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蠢!”温如倾神色狰狞地大叫道:“明明比你更早伴驾,却甘心在你之后,我若听她的话,岂非也要一辈子在你之后。我不要,我要爬得比你更高,我要成为后宫最得宠的那一个。”

第九百五十九章 灌药

凌若点头,从一开始,温如倾就是奔着权势来的,亲情在她眼中,比一张纸更不堪,“天做孽犹如恕,自做孽不可活。温如倾,落到今日的地步,都是你咎由自取!”

凌若挂在脸上的那缕笑容,令她无比厌恶,用力抓着身后满是灰尘的妆台,尖声道:“我不用你教训,钮祜禄凌若,你不过是偶尔运气好赢了我一次罢了,有什么好得意的。”

凌若冷冷道:“赢就是赢,输就是输,在这后宫里,从来没有运气二字可言。”

“呵,不管怎样,我都还活着,钮祜禄凌若,你没有彻底赢我,没有!”唯有这样叫骂,才可以让她心里舒服一些,让她暂时忘记自己眼下的处境。

凌若的双眉微微一扬,冷声道:“杨海,上去掌她的嘴!”

“你敢!”不等杨海答应,温如倾已经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眼眸中流露出慌乱之色。

面对她的色厉内茬,凌若只有一个字,“打!”

在杨海心中同样憋着一股火,主子因为惠贤贵妃的死有多伤心,他看得很清楚,而且这种人连自己亲姐姐也害,简直就不是人;是以当示意他上去掴掌的时候,没有半分犹豫,用尽最大的力气掴在温如倾脸上,杨海可不是温如言,他力气大多了,不一会儿功夫便掴得温如倾嘴角开裂,鲜血直流。

温如倾快要气疯了,之前温如言掴的掌伤才刚好了不久,便又被杨海这般打,她极力闪避,可那带着冷风的手掌还是毫无意外的掴在她脸上,待到后面,更是连牙齿也被打落了,混着鲜血飞出来,落在满是尘埃的地上。

温如倾既痛又恨,大声叫道:“啊!钮祜禄凌若,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凌若冷冷望着她,直至又一颗牙齿被打出来后,方才淡然道:“够了!”

杨海收回通红的双手,看着温如倾那张肿得跟猪头差不多的脸,心里浮起一丝痛快,若依他的意,恨不能就此打死算了。

凌若走过去,看着捂脸在地上哀嚎shenyin的温如倾道:“后悔吗?”

温如倾抬起头,眼中尽是仇恨之意,她努力站起来,迎着凌若冷漠的目光忽地大笑起来,尖厉刺耳的笑声在空旷的冷宫中回殿,震得梁上的灰尘扑扑落下,笑声猛地一收,她将那张狰狞而可怕的脸凑到凌若面前,逐字逐句道:“钮祜禄凌若,说到最终,你还是不敢杀我,只能用这样下作的手段折磨我。是,这一局我是输给了你,但下一局下下一局,我绝不会再输,我会从冷宫出去,然后将你踩在脚下,将你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百倍奉还!”

“你永远不会有这个机会!”在这样的对视中,凌若慢慢后退,于这样的后退后,目光渐趋冷了下来,到最后已如在看死人一般冰冷,没有任何温度。

在退出数步远后,凌若侧头道:“水秀,去问刚才那个小太监要一碗水来。”

她的声音很冷,令温如倾心头猛地一跳,浮起深深的不祥之感,警惕地道:“你想做什么?”

“你很快就会知道。”在说完这句话后,凌若闭口不言,任温如倾怎么问都没有再说一个字。她越是这样,温如倾就越害怕,唯恐钮祜禄凌若不顾胤的旨意,在冷宫中杀了自己。

很快,水秀端了一碗水来,随着半透明的指甲在水面上划出一道深深的涟漪,凌若头也不抬地接过碗道:“你们两个将药灌到她嘴里!”

直到过个时候,两人都不知道那是一包什么药,依着凌若的吩咐上前制住温如倾,然后将磨成粉的药倒入温如倾嘴里,药粉很干,滞留在嘴里,被抓住了手脚的温如倾努力往外吐着药粉,然她还没吐两口,一碗水便从上往下倒进了她嘴里,而杨海机灵地捏住温如倾的鼻子,逼着她不得不张口,很快那一碗水便全部喝了下去,一道喝下去的还有那些药粉。

在被人放开后,温如倾扑在地上,用力扣着自己喉咙,想将刚才那些东西吐出来,可是她手指刚伸进去,耳边便传来凌若的声音,“你尽管吐就是了,吐了我再灌,那些药,我有的事。”

温如倾颤抖地站起身,死死盯着凌若道:“你给我吃了什么药?”

