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十,后宫选秀之日,共有一百三十九名秀女入宫参选,不过负责此次秀选的大太监富海在清点秀女时,发现少了一名,查过名册后,得知少的秀女是从四品典仪凌柱之女――钮祜禄伊兰。

秀女少了一名可是大事,而且事先没有报备登记,就是说若非突然染上急病,来不及报备,就是有意逃选,若是后一种的话,这罪名可是严重了。

出了这等事,富海不敢怠慢,拿了名册匆匆来到养心殿,不想到了那里却意外看到一名女子,富海悄悄看了一眼,倒是认得,是四阿哥府上的凌福晋,呃,他记得好像也是姓钮祜禄氏。

第三百六十三章 请旨

待富海禀报完出去后,康熙自奏折中抬起眼,打量着凌若道:“你说伊兰突患急病?”

“是。i^”凌若知道自己此刻正犯着一项名为“欺君”的罪名,但还是硬着头皮答应,否则无法解释伊兰无故缺选。

康熙合起一本刚刚折好的奏折交给站在一旁的李德全,后者立刻将折子整齐叠好放在案上足足摞了两尺高的奏折上,这都是康熙今天刚批好的。

“即使如此,也该是由旗主将此事上报户部,再由户部备案留待三年后再选,何以由你亲自来与朕说?”今儿个得知凌若突然在宫外求见时,他还奇怪了好一阵子,召进来一问,方知是为着其亲妹不能入宫参选一事。

养心殿南窗外树木扶疏,金色的秋阳在穿过树枝后变得细碎而零落,犹如凌若此刻的心情,昨夜她一夜未阖眼,一直在想今日见康熙后该说的话,一旦在这里开口,那么就是呈君之言,再不能更改。

那日胤禛已经生了自己这么大的气,这几天一直未曾来看望过她,若她再求康熙赐旨将伊兰纳入王府,只怕胤禛真的不愿再理会她了。

该怎么办?她到底该怎么办?一边是至亲之人,一边是至爱之人,她真的难以抉择。

康熙等了半晌,始终不见凌若开口,逐放下刚在另一本奏折中批了几个字的朱笔,起身走下来道:“怎么,朕的问题很难回答吗?”

“不是。i^”凌若下意识地回答,目光一凝,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眼前多了一双石青色的靴,顺势抬眼,却见康熙站在了离自己数步远的地方,那双睿智的眸子正若有所思的落在自己身上。

“奴婢…”睫毛轻颤,犹如一只受惊的蝴蝶,振翅想要飞离,然越是心急就越不易飞起,挣扎在尘埃间。

康熙看出她的为难,抬手道:“不必着急,想好了再回答,先陪朕去外头走走,从早上一直坐到现在,再不动动,身子都要锈住了。”

凌若虽心中有事,但听得康熙这话却也是一阵莞尔,正要上去扶他,康熙已道:“不必,朕又不是七老八十走不动,你顾着自己就行,孩子该有八个多月了吧?”

“回皇上的话,正是,徐太医说产期应该就在下个月。”凌若垂首回答。

尽管靖雪的事已经过去有一阵子了,但听得容远的名字,康熙心里还是一阵不舒坦,不过这小子倒是有真才实学,要不是他那张方子,胤禛不能捡回一条命来,朝廷也不能这么快扑灭时疫。

御花园天天有人打理,一批花谢了,立刻会有另一批花补上,所以虽是秋天却不见丝毫残败之景,月季、木芙蓉、黄蜀葵、帝皇菊等等,争相怒放,极是好看。若是一个不知四季花卉的人来了,怕是会当成尚在春天呢!

然这样的美景看在凌若眼中却是另有一番感悟。只见花开不见花谢,岂不就像后宫中的诸多女子一样,从来只闻新人笑,何曾听见过旧人哭,甚至于有些人到死都不曾见过皇帝一面,只能在铜镜中眼睁睁看着曾经如花娇嫩的容颜慢慢老去,皱纹一道道的增加,到最后整张脸就像一大块风干了的桔皮,苍老不堪,最终在孤苦无依中死去。

想必在那些女子心里会无比羡慕宫外那些普通民妇,嫁人生子,虽没有大富大贵,锦衣玉食的人生,但至少会有一个疼爱自己的丈夫和完整的家庭。

许多人嫌弃平凡的幸福,认为那不值一顾,反而用尽一生去追求所谓的富贵锦绣后,直至年老时再回首,方才发现原来什么富贵锦绣皆是虚妄,唯有平凡的幸福才是最真实的,只是那时已经太晚,回不了头了。

