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青蘅传

青蘅传 一 辟先山

青蘅传 二 夏阳

青蘅传 三 寻舟

青蘅传 四 夜沼

青蘅传 五 双湖

青蘅传 六 穷石

青蘅传 七 桦城

青蘅传 八 宁浪

青蘅传 一 辟先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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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部既平,天下遂定。然损兵之重,亦未尝有也。帝深恨之,乃传配剑五军,七部男丁凡长于剑者坑之。五军皆呼万岁,夜北遂成血国。

贼酋七海震宇有女名怜,缚执于帝前,乃跪请以身代。帝曰:“七部男丁长者十数万,汝何以代之?”怜曰:“怜固不知,愿帝君晓谕。然坑降卒者,违和干理,帝君当三思之。”七海怜故夜北美女,帝艳其色,乃曰:“果如卿言,善。”因传令止杀,其时七部男丁余者不过五六万。

帝欲纳怜内廷,以为舒仪。怜不许,曰:“宫闱之中,可事帝君者众。杀父纳女,君纵不虑,天下当微言之。”帝闻之勃然作色,众皆惊惧。旋帝稍色平,笑曰:“七海震宇老贼,有七海蕊耶,有七海怜耶。有女若此,真英雄也。”乃赐怜号青蘅公主,从帝姓。

越明年,许怜为上将军诸婴妻,赐金珠甚重。

《晁史·青蘅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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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婴,犯臣界海天子也。少负勇力,海天以异法蹂其筋骨,八岁能挽弓三百斤。幼习技击射艺于军中诸将,不论夸父羽人。能左右射,能劈坚石,素有冠军之名。

……

及海天诛,帝怜婴忠勇,亦念海天之诚,乃以赐诸姓,加羽林校尉衔,随侍左右。

……

四年五月,帝围贼七海震宇于天水。贼以数百骑袭帝,冲突左右,无能挡者。婴曰:“臣为陛下破之。”左挟弓,右引刀,横冲其阵,贼大乱。婴斩七海震宇阵前。帝以婴功高,加金殿上将军。

……

五年三月,授越州府大都护,统制东南。

《晁史·诸婴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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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州西海有贝,若白石,状甚可爱。贝离水可活百年,以温酒暖之,则张其壳,可记人言,色转殷红,如照殿红宝。置于炉火辄裂,吐人言,因名之聆贝。价值百金,今不可求矣。

《临海郡志稿·方物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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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木案边的炉火正旺,这样的秋寒里面红彤彤的尤其喜人。桌上是一个小小的檀木盒子,他的手在盒子里轻轻一探,再摊开来的时候掌心中就多了一枚殷红的聆贝。那聆贝不过指甲盖大小,红得好像是赤猩的血,光滑有如孩子的肌肤,捏在指间对着火光望去,里面翻腾不休,明明就有一个流转的世界。没有见过的,真会以为那就是一枚红宝。

他把那粒殷红的聆贝在手里轻轻掂了掂,闭上了眼睛。好一阵子,他才惊醒过来,长出了一口气。窗边画一样的人儿扭转脸来,嘴角微微有些笑意:“怎么,怕了么?”

他自嘲地笑了一笑:“年纪大了,有些事情总是不敢回头。”说着拍了拍心口,“这里会跳。”他深深凝视一眼妻子的笑容:“阿怜,你怕不怕?”

面颊上染上了一片红晕,阿怜低下头去,竟然没有答复,神情中既是期盼又是惊惧。

“你也怕。”他又笑了,食指轻轻一弹,那粒聆贝就落在了炉火中,和木炭一样的红,几乎看不见了。

不多时,火中“啵”的一声轻响,一个悠远的男声传来:“五月二十五,晴。今天前军出了辟先山口,夜北不太平,出山口的时候,还是杀了七百余人才弹压住局面。”炉火里的男声虽然有些模糊,但肯定就是他当年的声音。

