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愣愣地看着宁贵妃,似乎是傻住了的白含猛然回过神,瞪着眼睛点了点头。

他看见了,也听见了。

青蛮抿着小嘴,脑中慢慢浮现了两个字:妖胎。

所谓妖胎,顾名思义,就是人妖结合所怀的孩子。然而人妖结合是逆天之举,几乎没有哪对人妖夫妇能成功生下妖胎,除非那妖的修为高到逆天的程度,或是有什么法宝能保住这孩子的性命。而且最重要的是,宁贵妃是人,李淳也是人,她肚子里怎么会有一个妖胎呢?这妖胎还不怕她的收妖符,甚至连一点妖气都没有……

这实在是太诡异了,难怪国师府的人也没有想到这一层去。

正想着,宁贵妃突然浑身一震,双手猛地抓住了被子,口中嘶哑地叫道:“肚子好疼……肚子……我要……我要生了!”

“要,要生了?”一瞬震惊之后,屋里所有人都动了起来,“稳婆!快叫稳婆!娘娘要生了!”

“等等……”青蛮想说什么,外头突然闪过一道浓烈的妖气,“谁?!”

屋里稳婆太医还有国师府的人都在,小姑娘没有犹豫,转头就冲了出去。

白含大惊,复杂地看了床上的宁贵妃一眼,咬牙追着青蛮出去了。

***

青蛮和白含追着那妖气跑到了一处有点眼熟的院落,刚进去,眼前忽然闪过一阵强烈的白光,紧接着那妖气便倏地消失不见了。

青蛮眯眼,拍着手中的砍刀大声道:“以为隐匿了气息我就找不到你了么?老实点给我出来,别逼我动粗!”

此时已是暮色四起,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别说伺候的宫人,就是连鸟叫虫鸣声都听不见,周围一片死寂,仿佛一座与世隔绝的死院,看不见丁点儿生机。

“阿蛮小心,这里好像有点不对劲……”白含仔细地检查了一番四周,皱紧了眉头,“不是阵法,我没有找到阵眼。”

他修为虽然不高,但十分擅长解阵,这里是不是设有阵法,他一看便知。

青蛮自然也发现这院子的不对劲了,她轻哼了一声,临空画了道符咒抹在大砍刀上,又摘下碧玉葫芦喝了口小酒喷在脚下草地上,冷冷地说声“破”便重重一刀插在了脚下的土地里。

轰隆!

伴随着一声巨响,整个天地都晃动了,紧接着四周便传来了一阵碎裂声,像是有无数琉璃玉器重重摔在了地上,尖锐又刺耳。

“小心!”

四周的景象如同画一样剥落,脚下的土地也开始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吞没,青蛮飞快地拉了白含一把,紧接着御刀而起,两人就这么飘在了半空中,最后彻底被黑暗吞没。

“你没事吧?”

“没事,”白含有些紧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是什么地方?”

“幻境。”青蛮低头从乾坤袋里摸出了她的小莲花灯,照了照四周,仍是一片望不见镜头的黑暗,“不过这种能无声无息把人吸进去的幻境,我还是第一次碰到。”

白含一愣:“那你知道要怎么才能出去吗?”

“不知道。”

话音刚落,黑暗中忽然传来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笨丫头,没事儿居然往这种要命的幻境里闯……”

青蛮一愣,猛然瞪大了眼。

爷爷?!

第41章 妖胎(十一)

“阿蛮, 他是……在跟你说话?”白含刚说完,四周的黑暗便忽然如潮水般退了去,渐渐明亮的前方, 一个白发白须, 身材高瘦的老头儿慢慢走了过来。

他打扮随意邋遢,穿着一身青灰色的破烂道袍, 脚上的鞋子已经破了洞,露出两个大母脚趾头。手里拿着个酒葫芦, 腰间挂着一个旧得看不出样子的破荷包, 晃晃悠悠走过来的样子, 真实得叫青蛮几乎是一下就扑了过去:“死老头儿!真的是你!你你你!这么长的时间你到底去哪儿啦?!”

她又激动又生气,眼睛发红的同时忍不住抬腿给了他一脚。

方才还很有高人风范的老头儿顿时龇牙咧嘴地跳起来,翘着胡子大叫道:“死丫头, 不孝啊!老子都一把年纪了,你就不怕给我踢散架了吗,啊!”