她不希望伊兰也有这样后悔的一天,更不希望有朝一日会与伊兰为敌,生死相向,所以哪怕伊兰怪她,额娘怪她,她都要这么做。

困扰了她许久的事,终于在这一刻豁然开朗,不再因亲情而迷茫无措。

御花园边上有一座亭子,是为千秋亭,站在里面,能将御花园美景尽收眼底,康熙信步走进去后对一直跟在身后的凌若道:“如何,想好答案了吗?”

“是。”凌若深深吸了一口气,扶着亭柱艰难跪下道:“奴婢的妹妹伊兰这次患病不能入选,依照大清律例,秀女但凡因身体有病不能参选的,必须要等三年后再选不中,方可婚嫁。伊兰今年已经十五岁,再三年,便是十八,如此年纪若是选秀不中,只怕难以婚嫁,所以奴婢斗胆,求皇上赐伊兰一份恩典。”

“你想让朕给伊兰赐婚?”康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拂过亭子的秋风吹起他玄色金线滚边的袍角,不等凌若回答,他又道:“姐姐这般貌美,妹妹想来也不差,你要朕失去一位倾国佳人,朕岂不是很遗憾?”

凌若听出他这是在与自己玩笑,不由得心头大定,仰头微笑道:“皇上英明仁武,又岂会是贪好女色之人。何况宫中佳丽三千,又岂会少得了倾国倾城的佳丽。”

康熙浓眉一挑,含笑道:“照你这么说,朕要是不成全了伊兰,岂非就成了好色的昏君?”见凌若笑而不答,康熙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转头对守在亭外的李德全道:“扶凌福晋起来。”

“嗻!”李德全答应一声,小心翼翼地扶了凌若起身,恰巧这个时候,孩子在里面用力踢了一脚,震得李德全都有感觉,笑言道:“老奴猜福晋这胎应是男孩才对,所以踢起来才会这般用力。”

康熙听到这话颇是高兴,朗笑道:“男孩儿好,等他出生后,朕亲自教他读书写字,骑马射箭!”

康熙有一百多个皇孙,但得他亲自教导的至今却是一个没有,以前最亲近的就是废太胤礽的嫡长子,每个月都会过问一下他的功课,但也仅止于此。毕竟年纪大了,精力不比从前。

“多谢皇上。”凌若赶紧谢恩,满怀欣喜,尽管这是将来的事,但康熙言出必行,他说会亲自教导就一定会亲自教导。

第三百六十四章 人选

康熙随意在亭中的石凳中坐下后拍一拍旁边的凳子,示意凌若一道坐下,随即面露赞许的道:“那日在雍王府中看到你不顾危险照料老四,朕很是高兴。%&*";”

“这都是妾身应该做的,如何敢当皇上如此厚赞。妾身相信换了府中任何一位姐妹,都会这般做。”凌若谦虚地道。

康熙摇头未语,神色间却是大不以为然,若那些人要做早就做了,何以会让凌若一个孕妇去做。始终,知道与做到是两码事,不过也正因此,才令他更看中凌若。

“话说回来,你既想让朕赐婚,那可有中意的人选?”康熙接过宫女递来的洞庭碧罗春,一边拨着浮在茶汤上的叶子一边问道。

凌若同样接过递到自己面前的茶盏,不过盛在里面的却是一品羊奶,轻抿了一口后笑道:“奴婢一时还真想不到什么好人选,所以此事只怕还要皇上费心了,替伊兰择一个如意郎君。”

“你这丫头,夺了朕的佳人不说,还要朕替她选如意郎君,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理。”康熙笑骂了一句后,始终还是替她斟酌了起来,今科进士之中,最出色的又未曾婚配的,莫过于状元与探花,可惜都已经赐婚,这么一来只能在二甲中挑一个合适的来。

见康熙在那边拧眉不语,李德全小声道:“皇上,奴才记得上次殿试时,您曾夸过其中一位进士策论做得好,说光凭这篇策论便足以名列一甲。”

经他这么一提,康熙顿时有了印象,脱口道:“你是说与你同宗的李耀光?”