他叹了口气:“七百余人……夜北真是个不太平的地方。”沉浸在回忆中的男人竟然没有发现,阿怜的眼睛忽然蒙上了一层水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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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时节,晋北道上的桃花已经开败了,顶着灰黑的花瓣冒出来的是一粒一粒满有精神的小果子,夜北却依然是白茫茫的颜色。早上还清朗些,等到日头近了天顶,被热气催发了的雪雾就迷塞了天地,忽然间连十几步外的车马都模糊了。

漫天大雾里面,一条看不见头尾的黑色队伍在洁白的雪原上沿着大道一点一点地挪动着。夜北七部逐水草而居,高原上举族迁徙原本是平常的事,但不是像这样的。

并排走了三四辆大车,赶车的不是老人就是妇女。而队伍的最外层,来回奔驰着甲胄鲜明的骑兵。绵延十几里的队伍在雪原上静悄悄地走着,既没有汉子高亢的歌声,也没有孩子兴奋的欢笑。死一样沉寂的队伍,队伍中的面容冷得好像夜北的冰雪一样。

这是夜北七部的十二万老弱妇孺。根据大晁皇帝的旨意,他们这就要永远离开祖祖辈辈生活的高原,到极南极遥远的地方去。

高原上无所谓道路,人们只不过是沿着前队留下的车辙和足印前进。七部在夜北生活了几百年,不曾南越天水。雪面下的那些车辙,也不过是前一年南下的军队踩出来的。然而,对于前锋骑兵来说,就连这些车辙也看不见,放眼望去,前方永远都是不变的白色。他们小心翼翼地驱策着战马往那些最平坦的地方走去,百余匹夜北马沉重的脚步,在身后留下的就是一片黑色的泥泞。这片泥泞会越来越大、越来越稀软,让远远跟随的车辆辎重在里面苦苦挣扎。

也不是没有好消息。细心的话,可以听见前锋骑兵的马蹄踏入雪原时发出的微细而清脆的破裂声。如果拂去表面松软的积雪,就可以看见渐渐发绿的草根上面覆盖了一层晶莹剔透的六角冰花织成的地毯。那是一冬的积雪开始融化,又被清晨的寒气冻成的冰凌。春天,终于还是来到了夜北,虽然晚些。

浓雾让骑兵们觉得很不踏实。这雪原上本来就没有什么明显的标志物,走错多少路也不知道。当一阵寒风撕开雾障的时候,前锋队中爆发出一阵短促的欢呼。

雾一旦散去,雪原忽然光芒耀眼,这光芒让骠骑将军成渊韬双目酸痛。他松开缰绳,用力搓了搓早已冻得僵硬了的双手,伸手整了整快要遮住目光的宽大的狐皮帽子。本该是蓬松柔软散发着暖意的狐狸毛这时候都支棱着,手指拂上去竟然发出清脆的声响。成渊韬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方才适应这个明亮的世界,眼角忽然跳了跳。

“土豆,”他眯着眼睛凝视前方,“你看见了没有?”

“什么?敌袭么?”快要在马背上睡着了的高大骑兵打了一个激灵,“唰”地一声把长刀掣出一半。

“敌你个大头!”成渊韬骂。夜北平定已经一年了,放眼天下,大晁军哪里还有什么敌手?

“报将军。”另一个骑兵靠了过来,“是山,是辟先山。”

成渊韬微微点头,催了催胯下的夜北马。先导骑兵们风一样地踏过无瑕的雪原。

的确是山!高耸的山脉接着云际,忽然有云散开的时候,银子一般的山顶就显露出来,在一片白色里面依旧卓然耀目。西南方向的山脉间有个小小的裂口,上方一块鹰首模样的岩石鲜明夺目。

“吁……”成渊韬勒住急驰的战马,眼睛里放出光来。

“曾猴子。”他招呼那个方才看见山的骑兵,“快马回中军禀报上将军,到辟先山口了。”

“回中军禀报上将军, 到辟先山口了。”骑兵大声复述,喊了一声,“得令!”掉头往大队方向急驰,身后翻翻滚滚都是踢起来的雪沫冰水。

“到辟先山口了。”诸婴缓缓复述,点点头,“知道了。”

