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扬名啊的叫了一声,脸上也露出惊喜的表情,“说得也是,上回你还让他多弄了一些,描了花样刻出来做书签的,有回我不小心掉到水里都没坏掉。”
“正是正是!”钱扬武连声附合,“那是他们那边祖祖辈辈传下的手艺,全用旧纸糊成,他只学个皮毛就可以做得那么好。若是好手艺的,糊个纸板来雕花,岂不比木雕快得多?”
这话连吴师傅也听住了,“你说的那人是不是陇中府的?”
钱文佑还头一回听见这样的事,不觉奇道,“难道吴师傅也听说过?”
吴师傅露出几分赞许之色,“陇中府那边确实有乡人惯会做纸壶,最适合长途出门装水装酒,怎么摔也不会坏。听说他们那边做得好的,用这纸糊出来的壶,放上百年都不会漏出半滴。我们乡下人穷,买不起铜铁打的壶,若是有人想要出远门,就会去弄一只那样的纸壶来用。在我们西北这一带,还是极为有名的。”
要找三喜子的父兄,那些打柴沟的乡亲们,没有人比钱灵犀更熟了,“那制版的事可以交给我,你们只要弄出药泥来就行。”
可问题就是纠结在这儿了,谁能有这个办法?吴师傅想了想道,“如果你们能做出那样不怕水的纸板,又舍得花蜡钱,我倒是可以用套蜡的法子来染布,只是这价钱可就不便宜了,你们自己想好吧。”
这话听得钱彩凤又面有难色,这时代的蜡烛可比灯油贵多了,就连钱文仲这样的官宦人家,也不是所有房间点得起蜡烛的。人家做蜡染的,是用毛笔大的铜刀一点点勾画上去,要是直接涂抹填充,那得多费?就算是蜡融了可以收集起来循环再利用,也是笔不小的花销了。到时摊进成本里,她得卖多少钱一尺才回得了本?
正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房亮带着那小伙计从门外进来了,“这布泥之事,我有办法!”
钱灵犀睁大眼睛,就见房亮笑吟吟的道,“今晚大家都先回去,你们负责雕板,我负责弄泥,弄好了咱们再来此地,包管让你们满意。”
这下把所有人的好奇心都勾起来了,钱灵犀可记得房亮家祖上三代可没听说有会染布的,但兴许人家祖上五代有?
见他不肯说,大家只能打起闷葫芦,各自回家。
今日天色已晚,次日一早,钱灵犀便命人套马,说要出门蹓蹓。趁太阳还不大,这就带上加菲加喜,戴上帷帽出门了。
几年时光,钱灵犀长高不少,当年邓恒赠她的小黑马也长大了。继承了家族的优良血统,小黑马身手矫健,跑起来既轻快又灵巧,不论钱灵犀把它骑到哪儿,总能吸引一片赞叹目光。
而但凡聪明的马儿都知道认人,钱灵犀这只也不例外。所以马儿大了脾气也大,除了主人,以及主人指定之人外,小黑马谁也不肯驮。
象上回钱扬武想仗着脸熟,又有喂它吃过不少胡萝卜小苹果的交情,没通过钱灵犀,就想骑着它出去跑两圈。结果小黑马压根儿不搭理他,给钱扬武缠得急了,调转马头,马尾巴一甩,拉了几坨便便,溅得钱扬武一双新鞋星星点点,臭不可闻,被全家人耻笑了好久。
这还是看在熟人份上,要是生人靠近,不等钱灵犀吩咐,就直接打响鼻蹶蹄子了,活脱脱一副犯我马威者,黑白通杀的派头。是以每回出门,钱灵犀都得抓紧缰绳,生怕它年轻气盛惹出事来。
不过小黑虽然脾气大,但和主人一起,却是乖巧体贴得很。知道钱灵犀骑术不佳,加菲又在后面吭哧吭哧跟得辛苦,它跑得速度也不快,还时不时放缓脚步让加菲喘口气,颇有些老大哥照顾小兄弟的意思。
当然,最好命的还是加喜,仗着个头小,随钱灵犀趴在马上,很是拉风。
伴随着清晨的凉风习习,九原郊区的风景已然历历在目。
在朝廷颁下法令,允许百姓自由占地垦田,并免除五年赋税后,已经陆陆续续吸引了不少无地流民前来此地耕种,但大家多数选择的是土地较为肥沃的南方,而靠东荒芜的地方却没少人落脚。
但人少并不表示没人,在那里一些靠水的地方,已经有人围起栅栏,建起马场。而原本荒草丛生的地方,也早让人养起了更为肥美多汁的紫苜蓿、三叶草、野碗豆、细麦等等马儿爱吃的粮食。眼下马场的规模虽然不大,但相信过上几年,一定会颇成气候。
钱灵犀才接近牧场,就有牧人远远的瞧见了,扬起鞭子在半空中接连打起三个漂亮的唿哨,就有人从一间地窝子里钻出来,冲她欢呼着招手。
小黑马很机灵的不用招呼就往那处房子跑去,不一时到了屋前。冯三喜已经眉开眼笑的等着了。牵着马缰绳到一旁的拴马桩上系上,“二姑娘今天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钱灵犀从马上扔个大包袱过去,翻一记白眼,“还记得吃呢!回头你晚上再多吃些糖,让虫子把你那口牙都咬光!”