李德全一听这话连连摆手道:“皇上又开奴才玩笑了,李撰修是进士老爷朝廷命官,奴才只是区区一个太监罢了,怎敢与李撰修相提并论。i^”

康熙闻言,抬脚虚虚踢了他一下,笑骂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太监怎么了,你可是正五品的大内总管,真要论起官职品级来,那李耀光还没你高呢。不过这人倒确实不错,若非其中有一个字犯了忌讳,探花之位非他莫属。”

能得康熙如此夸赞之人,想来差不到哪里去,不等她开口求请,康熙已然道:“罢了,就他吧,待会儿朕拟一道旨让李德全去传。”

凌若大喜过望,连忙叩谢隆恩,去了这桩心事,她整个人一下子感觉轻松了许多;始终,这条路才是对伊兰最好的,至于额娘那边,她会亲自去解释。

正自说话间,有一名小太监在远处张望了一下,李德全立时走过去,说了几句后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宝蓝色锦盒。

“什么东西?”康熙放下喝了几口的碧罗春问道。

“回皇上的话,是郝大人派人送来的丹药,是说从一则古书上看来的,服用后有助于延年益寿,郝大人制成后特拿来孝敬皇上。”李德全恭敬地回答,同时将锦盒打开,只见里面整整齐齐摆放了十二颗朱红色的丹药。

康熙失笑道:“这个郝逸文,估摸着他那本又是哪个炼丹道士留下的古书,朕早就与他说过这些丹药信不得,偏他就是不信,自己吃也就算了,还每次都拿来予朕,真不知该说他什么好。”

凌若对这位郝大人也略有耳闻,听闻他对长寿一事颇为着迷,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在这件事上,当下笑笑道:“郝大人也是一片心意,盼着皇上万寿无疆。”

“万寿无疆?”康熙一边笑一边摇头,“活这么久岂不是成了老妖怪了吗?朕才就说过,人命几数,上天早就注定了,靠人力又岂夺得了天,真要想长命养身,倒不若寡虑、寡嗜欲、寡言;只要杂念不起,心就能清察明审,感情和顺,疾病就不会侵害,自然身健长寿。至于他那些药…收到库房去吧,朕还想多活几年呢。”

“嗻!”李德全陪笑答应,这些年郝大人送来的药不少,不过皇上从来没有服过,偏是郝大人乐此不疲,每次寻到什么古方偏方,都不忘孝敬皇上一份。

“皇上如此圣明仁德,实乃大清之福。”身为君主,集天下生杀予夺大权于一身,于富贵权势已经无所追求,那么唯一追求的便只有长寿;观历朝历代,不乏有皇帝信道服丹的记载,能像康熙这般清明者,实属难得。

“圣明…”康熙重复着这两个字,神色突然显得有些落寞,亦没有了继续说下去的欲望,说一声乏了之后在李德全的陪同下离去。

望着康熙笔挺但削瘦的身影,凌若突然明白了康熙适才的落寞因何而生,是子嗣,他有二十多个儿子,但是后继的储君却迟迟没有定下,立了四十几年的太子,更被他亲手废除,圈禁一生。这一刻,他或许是在迷茫,当自己百年之后,庞大的帝国该教给谁来继承,而他又是否能够延续大清的辉煌,让它稳稳地走下去,不腐朽不坠落。

凌若同情这位老人,却也无可奈何,胤禛无疑是一个极好的人选,但这不是她所能决定的,想来康熙也在决择当中。摇头离开千秋亭,在经过咸福宫时,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石秋瓷自两年前晋为静嫔后就迁出了承乾宫,入主咸福宫,掌一宫之事。

“主子又想起静嫔了?”水秀看到凌若这个模样,哪有不知之理。

静嫔…每次听到这两个字她都觉得无比讽刺,她最好的姐姐啊,亲手将她推落地狱,夺走属于她的一切,堂而皇之地站在这里。

她知道所有一切,却不得不隐忍,此刻的自己根本没有能力与她相争,继续隐忍下去吧,直至机会来临的那一天。

“走吧。”凌若在深深看了一眼后,转身意欲离去,不想德妃正好从里面走出来,撞了个正着。

看到凌若,德妃颇为惊讶,待得知她此行的来意后,微一点头,语气温和地道:“你倒是关心妹妹,自己怀着孕,还特意来跟皇上求这个恩典。”顿一顿又道:“回去后看看你妹妹病怎么样,若是严重的话,就让太医去替她看看。”