到了山口,就是要出夜北。这队伍都是老弱妇孺,不但如此,还是满怀敌意的老弱妇孺。一年以前,他就在北方的山冈上斩杀了这七部的领袖七海震宇,而现在,他要带着这些人永远离开祖辈居住的夜北高原。这是一个民族的迁徙,人们拉拉杂杂什么都带着,有他们残存的牲口,有营帐和辎重,甚至还有家门口放置的水缸和玛尼石碑。从天水大营出发整整八天,这才刚要走到夜北高原的边缘。

诸婴所部多有旧国的平原子弟,本来受不得冻,在雪原上如此行军,感觉真是比恶战更加难熬。诸婴治军虽严,但即使是他的贴身卫兵也不由在这个消息下喜动颜色,呼哨声此起彼伏。

望着欢乐的士兵们,诸婴微微皱了皱眉,没有出声制止,只是转过头来低声对送信来的骑兵说:“告诉成将军,要前锋营把山口管起来。出了乱子……唯他是问。”

曾猴子愣了一愣:在这样的雪原上行军是极可怕的事情,这八天都没有出事,难道下高原反而会有问题?想归想,他可没有耽搁回令:“是!前锋营控制山口,保证通行秩序。”

望着骑兵远去的背影,诸婴的目光忽然锋利起来:“科兹!”

“上将军。”科兹在马背上行了一个礼。不像别的兵将,科兹的身上没有披被铁甲,一身锦袍里是轻软的绘金牛皮软胄。微微突起的脊背和膝边一人高的绿色角端弓说明这是一个羽人。

“你还有多少能飞的射手?”诸婴说,看了看瘦高的羽人,初夏的夜北依旧苦寒,他麾下的骑兵颇有些冻伤的,战斗能力大大打了折扣。

“回上将军,七十羽哨都没有问题。”科兹的羽人们来自宁州之北的森林,也是极寒冷的地方,夜北对他们来说倒不是那么大的挑战。

“很好。”诸婴挥手,“都带到我身边来,我们到前边去。”

“上将军……”旁边的一直竖着耳朵的虎威将军方介士有些不服,“卑职的襄上营也是全员……”

“方将军。”诸婴打断了他。对这个好大喜功的方介士,诸婴其实非常头疼。偏偏他还是皇帝给越州军选的军正。若不是因为这是皇帝特别拨给的羽林军,他早把襄上营调去后卫了。“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这个……”方介士不是笨蛋,他年纪轻轻在羽林军中得了虎威将军的阶级,并不全然是倚仗了外戚的身份。只是他所擅长的一向都是揣测上司的意图,而非不是形成意图的缘由。比如方才曾猴子一走,他就知道诸婴可能要用兵,不过好端端的要跟谁打,他可不知道,他也没打算知道。

诸婴看着方介士慢慢涨红的面孔,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这个人他还是得罪不起的:“方将军,带上两百好射手跟着我。”

“得令!”方介士的精神顿时恢复了。

“这样……满坤,中军交给你了。”诸婴交代自己的副将。童满坤的阶级比方介士低不少,然而大局观很好,是诸婴在军中最信得过的将领。

童满坤点点头:“前面如果乱了,我就停下来。”他忽然坏笑了一下,“这么长的队伍,谁搞得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他的嘴角望斜后方的大车歪了歪,压低了声音,“青蘅公主呢?”

诸婴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没有回答。童满坤依旧死死地看他,好一阵子诸婴才淡淡地说:“也瞒不住她的。不要让她乱走就是。”

“科兹。”诸婴双腿夹了夹马肚,纵马跑在了头里。

虽然没有明说,科兹也明白这是临战的信号。瞟了眼声色不动的上将军,科兹心中有点凉。这位上将军三十还不到,比自己还要年轻,可是岩石一样的面容却显得比他苍老了一倍。若是诸婴走在市集里面,再也没有人会多看他半眼,战火中未老先衰的面容满目皆是。这样不起眼的人物,难怪以往朝中多有人以为诸婴不过是皇帝因为诛杀了他父亲而心怀愧疚的受惠者。即使在天水之战以后,也还有很多人觉得这个傻小子不过是捡到了诛杀敌酋的好运气才破格由羽林骑都尉跃升为上将军的。但科兹很清楚,这个大晁最年轻的上将军可以让自己磨得起了茧的心灵都生出寒意来,绝对是个不寻常的人物。

