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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维然很明确地点点头:“是我,没错。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的潜意识里一直想着他。尽管你的态度很坚决,你也在清醒地控制你自己,和他保持距离,但你越是这样用力,我就越是嫉妒他。我真恨不得他死的,可惜他挺过来了。后来你们搬到仁通大厦,陆既明不是被人追债了吗?不妨说,那件事也是我做的。”

宁檬到这来之前,想象过苏维然在说出这些话时,会是咬牙切齿的,会是面目狰狞的,会是两手发抖的。

可是没有。

他竟然像个儒雅的绅士一样,很低沉很柔缓地在说这些话。

没有通过愤怒去发泄,说明愤怒已经不足以达到发泄的目的。所以他嫉恨陆既明真是嫉恨到了骨子里,连愤怒都不足以发泄了,索性就不再愤怒。所以他对她的喜欢,也真的是深刻到了骨子里。

那一瞬宁檬眼睛微微潮湿起来。

何德何能,她要承载一份这样的深情。

她感伤地问了苏维然一个问题。

——学长,能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和何岳峦他们搅在一起的吗?

苏维然看着她笑,笑容充满美好和怀念。

“还记得你那次小型投资会吗?”他说,“就是那天,那是我第一次约何岳峦见面。他架子很大很难约,但因为你对我发出邀请,我义无反顾爽了他的约。”(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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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他坐在办公室里审阅着文件。宁檬突然给他打电话,问他下午是否有空,对他发出了一个会议邀请。

他立刻说好的有空,下午一定准时到会。

挂断电话后他把他的助理叫进了办公室,言简意赅地吩咐:“把我今天下午的所有行程都改到明天或者后天,改不掉的就推了。”

他的助理一脸欲言又止:“苏总,您下午有个很重要的约会,是一早就和保险机构负责人约好的……”

而他一点都没有犹豫,就那么果断地取消了那次和何岳峦的约会。

假如那次以后,他不再因为觉得抱歉而重新约见何岳峦,是不是他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变成一个和何岳峦搅在一起的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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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为了和他道歉,我补约了他一次。他很给面子,赴约了。我们都是从华尔街回来的,做事风格都很接近,都喜欢钱,也都愿意为了钱冒险,不怕踩灰色地带。在彼此摸清对方的行事风格和做事套路之后,也在互相了解了对方是什么人之后,他问我对一个大项目有没有兴趣。那个大项目,就是吞掉钦和。我就是从那时开始正式切入收购钦和项目的。”

苏维然对宁檬娓娓讲述着。他的手不抖了,他像在讲着别人的事一样。

“说起来我正式入伙那一次,我还跟你提过的。就是我知道你上学时暗恋我的那一天。”(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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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他约了何岳峦吃饭。两人的正事聊完后,何岳峦给女朋友打了电话,问她饿不饿,要不要过来一起吃完晚饭再回家。

等何岳峦的女朋友赶到之后,他和那女孩不由双双变得惊讶。

原来她是尤琪。

席间他和尤琪自然而然地聊起他们共同认识的人,聊着聊着尤琪就自然而然地说漏了嘴。尤琪告诉他:宁檬她上学的时候是多么的暗恋你。你和学姐远赴海外留学那年,她差点就得了厌食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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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维然说:“就是那天,何岳峦和我聊到了收购钦和的事情,我算正式入了伙。后来我还给何岳峦和闫双勋介绍了靳海洋。”

宁檬看着苏维然的眼睛,问:“学长,为什么?为什么要加入到这样的事情里?”

苏维然回视着她,一眨不眨:“起初是为钱,那时我也没怎么太费心卖力气。但后来知道陆天行是陆既明的父亲,我就开始认真了。我嫉妒陆既明,这份嫉妒让我失去理智了。”

宁檬的眼睛里热辣辣的。

“学长,”她柔声叫了苏维然一声,“其实你和何岳峦是不一样的,对吗?你其实是瞧不起他不分手就又乱搞的作为的,对吗?因为你就是被人这样伤害过。所以骨子里你其实是瞧不起何岳峦的,对吗?所以在我第一次隐约怀疑你是否参与过何岳峦他们所做的事情时,我借着一起吃饭试探你,想和你诈出何岳峦暗中做股价的套路,那时你生气了,你说:宁檬,我在你心里,难道就是和何岳峦一样的人吗?”(107)

苏维然一直努力维持的平静样子破裂了。他身体开始颤抖,他极力控制着这种颤抖。他的眼圈发红起来,他极力控制不让它们红到流出水来。

这世上,原来是有人懂他的。懂他其实对何岳峦的不屑。

宁檬吸吸鼻子,冲他笑了笑:“学长你知道吗,就是你这种不屑的态度蒙蔽了我,让我一度非常内疚自责错怪了你。因为如果你们真的有所合作,你怎么会那么不屑他?”