凌若迎视着那双眼,轻声道:“害怕了吗?可惜,太晚了,从你害死温姐姐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下定决心要杀你;不止你,整个温家我都要除掉,以此来祭奠姐姐的阴魂。”

她话中的狠厉与绝情令温如倾生出深深地骇意,终于有那么一刻,她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可是正如凌若说的那样,一切都太晚了。

温如倾狂乱地摇着头道:“不!你不能杀我,如今尚在太后持丧期内,你不可以杀我!你若杀我,就是违抗圣旨!”

“放心,我不会杀你,这药也不是毒药,它只会对你有一点影响。”在说这话时,凌若忽地笑了起来,“温如倾,你知道宫里若发现妃嫔与人通奸,犯下**,会怎么处置吗?”

“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温如倾疯狂地大叫着,再要想去扣喉咙,可是杨海已经牢牢抓住了她,让她动弹不得。

凌若对她的话置若妄闻,低头弹着指甲似笑非笑地道:“会处死,虽说现在还是在太后持丧期间,但皇上一怒之下,会否还顾及这个,本宫就不得而知了。你若是有时间,倒不若在此多求求神佛,让皇上不要太过生气,你也好多活几日。”未等温如倾说话,她忽地又道:“不过神佛向来慈悲,你这样恶毒的人,只怕神佛不愿理会。”说罢,她扶了水秀的手,施施然往外走去。

“你不要走,告诉我那到底是什么药?你给我吃了什么啊?!”温如倾听着她那些似是而非的话,简直惊骇欲死,扑过去想要抓住凌若,却被杨海一把推倒在地,等她爬起来再想追的时候,凌若已经跨过了门槛,看不清原来朱色的门缓缓合起,将彼此隔绝在两个世界中。

一个是生,而另一个…则是死!

第九百六十章 不够

“不许走!不许走!”温如倾感觉到腹中传来阵阵痛楚,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将门扒开追了出去,大叫道:“钮祜禄凌若,那到底是什么药?”

守在院中的小太监看到温如倾跑出来,连忙上去抓住,温如倾一边挣扎一边不停地叫喊着,然任凭她如何叫喊,只只能看着凌若远去,彼时,院中的树上又栖息了许多乌鸦,一双双隐藏在黑色羽毛中的眼睛盯在温如倾身上,露出一丝饥色。

“好好看着温如倾。”这是凌若对小太监说的话,而在即将走出冷宫的时候,她忽地回过头来,虽然是阴沉的天色,颊边的累累珠玉依然闪烁着夺目的光彩,“温如倾,你死的那天,本宫一定来送你!”

“我不会死!不会!”温如倾惊惶地大叫着,只有这样的大叫才能让她感觉自己还活着,命还在。

而命,已经是她唯一仅剩的东西,她绝不可以连这也失去,绝不可以!

凌若没有再理会她,收回目光,一步一步往前,在冷宫的大门彻底关闭,隔绝了温如倾发疯的叫声后,她仰头看着阴沉的天空,不知何时,天空开始飘起细细的雨丝,落在脸上有微微的凉意,“水秀,你说这天什么时候会放晴?”

水秀一时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好一会儿才迟疑地道:“这个奴婢可说不好。”

那厢,杨海明白了凌若这么问的意思,微微一笑道:“老天爷什么时候肯垂脸放睛,奴才们不知道,但只要温如倾一死,主子的心情就必然放晴。”

见凌若笑而不答,水秀转着眼珠子小声道:“主子,您刚才让奴婢灌下去的到底是什么药啊?”

