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白。”正要问。

他轻轻道:“牡丹,你愿随我一起去突厥吗?”

“突厥。”

“是,娘是来接我的,她想念我了。”他唇边是淡然的笑,看着华衣女子消失在我们面前。偶尔,眼中是宁静的笑。

这样的神情,突然间令我觉得恐慌,害怕。

紧紧的,环住了他冰凉的身子:“或许,她是真的想念你了。”

“嗯,我应该相信她。”他反手伸了来,将我紧紧搂住:“有你在我身边,便什么都不怕了,知道吗,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好像娘亲在我身边,但,那只是我小时候的她,在我五岁的那年,她不曾有这般冷冽的眼,她的眼神是很温柔的,和你一样。”

他的手细细抚在脸颊,滑过了我每一寸肌肤:“我从来不曾再意你的容颜怎样倾城,我再意的,是你眼中的温暖。”

他一字一句,令泪潸然而下:“有你在我身边,我不再觉得孤单。”

他的容颜,幽幽的,在门外吹起的暖风里,有种孩子一样的孤单。

秦楚白,这一刻终于放下了他所有的伪装,退去了所有的温软与淡然,有泪落到我肩膀:“所以,牡丹,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不要离开我。”

“我答应你,生生世世,永不离开你。”用力的,环住了孩子般的他。

这一刻,终于明白,为什么,他眼中会有那样的神情…

第一次,在漫天桃花洒落的夜,桃花树下看到的他的神情,眼神是那般的忧伤,抑郁,不可抑制的彷徨,原来,是因为从小被最爱的人遗弃,将所有的忧伤都隐藏在了别人看不到的快乐里,难怪,他的笑是那般的令人心疼…我和他,竟是同病相怜的。

指,紧紧的捏痛在他后背:“我明白,你的痛,楚白,牡丹和你一样,也从来没有体会过娘在身边是一种怎样的滋味,所以,从此以后,我们惺惺相惜,再也不分离。”

“牡丹!”低沉的嗓音温柔而哽咽。

从来没有见过男人流泪,秦楚白,他的眼泪烫痛了我的肌肤,在漫天花香里,凝结。

月色沉浮起云烟

华丽的马车守在庄外,老夫人眼中有凝重的哀:“楚儿,这个女人不配做你娘亲,你不能随她去。”

老夫人眸光沉痛道;“若不是她,你爹怎会去得那般早,这女人自一开始嫁入秦家就是为了贪图荣华,这一次她从塞北回来只怕不简单。”

老夫人挡在了我们面前,不让我们离去。

秦楚白却是温柔的笑,看向老夫人,缓缓跪倒地面。

“太奶奶,若此次一去还能回来,孙儿再孝敬您。”

似明白老夫人所说的一言一语,他带着我转身离去,最后一眼回望,似是绝别。

秦楚白有事瞒着我,未曾言尽。

行致半山腰,停住脚步:“可不可以告诉我,她到底说了些什么?”

楚白眼中是柔软的笑,牵起了我的手,不言不语,带着我继续向前而去。

马车边华丽的女子,眼里有铅华洗尽的泪颜,或许是哭过,或许只是简单的流泪,那种透明的液体,没有融入真正的感情时,我们甚至不能把它叫眼泪,只能说,有东西滑过了眼眶。

站在她面前,我轻轻的笑。

笑里,无限的喻意,相信她会懂。

果然,她的眼神轻轻低了下去,只是叹息,不再言语。

马车路过的地方,沿途的风景,破碎的美丽。

竹叶纷飞了一地灿烂的绚丽,阳光在落叶的纷攘里,碎成一道道凌乱的痕迹,车窗边,轻轻打过,落在我伸出的手臂,有叶,轻轻划伤了肌肤,身后男子的笑容变得震惊。

他拽过了我舞在窗外的臂,有悲伤在眉间轻轻扬溢。

是的,我是讨厌此次突厥之行的。

讨厌马车中静漠不语秦楚白的娘亲。

可是,我只能讨厌。

因为她终究是他的娘亲,我心爱的男子,秦楚白的娘亲。

所以,低下了头去,任手臂细细的血迹轻流,直到他柔软的衣袖向肌肤裹来,才昂首,婉然而笑,将间或冷冽的目光投向了身边的女子。

她静静的。

眼神始终不曾与我交汇。

似懂我眼中的恨意。

叹息着将目光望向了远方…

那马车外飞舞的流云里,有羽燕轻轻的划过,天苍苍,野野茫,一路的颠簸前行,竟如此之快便到达了突厥。眼前的景致是幽幽明朗的,带几许不可抑制的慌乱,无数奔腾而来的马匹里,我看到黑衣夹裹的男子行走在最前端,那年约四十多岁的男子,他停留在我们面前。

眸光自楚白脸颊滑过。

眼里轻轻低叹:“他便是楚儿?”

