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可有何良策?”景王问道。

蔚定先生沉吟道:“为今之计,王爷只有想办法尽快离开京城,再徐图后事。”

“看来也只有如此了。”景王坐在椅子上,紧蹙双眉。

这时,一直静立在一旁的元奚突然问道:“王爷担心的可是皇上从戚家得到的那封密旨?”

“你怎知是从戚家所得?”景王和蔚定先生同时看向他。

“若真是戚家那封,那王爷大可不必忧心。”

“此话怎讲?”

“因为那封密旨是假的。”

“什么?”两人同时惊道。

元奚目光精亮道:“戚家小姐已经篡改了那封密旨。”

“篡改?如何改的?”

元奚用手指沾了点茶水,然后在桌案上写下了一个“八”字。

景王死死盯着那个“八”字,呼吸微微有些急促。

“你确定那封作假的密旨,皇上看不出破绽?”景王问道。

“若是看出了破绽,戚家绝不会至今还安然无恙。”元奚回道,“虽然戚小姐如今身陷牢笼,却并非因为皇上,而是因为她曾经得罪过的小人。”

“不,此事若无授意,一般人定不敢诬陷戚家女。”蔚定先生凝思道,“老夫怀疑是皇上在借小人之手敲山震虎。不过有一点没错,皇上肯定没有发现那封密旨是假的,否则他绝不只是小惩大诫。”

景王点点头,眼中露出喜色:“如此一来,事情就好办了。”

真是峰回路转,还以为必然九死一生,却不想反而得到意外之喜。

“如此看来,那封密旨也是戚家有意让皇上得到的?”蔚定先生心思通透,眼中精光毕露。这位戚小姐真是出人意表,竟然提前帮他们布了一局。

元奚点头。

“哈哈,老夫亦不得不说一声‘服’。即便最后皇上发现密旨是假的,也还是不知道密旨中的继位者是何人。”蔚定先生又道,“只不过戚家恐有杀身之祸。戚家小姐怎会如此大胆?竟敢篡改密旨?她真有信心不被皇上看出破绽?”

元奚笑道:“小人曾与她相处过一些时日,此女确实颇有胆识,而且行事不拘礼俗。我相信她能做到天衣无缝,而且她也不会拿戚家人的性命开玩笑。”

“哦?”景王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蔚定先生抚须笑道:“无论如何,戚小姐这出人意料的一步险招,给王爷创造了最有利的一次开局。”

第五十二章 保外

戚夙容抬起头,淡漠地望着牢房外的骆妍依,开口道:“骆小姐竟然会到这种肮脏的地方来,不怕有辱你的身份?”

“呵呵。”骆妍依摇扇笑道,“无论如何,我都想亲眼看看你如今是怎样的凄惨。”

“那你看到了,可还满意?”她为了看自己的惨状,居然连身份都不顾了,还真是执着。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让她怨恨到如此地步?戚夙容真的有些费解。

“哈哈哈,尚算满意。”骆妍依得意洋洋道,“戚夙容,看在我们曾经相交一场,你若求我,我就找人帮曹祥把眼睛‘治’好,减轻你的刑罚,如何?”

“不劳费心。”戚夙容屈起膝盖,兀自拨弄着一根只剩半截的筷子,看也不看她一眼。

“哼,你还是如此不知好歹。”骆妍依冷哼一声,“你可要想清楚,五年的监禁可不是闹着玩的,到时被折腾得不成人形,可不要怨我。”

“难道我求你,你便真的会放我一马?”戚夙容淡笑道,“今日的牢狱之灾,不正是拜你所赐?”

“你可不要信口开河。”骆妍依一脸讥诮道,“是你自己行为不检,让曹祥肆意亲近,又不肯就范,还对人施以毒手。周大人只判了你五年已是格外开恩了。像你这般浪荡的女子,直接浸猪笼亦不为过。”

戚夙容眼中闪过寒光,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道:“骆小姐,听说你快定亲了?”

“哈哈,没想到你也听说了?”骆妍依一脸喜色,颇为自得道,“我即将与东远侯的公子定亲,他日便是身份尊贵的侯府夫人。”

“哦?不知是谁给你说的媒?”戚夙容又问。

“你问这个有何用意?”骆妍依狐疑地看向她。

“据我所知,那位小侯爷人品出众,相貌一流,而且温文尔雅,性格谦和,被誉为京城四公子之一。”

“没错。”骆妍依喜不胜收,扬起下巴道,“此等品貌的男子,与我乃天作之合。”

戚夙容嗤笑一声。

“有何可笑?”骆妍依不悦道,“以你如今的身份,将来怕是只能嫁个粗野匹夫,一辈子辛苦劳作,不得清闲。”

“即便如此,也比做寡妇好。”

“什么?”骆妍依死死瞪着她,“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诅咒小侯爷!”