“你很快便会知道了。”这般说着,慢慢往承乾宫走去,在走到一半时,她忽地深吸了一口气,漫然道:“始终还是这外头的空气好闻。”

水秀顺嘴接道:“这是自然,冷宫里的空气又潮又霉,连奴婢闻着都觉得难受,更不要说是主子了。”这般说着,她忽地道:“主子,皇上真的会处死温如倾吗?万一皇后娘娘想要留温如倾一条命…”

凌若施施然道:“皇后若要救温如倾,趁着这段时间早就想办法了,怎会至今没有声响,甚至在皇后心中,恨不得温如倾早点死,省得将来再生出什么变故来。”

“那就好。”水秀恨恨地道:“温如倾那么恶毒害死了惠贤贵妃,就算死上十次百次也不足以抵消她犯下的罪孽。只可惜这一次没有顺藤摸瓜抓到皇后的把柄,否则便可以将她们一网把尽了。”

“皇后早已将温如倾视做弃子,又怎会在她身上留下破绽,就算当日温如倾将皇后咬出来,无凭无据的也定不了她的命。”这一点,凌若亦是颇觉遗憾,不过好歹此次没有让温如倾逃脱。

水秀在一旁生气地道:“皇后真是太狐狸了,每次都让她逃过去。”

“再狡猾的狐狸也总有被猎人逮到的时候,也许本宫现在的能力尚不足以逮住皇后这只老狐狸,但总会有机会的。”还有一句话凌若没说,如今刘氏龙胎脱离了危险,可以安心将养,这对皇后来说绝不是一件好事,为了弘时的储君之位,她一定会想办法除掉刘氏的孩子,而这正是她所等待的时机。

说话的功夫,雨已经渐渐下大,由雨丝变为雨珠,打湿了几人的衣裳。水秀见状忧心地道:“主子,咱们走快些吧,都说秋雨渗人,最易让人生病。”

凌若正要答应,雨忽地一停,然抬头才发现不是雨停了,而是顶上多了一把缀着杏花流苏的绢伞,为她挡住纷纷洒洒的雨珠。

瓜尔佳氏摇头轻斥道:“你啊,明知道今日天气不好,出门也不知道带把伞,万一要是淋得生病了,可怎生是好。”

凌若低头一笑,道:“不是还有姐姐吗,下雨自有姐姐替我送伞来。”

瓜尔佳氏故作生气地道:“你这人,将我当成了专门送伞的宫人吗?”这般说着,眼里却是止不住的笑意,更带着几分感慨道:“我已经好久没看到你笑了。”

凌若垂首道:“对不起,让姐姐担心了。”

“你我姐妹之间,何需说这三个字。”这般说了一句,瓜尔佳氏回头对冒雨跟在身后的杨海与水秀道:“你们先回去吧,有本宫陪着你家主子就行。”

见两人犹豫不决,凌若亦道:“行了,回去吧,别到时候淋病了。”

两人答应一声道:“那奴才们回去煮好姜茶等主子与谨嫔娘娘。”

待他们消失在视线中后,凌若道:“姐姐怎么想到来这里寻我,这可是去冷宫的路。”

瓜尔佳氏看着伞缘上滴下来的水滴,淡然道:“我刚才去了你宫里,水月说你出去了,自姐姐去了之后,你一直待在宫里寸步不出,而今突然出来,我便猜你会否是来了冷宫,没想到还真让我猜对了,可是去见了温如倾?”

凌若轻轻点一点头,“见了她,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恨那张脸,恨不得生生撕碎了去。”

瓜尔佳氏轻叹一声,“我何尝不是如此,也正因此我才一直未去冷宫,真怕自己忍不住会动手,杀了她固然痛快,可若因此背上不遵圣旨的罪名,可就太过不值了。”

凌若眉梢一抬,带着深切的冷意道:“圣旨是死了,是活的,姐姐忘了皇上赐三福与翡翠菜户那一回,皇后便是当着圣旨的面杀了翡翠,而自己什么事都没有。”

瓜尔佳氏隐约听出了她话中的问题,脚步一顿,凝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学皇后?这样做虽然可行,但未免太过冒险,而且两者之间不尽相同,皇后可以这么做,你却未必可以。”说到此处,她用力攥紧凌若的手道:“若儿,温姐姐已经不在了,我不希望你再有事。”

低头,慢慢握住瓜尔佳氏冰凉的手,一字一句道:“姐姐放心,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因为咱们还要一齐替温姐姐报仇,一个温如倾远远不够。”

第九百六十一章 志在必得

瓜尔佳氏点头不语,亦没有再就温如倾的事问下去,如此一路走到承乾宫,此时雨已经下得极大了,四周尽是朦胧的雨水。到了檐下,水秀过来收了伞,屈膝道:“主子,谨嫔娘娘,奴婢已经备好了姜茶,请去饮一盏寒气。”待要下去,忽地又道:“主子,适才守宫门的公公送来一封信,说是徐太医派人送来的,奴婢放在桌上了。”

容远这个时候送信来,只怕是为了之前她曾提到的事,进去打开信一看,果如预料的那般,然在看到后面时,凌若嘴角不由得翘了起来,一丝笑意悄然而现。

瓜尔佳氏正在喝姜茶,看到她这丝笑容,不由得奇道:“信里写什么,让你这么高兴?”