触感真实,语气熟悉, 仔细找了找却没有找到任何破绽的小姑娘放下心来,她擦擦眼睛哼了一声,撇嘴说道:“散架了才好呢, 这样我就不用满世界到处找人了!”

“小没良心的!我是你爷爷!”

“老没良心的!把我一个人丢在山上那么久,你有做爷爷的样儿么你!”

祖孙俩掐着腰,互相怼了一波,好半晌才终于停下来说起正事儿。

“说!这一年多的时间你到底去哪儿啦?为什么我怎么都找不到你?”

小姑娘横眉竖眼, 看起来很凶巴巴的样子,眼里却满是委屈和担忧,老头儿微微一顿,撇开眼哼唧道:“你当然找不到我,因为……”

“什么?”

“这个,说来话长,嘿嘿,还是先出去再说吧。”

“……”

看着撸起袖子就冲他胡子揪来的小姑娘,老头儿忙跳着躲开:“你说你这丫头怎么脾气越来越暴躁了呢!好了好了我保证!出去之后一定什么都告诉你!”

“这还差不多!”周围的景色再次发生了变化,又想着宁贵妃那边还不知什么情况,青蛮只好不甘不愿地按下那些已经涌至嘴边的疑问,哼了一声嘀咕道,“你知道怎么出去?”

“废话!这天下能有困得住老子的玩意儿?”老头儿说完就一把拉住青蛮的手,“走吧,咱们直接回家!”

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便是一黑,再睁眼,眼前便是蓝天白云,草木葱茏。

“阿蛮?你……你回来啦!”从草堆里滚出来的白色刺猬,背上扎着两个红果果,看见她,它先是一呆,随即兴奋不已地幻化成一个穿着颜色鲜艳花袍子的少年,捧着那两颗红果子急急冲到她眼前,红着脸说,“你可算回来啦!我……我好想你!”

他身后,一只小鹿和一只白兔也欢喜地幻化出人形,蹦跳着跑过来拉住了她的手:“阿蛮回来啦!太好啦太好啦!我们也好想你!”

盘旋在她头顶上的小喜鹊更是高兴得漫山大喊:“大家快来看呀,阿蛮从山下回来啦!”

青蛮怔怔地看着这熟悉的一切,心里激动又恍惚。

月净山。

她生活了十几年的故乡,做梦都想回去的地方。

她这是……终于回家了吗?

“弯弯的月亮长长的河,美丽的姑娘呀在唱歌,风儿吹过她的发,我想带她回我的家……”朦胧的歌声从前方那高高的悬崖上传来,轻快中透着几分伤感。

青蛮一愣,回头朝不远处的悬崖看去。

“愣在那做什么?”不知什么时候跑到那边去了的爷爷忽然转过头,冲她伸出了手,“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这是什么歌吗,过来,爷爷告诉你。”

青蛮眼睛一亮,几乎是立刻就跑了过去。

爷爷喜欢唱歌,但只唱这首歌,她听了十几年,却始终不知道它的歌名和来历,为此追问过爷爷无数遍,可他从来不说。

如今,他终于愿意告诉她这首歌里的故事了吗?

还有他为什么突然要下山,下山之后又为什么失踪了,如今又为什么突然回来了……

风从耳边掠过,悬崖越来越近,青蛮心里隐约有些不对劲的感觉,但她太想知道这一切了,她控制不住自己。

“阿蛮!”

很远很远的地方,似乎有人在急切地呼唤她,青蛮茫然了一瞬,脚下步子却未停。就在她即将走到爷爷身边的时候,手臂忽然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拉住了,紧接着,一个低沉熟悉的声音在由远及近地闯进了她的耳朵:“阿蛮妹妹,壮壮还在茶馆里等着你回去呢。”

壮壮……

是了,壮壮!如果这里真是月净山,向来与她形影不离的壮壮怎么可能不在!

这一切都是幻境,不是真的!

不知何时变混沌的神智一下清醒,青蛮猛地握紧了大砍刀。

“来,坐这儿来……”看着眼前依然在对她招手的老头儿,小姑娘闭上眼,举起大砍刀就朝他砍了过去。

琉璃玉器的碎裂声响起,四周的场景再次像画一样剥落,青蛮只觉得天地一阵晕眩,再睁眼,便看见了一片熟悉的黑暗。原来她依然站在自己的大砍刀上,手中提着莲花小灯,身后站着紧紧拉着自己胳膊的白……嗯?白黎?!

小姑娘一下瞪大了眼:“你怎么来了?!”