【作者题外话】:白天写了两千来字,不过是按照伊兰入府的思路来写,哪知回到家发现u盘里居然没拷进这个文件,也许是天意吧,老天也希望我顺应大家的意思,所以我决定改思路,不写伊兰进府,不过我依然会写一段凌若与伊兰的对手戏,希望可以尽量写得精彩一些2c前面铺垫了很多,现在一下子转折,实在有点难,我想尽量写的不那么突兀,所以今天只更了两章,请见谅

第三百六十五章 再见怜儿

“多谢德妃娘娘关心。i^”凌若垂首谢恩

德妃扶一扶鬓边的珠花,语气温和地道:“有没有兴趣陪本宫走一会儿?”

“能陪娘娘是妾身的荣幸。”凌若应一应声,接过怜儿的手扶着德妃漫步走在去长春gong的路上。

在走了一阵后,德妃突然问道:“当日本宫下令将你禁足,你心里可曾怪过本宫?”

凌若低头想一想后认真道:“奴婢若说毫无怨怪,那么就是在欺骗娘娘了。不过奴婢能理解娘娘这么做完全是出于对四阿哥的一片慈爱之心,设身处地,若换了奴婢站在娘娘这个位置,只怕也会做出与娘娘一样的选择。”

“你倒是实诚。”德妃点点头,言语间不仅未有任何不悦之色,反而流露出几丝赞许之意,入宫几十年又爬到如今这个位置,孰为真话孰为假言,她自是分得一清二楚,钮祜禄氏能在自己面前说出这番话,实属难得。

“这一次,老四病愈,你与腹中孩子也证明了并非不祥之人,本宫这颗心啊,总算可以放下了。”德妃如此感慨了一句后又问了几句凌若腹中孩子的情况,待得知一切皆好后,欣慰道:“老四膝下子嗣不多,你这一胎若是男孩便更好了。对了,本宫上次让怜儿送过去的那些补品药才还有吗?不够的话本宫叫内务府再置办一些让人送去。”

凌若忙推辞道:“娘娘上次送去的东西还剩下许多,怕是到临盆都吃不完,实不必再浪费。%&*";”

德妃也不勉强她,只道往后若有什么缺的少的,尽可派人来告诉她,不知不觉间已是走到长春gong,凌若进去又陪着德妃说了一阵话后,方才辞别离去。

“主子您还要去哪里?”水秀在扶了凌若出来后,发现她走的方向并不是宫门,心下不由得奇怪。

凌若笑一笑道:“突然想起一位故人来,若无意外,她此刻应在钟粹宫。难得入宫一趟,自是要去见见。”见水秀还是一副茫然的样子,她又道:“你忘了我与你说过在杭州的事了?”

经她这么一提,水秀顿时想了起来,恍然道:“主子您是说方姑娘?”

凌若抬头看一眼明暖耀眼的秋阳,道:“是啊,一别两年,也不知她怎么样了,既是来了宫里,便顺道去瞧瞧。”

水秀歪一歪头,露出几分为难之色,“奴婢记得主子说过方姑娘的闺名叫怜儿,德妃娘娘身边的宫女也叫怜儿,那将来方姑娘若是入了宫,又与怜儿姑姑在一起时,岂非要叫混了?”

“傻丫头。”凌若失笑,抬手将水秀垂在颊边的淡青色流苏捋齐后道:“方姑娘若是入了宫,那就是皇上的人,有封号有名位,除了皇上哪个又会叫她的闺名。就像德娘娘一样,我听闻德娘娘闺名叫端容,但是你会去叫吗?”

“奴婢可不敢。”水秀吐一吐舌头,德娘娘那可是四妃之一,她若敢这样叫,下一刻便该被人拖下去论罪了。

到了钟粹宫,发现这里的管事姑姑依然是七年前凌若选秀时的姑姑红菱,时隔多年,她竟然还认得凌若,一番见礼后,得知凌若要见其中一名秀女,当即便答应下来,翻过册子,得知方怜儿今早入宫后,被安排在东院其中一间厢房中,当即命宫女带她过去。

彼时方怜儿正在屋中收拾随身所带衣物小件,听得有人寻自己,好生奇怪,自己在这紫禁城中可没什么相识之人。

这样的疑惑在看到凌若时化为了重重喜悦,其实在杭州时她与凌若算不得亲近,可此刻相见,却觉得格外亲切,快步上前福一福道:“见过凌福晋。”

“不必多礼。”凌若伸手扶起她微笑道:“我今日入宫,想起你应该在钟粹宫,所以过来瞧瞧。如何,一切可都还好吗?”