“但现在我懂了,”宁檬看进苏维然的眼睛里,一字一句地说,“你对他的不屑是真的,你不屑他玩弄感情,不屑他不负责任。而你又和你不屑的人一起合作做了很多事,不好的事,违法的事,这些也是真的。我起初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样,现在我懂了。因为你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把自己分裂成了Jason王,你从来不觉得自己和何岳峦是同一阵营的,和他一起做坏事的人,是你分裂出去的那个Jason王。”

所以那天他才会对她说:你把我划到何岳峦的阵营中,宁檬,你伤到我了。

他从不认为自己和何岳峦是一种人,他分裂了自己。坏人是Jason王,而他是好的。

苏维然浑身都在发颤。他的眼睛更红了。

宁檬看着他,轻声地说:“学长,你扔掉Jason王的人设,做回你自己吧!”她吸吸鼻子,说,“何岳峦指派权茹茹买凶杀我了,就刚刚,是陆既明替我挡了刀,他现在躺在医院里。”

苏维然脸色一下变了。他的手颤抖起来,他把手握成了拳头,咬牙切齿:“他答应我不动你的,说好这是我的底线!”

宁檬看着他颤抖的拳头,深呼吸。

然后她探身过来,伸手握住了它。

苏维然的颤抖在她掌心里渐渐消失了。

“学长你看,你其实是想改变自己的,你每次发抖,都是向好的你自己和向坏的你自己在打架,以前是坏的那个赢了,可现在你看,是向好的你赢了!”

“你和何岳峦他们不一样,你忠于感情,不管你都做过些什么,但你对我从来都是真心的,而我现在对你能做的,就是劝你做回你自己。去自首吧,学长。

“去自首吧,学长。你不是Jason王,你就是你,你是苏维然,那个阳光有志向的苏维然,做回你自己吧,趁现在还不晚!”

苏维然低下头,额头抵在宁檬的手背上。他的肩头剧烈地抖。一滴滴的泪水掉在宁檬手的背上。

他哭了。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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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檬起身走了,走前拎起了她一直放在茶几上的黑色皮包。

她把空间留给苏维然,留给他做回他自己。

陆既明一觉醒来,看到了宁檬。

他开心得不得了,拉住宁檬的手说:“我梦见你离开了,急得我使劲睁眼睛,终于睁开了!”

宁檬冲他笑:“嗯,确实离开了一下,出去办点事情。但我趁你醒之前赶回来了。”

陆既明眼神一瞟,眼睛突然瞪大。他看到宁檬身后正站着壮汉柳敏荟。柳敏荟在猫腰观察他的腿。

陆既明出声吆喝他:“嘿,你!就说你呢,瞎看什么呢?”他对潜在情敌特别没好气,“你来这干嘛?”

柳敏荟直起腰,搓搓下巴:“哦,没事干,就跟宁檬过来溜达溜达,这不听说你被扎个窟窿吗,作为你的一号情敌,我过来瞅一眼窟窿,乐呵乐呵!”

陆既明气得差点坐起来,动作牵扯了伤腿,他呲牙咧嘴又躺回去。他很没气势地躺在那,很有气势地冲柳敏荟吆喝:“你,赶紧走,别在这碍眼!要不我给你也扎个窟窿让你躺我旁边这病床上咱俩一起乐呵乐呵!”

柳敏荟冲他翻个白眼,转身交给宁檬一部手机:“里头视频导完了赶紧还我,我就不拿回家去给你从网上传了,那么的吧整得我好像自己有可能会留个备份似的。”

柳敏荟说完话瞅不都不瞅陆既明一眼,挥挥手说了声:“走了,瘸子。”

他临走顺走了宁檬从苏维然家里出来时拎的那只黑皮包。

陆既明气得差点扑过去。

宁檬把他按回到病床上。陆既明瞪着她,像个炮筒似的问:“他刚才给你手机干嘛?他让你导什么视频?”

宁檬四两拨千斤一笑:“你猜。”

陆既明觉得自己伤口都要气裂了。

他问宁檬:“你刚才去哪了?”顿了顿,马上跟上一句,“你要还是让我猜我现在就给我自己再捅一个窟窿!”

宁檬憋着笑,实话实说:“我去找苏维然了,劝他自首。”

陆既明瞬间瞪大眼:“你自己?你疯了吧,他有暴力倾向,这事你跟我说的,你还敢自己去找他?就不怕他又对你动手?”