地势平缓的夜北高原在辟先山这里中断。自山口向南,几十里都是急降的陡坡。去年先行南下的河络已经修整过这里的道路,好歹能走两辆大车的峡道在断崖和峭壁间盘旋。

成渊韬立马山口,用力眺望,视线却只能到达三里之外的峡道转折处。他有五百骑兵。要是过去打仗的时候,这点人马还不够皇帝打个喷嚏的。

夜北既平,皇帝解散五军,常备军力就大大削弱了。这次迁入越州的夜北人有十二万,一同南下的越州军总计也不过万二之数。去年两万河络和两万步军作为前导修路搭桥,夏末就已经出了夜北。押送夜北人的就只有万二步骑长长地拖在队伍的两侧,在任何一点看起来都是稀稀拉拉的。作为前锋,成渊韬手里能有五百骑兵已经很体面了。

体面归体面,这五百人即使沿着山口两边排开,也只能覆盖几百步距离。成渊韬抬头仰望山口两边的峭壁,只仰得脖子发酸,心里一阵一阵地发虚。战场上厮杀了那么多年,成渊韬也算是纵横天下了,这样险峻的山势他见得还真不多。

“猴子,上将军说的是:前锋营控制山口,保证通行秩序?”他再问一遍曾猴子,其实这个兵一向可靠得很,成渊韬自己明白。

“回将军,上将军说的是:前锋营控制山口。”曾猴子是个合格的令兵。

“这种山口怎么控制?”成渊韬叹了口气。要是山上有敌人的弓箭手滚木擂石,别说五百骑兵,就是五千填进去也是转眼玩完。不过说起来,现在应该也没什么人敢跟大晁的军队过不去。这么一想,他心下踏实多了。可不是么,就算真有贼子,要爬上这样的峭壁也是不可能的。

他回头望一眼,长蛇一样的队伍延伸到视线尽头。十多万人哪!只怕一天都过不完。成渊韬下了决心,就让这五百人沿着山口排开,摆一个仪仗吧!

许多前锋骑兵都认为混乱的起因是轻骑校尉杨土豆的一句无心快语。

那个时候夜北人混乱的前队刚刚走进前锋们的仪仗,杨土豆兴致勃勃地驱马走近队伍,挑开一辆篷车的布帘往里面张望——前锋营离大队一直有些距离,他没有太多接触夜北人的机会,要知道夜北是出名的美女产地,更何况对于所有藏在布幔后面的东西,他都保持着高度的好奇——迎面撞上的是几道惊恐中夹杂着愤怒的目光。

“你做什么?!”干瘪的祖母试图用身体遮住她的两个孙女。那两个小女孩子目光清澈肤色洁白,可即使在杨土豆看来也不过是没有长开的孩子而已。

“不做什么……”杨土豆尴尬而无趣地找话头,“这就要出夜北了嘛……”

至于下面说了什么,连他自己也没注意,因为那个看起来好像一块杏子干的老女人忽然以与其年龄不协调的速度跳了起来,拖着两个孙女的胳膊跳下了篷车。

“去看一看哪!”祖母抬头望着高耸的山崖,用力推那两个孩子,“爬上去看一看,这是你们最后一次看到夜北啦!”

两个孩子显得有些迷惑,她们畏缩地抱着肩头,不敢抬眼看挡在路边的骑兵们。

“去看一看!”祖母大声喊,她尖锐的声音划破冰冷的空气,让杨土豆起了一背的细疙瘩。祖母抓起了两条小胳膊,“快走!”