莲花小灯微弱的光芒落在青年脸上,越发衬得他脸色苍白,被挤得只能站在刀柄上的白含从他身后探出脑袋,心有余悸地说:“刚才你身陷幻境,一直要往下面跳,怎么叫都叫不醒,我见情况危急,便设法请了舅舅赶来相助。”

青蛮一愣,这才想起刚才幻境里的场景。

爷爷是假的,他没有出现。

心头瞬间被失落填满,小姑娘抿了抿小嘴,暗道来日找到那臭老头儿,定要拔光他的胡子才行!

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白黎轻笑着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又救了你一次,小阿蛮准备怎么报答我?”

他显然伤得不行,气息虚弱不说,连说话都有些有气无力,青蛮回神,大大的杏眼上下打量着他:“你……不会也是幻境吧?”

方才爷爷刚出现的时候,也是这么逼真,找不到任何破绽的。

“这琉璃幻境只会根据你心底的执念制造出属于你的困局,”白黎看了她一眼,勾唇笑道,“除非我也是阿蛮妹妹心里的执念,否则你应该不会在自己的幻境,或者说执念里看到我。”

青蛮恍悟,难怪刚才的爷爷那么逼真,原来这是根据她的记忆制造出来的幻境。还有壮壮,因为壮壮就在她身边,她并没有像思念爷爷和阿赐他们一样思念它,自然它也就没出现。

她放了心,刚要说什么,黑暗中忽然传来一个温和的叹息:“黎儿,你真的要这么做吗?他已经彻底失去了神智,变成一个没有人性的怪物了,他再也无法认出你,再也……”

白黎神色不变,只懒洋洋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扫去,哼笑着说了声“雕虫小技”。

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反正等青蛮回过神的时候,那幻境已经被破开了,而那个说话的男人也已经不见。不过就在这之前的一瞬间,青蛮看见白黎望着某个地方盯了片刻,她下意识看去,捕捉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那应该是个女子,梳着高高的发髻,身形凹凸有致,她似乎很痛苦,捂着胸口倒在地上,身上满是血迹,而她的下身……

青蛮瞪大眼,那是一条巨大的……鱼尾?!

不知道是不是鱼尾,总之是一条尾巴,尾巴下还压着个东西,看起来似乎是个人还是什么,反正是正在挣扎的模样,至于别的,青蛮没有看清。白黎显然知道这幻境是个什么玩意儿,也知道对付它的办法,并没有让它对自己产生影响。

不过这些残影,显然和他内心深处的执念有关。

——原来这个看着没心没肺,做什么都懒洋洋的家伙,心里也有着无法释怀的执念吗?心里像是长了草,忽然痒得厉害,但青蛮忍了忍,还是忍下追问的冲动。

“咳,那什么,你没事吧?”

白黎低头,见小姑娘明明很想问却又死死憋住了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

“伤口疼,”他说着没力气似的靠在了她身上,“阿蛮妹妹扶我一把。”

青蛮:“……起开。”

青年一副无赖的样子:“没力气,起不开。”

就在青蛮翻了个白眼准备怼他的时候,黑暗里忽然“哗啦”一阵水声,紧接着红玉戏谑的调笑声便响了起来:“呆子,好看吗?”

众人下意识望去,看见了披散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雪白香肩露在水面上的红玉。

氤氲的热气笼罩在她周身,衬得她肤白唇红,眼如秋水,比寻常少了些泼辣爽朗,多了些妩媚风情。尤其是她笑吟吟伸出白玉般的手,柔媚又霸气地说“过来”的样子……

青蛮捂住胸口,她都要被迷晕过去啦!

再一看旁边低垂着脑袋不敢动,脸色红得像是要滴下血来,却忍不住想要抬脚走过去的白含,小姑娘拍拍第一时间就移开了视线的白黎,连声啧啧:“没想到你这大外甥居然是这样的大外甥!”

说好的不喜欢红玉,心里只有阿翠呢?

这一巴掌打得可够响亮的!

***

有白黎在,白含很快就从幻境里挣脱了出来,不过想起自己在幻境里看到的,以及白黎那句“这琉璃幻境只会根据你心底的执念制造出属于你的困局”,他就整个人都懵住了。

原来他心底真正喜欢的人是红玉?那阿翠呢?

想起自己这些年在一心想着找到阿翠,将她救出困境的心情,白含脸色青白交加,这难道……难道不是喜欢吗?

