他忽然有些感叹地说:“真好啊,青蛙有人送它回到它的地方了,而人,却总是太难。”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看到他脸上莫名的伤感,想看清些,他却转过脸去看那冷雨中,让风吹得七零八落的荷花瓣,从水里捞起一片,轻轻地闻着:“这种香,最浓了。”

递给我闻了闻,我好奇地说:“为什么呢?”

“最是残落,最是浓香啊,因为,它们就要离去了,所以,所有的香,就堆积起来了,残香最美啊,花落之后,不知要何时才能开。”

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吻着,从来没有发觉,冷秋中的残荷,如此的香浓清袅。

他折下落了一半的荷花,送到我的手上:“青蔷,送给你。”

“残荷。”我轻笑地接过,又闻了闻,真的是好香啊。

“是啊,残荷,人没有完整的美,最遗憾,最是残缺的,才是最美的。并不一定要开得最妍美的,才会是最香的,它落在水中,依然有它的清雅秀丽,成就了这水里的一翻风景。”

是啊,经他口中说出来,我才发现,细雨迷离的水中,有着荷瓣的装饰,多美的一幅画啊。

“就如人,青蔷,你又不开心了吗?你这个时候,怎么跑出来的呢?你见过野蔷薇花吧,那是很坚强的,下大雨,它也开得热烈,烈阳当头,它也开事肆意,很美的一种花。”

“你是在说我吗?”我笑着看他。

清澈如水的眸子里写满了笑意,漂亮的五官让一池的碧荷失色:“我希望你是如此的,活着不容易,能有一个想念,更是不容易。”

他的话太深,我不太明白。

不过我喜欢听他说话,很有意思。

他淡笑下道:“青蔷,我就住在这附近,你看,那边。”他指着离湘秀院很近的那独立小阁楼。

“你是皇子吗?”我歪头问他。

他摇摇头,有些苦涩:“不是,不过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对宫里的事,宫里的人,都很熟悉了。”

“我听得出来,你并不喜欢宫里。”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压仰的苦闷。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问:“你喜欢吗?”

我笑着耸耸肩:“从来就不喜欢。”

笑着拍拍我的肩:“你也是一个爽直的人啊,看着他修长的手,我有一些感触,肩头一滑,让他的手落了下去。

“是啊,要想藏着自已,那会是一件不快乐的事,残荷也会努力地绽放自已最后的美丽。”我意味深长地对他说,我知道他会明白的。

他含笑地点点头:“青蔷,我从这里回去了。”

“好,我也回去了。”

走了几步,他转回头说:“青蔷,你弹的琴真好听,你一弹琴,我都听得到。”

我笑,转回头看那雨溅落在荷塘之上,生出朵朵的涟漪,溅起点点细碎晶莹小花,真漂亮啊。

比起湘秀院里的风景,是另一番不同啊。

抬起头,伸出手去接那油伞边的雨,落在我的手心,冰冰凉的。

雨水多了,再顺着我的指尖,慢慢地流了下去,晶莹剔透洁净无比,不会因为这里是后宫,就将水染上了色彩。

丢下伞,干脆就淋个痛快吧。

花干了,需要水。

手里的残荷高高的举起,看着风将它们一瓣一瓣地吹走,都承载着一个香香的梦,花凋零的时候,不必难过。

花色再旧,也还记得它曾香过一段记忆。

举步回去,轻松了很多。

宫女有些抱怨,说我出去淋雨了。

我只是笑笑,她们不是我,安知我心里因为出去,如此的开心呢?

点亮了宫灯,砚了墨汁,我想画,画那残香满荷塘,雨打荷叶的美景。

夜深了,我孜孜不倦,犹自画着。

秋会过去,花会落尽,香会遗忘,还有画来怀念一下。

我想送给无垠,叫他不要那么悲观,他说的话很有意思。

他能一眼看出一为什么不开心,因为,他就一直是不开心的,才很懂很懂这一种情绪。

这画,在我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却莫名地不见了。

怪异得让我心惊胆跳,没有下雨了,灿烂的碎银之光,洒了一地。

如果不是那旁边还有我未来得及洗的笔墨,我还以为,我昨天压根就没有画。

真的不见了,会是宫女来拿走了吗?