凌若没有解释什么,直接便将信递给了她,待看完信中的内容,瓜尔佳氏然道:“靳明华,难道他是靳太医的弟弟?”

凌若端起滚烫的姜茶吹了一口道:“是,徐太医在信中说他很有学医的天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便已经将他一身本事学得七七八八,只是望闻问切这方面,尚欠经验,若无意外的话,应该可以通过不久之后的太医考核。”

瓜尔佳氏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轻轻敲着桌子,好一会儿方缓缓道:“你我如今在宫里没有可信的太医,若他能入宫不失为一件事好,可靳太医始终背负着谋害阿哥的罪名,宫里是不会允许一个罪人的弟弟入宫为太医的。”

凌若微微一笑,道:“我知道,所以我准备给他换一个身份。”不等瓜尔佳氏发问,她已经道:“姐姐可还记得李卫?”

“以前侍候你的那个小奴才吗?我自然记得,潜邸里出去的那起子奴才,除了年羹尧之外,就属他最得皇上倚重,如今已经成为浙江总督,比他还早出府外放的张成至今还不过一个四品官。再加上年羹尧如今日落西山,不复之前的宠信,他可谓是所有奴才中的第一人。”这般说着,瓜尔佳氏又道:“我记得以前在府里时,他凡是回京都记着来给你请安,带着一大堆任官地的土产小吃。总算是一个有心有肺的奴才,不枉你对他一番栽培看重。”

提到这个,凌若抿了一丝微笑道:“我再看重,也得他自己有本事,办得好皇上交待的差事才行。”

瓜尔佳氏敲一敲信纸,疑惑地道:“李卫是能干不假,可与这信上提到的事有何干系?”说到此处,忽地心中一动,脱口道:“难不成你想…”

“不错!”凌若的回答证实了瓜尔佳氏的猜想,只听她说道:“李卫如今为浙江总督,浙江一地百姓尽归他统管,要伪造一个的户籍并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靳明华便可以更名改姓,成为从浙江来的大夫,没有人会知道他与靳太医之前的关系。”

瓜尔佳氏好一会儿才长出一口气,凝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在皇后娘娘眼皮子底下使计。”隐去的笑意再一次出现在嘴角,甚至比刚才笑得更欢悦,“不过…我喜欢!”

凌若放下手里喝了一半的姜茶,哂然道:“想在这宫里走得安稳一些,太医的襄助是必不可少的,而靳明华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瓜尔佳氏颔首道:“不错,他哥哥的死,足以让他与皇后成为死敌。对了,我家族在朝中也有几分势力,到时候可以帮着举荐靳明华,让他顺利成为太医。”

“那就有劳姐姐了。”凌若没有与她客气,靳明华此人,她志在必得,能多一份助力自然是好事。

“那我待会儿回去后就写信。”瓜尔佳氏抚一抚裙道:“我那些家人虽说帮不上什么忙,但还算厚道,不至于做出背后捅刀的事。”说这些的时候,她想到的是温如言,若温如言不是温家的女儿,想必现在还好端端的活着,与她们谈笑风生,只可惜这世上并没有如果二字,有的只是遗憾,穷尽一生也弥补不了的遗憾。

瓜尔佳氏摇摇头,不去想这些,转而道:“对了,你去冷宫的时候,可有看到年氏?”