冯三喜还没等接了包袱,就急忙撇清自己,“自上回牙疼了那几日,我再也不敢晚上乱吃糖了。家里的糖嫂子每颗都编了数,可偷吃不到了。不过今儿您来,我就托福先藏几块了。”
“你又想藏什么?”一个浓眉大眼,年轻健美的小妇人从屋后出来,吓得冯三喜手上的包袱差点摔下地。
“嫂子你怎么走路不带响儿的,吓死人了!”
“就你泼猴,就该拿绳子拘起来才好。”这妇人将手一伸,“只准摸一把,摸到什么是什么。快!”
冯三喜悻悻的嘟着嘴,却老老实实把包袱交到嫂子面前,伸手进去搅和半天,掏出一包核桃酥,还算颇为满意,“我去叫哥哥回来。”
“不用了,这事你嫂子就能做主,让你哥忙去吧。”钱灵犀从马上下来,跟那妇人见礼,“全嫂好。”
这位全嫂子是冯三喜二哥,冯二全的媳妇,年前才成的亲,为人很是爽朗泼辣,眼下在这边也算是个管事的头儿。上前笑呵呵将钱灵犀一挽,“客气什么?进来说话吧,要是二姑娘又有什么摘野果换钱的差使,我们可欢喜得很。”
“那我这回可要让全嫂子失望了。”钱灵犀笑着跟她下到地窝子里,说起正事。
(PS:地窝子,古代北方一种半穴居式房屋,半在地下,半在地面,冬暖夏凉,用以躲避风沙严寒。)
第397章 妙人
全嫂子是个勤快人,把不大的地窝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虽然房间简陋,也没几件家具,还都是木头原纹的,连个漆也没上,但打磨得很是光滑圆润,一样一样摆放得整整齐齐。为显得更加窗明几净,墙上还涮了白灰,贴着色彩鲜艳的年画,大胖娃娃抱着荷花鲤鱼,又吉祥又好看,很是招人喜欢。
全嫂子先一步进门,在炕上主位摆了个新绣好的蒲团垫子,请钱灵犀脱鞋上炕坐下,她把点心收进隔壁的小厨房里,拿出待客的蓝花茶盅给她兑了碗茶面子出来,谦虚的道,“乡里没啥好东西,这东西也不过是自家做的,姑娘好歹赏个面儿,吃两口吧。”
“瞧嫂子说的什么话?我可就爱吃你家的这个!”钱灵犀还真不是客气,捧起茶盅拿小汤勺就吃了一口,还赞美着道,“真香。”
这种茶面子是将芝麻花生红枣等物与茶叶分别炒熟又细细研碎,再拿开水冲泡调制出的一种面糊。香甜可口,是乡下人家拿出来招呼贵客之物。
人们常说的吃茶吃茶,就是吃的这种茶面子了。而所谓烹茶品茶,才是那种水泡的茶。
见她吃得香甜,全嫂子只觉脸上有光,等她吃了几口,这才问起钱灵犀的来意。
钱灵犀说起想找人帮忙糊些结实的纸板,以作染布之用,全嫂子一口就应承下了,“若不是做酒壶,这事交给我就行。姑娘说好要多大的,我保管给你糊得结结实实。分毫不差。只不过上面还要刻花的话,您得先把花样子给我,我一并给您包办得了。若是等那纸板干透了,便是拿刀子砍也砍不动了。”
钱灵犀一听大喜。忙道,“那就一并拜托全嫂子了,回头拿了花样。再寻了旧纸和刀,一并给你送来。”
全嫂子却道,“不必您跑这一趟了,说个日子,让三喜子或是我去拿就成。眼下这大毒日头的,我们这些皮粗肉厚的晒晒没关系,没得把您晒坏了。”
钱灵犀笑着打趣。“你若晒坏了,全二哥能不心疼?”