但这是不可能的啊。

 

第二十七章 以画诱之

我着急地四找着,我的画呢?我明明有画的啊。

宫女捧了水进来,轻淡地说:“青秀女,你醒了,今儿个也没有什么要教导的了,大家都去青美人那里玩去了,秀女是否也过去啊。”她的语气,似乎想过去。

“大家都去了啊?”我好奇地问着。

她轻声地说:“是啊,就只有我留下来侍候青秀女了,青秀女要过去吗?今天天气挺好的。”

我洗把脸:“不去了,那么多秀女都过去了,想必是忙不过来的,你也去帮忙吧。”她想去,就打发她去。

她看我一眼,然后就兴奋地跑走了。

青鸾真厉害,才刚开始呢,就学会了拉拢人心。

却是小恩小惠啊,如何处理不当,必遭人眼红了。不过她那人,极会做人。

我心和画一起丢掉了一样,打不起精神来,天气真的很好,秋高气爽的,湘秀院里静极了,我不想呆在这里,就去了后面的假山,秋冷一次一次地扫肆着枝上的叶,让它们飞落下来。

也没有了往日仰首看这风景的心情,无精打采地踩着落叶往亭子里而去。

看到亭子上的那人影,背着身子在看什么。

我放慢了脚步,轻轻地走近。

他嘲讽地念着:“秋风卷残荷,细雨击碧波,秋色复再来,莫误东风悦。”

我愤然大怒,边跑上去边叫:“灏,你混蛋,偷我的画。”念的就是昨天我画里写上的四句小词儿。

我就想着是不是他拿了,他给我的印象,并不是很好。

我又想,别把人想得那么差吧,这里是深宫内院。我还真没有想到,他就是如此的大胆。

他卷起来,笑着我一眼,然后拔脚往下跑去:“偷你的怎么了,宫里的东西,我都可以拿。”

我气得脸色发白:“你还我。”

摆起裙就追了上去,他跑得不快,引诱着我追他。

我一心想要夺回画,哪管什么礼不礼规不规的,就想着去抢回来。

他跑入那假山洞里头,扬扬画,可恶地笑:“想要拿啊,来啊,这画真不错呢?我似乎还能闻到残荷的香味,对了,一会我再到那荷塘里看看,是不是有你画的这般好风景啊。”

气煞我了,从来没有人这么无礼的。

他真是一个可恶的人,一咬牙,我钻了进去,追着他跑,低低地叫:“你还给我。”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安能总是欺负我。

他回头朝我笑:“哎呀,你这么大声啊,要是御林军听到了,你可惨了。”

我停顿下来听下,幸好没有什么人,从石缝中透过点点的光线,一暗一淡的,静谧极了。

我气呼呼地看着他:“灏,你怎么这样子啊。”

“我拿你的怎么了,我拿你的,还是你的福气呢。”又是自以为是的口气,最是让我反感。

“你是什么皇子?”我追上去:“你别跑,你把我的画还给我啊,我不要这样的福气,你停下来,不许跑。”

他停下,唇角一抹笑:“我是哪个皇子?”

“哼,不要以为我青蔷是笨的,你要不是皇子,你岂能在这后宫之地撒野。”还敢跑出宫外去玩。

他的笑,越发的嘲弄:“皇子?你认为我像皇子吗?”

我没好气地弯着腰穿过那垂下来的石梁,走进那不是甚大的石洞里头,扶着石头喘息,瞟他一眼:“一点也不像。”别怪我无礼,他不能以礼相待的。

“是皇子的话,至少还有些修养,可你呢?偷我的画。”这怎么会是一个皇子的所作所为呢?而且皇上才二十七岁,不会有那么大的皇子吧,莫非是先皇所生,还养宫里的。可这家伙看上去,也不是十一二岁的模样啊。

他笑:“你怎么就不往高处想一想呢?”

“什么高处,还给我。”伸手去抢,他手往一边伸,就是不给我。

“你明明知道什么高处。”

我没好气地说:“难道你还皇上不成,皇上有你这么无聊的吗?给我。”

他眼里有些兴意:“我要是不给呢?”

“你怎么那么霸道啊。”

他只是笑,并不回答我的话,用着犀利的眼神看着我:“你妹妹得宠,你是什么滋味啊?”

我不理他,能不能问一些有意义的:“我给你再画一幅吧,这画,我不能给你。”往后退一些,我不想和他靠得太近,我有点怕他。

“我想知道你心里是什么滋味,湘秀院里,就剩下残花三二枝了,难道真的是残香最浓吗?”他挤挤眼笑。

抓紧了拳头,再跟他废话我就真的会气炸的。

看着外面的光线,我忽地低低一叫:“天啊,皇上来了。”

然后极快地去抢我的画,谁知道,他不上当,也没有凑过来看。

他后面是尽头,已是无路可退,我就这么扑在他的身上了。

撞上他的怀里,一种高雅的香味就钻入我的鼻中。

我抬起头,他正津津有味地看着我,呼出的气息,扫过我的脸上,那般的灼热,让我脸蓦地一红,想起来,他却一手固住我的腰。

微暗的洞里,他眼晶晶亮,轻声地说:“你这是投怀送抱吗?”