“是!我的楚儿!”她轻轻的垂首,却被一双强有力的手臂带上了马背。

男子的眸光是低沉而欣慰的:“云儿还在等着,我们走。”

葛尔云,曾于我有救命之恩的男子,床榻上躺着的人真的是他吗。是曾经风华绝代带一脸温柔笑容为我弹奏无数曲的他吗,失去了芳华的脸,苍白的容颜,在华丽的锦被之中有令人心惊的低迷,紧闭的双眸,让人只觉,床榻上的人早已离人世而去,躺着的,不过一副躯体。

秦楚白眼中亦有震惊,缓缓向他走了去:“娘,云儿怎会这样?”

“他自大唐回来后便如此了,娘实在没有办法,楚白,原谅娘。”华衣高贵的女子,在我和秦楚白面前低低跪下了头去,在她的夫君,她的另一个儿子面前,流出,真正的泪:“娘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可是,只有你的血才可以救回云儿,你们是一母同胞,你一定会救他的,对不对。”

孤独无助的模样,如迷失在苍茫大雪山里的孤燕。

眼前这个女子,对葛尔云的爱,超过了秦楚白。

秦楚白眼中是有泪的,却将它隐了去;“娘,我要怎样做?”

“只要将你的血…”

“将他的血换给葛尔云,他便能重生了,对不对?”柔软的微笑,走向了跪倒在地面华衣高贵的女子,缓缓,向她跪了下来,带一丝怜悯将指划过她的眼,任那滴泪在指尖透明,我轻笑:“可是,都是你的孩子,你怎舍得?”

怎舍得…似刺痛了她的心。

扭曲成一团的容颜,在惊愕与错乱里,与我久久凝对。

终于,终是转过了身去,掀开帐帘,奔向远方…

月色沉浮起云烟

“牡丹,你不该如此待娘亲。”

秦楚白眼中是温柔的叹息,他的眼在微光里低垂:“早在来突厥之前我便知晓她的意图,一切是我自愿。”

“可是,我不愿。”带几许微愠的怒意,看向面前风华绝代的男子,轻叹:“若你因此而舍命,可曾想过,我的难受。”转身,迈步向前方:“还是你根本不再意我的感受。”

“牡丹…”

“楚白。”若是要辩解,毫无意义:“我懂你,可是,或许会有更好的办法。”

“办法?”

“是。”看着他,我缓缓而言:“难道你不曾看出,他这等模样是因身中剧毒吗!”

“剧毒?”

“如果没有猜错,那一日,毒便在他体内漫延了…”早该料到,李傲不会如此轻易的放手,李嫣知晓了楚白与葛尔云之间的一切,他也会知晓,楚白和葛尔云之间的一切。

所以:“或许,我有办法。”

将满眼温柔的绵缠退去,握了碧绿的莹钗在手中,放进楚白的掌心,温柔轻语:“若我还能回来,你拿着,有一天重逢的时刻,替我戴上。”

“牡丹?”他的眼是痴怨的,不愿接受这要的悲怜,却又是无奈的,不愿面对即将的生离死别。所以,我转过了身去,不再看他一眼,坐上了来时的马车,笑:“三天后,定会有人送解药回来。”

而那个人,不是我!

“牡丹!!!”任他的声音在身后绝望,消散于晚风里。或许,我爱上的的确是这样一个男人,除了温柔的眼神,他不可能给我太多,但,我愿意,除了他的性命,我愿交换任何的东西。

尽管这样于我,于李傲,于秦楚白都是那样的不公平。

但,繁花落尽,尘世埃埃,这世间还有公平?

公平,早已绝迹在纷乱的人世里。

爱着,却不能在一起,是天的注定。

瑞王府前的风景依昔。不过少了明艳的美丽。百花园,何止是一间百花园,府中但凡能看到牡丹的地方便都盖上了白色的布帘,隔着朦胧,依稀可以闻见花的芬芳,就要凋谢前,最后的芬芳。

我路过每一路曾路过的风景,来到了那面容苍悴的男子面前。

依旧俊朗如神的脸,不过眼中少了几许苍狂。

是得到?是失去?竟对他如此重要。

我的笑是可以融化冰冷的,将他缓缓包裹:“我回来了!”

“…”是震惊?是不敢相信!

他痴痴的看着我,直到手向我两腮落来,才眸光颤抖道:“你怎会回来?”

“你应该明白!”我笑。

笑容渐渐渐渐变得痴绵幽怨。

李傲,你应该比谁都明白,我为何会回来。

“我不懂?”他道。

“解药?”更轻更轻的笑,直到泪在眼角笑出一缕隔世的芳华,才缓缓走近他身前:“告诉我,那些黑衣人不是你派出的,如此我才相信,葛尔云的毒不需你解!”