全嫂子可大方得很,听了这话连脸都不红一下,“我们乡下人可不象你们大户人家过日子,讲究个好看。若是我病了。你全二哥兴许还得心疼个药钱,发愁没了干活的,若是黑点丑点,他出门只怕还更放心些。”
钱灵犀顿时指着炕边的小梳妆台笑问,“既是不爱漂亮了,那还要此物做甚?”
全嫂子一本正经的答,“他想让我黑点丑点,那是他的事,可女人该要打扮的时候还是要打扮的。他若没空看,我就打扮给别的男人看去。就得让他时刻惦记着,在外头也不能安心,有个让他牵肠挂肚的人,他就不会给旁的狐狸精迷了去!”
钱灵犀指着她,笑得说不出话来。这位全嫂子。委实是个妙人,初次风面时,便给了钱灵犀好大惊喜。
那是端午节前,忽报冯三喜家的人来了,钱灵犀自然请人进来,小丫鬟却回说,人家怕大户人家规矩大,不敢进去,还请钱灵犀行个方便,出去说话。
钱灵犀觉得蹊跷,冯二全也算是老相识了,怎么会如此畏首畏尾?等她如约到了附近茶楼,才瞧见脖上留着几道抓痕,下巴还有些淤青的冯二全,旁边就跟着这位新媳妇。
钱灵犀出于好心,关切的问了两句,结果冯二全窘得脸红脖子粗,而全嫂子爽快承认,“二姑娘不必担心,他脸上的伤是我打的。谁叫他一进城就盯着人家小姑娘看?”
从此,钱灵犀便对这位豪爽泼辣的全嫂子刮目相看。不过要说她仅会争风吃醋,那倒不值得人太在意,当随后听全嫂子把马场的事务一一交待清楚,才真正让钱灵犀佩服起来。
这样说起来,邓恒也算是个妙人。
他事先早知道九原会得到各种优惠的消息,却一不急着种地,二不急着做买卖,而是托了冯二全帮他招募了一帮人,干起他们的老本行——养马。
起初钱灵犀还有些莫名其妙,可是细细一想,却觉得邓恒此举实在是聪明之极。随着九原的垦荒潮与开市通商,必定对马匹的需求量会越来越大。
虽然北燕素以产良马著称,可他们邻近南明的这一块却是盐碱地,贫瘠之极,并不适合马匹的繁育。而大楚那一带又人烟稠密,更加没有合适的地方养马。如果他在此处弄一个马场,岂不是一枝独秀?
有些事情便是这样,想得到的不如做得早。
邓恒抢在众人之间开始着手弄他的马场,圈到的地盘又是又不是与民争利之处,将来就算是有人想来分一杯羹,也很想弄到合适的地方来跟他一较长短了。
而邓恒的目标绝不只在这样一个马场上,邓家生意行走天下,靠得除了雄厚的资本,还有便捷的交通。钱灵犀估摸着,这小子日后必将组建起自己的商队,掌握一批完全效忠于他的人,以及为他所用的财富,这才是他能在定国公府立足的根基。
而全嫂子此人,虽然目不识丁,但脑筋极好,就靠着几个简单的数字,就把整个马场的大小事宜记得清清楚楚。她那日来,除了把冯三喜接回去,就是来向钱灵犀报账说事的。
马场虽然有邓恒安排的管事打理,但他也要听到来自不同方面的声音。
其实钱灵犀挺能理解邓恒的,这真不是他疑心病重,而是任何权力一旦失去监管,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邓恒没时间来照看,所以挑了冯家人帮他做个暗梢。
冯二全和他媳妇都没读过书,但心性耿直磊落,也没太大野心,这样的人做不了好领导,却绝对会是个好员工。而他们是因为在老家的地不够家里兄弟营生,两口子才出来闯荡的。所以会对现有的一切充满归属感,真正当做自己的家一样用心经营。所以邓恒才把事情托付给他们,让他们有事跟钱灵犀联系。
上回钱扬威那儿急需果子,就是丑丑打探到地方,全嫂子帮忙解决的。她的方法很简单,就到那出果子的当地,抬了几筐铜钱现场搁着,标明多少钱收购,概不拖欠,顿时把些乡民的积极性调动起来了,呼啦啦的上了山,不过两三天工夫就给她把果子全弄来了。
对她的办事效率,钱灵犀很是放心。
交待完事情,吃过茶面,又闲话些家常,就打算告辞回去了。
全嫂子正要送她出去,却见冯三喜慌慌张张站上头冲屋里嚷嚷,“嫂子,不好了,二哥给人打破头了!”