方怜儿侧头,露出一抹慧狤的笑容,“好与不好,都要努力把这条路走下去,不要让家人担心对吗?那日凌福晋说的话,我可一直都有记在心上。”

凌若含笑点头,如今的方怜儿已经没有了两年前的锋芒毕露,变得内敛沉静,也明白了自己所要肩负的责任,这是一个好的转变。

“我原想着到了京城后,去雍王府拜会一下了你和王爷,回想起来,上次若不是你和王爷,只怕我还会继续错下去,害了家人都不知道。”说到这里,方怜儿摆一摆手无奈地道:“哪知中途马车坏了,耽搁了好些天,昨日傍晚才赶到京城,之后就赶着入宫了,根本抽不出时间去拜会。”

“无妨。”凌若摇摇头,安慰她道:“何况咱们不也一样见着了吗?”

“嗯,真得很意外。”说到这里她目光往下一移,落在凌若隆起的腹部,轻笑道:“而且见到的还不止一人呢,福晋,我可以碰碰他吗?”

“自然可以。”在她的期待中,凌若抓起她的手放在坚实的腹部,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孩子已经成形,正在努力吸取母体的营养长大。

明明隔着肚皮,但方怜儿好像感觉到里面那个小小人儿的心跳声,一跳一跳,有莫名的感动在其中,她记起,自己也是这样从母亲腹中长大,然后出生。

从那么小的一个,一直长到会跑会跳,会说话会思考,爹娘在她身上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可她以前竟这样不懂事,以为爹娘不疼她,甚至以她换取荣华宝贵,实在该死。

等她收回手时,眸中已是泪光隐现,“以前的我实在太过自私,凡事只顾自己,令父母操碎了心。”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一切都还来得及;倒是你自己的将来想过吗?如果皇上选了你入宫为妃,该当如何?”凌若轻拍着她的肩膀问道,虽然方怜儿今日已经站在这里,但选秀与入选是两回事,她怕方怜儿依然心有介怀。

方怜儿迎着拂落彼此的秋阳淡然一笑道:“既来之则安之。若这是我的命,那么我会坦然去接受。”

“你能这样想就好。”听到她这么说,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今日的方怜儿已经不需要任何人替她担心。

第三百六十六章 凌府

“对了,福晋,你是见过皇上的,不如与我说说皇上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好不好相处,也好让我有些心理准备。”方怜儿突然这样说道,神色间微有期待。

“好。”凌若答应一声,同时也有意提醒她一二,当下拉了她的手在晒得微暖的石凳中坐下后道:“皇上是一个很随和宽厚的长者,断不会太过为难于你,所以在这一点你并不用担心,只要守着自己该有的规矩就行。”

“那就好。”方怜儿拍拍胸口,适才她虽说得坦然,但毕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姑娘,骤然要面对一个陌生人成为自己相伴一生的夫君,且这个人还是拥有天下的皇帝,始终还是有所担心。

凌若敛一敛绣有寓意多子多福晋的石榴图案的袖子徐徐道:“不过有一点我要提醒你,一旦入宫,你面对其他妃嫔娘娘的时间远比面对皇上时要多许多,而她们不是人人都那么好相与,背后插刀的事并不在少数,若想在这后宫中生存下去,就必得小心谨慎,一步也不能踏错。”方怜儿是一个不错的姑娘,重情重意,在某方面与她有些相像,所以她不愿看方怜儿将来因一时大意做错或说错了什么,使得自己糊里糊涂丢了性命。

“我知道。”方怜儿知道凌若是有意在提醒自己,这番话远比金银珠宝更为贵重,当下起身行礼,正色道:“多谢福晋怜惜,怜儿一定时刻谨记于心。”

凌若起身扶起她后道:“好了,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往后若有机会,我们再见吧。”说到此处,她忽儿玩笑道:“说不定下次再见时,就该我向你行礼了。”一旦方怜儿入选,即使只是封一个最低等的更衣,那也是主子。

方怜儿低头一笑,道:“不论身份怎么变,在我心中,你永远是姐姐。”

她一直送到宫门口才与凌若依依挥手惜别,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相识之人,可惜转眼又要分别,只盼下次还能再见吧。