“葛尔云?毒?”他更迷惑,许久,才有了苍狂的震惊:“他们在剑上下了毒?”

“是!”是故意么,装做不知道。

“我懂了!”他的眸光瞬间沉遂,将我留在了芬芳残余的百花园,驾着马儿至皇宫方向奔去,而我,静立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心,疼,莫非,真的错了…

“白牡丹,你错了!”似一夜之间长大,洗去了傲慢的身影,于凋残的落花之中倾立于我面前,她眸光沉沉,夹几许悲怆的怜悯:“我皇兄不是那样的人,那一切,是皇表姐…”

“是她么?”那为了爱而疯狂不顾一切的女子,伤了人,更想将人伤得彻底的女子,相信李瑶,还是要相信她那一日所说的谎言?她说,你伤了我王兄的尊严…

李傲,不该是这样的男子!

误会竟是这样造成的么。

转身,出府,向皇宫而去…

身后,李瑶轻道:“你要去做什么?”

做什么!我轻笑,没有回头,做什么,做我想做的事情,不一错再错。

月色沉浮起云烟

深深的宫门,遥远的大殿之央,风华绝代的身影有几许寞落的幽怨,那女子在台阶之上不停的舞剑,她的身前,黑色的身影已有了鲜血染艳,手中紧握的是玉瓷瓶中的解药,他支撑着倒在我面前。

而那疯狂的女子眼神之中,有泪滑落:“就真的如此爱她么?”

药,在他手中滑落。

冷冽的俊颜不曾有任何改变,只不过眼中多了一丝温软:“我想告诉你,毒…”

“不是你下的。”看着他,笑,指,滑过那脸庞:“我知道。”

是我错怪了你,竟错得如此离谱。

放我离去,或是逼我远嫁突厥,都只为了我远离伤害。而那伤害,便是秦楚白,但又怎知,爱一个人,便是义无反顾的飞蛾扑火,不管那烈焰有多灼,终是要化成了灰烬才心甘情愿。

我的痴,我的绵,于李傲是不公平的。

怜惜这个男子,犹如怜惜曾经的自己,少年不经事世。

爱一个人,怎能在对方还没有爱你之前,如此付出。这样的付出,是得不到回报的,得到的,只有伤害。犹如此刻,李嫣的剑,划破了他的长衫,血,染透了黑色衣襟,淡拧的容颜,令人怜悯。

我以为,泪,不是会为他而流的。

却是什么,灼痛了眼角的肌肤:“值得吗?”

“只要你快乐,便值得。”他惨淡的笑,映几许落花的幽软:“在我的身边,你从来没有笑过,见到他的时候,哪怕危险重重,你却笑得如此甜美,我想明白了,只要你能快乐,伤不伤害又怎样?”

“李傲!”这样的男子,是该被珍惜的。

却无奈世间有这么多的无可奈何,有些人,有些事,遇见只是晚了那么一步,便不可以能让一切改变。若是我和秦楚白不曾遇见,若是不曾为秦楚白的忧伤温暖而心动,或许…

或许!人生是没有或许的。

有的只是如今的现实。

拿过了他手中药瓶:“你为我付出的一切,我会记得,若有来生,我再回报于你。”

若有来生…这,便是她的心迹么!

表白了,还不如永远隐藏,人生,或许,有些付出,不需要那么多的回报。

只需要一个笑容,便足矣。

犹如她此刻,千百回转间,对他温柔的,轻轻的一笑。

含泪,却比花还美。

他愿在这样的笑容里沉醉,再伤一千次一万次也足惜!

“就这么爱她么!”华光闪烁的身影,公主的剑再次指到了他脖间:“李傲,我问你,若有一天,我杀了她,你会不会也杀了我。”

“会!”他心中所爱,不容任何人伤害。

谁敢不可以,包括他自己。

落花纷飞时,泪冰冷的是谁的容颜,将剑轻轻放下,苍白的绝望:“若如此,我成全你们。”

“你要做什么?”他看向面前的人,她的眸光奇异得有些令人心惊。

而她并没有答他的话,只是轻轻转过了身去,剑,哐当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犹如落在人的心间一样,看着华衣飘舞的身影走远,消失在一片落花之间…

月色沉浮起云烟

飞往突厥的路上,马车似插上了翅膀,谁的马蹄声,追在了身前,凌空飞舞的身影,寒冽的剑,女子绝美的容颜是凌厉的潋艳,她将手中飞舞的白纱向我轻袭来:“白牡丹,你不能离开长安。”

“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么?”

消失在她眼前,消失在她和李傲之间。

“我后悔了!”她回答得干脆果断:“你必须和我回去,回到傲哥哥身边。”

“为何?”

“我爱他。不想再伤他。”她将长纱裹在我脖颈之间,似只要我一个拒绝,便要将我碎成万段,垂首,轻轻的笑,直到泪落下眼睑:“回去,便不伤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