钱灵犀也吃了一惊,忙道,“一起去看看。”
全嫂子有些犹豫,“二姑娘您别去了吧?”
钱灵犀暗地里盯着这边的事情,可没有通过明路。若是给管事或外人瞧见,只怕会多心。可钱灵犀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她今儿出来骑马,特意换了身普通布衣,又戴了帷帽,不怕人认出来。只是那匹小黑马有些招摇,让三喜子另给她牵了一匹,和全嫂子分别骑上,路上跟她说好,若是管事问起,只说是来求她帮忙糊纸板的,就随冯三喜过去了。
跑不多时,到了一处放牧的水源洼地,就见马场的刘管事也在,和许多伙计一起,正和另一帮人似乎在讲道理,可双方伙计却横眉怒目对峙着,气氛紧张得随时都能打起来。
不止冯二全头破血流,马场还有好几个受伤的伙计,钱灵犀让全嫂子先过去看看冯二全,另叫三喜子寻个人过来打听消息。
事情并不复杂,三言两语就讲清楚了。
原来是官府来人要强制征收他们马场的马去收割秋粮,冯二全和几个伙计不服,跟人争执起来。
“…没想到那伙人伸手就打,实在是太坏了!不就是仗着有个好姐夫么?可也没这么欺负人的吧!”
听伙计忿忿说着,钱灵犀心中一动,看那为首之人体型肥胖,很是眼熟,“那位可是高杰高大人的小舅子,姜伯勤?”
“可不正是那个姜剥皮?就算是官府要征用,总也得你情我愿。谈个公允的价钱才好。可他倒好,一来就要我们免费,这亏本的买卖谁愿意谁做去!冯二哥只是说了不做,就说他什么‘抗命、刁民’,这不是无理取闹么?”
钱灵犀心中思忖一时,已经有了计较。
邓恒这马场因不想张扬,并没有打出自己的名号,就是任用的刘管事也不是定国公府的人,没有得到他的许可,自然不能打出邓家旗号。姜伯勤定是见他们马场新开张,后面又无根基,甚好欺负,所以才狐假虎威的想白占这个便宜。
把冯三喜唤到身边,钱灵犀低声交待了他几句话,冯三喜连连点头,走到刘管事身边。
这位刘管事原本家中也是开马场的,后来因家道中道,这才给邓恒当了掌柜的,他到了此处倒还勤勉,可是遇到蛮不讲理的姜舅爷,却是一筹莫展。
“姜老爷,我们这马场新开,就算是不计成本的来做这买卖,可您瞧我们这儿的马,大半都还没长成,又没驯熟,怎能下地干得了重活?这若是伤了损了,这马可就废了!”
“我管你废不废!”姜伯勤吹胡子瞪眼睛,态度嚣张的指着他道,“听着,爷要用你们的马,是抬举你们了。别在这儿废话连篇的,赶紧把这契约签了,等到时候领着人马来干活就是,再敢啰嗦,信不信爷一把火就烧了你们的马场!”
第398章 说理
见姜伯勤蛮横,伙计们听得激愤之极。他们多是打柴沟的乡亲,本就是家里没奔头才离乡背井出来讨生活的,邓恒给他们的条件很优厚但也很让人操心。
他用从钱灵犀那儿学到的承包责任制,将马匹分散承包给各人照管。将来他们除了领些固定的工钱,切身利益就跟自己照管的马匹绑在一块儿。谁的马出息大,谁就能多挣钱。而姜伯勤这样不爱惜马匹,岂不是要断了大伙的生机?
当即就有人嚷嚷起来,“就是当官也没有这样做事的?牛不饮水还强压着头不成?难道这九原,除了你们家,就没有别的官员了?”