水秀扶了凌若上轿,在放下轿帘时,凌若在里面吩咐了一句,“先不回王府,去凌府。”

“是。”水秀在答应后,命等候了半天的轿夫抬轿往凌府行去,也就在这个时候,宫里的消息经由某些隐秘的渠道传回了雍王府,周庸在听完小厮的禀报后,轻手轻脚地进了书房,胤禛正在里面批阅公文,他病的这些天,刑部积下了许多事情,都要赶着批阅出来。

周庸进来后也不说话,垂手站在一旁,直至胤禛从堆积如山的公文中抬起头,方才上前打了个千儿道:“四爷,宫里的消息来了。”

胤禛握笔的手一紧,湖州进贡来的上好狼毫笔被他捏得咯咯作响,随时会断成两截,冷声道:“怎么说?”

周庸听出他隐藏在冷漠背后的在意,低头恭敬地道:“凌福晋已向皇上请旨,替二小姐赐婚,嫁予二甲进士,现在翰林院任撰修的李耀光。”

听到凌若没有请旨将伊兰纳入王府,胤禛心情骤然一松,搁下笔,似漫不经意地道:“总算这女人还有点脑子,没有蠢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周庸微微一笑轻言道:“其实凌福晋一直都很在意王爷的。”

“哼,她若真在意,那日就不会说出让伊兰入府的话了。”话虽如此,唇角还是不自觉地向上扬起,显然心情不错。

他身为皇子、王爷,生命中注定会有许多女人,但真正在意的,除却湄儿之外,却只有一个凌若,那份在意,即使是年氏也不能相提并论。

正因为在意,所以他才不希望是由凌若来将别的女人塞到他身边,那样会让他觉得深受伤害,仿佛在凌若心中,自己只是一个可有可无之人,远不及亲人来得重要。

“恕奴才多嘴说一句,在这件事上,最为难的是凌福晋,一来二小姐是她的亲妹妹,二来,奴才听闻为着这事,凌夫人也曾找过凌福晋。”

胤禛睨了他一眼,冷冷道:“你这是在替她说话吗?”

“奴才不敢。”周庸在胤禛身边侍候十余年,自然听得出他并非真生气,不过还是适时收住了声音。

果然,胤禛移开目光,挥手道:“行了,你先退下。”就在周庸快退到门口时,他又补充道:“若凌福晋回到府中,记得告诉我。”

待屋中只剩下自己一人后,胤禛嘴角的笑意渐渐扩大,积了数天的郁闷在这一刻一扫而空,心情出奇的畅快。他已决定等凌若回来后便去看她,冷落了这些天,也该够了,而且…他也有些想她了。

且说凌若那边,虽然已经离家七年,但回家的路是不会忘的,指了轿夫一路前行,终于在大半个时辰后看到了她住了十五年的院子,小小一个院落,承载了她无数欢声笑语,这样的日子,已是一去不复返。

院门是关着的,凌若示意水秀上前敲一敲门,出来应门的是一个圆脸的布衣女子,头上插着一枝木簪,约摸二十余岁的样子,她看了一眼凌若等人后警惕地问道:“你们找谁?”

乍见这个面生的女子,凌若只道是自己寻错了地方,过了一会儿才想上次阿玛曾说起过家中请了两个粗使仆妇,想来这便是其中一个。

如今家中情况比以前好了许多,特别是在石厚德倒台后,除却俸禄外,凌柱又拿到了冰炭敬,且凌若也常有接济家中,凌柱不忍富察氏终日操持家务太过辛苦,特意请了两个仆妇负责一些粗重的活计。

“我找凌老爷,他在吗?”凌若没有提及自己的身份,和颜相问。

“回这位贵人的话,我家老爷出去拜访同年了,尚未回家,夫人倒是在家中。”仆妇虽不认识凌若,但看她衣着华贵,气度雍容,身后又有轿夫丫头相随,心知身份必是不凡,是以言语间犹为客气,之后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这位贵人姓甚名谁,奴妇也好进去向夫人通禀。”

水秀在看了凌若一眼后,上前道:“我家主子乃是雍王府福晋,也是凌老爷的嫡长女。”

仆妇早就知道东家有一位长女嫁入雍王府为福晋,颇得雍王爷喜爱,却不想眼前这位女子便是,慌得她连连欠身道:“奴妇不知是福晋驾到,未曾远迎,请福晋恕罪。”

第三百六十七章 心痛

“不知者不怪。”凌若一边说着一边抬步往里走,仆妇赶紧让到一边,之后又亦步亦趋跟了上去。到了正屋,发现富察氏并不在里面,召过仆妇一问,得知是在伊兰房中。

刚到门口便听见里面有说话声,挑帘进去,果见富察氏正坐在床边与卧床不起的伊兰说着话,旁边还放着半碗红枣小米粥。看到凌若进来,富察氏又惊又喜,忙起身问道:“若儿,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是王爷陪你一道来的吗?”