青蛮看不下去,嘴角抽搐着说:“对于阿翠,你是感恩大于喜欢吧?你想要考科举做探花,其实都是为了能帮她达成心愿,让她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如今她做了贵妃,也算是得偿所愿,你想想,现在你还有没有之前那么在乎她?”

白含呆呆的没有说话,心里却是明白:自从知道阿翠做了贵妃,身边的危险也解除之后,他就很少想到她了。反倒是红玉,他每天都在担心:她为什么还不醒来?她是不是生气了,以后再也不会理他了?

白黎也是无语地看了这呆头鹅外甥一眼,不过他没说什么,这种事情他向来懒得插手。

“先出去再说吧。”

他懒懒说完便准备强行破阵,谁想这时,四周忽然亮了起来,同时一个低哑的女声急急说道:“手下留情!”

白黎扫了一眼四周环境,并不意外地问:“落梅宫,你是梅妃?”

青蛮仔细看了看,终于反应了过来——难怪刚刚追过来的时候觉得这院子有些熟悉,原来这里就是那天晚上她和白黎来过的落梅宫!

不过梅妃……真是她在作怪?

“白公子还记得我。”慢慢从屋里走出的女子,约莫二十六七岁,长得如同梅花一般清冷美丽,只是身子却是半透明的。

果然是梅妃的灵魄,只是……青蛮不解地问:“你既然已经死了,为什么勾魂使者没有来带你走?”

“因为它。”事已至此,梅妃没有再隐瞒,手一挥,众人便看见了正躺在床上安睡的三公主。指着三公主胸前那块精美至极的琉璃护心镜,她轻叹了口气,“这是阿容出生时国师赠与她的琉璃护心镜,我快死的时候,阿容从外头冲了进来,我的血沾到这镜子,之后再也出不去这镜子了。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是能留下来陪着阿容,我已是心满意足。”

原来这琉璃护心镜是国师府的东西,难怪白黎知道怎么破解幻境。还有梅妃,灵魄与法器签下血契,融为一体,她这是阴差阳错地成了这琉璃镜的镜灵啊,怪不得他们也好,勾魂使者也罢,都没有发现她的存在——镜灵其实也是妖,但和一般妖不同的是,因有法器作为本体,除非她自己现身,否则是没有人能察觉到她的存在的。

“所以我们现在都还在你的镜子里?”

梅妃点头,歉意地说:“每个进入镜子的人都会经历幻境,方才的事,非我故意想要为难大家,还望见谅。”

青蛮想了想,忽然双手抱胸挑了下眉:“这个倒是无碍,就是之前那个妖气,是你故意放出来引我们过来的吧?”

“是我。”梅妃沉默片刻,忽然弯身行了个大礼,“恳请诸位救救阿翠……不,宁贵妃吧!”

第42章 妖胎(十二)

没想到梅妃会对他们做出这样的请求, 青蛮很是惊讶,知道宁贵妃从前做过的恶事之后,她曾在心里暗自猜测过, 当年梅妃的死会不会也和她有关, 毕竟她为了往上爬害死过不少人——虽说她一直表现得与梅妃姐妹情深,对三公主也很好, 可谁知是不是装的呢?

白黎也有些意外,侧身避开后问道:“娘娘何出此言?”

“我……”不知想起什么, 梅妃眼睛有些泛红, 她深吸了口气, 本就低哑的嗓音越发哑了几分,“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诸位还是自己看吧。”

说罢手一挥, 眼前的场景就变了。

“娘子娘……不,娘娘,往后您就是梅妃娘娘啦!真是太好了,这下看继夫人还敢不敢苛待你!” 精致华美的寝殿里, 做宫女打扮的美丽少女正在给自家刚刚承宠过的娘子梳头,她声音清脆灵动,脸上充满了真切的欢喜, 梅妃在一旁看着,眼里生出了怀念来。

“阿翠是我从人贩子手里救下的,那时她被原本的主家送给了一个大官,大官的夫人见她年轻貌美, 恐她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便暗中设计她被人贩子拐了去。人贩子欲将她卖进花柳之地,她不愿,想法子跑了出来,但到底力弱,很快就被追上了。那日我正好与友人上街,巧合将她救下,本想给些银子让她回家,她却不愿,道是救命之恩应该做牛做马相报……”

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女,虽然处境不堪,眼神却清澈得像是一汪山泉,那时还不是梅妃的刘家七娘子见她实在坚持,便收她在身边做了个丫鬟。