宁檬叹口气:“我如果不孤身犯险,又怎么激得出他的良心呢。”她顿了顿后,又说,“况且谁说我是自己去的,你以为柳敏荟为什么平白无故出现在这?”

宁檬在屋里和苏维然谈话的时候,柳敏荟就蹲在门口,从他的手机屏幕上,随时关注着屋里的一举一动。

一旦里面有情况,他会立刻冲进去——宁檬在进屋的时候,趁着换鞋,悄悄把门锁扭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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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檬晚到苏维然家的那半小时,是用来和柳敏荟汇合以及调试设备来着。

柳敏荟给她搞了一个安装着黑色针孔摄像头的黑色皮包,黑与黑,黑得浑然一体,针孔摄像头极度完美地融合进了皮包的花纹里。

不很仔细地睁大眼睛去看,绝对发现不了皮包上藏着猫腻。

宁檬进了屋就好像不经意似的把包放在了茶几上,摄像头对准了苏维然常坐的那个位置。

他们整个谈话过程都被那只镜头直播且摄录进了蹲在门外的柳敏荟的手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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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檬告诉陆既明:“我进屋的时候特意趁着换鞋把门锁扭开了,一旦有什么失控的事情发生,柳敏荟他就冲进来了。本来我琢磨过找保镖的,但又不想被外人听到这么多秘事,反正柳敏荟那身肌肉疙瘩一点不比保镖们逊色,就选了他蹲门口了。”

宁檬拍拍陆既明的肩膀:“你看看老柳人多好,被我抓包的工作做完了本来就可以直接撤了,可是一听说你住院了,人立马赶过来探望你!”

陆既明很激动:“屁!他看望我个鬼!看望我他不拎点水果鲜花什么的就空着手来?他丫挺的就是过来特意气我的!”顿了顿,陆既明做了两个深呼吸,平复了被情敌挑起的激动情绪,问宁檬,“你说,苏维然能去自首吗?”

第119章 最后的最后

陆既明问宁檬:你说苏维然能去自首吗。

宁檬微微一笑。那一笑因洞明世事而风华绝代。

陆既明看得发起了痴。

从前觉得她不起眼, 架着一副黑框眼睛,衣服穿得老气横秋,除了他之外也没谁能挖掘出她灰突突外表下蕴藏着丰富多彩的内里。那时他是高高在上的, 充满无限优越感的。

可是现在, 那些高高在上和优越感, 他再也找不着它们的踪迹。现在留存在他心里的,甚至是对这女孩的仰视和崇拜。

这几年她的蜕变惊人, 她如脱胎换骨一般,一步一个脚印靠着自己的努力踏踏实实爬到了金字塔尖。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有什么能比她的智慧、执着、勇敢和努力,更迷人的?

陆既明着迷地看着宁檬, 看着她洞明世事的风华绝代的微笑,像个超龄迷弟一样。

宁檬微笑着说:“他很坏, 可他又没那么坏。我赌他会去自首。”

陆既明恶意地挑了挑眼角。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只要自己挑眼角,宁檬的眼神就会出现游移,她的面色虽然如常, 耳朵却会悄悄泛红。于是他大胆推测, 如果有的女孩被男生困在墙壁和胸膛间会腿软, 那么宁檬就是面对他挑眼角时会腿软。

有了这样的发现和推测以后,他时不时就会让自己的眼角挑一挑刻意发骚。

果不其然,宁檬的眼神又游移开了,她的耳朵又在悄无声息地偷偷泛红。

陆既明在心里暗自化作一个心花怒放的骚包。他抬手捏住宁檬的下巴,女性柔滑细嫩的触感, 电得他心惊肉跳,差点连要说什么都忘了。

“干嘛不敢瞅我?”他用这一句话过渡了一下之后,想起了自己真正要讨论的问题,“你赌他会去自首,可如果不呢?”

宁檬下巴一划,脱开了他手指间的轻轻钳握。

她看到陆既明又在对自己挑眼角。她明白了陆既明是在对她故意发骚。

她按住陆既明的两个眼角,抹平它们,陆既明立刻被她抹成了李荣浩。

陆既明抗议:“你这样捏我眼皮我可看不清你了!”

宁檬说:“你答应我接下来谈正事时间不再对我刻意发骚,我就松手。”

陆既明做出保证:“好的,等你谈完正事我再发骚,行吧?”