凌若摇头道:“没有,姐姐怎么想起她来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她也有些可怜,生了两个儿子,皆死在皇后手中,自己又被关入冷宫,听说,这几日又有人弹劾年羹尧,例罪数条,皇上已经撤了年羹尧西藏将军的职务,将调他回京城,并且诏令褥职年羹尧两子,削年羹尧太保衔,至于还会怎么处置便不得而知了。”

凌若原本因为通州一事恨煞了年氏,可事实三福已经证实了,一切皆是那拉氏有所,与年氏并无干系,所以眼下听得瓜尔佳氏这么说,心里颇有些恻然,好一会儿方感慨道:“其实宫里哪个女人不可怜,也许有朝一日,我会比年氏的下场更惨。”

她话音未落,瓜尔佳氏已经捂住了她的嘴道:“胡说什么,都多大的人了还整日口无遮拦,也不怕闪了舌头。”

凌若被她紧张的样子逗得一笑,拉下她的手道:“不过是说说罢了,姐姐这么紧张做什么。”

“总之这样的话不许你胡说!”瓜尔佳氏语气强硬的说着,然心里却是忐忑不安,温如言临死前说的那句关于凌若有大凶的话一直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甚至于有一次梦到凌若身首异处,鲜血淋漓的样子,吓得她当即惊醒,浑身皆是冷汗。虽然这个梦看起来荒诞不稽,却依然令她心有余悸,始终忘不了那个骇人的画面。她已经失去了温如言,绝不可以再失去凌若,哪怕拼却自己这条性命不要,也一定要护凌若安全。

这场雨一直下到晚上还未停止,且瞧着越来越大,凌若捧着茶站在窗前,看雨水冲刷着地上的泥土与黄叶,所幸没有什么风,不然连窗子都没法开了。

“主子,您已经站了很久了,虽说雨淋不到,可总这样也不好,不如坐在椅上歇歇吧。”是三福,他不知何时站在了凌若身后。

第九百六十二章 夜色

凌若弯一弯唇,微侧了头道:“你这样站着,腿不难受吗?”

三福看了自己的双腿一眼,赦然道:“哪里能不疼,一到下雨天,这里面就像有许多只蚂蚁在爬一样,又酸又痒。”

凌若微一点头道:“以前本宫的一个奴才也曾被人打得快死了,后来他虽然没落下残疾,身子骨却变得极差,每次下雨刮风的时候,总是酸疼能忍,看了许多大夫都说这是早前落下的病根,治不好。”

“主子可是说如今的浙江总督李大人?”三福的回答让凌若小小吃了一惊,“你倒是知道的清楚。”

三福赦然一笑道:“皇后娘娘对于主子的事向来关心,从来不会漏了任何一件,所以奴才自然也就知道了。”

凌若伸手至窗外,收回时,掌心已尽是雨水,从指缝中不断地往下滴,“她这样关心,本宫可真无以为报了。对了,三福,你说皇后娘娘如今在想什么?”

三福微一思索道:“皇后娘娘只会想两件事,一是如何除去主子,二是如何稳住二阿哥的储君之位。”

这话言语与凌若想的不谋而合,在沉默了许久后,凌若慢慢收紧湿润的手掌,同时道:“那你觉得,咱们能不能得用刘氏设套,引皇后入局?”

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比刚才更久,三福迟疑地道:“也许可以,但希望不大,皇后每一次动手,都会反复斟酌思量,直至十拿九稳时才开始,而且即便是这样,她也会做两手准备,确保即便一手失败了,也有另一手补上。正因为如此,主子这些年来,才一直没能抓到皇后的把柄。”

“本宫知道,可是如果不去做,就一点希望都没有。”说到这里,凌若回来头来,看着三福道:“更何况,还有你帮本宫,不是吗?”

三福肃然答应,“是,奴才会尽已所以,助主子达成心愿。”

凌若点一点头,忽地道:“对了,彩燕现在还留在内务府是吗?明儿你去一趟内务府,将彩燕要到承乾宫来。”

“嗻,奴才明日就去办。”正说着话,紧闭的六棱宫门忽地被人打来,身着湖蓝暗花锦衣的胤禛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湿了大半个身子的四喜。

凌若见状连忙迎上去施礼,随后惊奇地道:“这么大的雨,皇上怎么过来?”

“朕今日空了些,想起你这些日子一直闷闷不乐,便过来看看,眼下看来,精神倒是比前些日子好多了。”虽然一路打着伞,但胤禛的衣摆还是湿了一大片,不等凌若吩咐,三福已经取来干净的面巾,跪在地上替胤禛拭衣上的水渍。

凌若抚脸一笑道:“皇上用过晚膳了吗?要不要臣妾吩咐人去备一些?”