看到她进来,伊兰目光眼底掠过一丝喜色,面上则是若无其事地唤了声“姐姐”。

“不是,女儿刚从宫里回来,想起阿玛额娘便过来看看。”凌若一边与富察氏说话,一边打量着伊兰,气色尚好,应是没什么事。

“你见过皇上了?他怎么说,可有怪罪伊兰的意思?”富察氏赶紧问道,为着这事,她一上午都心神不宁,唯恐皇上因此而怪罪凌家。

凌若握一握她的手道:“额娘放心,皇上人很好,他知道伊兰是因为急病而不能参选,并未曾有丝毫怪罪。”

“那就好。”富察氏抚一抚胸口,旋即又有些迟疑地道:“那伊兰的事…”

凌若微微一笑,轻声道:“额娘,这事我想自己与伊兰说,你让我们单独待一会儿好吗?”

富察氏虽然不知道凌若何以要单独与伊兰说,但看她这个样子,伊兰的事应是没什么问题了,便道:“那好,你难得回来一趟,额娘去做你最喜欢吃的千丝银雪糕来。”

“嗯。”凌若点点头,待富察氏出去后,她在富察氏原先坐过的地方坐下,那里尚有余温。

“姐姐有什么话要与兰儿说?”伊兰撑一撑身子,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

凌若定定地看着她,不知想什么,许久,她叹了一口气,开口说出一句令伊兰大吃一惊的话来,“兰儿,你如实告诉姐姐,那晚在镂云开月馆,王爷究竟有没有犯过病?”

伊兰眼皮一跳,下意识地想要回避凌若探究的目光,生生忍住道:“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疑心我骗你?”

凌若摇头,然接下来的话却令伊兰更加惊心,“不是怀疑,而是几乎可以肯定。兰儿,你一直都是有心骗我的,只是在今日之前,我从来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我的妹妹竟然变成了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伊兰纵然心机再深,听到这话也不禁脸色微变,别过头不自在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什么都知道。”胸口是不断加深的痛楚,许多事情,她一直不愿去碰触,唯恐坏了那份姐妹亲情,可是始终,她不可能一辈子都活在自欺欺人的世界中,“如果我猜的没错,王爷那夜根本没有犯过病,一切皆是你撒的谎言。”

“你别胡乱冤枉我!”伊兰激动地攥着弹花被大叫道:“这件事我根本没有想与你说,是你自己非逼着我说不可,如今却又在这里冤枉说我骗你!”

“那夜是你自己主动说要留下来照顾王爷,而那时王爷的病已经快好了,不像是会犯病的样子,你说他突然犯病,然后抱住你,而你又因为过于慌乱忘了叫人进来;这一切的一切,你不觉得太过巧合了吗?”凌若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不错,你是没有直说这一切,但是你离开时的样子;特意替王爷抚平的衣裳;还有留在王爷衣上的长发以及在净思居的上吊,这一切的一切不都是为了让我起疑心吗?”

伊兰被她这一连番的话,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掩饰了心里的慌乱冷笑道:“好啊!既然我的好姐姐认为我从始至终都在骗你,那你现在还来这里做什么?指责我吗?”

“兰儿。”凌若重重叹了口气后,握住伊兰冰凉的手道:“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不管你做过什么,你始终都是我妹妹,我盼着你好都来不及又怎会指责你?我只是很痛心,为何你要这样骗我?是因为王爷吗?”

伊兰目光闪烁,强行抽回手扭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凌若是一个何等聪慧的女子,看到伊兰这般,终于连最后一丝疑惑也没有了,沉沉问出她最不愿说的一句话,“你喜欢王爷,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入王府对不对?”