宁檬:“……”

她松开陆既明。斟酌了一下之后,她对陆既明说:“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她看住陆既明的眼睛,一眨不眨。现在轮到陆既明想要游移开眼神以及控制自己不要面红耳热了。

“你会不会有一点怪我,我没事先和你说一声,就独自跑去劝苏维然自首了?”

毕竟从常规角度去分析,自首会获得相应从轻的判处。她只身范险,去劝苏维然自首,一方面可以看做是为了要让苏维然获得从轻的量刑,可换成另一个方面去看,未免对陆既明和他的父亲不公平——毕竟苏维然是导致老陆去世小陆破产的关键性人物。

陆既明收起了小儿女间的情思浮动,换做认真正经的表情和态度,回答宁檬:“我知道你这么做,肯定有你的理由和你的考量。”

宁檬笑了。她就知道她看重的这一位,是和别的男人与众不同的。他经历过大生大死大起大落,看待问题时总会多一分比普通人更多更周全也更包容的考量。

宁檬说:“之前我联系了一下心理医生,就是给我们疏导心情帮我们调节抑郁症的那一个,我后来把她介绍给了苏维然。我去和她聊天,出于职业道德,她不会向我透露其他病人的具体情况,所以我费了点心思当了回坏蛋,从她那里套话来着。套话的结果确认了我的一个推测——学长他有人格分裂的症状。

“所以假如他通过的专业鉴定,是完全有办法减轻或免除刑事处罚的,如果是这样,那就连何岳峦他们那伙人也可以一并逃脱了。”

现在被关在里面的那三位,何岳峦闫双勋靳海洋,互相还在死守牙关,没有互相开咬。他们很有默契,明白一旦其中一个人交代了什么,必定三个人都一起完蛋。所以只要他们全都嘴硬,谁都不开口说什么,那就还有希望保一保自己。

他们也不敢轻易去咬苏维然——苏维然何其聪明,他是他们整个集团所有人物中,最洞察一切事实的人,甚至有些事他还是主导的军师,可从头到尾,他又是这个集团里做事最不留痕迹的一个。他所收的那些中间人好处费通通都是现金,他没留下任何转账记录。所以他们不敢咬苏维然,咬出苏维然,一旦苏维然发了怒,那么最后被反噬的会是他们自己。

“这种状态下,只有苏维然肯主动交代,才能撕开那几个人掩藏着肮脏交易的默契壁垒了。”宁檬对陆既明说,“学长他现在受了刺激会分裂,舍弃向好的自己,分裂成向坏的自己。劝他自首,是劝他做向好的自己,这样他会主动说出很多事情。可假如不劝他自首,而采用强硬的方式让他被相关部门带走接受调查,那就是把他往向坏的那一面推,到那时他什么也不会交代,甚至还会开一个有精分方面的鉴定,从而免于负起刑事责任。那样的话,他会越行越远,再也没法回头。我们也会看着何岳峦那些人得不到应有的重判惩处。”

陆既明越听宁檬的话,眼睛睁得越大,嘴巴喔得越圆。他简直像在听一个推理家讲推理故事。

“而我不告诉你我要去找苏维然,原因很简单,我在屋里和他谈的那些事,大部分和你有关,你要是蹲在屋外实时看着他是怎么陷害你的,以你的暴脾气一定吃不消,你会立刻冲进去揪衣领打人的,那样的话,就又功亏一篑了。柳敏荟是局外人,会冷静对待他看到听到的事情。所以,这件事一开始我就定了和老柳一起完成,而没考虑过你。希望你不要介意。”

陆既明脸上酸溜溜的:“你怎么就确定我不能冷静以对?我心灵受伤了,怎么哄也哄不好那种,你走吧走吧!”

宁檬没说什么,直接把手机录到的视频播放给陆既明看。

陆既明看到一半就受不了了,扬手要摔手机:“混蛋!王八蛋!这么陷害老子!扶我起来我要去弄死他!”

宁檬护住手机按住陆既明,问他:“你现在再告诉我,选你的话,你能蹲在屋外冷静以对吗。”

陆既明运了半天气,最后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做不到。他父亲的命毁在那人的谋划里,他辉煌的事业折断在那人的嫉恨里,他的人生差点结束在那人的如他所愿里。

是的,他如果当时守在门外,一定会忍不住冲进去揍人的。揍死他都不解气!

宁檬像哄孩子一样拍着陆既明的背,一下一下的,充满母爱。陆既明平静下来,顺势作死地发洋贱,硬往宁檬纤细香软的身体上偎。

宁檬懒得理他,随他去了。

“现在回到你刚才问我的那个问题,”宁檬还在机械地重复着轻拍陆既明后背的动作,声音轻柔香甜得像在给她心爱的宝宝唱催眠曲,“如果他不肯去自首怎么办?”