“也好,随意备几个小菜就行了,朕吃得也不多。”在宫人准备退下去的时候,凌若忽地唤过守在门口的莫儿道:“莫儿,你去小厨房吩咐宫人做几个皇上喜欢吃的小菜,另外本宫看喜公公衣裳都淋湿了,你带他下去净身换衣,不要着凉了。”

“奴婢遵命。”莫儿似有些不情愿,僵硬地屈一屈膝,转头往外头,这么大的雨也不打伞,四喜在后头急忙撑了伞追上去,一边追一边道:“莫儿,你慢点走,别淋着雨,唉,怎么越叫你越走啊!”

本就天黑,再加上大雨,哪怕手上提着灯也照不见一丈远的地方,眼见莫儿快走得不见人影了,四喜赶紧奔上去,一直扯住莫儿,挡住落在她身上的雨后方有些生气地道:“你这丫头怎么回事,都叫你慢些了,还走那么急,难不成咱家是老虎会吃了你不成?”

“我的事不用你管!”莫儿看也不看他,直接甩开他的手再度没入雨中,小厨房离得并不远,很快便到了,在依着凌若的话吩咐下去后,莫儿冷冰对四喜道:“好了,现在请喜公公随奴婢去净身更衣吧。”

四喜就算再麻木,也看不对劲来,追着她道:“莫儿,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倒是与咱家说啊!”

任凭他怎么说,莫儿都不理会,冒着雨一路来到宫人居住的平屋,在她准备进屋的时候,四喜终于再次抓她,气喘吁吁地问道:“莫儿,别赌气了行吗?咱家自问没什么地方对不起啊,你做什么摆这副脸色给咱家看?”

莫儿本不准备理他,可听到他的话,顿觉气不打一处来,尖声地道:“您喜公公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我一个小小的宫女哪敢摆脸色给您看,您可是太高估我了。”

四喜被她呛的说不出话来,没好气地道:“罢了罢了,别在外头站着了,进去再说。”

莫儿忍着心里的难过,进去点了灯,然后从门后头提了桶道:“请喜公公在此稍候,奴婢给您提水去。”

四喜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桶,瞪着她道:“咱家不净身,倒是你自己全身都湿了,赶紧换套衣裳,把身子擦干,免得受凉,咱家…”他左右瞥了一眼见只有小小一间,没隔断的地方,便道:“咱家去外头等你。”

他的一番好意不仅没换来莫儿的感谢,反而被她说道:“我都说了不用你管,你还说这么多做什么,莫说我受凉,就算我死了也与你无干!”

“你!”四喜见自己一番好意被她这样作jian,亦是来了气,强行扳过她的肩膀道:“莫儿,你何时变得这样蛮不讲理?”

莫儿咬着嘴唇,任凭四喜怎么说都一言不发,说到后来四喜实在没办法,扯着袖子替她拭去脸上的水,颓然道:“莫儿,就算咱家求你了好不好,告诉咱家你到底在气什么?”

听到他这样近乎哀求的口吻,再感觉到脸上轻缓的动作,莫儿心中一酸,终是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心里既然没有我,又做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不出现在你面前,不是正合你心意吗?”

她的回答让四喜大为震惊,连手里的动作也忘了,只愣愣地看着莫儿,“你,你说什么?”

第九百六十三章 接受

看到他这个样子,莫儿更伤心了,刚有些拭干的脸再次变得湿润起来,只是这一次变成了泪水,在朦胧的泪眼中,她说出了一直藏在心底的话,“我说我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你满意了?”

四喜猜到莫儿对自己可能有好感,却绝对没想到她会当着自己的面说出喜欢二字来,一时间心里酸酸涨涨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好半天他才勉强寻回了自己的声音,“可咱家…我…我是一个太监啊!”

“太监又如何,我不可以喜欢吗?”莫儿抹了把泪,泣声道:“我那么喜欢你,可你却一点感觉都没有,连皇上问你时,你也说没有喜欢的人。”

听到这里,四喜终于明白莫儿态度大变的原因了,当日熹妃娘娘求皇上赐三福与翡翠菜户时,曾随口问自己可有喜欢的人,自己答说没有,当时莫儿就在旁边,定是听了个一五一十。

看到莫儿在那里不住地掉眼泪,四喜长叹一声,用湿漉漉的袖子拂去她的泪道:“莫哭了,再这样哭下去,可是连咱家心里也要难受了。”见莫儿不说话,他又道:“莫儿,你看清楚,咱家是个太监,是个一辈子侍候人的阉人,不可能像正常人一样给你鱼水之欢,你跟了咱家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倒不若等将来出宫,寻一户好人家嫁了,然后再生几个孩子,共享天伦之乐。”

莫儿激动地道:“什么好人家,我不喜欢也不稀罕,我只想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是否连这样也不可以?”