见她连这一点都猜到了,伊兰知道再隐瞒也无用,干脆迎上她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是,我是喜欢王爷,那又怎么样,难道我连喜欢一个人的权利也没有吗?”

“喜欢一个人没有错,但你不该为了喜欢而不择手段,甚至连额娘也拿来得利用。”凌若痛心疾首地斥道,“还有今日,居然当真胆大到不入宫参选,若我不走这一趟,万一皇上怪罪下来…”

“够了!”伊兰冷笑着打断她的话,“别把自己说得那么伟大,论自私谁又比得了你。若我一早告诉你我喜欢王爷,你会答应让我入府吗?不会,你只会想方设法地将我嫁出去,以免我碍着你的眼。”

凌若见她这样说自己,不禁又气又急,“我从来没有说过你碍眼,让你出嫁那也是为你好,魏源是今科探花,少年有为,前途无量,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他就算再好,还能好过王爷吗?”伊兰厉声说道,清秀的面容在这一刻变得狰狞可怕,“姐姐,王爷是人中之龙,而魏源又是什么,他配与王爷比吗?你可以成为王爷的福晋,享尽王爷恩宠与荣华富贵,同样是姓钮祜禄氏的,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这就是你一直以来的想法?”凌若望着眼前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那一瞬间,她真的怀疑,眼前这个人真是自己的亲妹妹吗?

“是!”这一刻,伊兰已经没必要再否认了,她掀开被子,赤脚走在冷硬的青砖地上,每一步都带起曾经的回忆,“我喜欢王爷,从十岁那一年起就很喜欢,我发过誓一定要做他的妻,可是你…”倏然回首,压抑了许久的怨气在这一刻彻底暴发出来,眸光狠厉地道:“你一直说什么要让我嫁为他人做正妻,你口口声声说为我好,可是你有问过我愿意吗?”

“这些事我并不知道。”确实,凌若从不知原来伊兰心里藏了这么多事,而且整整藏了五年。

第三百六十八章 心寒

“你当然不懂!”伊兰眼中戾气不仅未消,反而渐长,“以前在净思居时,李卫那些个下人,表面上唤我一声二小姐,实则心里没一个看得起我,都在暗地里说我不过是沾了姐姐的光,才能出入王府。他们这样对我,可姐姐你呢?”她笑,眸底一片冰冷,“你却为了区区一个下人打我!”

凌若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我那时打你,是因为你明明犯了错却无丝毫悔改之意,根本与人无关。”

伊兰冷哼一声道:“你想怎么说都可以,总之在你心中,我这个嫡亲妹妹根本就没有几个下人来得重要;同样的,你也怕我入府后会抢去王爷的宠爱,所以你千方百计要将我嫁出去。”

凌若满脸失望地道:“兰儿,为什么直到你都不明白,我不入王府完全是为了你好。不错,王府里确实是拥有着寻常人家没有的锦衣玉食,但那又怎样,我在王府七年,这七年间每一日都过的艰辛无比,被人陷害设计,失去了自己的亲骨肉,甚至被赶出王府,差点连命都没有了,这样的日子你当真想过吗?”

“是!”伊兰甚至连一丝犹豫也没有,径直肯定地回答道:“这本就是一个害人与被害的世界,你过的痛苦只能说明你自己不够小心不够本事。我不会,姐姐,与你相比,我才是适合生存在王府里的那个人。”

听到这里,凌若已经明白,不论自己再说什么,伊兰都不可能听得进去,半晌,她点点头,似自言自语地道:“也许你说的没错,你确实是最适合王府的那个人,因为在你心中,只有自己,根本没有别人。我也好,额娘也好,都可以被你拿来利用,成为你的踏脚石。”

见伊兰不语,她苦笑道:“如何,无话可说了?”

到如今,什么事都清楚了,不论是净思居中的上吊,还是家中的绝食,都不过是她使的手段罢了,这样的伊兰真的很可怕,可怕到令她心寒战栗。甚至怀疑若有一天,同处王府之中,为了恩宠地位,她会毫不犹豫地对付自己这个姐姐。

“你怎么想是你的事,我无权干涉,总之我没有叫额娘做过任何事。”

见到了此刻,伊兰还在试图诡辩,凌若黯然无言,伊兰…真的已经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伊兰,一切皆已物是人非。

这一刻,她无比后悔当初让年幼的伊兰出入王府之中,若没有见识到王府的繁华,也许伊兰不会变,依然是那个纯真善良的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