陆既明咕哝着问了声:“怎么办?”他眼皮都耷拉下来了。太舒服太销魂,他快睡着了。

宁檬说:“所以除了这段我和他会谈的视频,我还去他的书房里,录下了他炒股的交易账号……”

账号里面的交易记录可以反映出一些问题。比如拉升前买入,砸盘前卖出这些内幕交易和老鼠仓。

陆既明耷拉着的眼皮瞬间被打开,他从宁檬身体上剥开自己,坐正身体,刚刚的陶醉欲睡已经豁然不见。

他瞪大了眼睛对宁檬说:“你也太鸡贼了吧!”

宁檬不受他一惊一乍的影响,说:“但把视频和他炒股账号举报上去,其实这是最坏的下下策,因为这两样未必能指证得了太多事情,仅凭老鼠仓和学长在视频里承认的那些事,未必定得了那些人很重的罪,毕竟都是口头描述,没什么实质性证据。而学长他,也完全可以通过一份显示他精神方面有问题的鉴定而脱罪。

“所以,我最终的诉求,还是希望学长能够自首,这样他会有凭有据地让那些人都扎扎实实地落网。不管怎么样,为自己做过的错事承担处罚,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我希望他能为自己做过的错事真心地忏悔。”

这样洗涤尽了心理的渣渍污迹,他才能归来时,仍是少年。

陆既明看着宁檬。夕阳西照,光线红得像火。宁檬落在一片火红的西照光辉里,那一刻陆既明想到了浴火的凤凰。

真美,真圣洁。

他很突兀地开了口,问宁檬:“我能不能亲你?”

宁檬愕了一下后,认真交代说:“你这个问题很蠢,我如果回答你可以,显得我不够矜持,可我如果说不可以,这又很违心,所以以后这样的问题就不要再问我了,想亲你就扑上来,唔……”

她的话还没说完,陆既明就扑了上来,饿狼一样,以吻封缄。

宁檬闭上眼睛,心甘情愿承受这通唇舌纠缠。她像喝醉了酒,晕眩迷乱。心里却是千般的喜悦,万般的喜欢。

原来这才是接吻的真正滋味。

彼此都气喘吁吁地分开,彼此都是眼神迷醉而凌乱。

陆既明喘着粗气死要面子地问:“怎么样,我技术很好吧?”

宁檬差点喷了。

他生涩得一塌糊涂,攻池掠地不过是在依靠那点男性本能。至于能把她吻得意乱情迷的,也不过是因为她心里喜欢他罢了,他还好意思吹技术?

宁檬如实说:“不好,像第一次正儿八经跟人舌吻。”

陆既明不乐意了,死要面子地胡说八道:“屁!我可是很有经验的!”

宁檬看着他,忽然高深莫测一笑:“你知道梦姐走前跟我见面那次,她对我说了什么吗?”(99)

陆既明立刻拔直了背:“啊……说什么了?宁檬我告诉你我刚才是吹牛逼,我其实确实没经验,尤其和梦姐之间,我们一直清清白白,我敢对灯发誓!”

宁檬清了清嗓子,表情绷得滴水不漏,陆既明看得非常紧张。

“梦姐她说——”宁檬忽然绷不住了,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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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姐那天对她说:宁檬,我答应小明跟他试试,是想让他明白他对我的感情不是爱,是对母性的渴望和依赖。

现在他出了事情,真正能帮到他的人是你,而我现在待在他身边是拖累他。

我爱的那人浪子回头来接我了,他让我受的罪到头了,我要走了。

宁檬,小明交给你了。他长大了,他不需要妈妈,他需要爱人。我是救不了他的,现在只有你能救赎他。

宁檬,他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我。他其实爱你都爱到骨头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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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陆大老板,爱惨了他的小秘书啊。”宁檬含着笑意打趣着陆既明。

陆既明愣了好一会。半晌后,他横眉立目地开口:“所以那个时候,你已经知道我真心喜欢的人是你不是梦姐,而你其实也已经和苏维然分手了,那你为什么不挑明这一切,不和我在一起?!”陆既明痛诉起来,非常生气。

宁檬认真说:“如果那时候的你是需要靠爱情来拯救的,那我想我可能不会再喜欢你了。靠爱情拯救的男人,太懦弱了。靠自己重新站起来,才是真汉子。而你后来果然是靠你自己又站起来的。所以,”宁檬笑眯眯地,往前凑,盯住陆既明的眼睛,说,“这样的你比之前还要招人喜欢。”