姜伯勤冷声嗤笑,“你们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土包子,有种就告去,看你们姜爷爷怕不怕?到时候,把你们这起刁民拉下大狱,统统打死,才知道你们姜爷爷的厉害呢!”
刘管事急得豆大的汗珠唰唰往下直淌,忽地冯三喜觑空把他拉开,附在他耳边低低说的几句话,刘管事是个聪明人,一听面上便露出喜色,回手把群情激愤的伙计们一拦,高声道,“既然姜老爷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就听从官府差遣就是。不过姜老爷,小的也是给人打工,您既要差遣,可否出具一份官府征调文书,回头好让小的向东家回禀?”
姜伯勤把脸一沉,“怎么?难道你还以为我会骗你?”
刘管事呵呵赔笑,“岂敢岂敢。不过小的听说今年的收成之事好象还没定下就是军部来统领吧?眼下九原既有个监事院,还有个知府衙门,若是小的现在听了您的吩咐,回头他们两家又找上门来可怎么办?所以还是得有个白纸黑字的东西才好说话。”
姜伯勤听了此话,微微色变,“你这话从何处听来?这粮食去年是军部管的,今年自然也是!”
可刘管事却从他那色厉内荏的态度里感受到了微妙的变化,他本也是精于世故之人,当下更觉得心里有底了。故意也卖了个关子。“鱼有鱼路,虾有虾路,小人虽不济,但总也有点听消息的门路。如果九原一切照旧,那自不必多说,听姜爷差遣就是。可如果不是。那就对不住了,小的不过是个规规矩矩的生意人,可不敢得罪哪位大人。”
姜伯勤斜睨着他,出言恐吓。“你若这么说,那好,我就卖你个面子。不过若是到时依旧是军部来统领收粮之事,刘掌柜的,可就没有今日这条件了。”
刘管事面皮紧了紧,但到底还是绷住了,“到时的事到时再说。说不定小的那时都不在这马场了,也未可知。”
“好!”姜伯勤见讨不到便宜,干笑两声,带人要走。
可全嫂不同意,冲上前把人拦着,“怎么?打伤了人就想走吗?要不把打人的交出来,让我们也依样打一顿,要不你就得赔我们看病的钱!”
她这么一说,把大伙的怨气又勾了起来。对于寻常百姓来说,看病吃药可不是个小事情,有些药材贵的,几副药都能吃去家里一年收入,所以对于全嫂子的索求,大伙儿都很支持。
“说得对,得把看病吃药的钱留下!还有伤了这么些天,活也不能干了,还得补养补养身子。哪样不要钱?”
“笑话!老爷教训几个刁民。不管你们讨钱就算便宜你们的了,还想来讨钱?简直是痴人说梦!”姜伯勤肥肥短短的大拇指反手在鼻前抹过。意甚不屑。
他今天确实是奉了高杰之命,假托军部衙门里的意思来讹人的。眼下三衙之争未定,高杰让小舅子抢先一步把收割的队伍敲定,打算着就算最后的售卖权给洛笙年争了去,但控制了本地的牛马,也不怕到时洛笙年不来求他。
可没想到居然给刘管事一语道破其中玄机,姜伯勤也知道现在九原比不起从前姐夫一枝独大,所以不敢十分乱来。可他在本地作威作福惯了,怎肯轻易让几个百姓讹了去?所以面对全嫂子的要求,他是不屑一顾。
可是忽地,就听人群后头,有个小后生开口了,“听说高大人素来最是体贴百姓,爱民如子,路上遇着穷人还会救济救济,着实是个大大的好官。姜大爷你是高大人的小舅子,自然也是个好人。就算是你觉得咱们这些穷人应该教训,可教训完了,给咱们几个钱看病又算得了什么大事?难道真要弄得咱们去衙门里告上一状?虽然咱们这些人不成气候,也不定就告得出什么名堂,可若是有人就是要抓着这把柄,参高大人一个管教不严,纵容亲戚祸害百姓的罪名,最后闹得旁人知道,说就是为了几两银子的事情,您想想,这买卖值当不值当?”