“可以,自然是可以,但绝不该是咱家这样的阉人。”四喜深吸了一口气,认真地道:“莫儿,你是个好姑娘,咱家不想害了你一辈子啊!”

他的话让莫儿重新燃起一丝希望,目不转睛地问道:“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我的?只是怕害了我,所以在故意在皇上面前说没有喜欢的人。”

四喜被她问得心乱如麻,转过身道:“你别问了,总之听咱家的话,好好嫁一个老实可靠的,若银子不够,咱家可以给你。”

莫儿跟到他跟前,执着地道:“我不要银子,只要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四喜被她缠得没办法,狠了心道:“是否咱家说没有,你才肯死心,那咱家告诉你,没有!没有!”

“我不信!”莫儿激动地大叫着,牢牢抓住四喜的胳膊,“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看到她这样子,四喜好不容易狠下的心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然心中却有了更多的无奈,“莫儿,你听咱家说,你现在不过是因为没接触过什么人,所以咱家对你好一点,你便觉得咱家很好,冲动地想跟咱家在一起。但随着日子的长久,你会发现咱家并不合适你,到时候,你就会后悔不该跟一个阉人在一起。”

残缺的身体是四喜心中的最痛,当初他迫于无奈净身入宫,虽然他如今已经成了大内总管,太监里的头一份体面,心里却一直很自卑,哪怕明明喜欢莫儿,也不敢说出口。

“我不会!”莫儿坚定地说着,“我很清楚自己现在在做什么,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兴之所致,而是真真切切地喜欢你。”

“你,唉,你到底要咱家怎么说才会明白,咱家真的不合适你。”四喜不敢去看莫儿,唯恐看了之后就再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莫儿认真而又紧张地道:“你相信我,我真的不会后悔,喜公公,你让我陪在你身边好不好,你病了我帮你煎药,你渴了我帮你递茶,我会一辈子照顾你。”

四喜都不记得自己叹了多少口气了,抚着额头道:“你这丫头怎么就那么死心眼呢?还有啊,是不是咱家不答应,你就这么整宿都顶着湿衣裳?”

莫儿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紧张地看着他,直至在四喜嘴边看到一丝泄露出来的微笑,方才颤声道:“你承认了是不是?”

“咱家能不承认吗?唉,你啊,都快把咱家bi疯了。”随着这句话,四喜不再压抑心中的欢喜,笑道:“再说有人主动要侍候咱家,咱家若非要往外推,岂不是成傻瓜了吗?”说到此处,他笑容一敛,肃然道:“莫儿,咱家再问你一次,你真的不后悔吗?”

莫儿又哭又笑地抱着他道:“不后悔,我一辈子都不会后悔!”

这一次,四喜没有再拒绝,略有些僵硬地回抱着莫儿,虽然先帝爷时的那个太监被人背叛了,但他还是愿意相信莫儿,相信这个至纯至真的女子会如今夜所言的那般,陪自己一生一世。

远在正殿的胤禛与凌若并不晓得这边发生的事,胤禛在与凌若说了阵话后,握着她的手感慨道:“看到你从惠贤贵妃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朕就放心了,朕真怕你一直沉溺其中,难以自拔。”

“是臣妾不好,让皇上担心了,对了,皇上可有再派人打听过涵烟的消息,姐姐就只有这么一点血脉,臣妾不想…”说以后面,声音不由得哽咽了起来,胤禛点头道:“朕知道你在想什么,葛尔丹一直不肯交出涵烟,虽然明面上朕拿他没办法,但暗中朕已经命老十三派了最精锐的军士乔装打扮成普通人,潜到准葛尔设法救出涵烟。”

听到这话,凌若既惊讶之余,满怀感激地道:“姐姐若九泉之下,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很高兴的。”

胤禛沉沉叹了口气道:“其实早在如言出事前,朕就已经在着手准备了,本想等将涵烟救回来后再告诉她,不想却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皇上所做的,姐姐一定会知道的。”凌若脸上浮起一丝由衷的笑意,不论这件事成与不成,至少证明胤禛心里是真的在乎这个女儿。

“希望吧。”胤禛揉着眉心道:“最近宫里接二连的出事,连朕都有些心惊了,只盼之后可以太平一些,朕也好专心处理前朝的事。”

凌若目光微微一闪,小声道:“臣妾听说皇上已经削了年羹尧的爵位将他调回京城?”

