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子,全场俱寂。
苏月抬眸看了看他,须臾,又转眸看向看向一旁的张安,正好撞上张安深凝过来的目光。
四目相对,张安连忙别过视线,垂下眉眼。
苏月亦是垂眸一笑。
那一刻她想到做贼心虚那个词,可是,真正做贼的人是商慕寒,不是吗?
他到底是有多强大的内心,才能在她面前如此气淡神闲?
这样的男人太可怕了!
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好一会儿,她才终于抬头问出了那个压在她心里良久的问题。
“四爷为何要娶我?”
所有人一怔,商慕寒亦是眼露震惊,不意她问的是这个问题。
是啊,连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她问的不应该是跟狐胆有关的事吗?或者说跟娶苏阳有关的事?
不,不是!
悲怆吗,苏月?她问自己。
明明狐胆是她用性命所换,明明她如今还身中剧毒,明明她知道狐胆就在男人那里,她却只字未提。
她很清楚,自己这样做,除了不想让男人看轻,以为她想邀功,保全自己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之外,她还有着更重要的顾虑。
她不想将男人推上困境。
既然,他吃了景帝的血玲珑,他怎么可以有崖狐胆呢?
绝对不可以!
所以他矢口不提,她便只字不问。
至少,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问。
就像她不会在众人面前说他的脚是好的,不会告诉大家他心头的女人早就是苏阳。
既然是秘密,即使是他的,她就会严守。
看吧,这就是她,没心没肺的她,都到了这个时候,她想的还是如何保全他。
被强自压抑在心底的悲凉一点一点泛出来,她又幽幽重复了一遍,“四爷当初为何要娶我?”
这个问题无可厚非吧?
而实则,这个问题也是她一直想要问的。
他为何要娶她?
还记得在宰相府的院子里,她身陷困境,在圣驾和众人面前,他跟慕容侯说,他只是想保护好她。
她还记得大婚那日,杜西施骤然出现,她身份不耻,他跟景帝说,这世上,一个人,什么都可以选择,唯一不能选择的就是自己的出身,苏月她并没有什么错!他请景帝成全他们!
为何?
他为何要这样对她?
如果说,是因为两人曾经有过一段过去,可,他不是早已经将过去忘得一干二净不是吗?
如果说,是因为政治原因或者是她有可利用之处,可,她仅仅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庶女不是吗?
而且,他明明还有心中挚爱之人,不是吗?
无关情爱,无关利用价值。
还有什么理由,让他不得不要娶她的?
而娶了她,却又如此薄情相对的?
他跟她说自己忘了过去,他跟她说自己在大火中失去了男人的能力,他甚至连她送的一根发带都不想收,他抱着她缠绵,嘴里却喊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这是怎样的夫妻?
她苍白着脸,凝着商慕寒,希望从他的眸子里能看出一丝一毫的答案。
没有!
那深邃幽深如潭水一般的黑瞳里,是她完全看不懂的情绪。
他抿着薄唇,只是看着她,似乎并没有打算回答。
苏月弯了弯唇角,其实,这是意料之中的。
她知道,他不会说。
好吧,既然自讨没趣,那便就这样吧,再下去可真要妒妇了,微微抿了唇瓣,她准备转身离开,至始至终未发一语的苏阳却是骤然出了声。
“妹妹,今日是姐姐大喜的日子,姐姐恳请妹妹能高抬贵手…”
苏阳的话没有说完,就顿在那里,声音清润如珠,如黄莺出谷,袅袅尾音就像能打在人的心坎上一般,动听。
众人微微一怔。
苏月的心坎却被重重一击,恍惚间,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高抬贵手?!
这个词…
她抬眸望向商慕寒,商慕寒沉静如昔,她又垂眸看向两人交握的手。
若两手握!
曾经他们也是这样相握!
现在她的手是贵手,她的姐姐让她高抬贵手,放过他们两个!
她做了什么吗?
哦,她是做了什么。
她穿着白色的中衣,未曾洗漱,就闯入了他们甜蜜的婚礼;
她当着众人的面,没有喊她姐姐,直呼她的名讳阳儿;
她占用着他们送入洞房的时间,拼命地在这里问她的男人问题;
是她错了,是她不对!
她的确该高抬贵手!
她摇头轻轻笑,“对不起,妹妹莽撞无知,还请姐姐原谅!妹妹祝姐姐和四爷夫妻情深、白首不相离!”
对着红衣似火的两人,苏月深深一鞠!
似乎用尽了全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住,全场鸦雀无声。
忍着牵扯到伤口的巨痛,苏月缓慢地直起身子,眉眼低垂,不再去看男人沉了又沉的眸色,转身。
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被千百只手在蹂.躏、抓挠,那感觉痛得让人几乎不能呼吸。
腹中有腥甜不断往上翻涌,直直往喉咙里钻,她紧紧咬牙强自忍住,心底一个声音告诉自己,苏月,坚持住,如果你还想有一点自尊的话,千万别这个时候出状况。
她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怜悯。
仅凭一口气撑着,她想加快脚下的步子,却不料,忍不住了口中的腥甜,却没能忍住步子的踉跄,她脚下一软,身子朝一边倒去。
“妹妹,小心!”
耳边传来苏阳焦急担忧的声音,她摇摇欲坠的身子也随之被人扶住。
一抹大红入眼,不是商慕寒,而是苏阳!