戚夙容神色不动,拿着筷子随意在地上画着,淡淡道:“你的媒人难道没告诉你,小侯爷身体孱弱,每日汤药不断,若调理不当,便有性命之忧?”

骆妍依不可置信地望着她,怒道:“你胡说!”

“信不信由你。”戚夙容一脸平静。

骆妍依惊疑片刻,突然冷笑道:“我知道了,你是想破坏我的大好姻缘,所以故意危言耸听。你可真阴险,我是不会上当的。”

“你说我阴险便阴险吧。事实上,你日后若成了寡妇,我反而应觉开心。”戚夙容说道,“你性子过烈,不容于人,强行配予小侯爷,怕是要减他的寿,我只是希望小侯爷能活得久一点罢了。”

“你!”骆妍依指着她,怒道,“我绝不会相信你的一派胡言,你只是嫉妒我,所以故意编谎话来吓我。”

戚夙容摇了摇头,叹道:“骆妍依,你都是快嫁作人妇的人了,为何还如此没长进?是不是谎话,你派人去查查不就一目了然了?此事关乎你的终生幸福,谨慎一点总是好的?不过你若是毫不在乎,那便权当没听过,欢欢喜喜地去做你的侯府夫人便是。”

骆妍依脸上惊疑不定,盯着戚夙容看了半晌,终于还是无法做到毫不在意,跺跺脚,拂袖而去。

戚夙容叹了口气,抱着膝盖默然沉思。她刚才所说的话,并非完全是假话。那位小侯爷因为曾经受过一次重伤,身体一直没有好利落,时常需要汤药滋补。但他并非短命之人,不久之后,东远侯为他找来了一位神医,彻底根治了他的病痛。骆家上一世正是靠着与侯府的姻亲关系,才躲过几位王爷的权位之争,一直稳居高位。

本来骆妍依若是懂得给人留条活路,又或者别出现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她也不会说这些。可惜,有人不知收敛,心胸狭窄。她刚才有句话说对了,自己就是要破坏她的大好姻缘。那位小侯爷在京城是出了名的脾气好,恐怕日后也镇不住这位大小姐。她今日一言,或许能还他一世安宁。

“没想到你身陷囹圄仍不减风采啊。”正在沉思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戚夙容抬头望去,竟然是封湛。

“封公子,别来无恙。”戚夙容对他笑了笑。

“你以前都叫我‘封大哥’的。”封湛深深望着她。

“封大哥,阔别多年,却不想竟在如此境况下相见。”

“是啊。”封湛唏嘘道,“上次刺绣之事,我都不曾与你见上一面。再见时,却是在监牢中。你…可好?”

“一切都好,多谢封大哥关心。”

封湛望着她沾满血迹的双脚,怜惜道:“你如此模样,怎会好?夙容,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平白受此冤屈,定要还你一个清白,将你救出牢笼。”

“多谢封大哥。”戚夙容突然心头一动,说道,“封大哥,夙容今日却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

“如此…”戚夙容小声细说了一番,封湛连连点头。

次日,狱卒来巡视时,见戚夙容蜷缩在地上,表情痛苦。

他连忙打开牢房,上前查问:“你怎么了?”

“我好难受…”戚夙容抱着肚子,额头直冒冷汗,嘴唇发白,意识昏沉。

“你先忍着,我立刻去叫大夫。”这名狱卒是受过戚家和封湛等人打点的,平时对戚夙容颇为照顾,眼见她身体有恙,立刻便去找大夫。

大夫很快赶来,仔细诊治之后,说道:“这位姑娘风邪入体,虚痨鼓胀,可能是得了急症,需要尽快去医馆治疗。”

“去医馆?”狱卒迟疑道,“她可是囚犯,如何能离开?”