刘管事惊奇的看着冯三喜,这孩子今日怎么了?平素看他没心没肺,也不象有什么心眼的样子,怎么今日说起话来倒是一套一套的?而且句句切中要害,实在让人难以招架。
姜伯勤的脸色也变了,看着冯三喜的目光充满了不可置信,就好象看见从前任他打骂的绵羊突然露出锋利的牙齿,要咬他一口似的,着实让人心惊胆战。
旁边有管事听着这话不好,悄悄在他耳边劝道,“爷,算了,不过几两银子的事,何苦惹得这些刁民出去胡说八道?万一真要是惹出事来,姑老爷怪罪下来,谁担当得起?”
姜伯勤本已意动,可听到最后一句,自觉面子上下不来,板起脸来,冷哼一声,“告就告!谁怕你们?衙门里告状,讲究一个人证物证,你们有什么证据说人是我打的?连个证据都没有,爷打了也是白打!”
全嫂子一听可不干了,顿时操起地下一块石头,“你要这么说,那老娘今儿也在你头上开个瓤,看你有什么证据去告我!”
“你敢?”姜伯勤真给她吓着了,嘴上还逞强,可眼睛已经向两边溜着,企图逃跑了。
全嫂子当机立断,高喊一声,“堵着他,别让他跑了!你打我男人,想这么走,可没门儿!就是豁出我这条烂命,我也砸你一石头!到时上衙门,我去给你抵命!”
看这妇人如此剽悍,姜伯勤已经开始腿软了,边退边吼,“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谁敢乱来,谁敢乱来?”
可真要是打起架来,马场的伙计们人数更多,而且陇中风气,个个都是习过武,有些根基的,之前是顾忌着他背后的高杰,所以才没出手,可他要是这么欺负人,那大伙儿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说句难听点的,就是把人打死了,没人瞧见,谁能治得了他们的罪?
姜伯勤见这伙人沉着脸围上来,吓得脸上肉都开始哆嗦了,左右一瞟,忽地瞧见山坡上不知何时来了几匹马,正津津有味的看着这边。
姜伯勤顿时高喊起来,“救命啊!山坡上的兄弟,快来救命啊!我是九原监军高杰的小舅子,你们快来搭救我,回头我姐夫必然重谢!”
钱灵犀眯眼瞧去,却见山坡上的几人向一个同样戴着帷帽的男人请示了一下,那人吩咐了几句,就有个小厮模样的人飞跑下来了。
“我家公子说,他方才在上面,已经把事情经过看得清清楚楚了。这位姜大爷,那小兄弟说得不错,你还是赔钱吧。再给受伤的兄弟们道个歉,何必给自己惹一身不痛快呢?若是当真闹出事来,我们既然看到,只好上衙门里去做个证,到时官老爷要怎么判,自有是非黑白。”
姜伯勤哪里真的敢闹到公堂上去?真要闹上去了,那高杰只怕真要剥了他的皮。见这小厮衣着华丽,说话口气也不小,想来他家公子也不是等闲之人,自己不如吃个亏,把事情了结算了,反正君子报仇,不急于一时,只要这马场还在九原的地头上,他怕从何来?
“那就看在这位公子的面上,给他们几个小钱吧。”姜伯勤对管事一使眼色,让他掏钱。
那管事也小气,见主子不愿掏钱,他也不愿出,在钱袋里摸了摸,就拿了几个银角子出来,连一两都不到。
全嫂子见有人主持公道,更加不怕了,叉腰怒道,“你们这是打发叫花子呢?这是让我们去喝茶啊,还是去喝粥啊?”
姜伯勤瞪一眼管事,肉痛的拿出两锭银子扔过来,“这总够了吧?”
全嫂子见两锭银子差不多有十两了,心里觉得还算满意。可那小厮却道,“我瞧这儿一共伤了五位兄弟,有一位头还破了。不如这样吧,就一位赔十两,这位伤得重些的,多赔他十两,如何?”
“行!”全嫂子心中欢喜,却还要梗着脖子说硬话,“我们也给这位公子面子,否则非要个百八十两不可!”
姜伯勤气得直翻白眼,六十两银子对于他来说,也不是小数目了。眼珠一转,他假意在身上摸了半天也没找出来,“今儿出门,没带这么多钱,回头再给你们送来。”
钱灵犀闻言指着他腰间挂着的一块青玉,悄悄告诉冯三喜,“那个值钱,把那个要来。”
冯三喜个小灵活,闻言连招呼也不打,就蹿过去一把扯了下来,“既如此,那我们就吃点亏,把这个赔给我们就算了。嫂子,你快收着。”
姜伯勤快气晕了,他那块玉买来时花了整整一百八十两,就是送当铺起码也能值个九十两吧?再加上之前那十两,就这样抵了六十两的债,他上哪儿说理去?