陆既明心神荡漾,嘴唇向前一凸,成功攫取对接上了宁檬的嘴唇。

又是一番飞沙走石硝烟四起的攻池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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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陆既明从宁檬隔壁房间搬走之后的第二天,早上刷牙时,宁檬产生了幻觉。她仿佛又看到早早就收拾好自己西装革履的陆既明正从眼前经过要出门。(104)

随后她发现自己在刷牙的时候产生过很多次和陆既明有关的念头。最印象深刻的那一次,是她抽了自己一嘴巴,然后把他给狠狠地放下了。

想到这,她吐了嘴里的牙膏沫子,开了水龙头把它们冲走,像个仪式一样。

那一刻她正视了自己的心情。她又把他给轻轻地捡起来了。

然后她无声笑一笑。

只是还不是时候。

还不是让他知道,她把之前已经放下的他又给捡起来了的时候。

她想看到陆既明靠他自己站起来。如果现在和他好,他又要分不清什么是爱什么是陪伴什么是恩了,就像和梦姐那样。等他又变成一个强大的陆既明,可以脱离陪伴依赖与恩情去谈爱,那时就是纯粹的爱了。

她不需要他感谢自己,她只要他的喜欢。

卿里被抓之后,很怂很孬种,以最快的速度交代了一切事情,他对有人买凶要他杀掉宁檬的事实供认不讳。

警察问卿里是谁要买凶杀人。卿里说这个他也不太清楚,这个只有他大哥清楚。

警察叔叔为了弄清确切答案于是端掉了这个涉黑团伙,成功抓捕了团伙老大。

宁檬知道这事以后,对陆既明感慨着说:“你这一刀真是不白被扎,为民除害了!”

陆既明也无限感慨,点头又点头:“我这一刀确实不白被扎,我都亲到嘴儿了!”

据警察叔叔说,卿里还在交代中附赠了一段痛哭流涕的心路历程。

他哭诉他沦落到今天这地步都是宁檬害的,因为自从他打宁檬未遂反被她的奸夫打、后来还带着伤被宁檬扫地出门,他的女朋友就觉得他特别没用,挨打被撵还勒索不到钱,害她自己跟着受气受累遭白眼,于是很没有留恋地就甩了卿里和别人跑了。

卿里因而暴躁异常,经常和身边人发生冲突,没过多久他打工的雇主也辞退了他。他混了一阵子,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被社会闲散人员捡走了。从此他开始做混混。他对宁檬始终怀恨在心,有天他大哥说有人拿钱找他们想做掉一个人,那人叫宁檬,大哥问谁对宁檬住的那片地形比较了解,他立刻举手抢活,表示自己对那片地形了解得不得了,成功把差事揽了过来。后来就发生了杀人未遂那一幕……

痛诉的最后他再次强调,他觉得自己走到无法回头的今天都是宁檬害的,所以他真的很想做掉宁檬泄愤,希望警察叔叔能理解他的心情从而酌情给予他相应的轻判。

宁檬再次感慨地对陆既明说:“我小时候老宁教育我说,一个人觉得不如意不顺心时,如果只顾着从别人身上找原因,那他完蛋了,他会觉得全世界都与他为敌、全人类都对不起他。

“老宁说一个人在不如意不顺心的时候要首先从自己身上检视一下。找找看,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假如我换一个态度和方式,情况会不会好起来?

“他说人活在这世上最不该有的情绪就是怨天尤人,因为那对境况改变没有丝毫帮助。人活着,就得做一个快乐的人、一个包容的人。”

陆既明一边听一边点头,对未来老丈人送出极尽谄媚的附和与赞叹:“你爸可真是个神人!”

宁檬看着陆既明,面无表情说:“你听我讲完再决定要不要拍马屁。我爸给我熬完这锅要做快乐的人包容的人的心灵鸡汤之后呢,楼上新搬来的一对租户小夫妻,衣服不拧干就晾到了阳台外面,水汤子还掉着色呢,灰了吧唧地把我妈晾在外面的白被单都给染了。老宁立刻火冒三丈冲上去喊话了,倚老卖老假装高血压要犯,逼着那小夫妻俩赔礼道歉然后把我们家被单给亲手洗干净了。”

陆既明听得目瞪口呆。

宁檬拍拍他肩膀给他压了压惊:“我当时反应也和你一样,我问老宁,你不是告诉我要做一个快乐的人、一个包容的人吗,可你这还是一个较劲的人呀。

“老宁特中气十足地跟我说:嗨呀,当你实在包容不了别人,那就让别人来包容你好了嘛,都是包容,一样快乐。”