此后便是多年的陪伴。

从勾心斗角的刘家到尔虞我诈的皇宫,她陪着她躲过了无数次的生死劫数,也替她承受了数不明的委屈与痛苦。

“娘子不要伤心,阿翠一定会想法子让陛下重新回到娘子身边的!”眼前的场景不知何时发生了变化,比进宫前少了几分天真,多了几分沉稳的少女坐在床边,心疼地看着床上神色憔悴,连睡觉都眉头紧皱的女子,声音低而坚定。

“那时我年轻,以为陛下宠爱我我便可以无所畏惧,谁想一场莫须有的构陷,害我失去了肚子里已经三个月大的孩子,也失了圣心……”再说起这些曾经让她痛彻心扉的事情,梅妃神色有一瞬的恍惚,但终究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继续说道,“那段时日,我生不如死,阿翠担心我,便偷偷地去查找我被陷害的证据,还想方设法地引陛下来看我,希望我能振作起来……可谁想,她的忠心聪慧被陛下看在了眼里,陛下动了心,欲临幸她。阿翠不愿叫我伤心,竟故作不慎拿簪子毁了自己的脸,可皇后为了打压那时最得宠的惠妃,竟特地请了太医来给她治脸。这时我才知道事情的缘由……”

画面中的梅妃得知消息后如遭雷击,她那时心里是爱慕李淳的,不然也不会伤心成那样。得知阿翠得了李淳的另眼相待,她无法不嫉妒,然而比起那个叫她伤心的男人,她更相信陪伴自己数年,为了自己连性命容貌都可以不要的阿翠。再加上这件事让梅妃更加看清了帝王的无情,她终于彻底死心,重新振作起来。

“也许对男人来说,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陛下在阿翠身上付出了从未有过的耐心,然而我知道阿翠不愿为妃,我也不愿她为了我赔上自己的一辈子,便准备想法子彻底断了陛下的念想,可谁知我们不想争,老天爷却非要逼着我们去争……”

梅妃早前十分得宠,李淳那些日子几乎是天天宿在她的落梅宫里。她身边的阿翠如今又得了圣眼,谁能对她们俩放得下心?

于是阴谋四起,主仆俩九死一生,几乎就要活不下去。

“娘子,你等着我。”画面中,脸色苍白的阿翠忽然滚下泪来,她用包着白布却还是渗出了点点血色的手轻轻抚过床上女子紧紧闭着,不知何时才会重新睁开的双眼,偏头对外头候着的内侍梨花带雨地笑了一下,“我要见陛下。”

***

阿翠生得美,但宫里美人太多了,她的容貌相比之下不过是寻常,幸好李淳喜欢的是她的性子——对于性格的喜欢,总是能比对皮相的喜欢持久一些。

因此阿翠得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独宠,连带着终于从漫长昏迷中醒来的梅妃也重新复了宠。

一时间姐妹俩在后宫里风头无两,然而梅妃却发现,阿翠不再是从前那个天真无忧的阿翠了,为了自保和保护她,她的笑容开始变得高深莫测,她的手段开始变得狠厉冷酷,她的心也开始变得冷硬起来,尤其接连两次流产之后,她的眼里便再没了从前的温度——哪怕她依然可以笑得像从前一样天真明媚。

梅妃心疼,却也无奈,她知道如果不这么做,她们是无法在这个会吃人的皇宫里活下去的。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画面中已是宁嫔的少女笑着咬了一口白玉糕:“姐姐放心,有你陪着我提醒我,我不会变成她们那样的人的。”

这个时候的她便又是从前的样子了。

梅妃欣慰地笑了,心里稍稍松开。可惜好景不长,五年前,她在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没能躲过暗中伸来的毒手,母子俩一尸两命。

那时阿翠刚流掉自己的第三个孩子,听闻噩耗,她几乎是疯了一般爬进了产房。

“姐姐……姐姐!你看看我,睁开眼看看我……求求你!求求你……”画面里的阿翠整个人都在抖,她抱着梅妃满是血污的身体,张着嘴哭不出声,然而眼泪却像是倾盆的暴雨,汹涌而落,无法停歇。她的声音哑得像是被什么东西撕破了,听在人耳中,刺耳至极也凄然至极。

“我下葬之后她就病了,病了很久很久。那个时候,我知道她是想要随我一起去的。”哪怕已经过去多年,可每每看见这一幕,梅妃还是会忍不住眼睛发红,“是她身边的人用阿容的性命将她生生拉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