第399章 争与不争
从邓恒那私立小马场回来,钱灵犀没回家,而是直接去了钱彩凤家。正好遇到唐老太爷扶着丫鬟要去酒楼看戏,见钱灵犀的小黑马威武雄壮,就想占个现成的便宜,借她的马骑骑。
钱灵犀很大方的当即就把缰绳递了过去,可丫鬟见马儿块头太大,不敢接,唐老太爷骂了两句胆小,刚想伸手亲去接这缰绳,给小黑一跺蹄子,一瞪眼珠又给吓回去了。
唐老太爷没好意思说自己也很胆小,反而责备了钱灵犀几句,说她没把马儿驯好就骑出来,实在是对生命财产的严重不负责,又责备儿媳妇没给他预备下出门的马车。
钱灵犀见这老头就是想借自己的名义打秋风,笑呵呵的假意要掏钱,却到底啥也掏出来,连连抱歉,“出来得急,一时忘带钱了,老太爷别在我这儿瞎耽误工夫了,一会儿误了酒楼里的戏,那就更加罪过了。”
唐老太爷很是不满,可到底无计可施,想想那个迷人的小花旦,决定还是不跟钱灵犀啰嗦,扶着丫鬟,健步如飞的走了。据观察,若是他肯撂开搭在丫鬟胳膊上的手,只怕还能走得更快些。
家中没了外人,钱彩凤才嗔一眼妹妹,“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装穷了?”
“不久,就是刚才。”钱灵犀这招正是从姜伯勤身上学来,只不过那位姜舅爷用的不是地方,反倒赔了一大注财出去,可钱灵犀用得却是得心应手。
钱彩凤听得好奇,可钱灵犀却不想多说。只告诉她画板之事已敲定。
钱彩凤很是高兴,“若是要图样子,我这儿倒是现成的。上回为了雕板和二哥准备了好些,我自己全都描了一份存底。只是刻板的价钱贵,就只做了四副。这回刻板既是容易些,那你来帮我选选。要怎样的好?”
钱灵犀觉得二姐当真是块做生意的料子,凡事都想得周全,她选的那十几份花样也好,有清新淡雅的,也有热闹活泼的,并不是市面上常见的纹样,却又都不过于繁琐。若是印出来,必是都讨人喜欢的,于是一齐卷上,“我看都很不错,到时让全嫂子自己看吧。毕竟她是刻板子的,什么适合让她弄去。”
钱彩凤却把图纸抢回,“那你可得等等,容我再描一份才行,万一弄坏了,我可没底稿了。”
那就等你慢慢做吧。钱灵犀眼见无事,便要回家。
钱彩凤却把她叫住,“虽然我这穷家破户,没什么好招待的。但好在家中无人,你就留下陪我吃个午饭吧。你放心,老的小的不到晚饭时候都不会回来,连上小菊也就我们三个了。”
钱灵犀留下倒是无妨,只家里不能不打招呼,否则怕石氏担心。
钱彩凤道。“那就让小菊把你的马牵回去,省得搁在这儿也太扎眼了些。”
钱灵犀想想也行,出去跟小黑打了个招呼,大黑马瞅一眼小菊,不再作怪的跟人走了。只是加菲加喜留了下来,在钱彩凤家里好奇的东摸西爬。
等马儿走了,钱彩凤这才把纸笔往妹妹面前一搁,带着抹小小的算计看着她,“你帮我描图,我亲自下厨给你做好吃的。”
钱灵犀惊觉上当,“要留我当苦力就直说,还假装做好吃的,你那手艺谁信得过啊!”
这可真不是自吹,如今的钱灵犀无论是在刺绣还是厨艺上,都高了钱彩凤不止一个段位。
可钱彩凤把脸一黑,果断拿出姐姐权威,“我是不会做你那些金贵东西,可我们乡下人也有乡下人的吃法。你要嫌弃,不吃拉倒,我给爹娘兄弟吃去,可你至少得给我描出三副图才准走!”
钱灵犀听明白了,原来钱彩凤是想做点东西孝敬二老,只是不肯直说。那可没办法了,谁叫这二姐从小就惯会欺负她?