宁檬看着更加目瞪口呆的陆既明,对他说:“明白了吗?没有玻璃渣的心灵鸡汤,不是好的心灵鸡汤。对付卿里这样的,不用包容感化,没必要,就告诉他一声你活该就行了。”

陆既明呆了一会后,在病床上打着滚地笑,不小心扯到了伤口,于是一边乐一边直喊腿疼。

三天后,资本圈又有了一个大新闻。

苏维然自首了,主动交代出很多关于恶意收购钦合的内幕细节。

因为何岳峦闫双勋靳海洋紧闭牙关而一时停滞的调查进度,一下子有了重大进展。

陆既明对宁檬说,你赌对了,向好的苏维然战胜了向坏的苏维然。这样看他就不是坏得无可救药了。

苏维然聘请的律师很快联系了宁檬。他替苏维然传话:“苏总让我告诉你,千不该万不该何岳峦他们不该买凶对你下手,他说他会把知道的一切事情都交代出来,希望你别因为他曾经做过的那些错事恨他,也希望有朝一日你可以原谅他。”

宁檬觉得鼻头酸酸的。

苏维然的律师神通广大,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还获得了一些其他信息。

他告诉宁檬,权茹茹委托米律师去和何岳峦谈过了,希望何岳峦一个人把买凶杀人的罪扛了。故意杀人未遂罪,三到七年的量刑,如果她进去了,他们的儿子还那么小,父母全都在蹲大牢,太可怜了。

苏维然的律师告诉宁檬:“何岳峦对权茹茹和孩子倒是有情有义,他答应了把事情全扛下来了。”

这个消息让宁檬不太开心。难怪涉黑团伙都被端了,权茹茹却还在外面逍遥法外。

陆既明知道权茹茹要脱罪了,问宁檬:“你打算怎么做?决定包容她吗?”

宁檬咬着后槽牙说:“她要是能把尤琪还给我,我就试试包容她,否则我跟她死磕到底!”

陆既明立刻紧张起来:“死磕让我来,你就贯彻‘到底’的精神就好!”

宁檬笑得高深莫测:“我要说我早就有后招,你信吗?后面还有好戏看呢,你且等着!”

陆既明两只眼睛瞪得像受惊的牛:“你还有后招?你最近是吃了孙猴子了吗,怎么猴奸猴奸的!”他逼迫宁檬讲出后招,以判断其中有没有什么危险性。

宁檬可怜他腿瘸躺床上躺得确实无聊,就给他讲了讲后招解解闷。

陆既明听完再一次目瞪口呆,捧着小心小肝问:“你这么鸡贼,到底跟谁学的?”

宁檬撇着嘴角,微微一笑:“除了老宁还有谁?从小给我灌有玻璃渣的鸡汤,没点贼劲儿都消化不了。”

宁檬又约了米律师。米律师转着尾戒问宁檬这回找自己又打算说点什么事。

宁檬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笑了。

她对米律师说:“你帮我给何岳峦带个话,说我希望听到一声他的道歉。”其实这句话是个唬人的由头。宁檬顿了顿,继续说:“你帮我告诉他,当年尤琪最喜欢的演员就是王某强,因为他朴实,真诚。后来她答应何岳峦的追求,也是觉得他挺朴实的,可惜现在他变质了。

“你帮我问问他,还记得尤琪第一次送他的礼物吗?一枚祖传的祖母绿戒指,你让他好好想一想那枚戒指放哪了,还不了尤琪就还我吧。再让他反思一下自己,想想尤琪是怎么一心一意对他的,他又是怎么三心二意的。如果我听到的反思是我想听到的,我会替尤琪继续保守她所知道的那些秘密。”最后这句话是诈米律师,让他乖乖按原话传话的。非常时期,任何突如其来的证据都有可能让他的当事人万劫不复。他的当事人万劫不复,就意味着一根绳上的靳海洋也会万劫不复,他可不敢冒这个险。

其实这番话里的每一句话,都有很特别的意义。宁檬希望何岳峦的智商还在线,希望他能听懂她字面以下的意思。

不久后宁檬就知道,何岳峦听懂她的话了。

没多久宁檬就听到了何岳峦在里边开始发疯乱咬人的消息——他执意更换律师,并把米律师曾经帮他在恶意收购钦和过程中伪造过文件的事情供述了出来,一举把米律师咬了进去。随后他交代权茹茹是买凶杀人的施行者,而授意她杀人的,跟自己无关,他把这个罪名推到了靳海洋身上。紧接着他把靳海洋的事情全都交代了出来,好像在恶意报复靳海洋一样。