“不许去!”杨土豆回过神来了,后面的队伍一直延伸到了天边,这里的堵塞不知道将会给行进带来怎么样的混乱。“不许乱跑!”他用胯下的战马堵住了去路,隐隐约约知道有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他握紧了手中的长矛。坐在高大的夜北马上往下看,老人和孩子显得尤其渺小。

杏子干一样的祖母根本不理会杨土豆的威胁,她甚至都没有抬头看一眼,只是催促着自己的孙女们:“快走快走。”这个时候杨土豆才发现他的坐骑其实根本没有挡住谁,因为孩子们只是稍稍弯了弯腰,就从马肚子下面钻了过去。

“不许去!”老人和孩子的无视彻底激怒了杨土豆,“找死吗?!”他手腕一振,蛇信一样的雪亮矛尖抵住了祖母的咽喉,“快把小孩叫回来。”两个孩子跑出几步又停下了,无助地望着她们的祖母。

祖母轻蔑地看了看高高在上的骑兵,对孩子们喊:“去!再看一眼夜北!”杨土豆真不敢相信这样的一个老太婆居然能发出如此嘹亮的喊声,他的汗下来了,余光里,缓缓蠕动着的队伍似乎停住了。

“不许喊!”杨土豆歇斯底里地吼道,手侧了一侧,想用矛背压住祖母尖锐的嗓音。他的力量太大,即使用的是刃背的缓锋,也还是划开了祖母的咽喉。老太婆的喊声忽然中断了,她双手捂着脖子,慢慢坐倒在雪地上,一丝丝鲜红的血线从指缝间渗出来。

“奶奶!”两个小女孩大哭了起来。

“哭什么哭!”杨土豆咬牙切齿地骂,他清楚自己手上的分量,老祖母并没有性命之忧,眼下最大的问题是控制住局势。他双腿一磕马肚子,转向小女孩的方向。

夜北马身形高大,杨土豆探身出去也触摸不到小女孩的头发。他恼火地跳下马来,把长矛插在雪地上。“好了好了!”他粗声粗气地说,“你们奶奶没事。”若是以往,这样喧扰的战俘只怕早已经被他的矛尖洞穿,可是面对这样冰雪可爱的小姑娘,连杨土豆的心头也不由软了些。

“奶奶呀!”小女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再也顾不上奔逃,被杨土豆一个接一个地拎到了马背上。他松了一口气,忽然觉得有些异样,转过身来,才松弛下来的面孔顿时僵硬了。

无数道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的伙伴们紧握着武器,脸色一个赛一个的铁青。骑兵们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他们看不明白那些目光中孕育的意味,但是巨大的不安悄悄流泻到心底的每个角落,多年征战给了他们体味危机的能力。

“我们去把奶奶扶起来。”杨土豆捏着嗓子努力柔声对小女孩说,试图让他们安静一些。他假装没有注意到那些目光,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扳住鞍桥。

然后他听见一种奇怪的声音,就好像冻结已久的冰河上裂开了第一条缝。他忍不住转向人群,脸色灰败。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像是梦中发生的,一幕一幕流动得缓慢而真切,却永远不能触及。他看见黑压压的队伍忽然崩散,所有的人都在努力跑向两边的崖壁。他知道自己在大声斥骂,耳朵里却什么也听不见。

成渊韬恨不得一刀砍下杨土豆的头来,不过眼下更岌岌可危的是他自己的头颅。他早从马背上跳了下来,跪在雪地里不敢抬头。如果他抬起头来的话,也许会看见诸婴的眼神——其实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冰冷。

诸婴眺望着山口,越来越多的夜北人正离开大队,攀援着覆盖着冰雪的绝壁。前锋营的骑兵们正忙忙碌碌地在人群中左冲右突,徒劳地把人们赶回队伍中去。

“上将军?”虎威将军方介士投来探询的目光,“再不动手,就真控制不住了。”

“嗯。”诸婴苦笑了一下,已经晚了。他的反应并不慢,但是夜北人比他更快。

方介士转头对跃跃欲试的卫兵们高声下令:“襄上营听好了,备弓!”

成渊韬猛地直起腰,粗声打断了方介士:“军正且慢!”他望一眼诸婴的脸色,慌忙又跪了下来:“上将军,卑职失职,前锋营自当尽力约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