我感觉他说的话,就吐在我的脸上一样,我也感觉到了他的心跳,稳健而又有力,他怎么可以抱我,这样是不对的。

一推他,他纹丝不动,一手还箍着我的腰:“青蔷,以你的才华和聪明,你会很得皇上宠爱的。”

我低下头,冷声地说:“灏,不要太过份了,这是皇宫里,放手,我的事,也不需要你来管,你来过问。”

“我知道,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对那些女人的受宠,没有什么样的感觉吗?”

为什么要问这些,莫名其妙。

我冷冷地看着他的眼:“为什么?凭什么告诉你。”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一个女子。”他说得有些狡猾。

我一手挡在他的胸前,不让彼此的身体靠得太近。

他抓得紧,看来我不说,他是不准备放过我了,好吧,算这一次我上他当了,没有下一次的机会。淡淡地说:“没有什么感觉,她们宠是她们的事,与我无关。”

“难道,你真的不想得到皇上的宠爱?”

他眸子直视着我的脸,我看着一边的,镇定地说:“不想,我为什么要想,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我一辈子,不沾风尘乌黑,清清爽爽过不好吗?你凭什么总来招惹我啊。”越说我还越是气。

他挑挑眉,眼里尽是笑意:“哟,原来你也是火脾气。”

努力地平息着心中的怒火,紧皱着眉头,我也不想在一个男人面前发这样大的火,他着实是惹怒我了。

“青蔷。”他轻轻地叫。我心跳蓦然地跳得很是厉害,手猛力地推着他。

他抓起我的手,然后在我的手背上轻轻地吻一下。

我瑟缩起来,灼热的吻印在手背上,我能感觉到他唇的柔软,顿时全身如火烧火燎的。

我狠狠地踩他一脚,他放开我的手,我看他一眼,有些委屈在眼里,往外跑去,走了老远回头朝他吼:“不要再来惹我。”

“青蔷。”他低低地叫:“你的坚持只会是一个笑话的。”

我真想挑个大一点的石头看能不能把他砸晕,画没要成,反而让他占了便宜去,这个灏,我真的好头痛,我不想再见到他。

他不是瞧不起我吗?为什么总是要靠近我呢?

狠狠地擦洗着让他亲吻过的手,那种感觉,却漾得我的心湖久久不能平静,我气得用力一捶水,水花飞起来,溅得我一头一脸是水。

冷冷的,但不足以浇熄我的怒火。

待水面平静之后,看到一张怒火中烧的脸,真是难看,我可修了许多年的冷静,全让他给踢破了。

青蔷,你为什么不想受宠爱呢?他的声音犹还在耳边。

我不要听,我捂着耳朵就往湘秀院里走去,我发誓,我晚上一定关窗,我无聊,我闷死,我也不出来了。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躲,是啊,多狼狈,我也用上躲这个词了。

他对我来,是一个惹不起的人,他身上,有着种种尊贵而又威严的气息,我有些时候,我宁愿自已是鸵鸟,也不想去面对。其实,这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

能珍惜我的人,并不多。我很小心,把自已的心牢牢地看护着。

因为期待真情,所以,也就害怕真情,它往往伤人,就是最深。

真的,我什么也不去想,等他无聊了,等他心静了,他自然不会再来了。

宫里的好玩,好奇的事多,宫里的美人,朝政上的事那么多,他不会总在这里转悠的。

我要过的,是清静的生活,而不是和后宫女人一样只会争宠,白天只会带上假假的笑,晚上又孤寂,又心酸的生活,还有一大堆的勾心斗角,何来的不烦忧啊。

她们脸上的笑,没有一个是真切的。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啊。

我走入湘秀院,孤孤独独一个,也是将肩头挺得直直的。纵使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我也会自得而开心。

这个世上,开心是自已的,不是别人给的。宫中能长出空谷之幽兰,我便也能清淡一生。

可是叹息,却是从地上,从树上,从湘秀院的每个角落升起,将我包围,告诉我,想避开,是不可能的。

灏,就是皇上,我已猜想到了,可是我不信,我装作不知道,我随意地说他,随意而行,就是不要他发现,我猜到了。

我是在蒙蔽着自已,心里又无比的清楚。

沉重地叹息一声,挺起的肩头又垮了下来,那么的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