何岳峦做的最后一件事是,让他母亲到北京来,给他和他的孩子做亲子鉴定。

期间权茹茹被抓捕了。他们这对曾经情比金坚的奸夫淫妇开始互相乱咬,场面一度混乱到无法控制。

宁檬知道何岳峦是心里恨得发了狠,加上苏维然已经交代了所有事情,他想脱罪是没可能了,那不如就把背叛自己的人都狠狠拖下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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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檬第一次和权茹茹见面时,就注意到权茹茹有转戒指的习惯。(116)

后来她发现米律师也有这个习惯。

再回想那次和权茹茹见面,她要求清场,请米律师离开,米律师所表现的对权茹茹的不放心、以及权茹茹面对米律师时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那副像对男朋友情不自禁撒娇的样子,宁檬确定他们之间有问题。尽管权茹茹和米律师都已经克制得很好了,可惜她的第六感太强太犀利。她怀疑过一次自己的第六感,让劈腿的何岳峦从她的感觉中逃掉了,造成了一辈子失去尤琪的遗憾。这次她选择相信自己,不再怀疑她的感觉。

事实证明,她的感觉没有出错。

宁檬很欣慰何岳峦听懂了她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点拨聪明人真是省力气,一点就透,这样真是特别好。聪明人一旦狗咬狗起来会比一般人更讲速度更有效率也更赶尽杀绝。

——尤琪最喜欢的男演员并不是王宝强,宁檬让米律师替她传给何岳峦的那番话,其实是在对何岳峦说——他何岳峦啊,就是王某强,而权茹茹是马某,米律师是宋某。

他何岳峦在里边吃苦受难、顶罪扛包,他的老婆和他的律师却在外面苟且得快活。

——尤琪送给何岳峦的第一件礼物也根本不是什么祖母绿的戒指,而是一条奢侈品皮带,那还是宁檬陪着尤琪一起去挑的。那是何岳峦人生中第一次接触到奢侈品,他绝对会记一辈子。

所以何岳峦仔细想一想她的话就会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了。祖母绿,绿莹莹的光;祖母绿的戒指——戒指上应该有蹊跷。一旦认定了这个假设,他就会留意到,原来米律师居然有和权茹茹相同的、转戒指的习惯。只不过两个人的区别是,权茹茹转的是婚戒,而米律师转的是小手指上的尾戒。米律师把戒指戴在小手指上,要么是宣布自己是单身主义,要么就是在为了某个人而独身。

同样的习惯,不是相濡以沫的深度相处是培养不出来的。在发现米律师和权茹茹有着相同的转戒指的习惯以后,宁檬特意去米律师原来工作的律所和他的身边人打听了一下。原来米律师之前是靳海洋的人,当初也是靳海洋把他举荐给何岳峦的。

所以米律师和权茹茹其实都是靳海洋介绍给何岳峦的——与其说介绍,不妨更大胆一点解释为,这是靳海洋想方设法绑定住与何岳峦之间的利益关系,顺便把对方拴牢为和自己同绑一根绳上的蚂蚱。

何岳峦想明白了这一切,也想明白了他替权茹茹在里面背罪,权茹茹却可以花着他的钱和他的律师夜夜苟合,笑他做了一个便宜王八。而他呢,就为了这么个女人,就把曾经相濡以沫的爱人丢掉了。

宁檬猜想何岳峦的心态一定要崩掉了,于是开始发疯地咬,不计后果地咬,哪怕把自己咬成无期也要不停地咬。

宁檬一点都不同情何岳峦,她只觉得他活该。

亲子鉴定的结果非常讽刺,孩子居然还真是何岳峦的。宁檬相信从何岳峦本心来讲,他宁可希望孩子不是自己的。他可能要关在里面一辈子了,给他带了绿帽子的仇敌给他留了个后,有什么比这个更讽刺?

宁檬觉得这样的结果也挺好,倒不失为是对何岳峦的另一种惩罚,老天爷用它自己的方式让何岳峦恶心一辈子。

孩子最后被奶奶接回乡下了。何岳峦从此心无旁骛全力乱咬。他豁出去了。不豁也不行,苏维然把他海外洗钱和非法集资的事都给捅了出来。他自己反正无期徒刑跑不了,不如索性把别人的罪也都咬得重重的,让他们都在里头尽量长时间的陪他一起受罪好了。

后来何岳峦在乱咬中,把陈晓依也揪了出来。陈晓依被带走调查,在过程中又交代了很多不重复的新问题。

这群人,就这样陷入了每天都有新问题的互相疯咬交叉举报的状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