第九百六十四章 知悉

胤禛并不意外凌若会知道这件事,此事在朝中早已闹得沸沸扬扬,传到后宫也属正常,“不错,朕准备了这么久,也该是时候收网了,让他活了这么久已经算是便宜她了。”

胤禛从来没有打算放过年羹尧,哪怕是他任西藏将军的那段时间,也始终记着,一旦西北那边完全布置好,便开始一步步断年羹尧的手足,直至他毫无还手之力。

这一夜,胤禛歇在承乾宫,他与凌若说了许多年羹尧的事,而从始至终都没有提到年氏,凌若不晓得胤禛是忘记了还是刻意不提,而她也没有多问,年氏怎样,与她都再无关系,她不会恨得想去取年氏的命,同样,也不会对年氏有任何同情。

随后的几日,胤禛依然常来看凌若,看着她一日比一日展颜,胤禛的心情亦好了许多,偶尔会与凌若说起刘氏,自从炖盅与纱布的事被揭发出来后,刘氏的胎像安稳了许多,何太医说只要好生安养就不会有问题,估摸着明年开春时便可临盆。

在听胤禛说这些时,凌若脸上一直挂着温暖如春风的笑意,然她心中明白,这个孩子是绝对不可能顺利生下来的,即便是生下来也未必可以顺利长大,除非刘氏生的是一个女儿,对弘时的储君之位没有任何威胁,皇后才会允许她活下去。

雍正二年入宫的秀女,已经死了一个,剩下的则依然在宫中为了各种各样的目的挣扎,今日永远不会知道明日会怎样,就像她们不知道自己明日会是青云直上,还是落入无间地狱。人生,说到底,其实就是一场赌局,直至闭上眼的那一刻,才会知道自己究竟是赢是输。

九月已是入冬前的最后一个月,天气寒凉渗人,双手落水时,可以感觉到冷意从皮肤一直渗到骨子里去,胤禛担心凌若受凉,早早命内务府送了上等的炭来,令凌若可以烧炭取暖,任外面如此寒冷,屋内都温暖如春。

凌若闲着无事,在屋中绣一直未曾绣完的万里江山图,绣针带着长长的尾线不断刺破云锦,不一会儿,一根线便绣的只剩下短短的截,凌若随口说道:“剪子!”

等了一会儿,却终于不见剪子递来,不由得奇怪地抬起头来,只见莫儿正在一旁发呆,时不时地笑着,根本没听到凌若的话。

看到她这个样子,凌若摇摇头,自己取过剪子将线剪断,重新取线穿上,见莫儿还是没反应,她起了戏弄之心,捻着针轻轻在莫儿手背刺了一下,莫儿吃痛,回过神来,见凌若正盯着她,忙道:“主子,怎么了?”

凌若没好气地道:“怎么了?可不是该本宫问你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啊!”莫儿惊呼一声,赶紧抬手擦下巴,发现手背上干干的,并没有什么口水,顿时明白过来,鼓着腮帮子道:“主子,您戏弄奴婢!”

“你啊!”凌若也不急着绣,将针cha在一旁,捧过热腾腾的茶盏道:“本宫看你最近做事经常走神,听水秀说,昨儿个洗衣裳的时候,还忘了放皂角,弄得所有衣裳都要重新洗一遍,怎么了,可是有心事?”

“没有!”莫儿不假思索的否认,然她这个样子,却令凌若更加疑心,狐疑地看着她道:“真没有吗?莫儿,可是不许骗本宫。”

“奴婢…”迎着她的眼睛,莫儿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她是凌若从街上救回来的,若不是凌若,很可能她现在还在街上做乞儿,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看到莫儿这个样子,凌若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抿了一口茶道:“看样子是真的有事了。莫儿,是你自己说出来,还是往后由本宫查出来?若是查出来,那本宫就可一切依着宫规来办了,不会因你是本宫的宫人,而有所宽待。”

一听这话,莫儿顿时有些慌了,连忙跪下来,有些吱唔着道:“回主子的话,奴婢…奴婢喜欢喜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