苏阳扶住了她,苏阳隔着红盖,竟然也能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果然是大家闺秀,气度就是不一样。
她破坏了人家的婚礼,人家依旧不计前嫌地出手相扶。
看,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多谢姐姐!”苏月挥开她的手臂,准备往前走。
可是上天就好像是专门跟她作对,她本没有用多大的力,实际上,此时的她想大力也大力不起来,然而,就是那么一个挥开苏阳手臂的动作,竟然挥落了苏阳头顶的红盖。
而更悲催的是,红盖飘落在地上的瞬间,她抬起的脚,竟然好巧不巧地落在了它的上面。
众人惊呼。
许多人变了脸,苏阳更是花容失色。
苏月一惊,想将脚避开,却已然来不及。
这时,蓦地一股劲风从身后袭来,直直卷了她的身子,换做寻常,她或许能躲开,但是,此时的她比一个常人都不如,她就这样被劲风带着踉跄了好几步,终是没稳住,重重跌倒在地。
不过,红盖安然无恙,因为她的脚还没有来得及落下去,已经就被劲风带离。
堂下一阵唏嘘。
车轮滚滚,男人收起掌风,推着轮椅缓缓而行。
一直行至苏月的前面,男人才停住。
苏月倒在地上,头上的发带也被带落,满头青丝逶迤了一地,男人看着她,眼梢轻掠,睨了一眼地上的蓝色发带,眼波微动,很快,又将眸光掠开,再次凝向她。
她以为他会伸手拉她!
没有!
他弯下身,不是拉她,而是拾起掉落在地上的红盖,转身递给了身后的苏阳。
苏月瞳孔微敛。
这一幕何其熟悉。
曾经杜西施扯掉了她的红盖,他也是这样捡起,然后给她,还跟她说,让你受委屈了!
这才几天。
原来物是人非,跟时间没有一丝关系。
“你到底想哪般?”男人蓦地回头,冷睇向她,声音从喉咙深处出来。
那样子,那样子似乎她做了多么人神共愤的事,他已隐忍到了极致。
她想哪般?
是不是他和其他人一样,认为她故意挥落苏阳的盖头,然后还故意践踏上去?
她以为他是不同的,却原来,与所有人无异。
他如此不了解她,就像她从未了解过他一样。
苏月没有理他,伸手拾起发带,抓在手心,缓缓从地上爬起。
“月儿!”在她踉跄起身的瞬间,有人扶住了她。
有力的臂膀,熟悉的温暖!
是瞎婆婆!
她将她紧紧扶住!
那一刻,苏月想哭!
得知自己中毒她没有哭;得知商慕寒娶她的姐姐,她没有哭;得知商慕寒和张安骗了她,她没有哭;被众人当做小丑、当做妒妇,她没有哭;被商慕寒掼倒在地,她也没有哭。
此时此刻,她却想痛哭,不为别的,只为那一抹温暖,那偌大的厅堂里,唯一的一抹温暖。
“婆婆!”她嘶哑出声。
强行忍住眼中的酸涩,她告诉自己不能,至少她现在不能哭。
“咱们回去!”瞎婆婆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将她整个人揽在怀里,然后又对着景帝和商慕寒微微一鞠,“王妃她重伤又中毒,难免心中郁结,冒犯皇上和四爷之处,还请皇上和四爷看在她是一个病者的份上,能够原谅她!”
商慕寒眸光微闪,看向景帝。
景帝眉心微拢,低低叹息一声,抬手,“罢了,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将苏月带回去好生休养!朕已派人去找崖狐的胆,应该不日就会有消息!”
崖狐的胆!
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苏月下意识地看向商慕寒,不想正好撞上他看过来的目光。
两两相对,片刻,又双双同时将目光掠开。
瞎婆婆再次对着景帝一躬,“多谢皇上!”
揽在苏月腰间的手微微一掐,苏月会意,亦是略福了身子,“谢父皇!”
“嗯!去吧!”
景帝再次扬了扬衣袖。
瞎婆婆连扶带夹,携着苏月离开。
出门的时候,苏月才略略扫了一眼堂下的宾客。
一屋子的人!
她甚至还看到了慕容侯。
果然是高朋满座!
众人皆目送着她离开,眸光复杂。
她想,原本她从未想过要怎样,结果却还是生出这么多纠复,那些想看戏的人终于如愿以偿了吧?
一场闹剧就这样结束,婚礼继续,喜宴照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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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望月小筑,瞎婆婆又吩咐碧玉和琳琅给苏月身上的伤换了一次药。
很多地方的伤口都裂开了,往外淌着血水,有的跟衣服粘在一起,分都分不开,只得用热水轻敷,让其溶开,再将衣服脱下。
碧玉和琳琅是第一次帮她换药,那一个个狰狞的、皮肉外翻的伤口将她们吓坏了,一个一个都忍不住咬着自己的手背哭了出来。
倒是当事人苏月很平静,似乎那伤不是在她身上一般,不知道疼。
她轻轻趴在床榻上,任由碧玉和琳琅在瞎婆婆的指导下,给她包扎,整个过程,她哼都没有哼一声,甚至连眼皮都没有跳一下。
包扎完之后,她又睡了一觉。
她以为她会睡不着,没想到躺下去不久,就睡了过去。
只是,睡得极不踏实,一直被梦魇所缠。
在梦里,她又回到了二十一世纪。
她见到了爸爸妈妈,见到了特警队的上司,见到了很多熟悉的人。
她从未有过的开心。
可是,梦终究是梦,她还是得在梦中醒来。
醒来的时候,已是夜里,屋里一豆烛火,瞎婆婆和碧玉琳琅都不在,想来是已经睡了。
窗外月影婆娑,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她只知道,今夜是有些人的洞房花烛。
宾客们应该散了吧?
有些人是不是就等着这一刻?
微微苦笑,她掀开被子下了床,捡了件中衣披在身上,来到窗边,伸手,推开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