“这…”大夫忧心道,“若不及时治疗,恐有性命之危啊。”

就在狱卒不知如何是好时,封湛走进来,扬声道:“我带她出去。”

狱卒为难道:“大人,这恐怕不合规矩。”

“你放心,我既然敢带她出去,自是合乎规矩。”封湛道,“待会我亲自去向周大人呈诉,由我作保,替戚姑娘上请在外责保看医。(这个制度,由宋真宗首创,在此之前,官衙特设病囚院,普通囚犯可在病重之时前往就医。)”

戚夙容并非重犯,又有封湛作保,周笃无论如何都会卖他这个面子。

身为商人的顾锦云不宜行事,但请官居四品的封湛帮忙却是无碍。皇帝说她在牢中连五天也熬不下去,那她就在五天内脱离牢笼,在封湛的保护下,静待顾锦云他们的消息。

她事先让平儿带了一些药,吃下之后会引起类似急病的症状,再请封湛帮忙上请外保就医,顺理成章离开监牢。

果然,封湛的呈诉很快得到了周笃的批复。他租下了一间别院,将戚夙容安置其中。

大夫看诊完毕,留下药方便离开了。

封湛见戚夙容痛苦的模样,皱眉道:“你这药下得未免太重了。”

“若是不重,恐达不到保外就医的要求。”戚夙容虚弱地回道。

封湛走到床边,附身帮她拉了拉被子,轻声道:“你好好休息,不用担心,一切由我。”

“多谢封大哥出手相助,夙容欠你一份人情。”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我…”封湛望着她,正待说些什么,却见她已缓缓闭上眼,沉沉睡去。

封湛静静凝视着她,多年不见,却不知她竟变得如此坚忍。失去了高贵的身份,却不曾失去那颗高贵的心。眼前这名女子,确实是他曾经爱慕之人,如今一见,这份感情变得更加清晰。

封湛离开房间后,立刻给戚家送去了一封书信,将戚夙容的情况告之。

戚家收到信,又惊又喜。戚母立刻备好东西,带着丫鬟前往封湛的别院。

周笃只批了十天的时间,若病情未愈,须另外上请延时;若是好了,便得即刻送返狱中;若犯人在就医期间逃跑或者意外身亡,作为担保人的封湛,将会根据犯人的刑罚轻重承担相应的罪责。

戚夙容此次,确实欠下封湛一个大大的人情。不仅如此,封家知道封湛此举,怕是会有一番责问了。

果然,封湛回家后,立刻被封老爷子骂了一顿,斥他不知轻重,罔顾封家的名声。

封湛却是毫不在意,甚至连大臣的弹劾亦置之不理。只要是他决心要做的事,便不会有丝毫犹豫。也不会在乎世人的非议。

第五十三章 短命之相

戚夙容从昏沉中醒来,只觉得头疼欲裂,呼吸不畅。

戚母在旁照料,满脸心疼。

“娘,您何时来的?家里还好吗?”戚夙容声音干涩地问。

“家里都好,你不用担心。”戚母一边喂水,一边回道,“我来了三日了,你一直昏昏沉沉的,身上的伤没好,又染了急病,大夫说幸亏治疗及时,否则就危险了。”

戚夙容笑了笑,:“女儿福大命大。”

戚母嗔怪道:“还有心情笑,人都瘦了一大圈。你最重仪表,如今这模样,怕是不好出去见人。”

“哦?”戚夙容摸了摸脸,“很难看?娘,麻烦你帮我拿面镜子过来。”

“还照什么镜子?先养病要紧。”戚母有些担心她看到自己憔悴的样子会难过。

“没事,女儿不会因为几分病态就想不开的。”戚夙容作势推了推母亲,“娘,拜托了。”

“好好。”戚母从来不会驳了戚夙容的意,很快便将镜子取来。

戚夙容揽镜一照,镜子中映出一张面色苍白、嘴唇干涩的脸,两颊消瘦,下巴和脖子处还有几道浅浅的伤痕,确实有些不能见人。

“呵。”戚夙容突然笑起来。

戚母吓了一跳,紧张地问:“女儿,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觉得活着真好。”虽然身体虚弱,但心情却是明朗的。她相信只要渡过这一截,便是海阔天空。

“小姐。”这时,平儿走进来,高兴道,“你终于醒了。”

“嗯。”戚夙容朝她点点头。

平儿递过来一封信,笑道:“这是顾公子派人送来的。”

戚母在旁说道:“说到这位顾公子,确实不错。自从你入狱后,云容秀庄的生意便一落千丈,我们又要帮你打点上下,家里日渐拮据。若非他慷概解囊,我和你爹怕是早就支撑不下去了。”

戚夙容笑了笑,并未告诉她,其实那些钱是她自己赚的,顾家酒窖与纺织坊都有她的分成。她打开信件,顾锦云的信一如既往的简洁。

多日不见,甚是挂念,不知身体可好?汝在封湛别院养病,不便探望。曹祥之事,不日即可解决,且静候佳音。云留。

戚夙容问道:“娘,曹家那边可有消息?”

戚母摇头:“我一直在此照顾你,不知情况如何。”

平儿接口道:“奴婢倒是听说了一些消息。”

“哦?说来听听。”

“听说曹祥在离京的路上遇到了劫匪,身受重伤。幸而有几名的世家子弟路过,将他救回,又请了一位神医为他诊治。”平儿兴致勃勃道,“可惜,曹祥性命是保住了,右手却是残了,不过那几名世家子弟和神医皆可证明曹祥的双眼并无问题。”

戚夙容笑道:“如此说来,我的事情已有转机?”

“肯定的。”平儿点点头,“既然他的眼睛没问题,那小姐毒害他一事便是诬告。”

“太好了。”戚母惊喜道,“我就知道我的女儿是绝不会害人的。”

戚夙容本不想让顾锦云参合进来,却没想到他竟然有办法找来几名世家子弟和一位神医作人证,顺便还废了曹祥的手。

几天后,戚夙容的病情逐渐好转,腿上的伤也恢复了许多,偶尔还能在平儿的搀扶下出门散散步。

封湛的别院环境清幽,布局精巧,面积虽不大,却十分适合人居住。

戚夙容坐在凉亭中,将入目的风景绣入绢绸上,清风自她脸庞拂过,带起几束青丝。手指穿梭,一针一线,一动一静,神态相宜。

封湛步履轻缓,不敢惊扰,痴痴地望着。

戚夙容换线时,不经意看到他,立刻起身相迎:“封大哥。”

“你脚伤未愈,不必起身。”封湛连忙走过去,虚托她的手臂。

戚夙容给他倒了一杯茶,笑道:“这些日子多谢封大哥的照顾了。”

“不用言谢。”封湛拿起她放在桌上的绣品,赞道,“绣得真美,若是完成,可以送我吗?”

“当然,只要封大哥不嫌弃。”

“怎会嫌弃?夙容的绣品在京城可是一件难求。”

戚夙容淡笑道:“经此一事,怕是无人肯求了。”

“不必过虑。国绣师之名乃御赐,绝非一般俗名可比,只待此事过后,必然重焕光彩。”

“承封大哥吉言了。”

“对了。”封湛又道,“你可有听说骆家小姐之事?”

“骆小姐,她怎么了?”

封湛笑道:“托你的福,骆家与东远侯府解除了婚约。”

戚夙容讶异道:“这么快便解除了婚约?”

“是啊。”封湛似乎觉得颇为好笑,语气揶揄道,“那日听了你的话,骆小姐便立刻派人去调查了小侯爷的情况,果然发现小侯爷身体欠佳,每日须以汤药补之。骆小姐唯恐应你之言,变成寡妇,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小侯爷的婚事。”

“我倒是要恭喜那位小侯爷了,逃过一劫。”

“哈哈,你这可是兵不血刃啊,几句话便破坏了人家的大好姻缘。”封湛摇头道,“我倒是没想到那骆家小姐的性子如此张扬,此事本可以私下解决,却被她闹得沸沸扬扬,让侯府颜面尽失,两家关系变得颇为尴尬,小侯爷的名声也受到了影响,如今京城皆传他身体有恙,乃短命之相。”

“这倒是我考虑不周了。”戚夙容若有所思。

“你不必担心,此事与你无关,是那骆小姐不知进退。”

“骆妍依并非肯吃亏的人。”戚夙容缓声道,“我猜她定然会将责任推到我身上,毕竟小侯爷之事,是我告诉她的。”

封湛神色一敛。

果然如戚夙容所料,骆妍依被家人责骂,心中不忿,开始四处宣扬诅咒小侯爷短命之人乃戚夙容。东远侯只有一个儿子,向来视之如命,如今听闻有人竟敢咒其短命,怎能不怒?戚家与侯府素无来往,却因为几句话而交恶。骆家的退婚固然令他们恼怒,但戚夙容的诛心之言,却更让人气愤。

几天后,戚夙容的案子本可以顺利翻案,却因为侯府的干涉,一拖再拖。她的伤势即将痊愈,很快就要送返狱中。这一次,即便骆妍依不出手,侯府的人恐怕也不会轻饶她。东远侯府不仅是世家,而且手握重权,地位崇高,弄死一名囚犯不过只是动动手指的事情,其他世家连半句话都不会多说。

太尉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