眼看钱灵犀老老实实坐下描图,钱彩凤很是得意的哼着小曲,挽袖下厨了。
姐妹俩关着门在家中议论,浑然不知外头有人在悄悄窥视。
一骑飞奔,从城中重又回到九原东郊的马场外,寻到一处铺着锦毯的树荫下,下马向当中青年公子回话,“二公子,查到了一半。”
那公子笑着抬起头来,“查到就查到,怎么会是查到一半?”他已经摘去帷帽,赫然便是邓府二公子,邓悯。
小厮笑道,“小的一路跟着那位姑娘,却见她随那被打破头的妇人回家之后,换了一匹黑马,然后去了城中一所普通民宅。小的略打听了下,那户人家姓唐,是个举人。家中只有老父、兄弟和大媳妇四人,余下不过几个小丫头,也没有养马。后来有个小丫头出来牵着那黑马走了,小的怕那姑娘又去别处,一直不敢走开,可等了好一时也不见人出来,怕公子爷心急,就先过来回话了。”
邓悯奇道,“你这不等于什么都没查到么?怎么还说查到了一半?”
“二公子别急,您知道那黑马是哪儿的么?”
旁边有位管事已经骂了起来,“你这小子着实需要管教了,跟公子爷好生回话,谁还耐烦跟你猜谜不成?”
小厮嘿嘿赔笑,“朱叔您别急着骂我,这事儿说出来包管您也要吃惊呢。那黑马虽长大了不少,但据我看着,却象是咱们家大公子当年送人的那匹小黑马。”
什么?旁边几个管事都讶异的瞪大了眼睛,“你没看错?”
“别的我还不敢打包票,可咱们家大公子的马可是个稀罕物,天下黑马虽然多,但额头四蹄带白的能有几个?而且那黑马气势远在寻常马匹之上,我躲在唐家门前,亲眼瞧见有个老头想要骑它,可那马就是不答应,发脾气的样子和大公子那匹大黑马简直一模一样,说它们不是一家子都没人肯信。”
“若这么说,那这事情反而对了。”邓悯拿水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却是不喝,只放在鼻下嗅嗅那股子清香,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温和笑意,“大哥那匹小黑马送了钱家二姑娘,眼下钱大人正在九原为官,钱家二姑娘的马会出现,并不足为奇。”
“可是,钱家二姑娘又怎么会在这马场出现?难道这马场会是她置下的产业?怪不得方才我们找那刘管事,表示愿意出高价购买,可他怎么也不肯,原来背后真的有人。”
“话倒也不能这么说。”邓悯只说这一句,就不再往下讲了。
可旁边却有人替他讲了下去,“说不定这马场其实是大公子私下置的,大公子本来就和钱二姑娘交好,托她来打理也是有的。就算这马场确实是钱二姑娘开的,可她连那么赚钱的糖厂都肯卖给邓家,为什么这马场就不愿卖了?她一个女孩子家,虽然姓钱,却到底不是国公府的正人,就算有这眼光,又哪有这样粗的底气,建起这样大的马场?”
这番话说得众人皆不言语了,独邓悯提出异议,“岑叔,咱们无凭无据,凭什么说这就是大哥的?就算真是大哥的,他一没用府里的人,二没用府里的钱,又有谁能说他什么?”
“二公子,您可不能这么好心!”有位瘦管事见他要息事宁人,着急的嚷了起来,“若这马场真是大公子的,那他安的什么心?只要他还承认自己姓邓,咱们定国公府又没分家,就没有哪样东西是能分出去的。就象这回国公爷偏袒着大公子,说糖厂该归他所有,可族中长老合议的结果,不也得充公么?”
邓悯温厚的脸上现出懊恼之色,“你们知道,我是真不愿意接手糖厂的事,可族里非点名让我来,咱们连那一摊子都没料理清楚呢,如何还分得手来管这边?今儿也是我多事,想来看看此地还有什么生意可做,没想到又招出事来。万一大哥知道,岂不又要怪我多事?”
“这不是您多事,咱们只是对事不对人。大公子不过是投了个好胎,比您占了先,所以将来那国公的位子会是他的,这个咱们不争。可家主的位置您却不能不争,大公子为人孤高清傲,从来不把咱们这些人放在眼里,要是他当了家主,大伙儿可都没好日子过了!”
“就是。何况他还有皇家背景,万一皇上起了意,要插手咱们家的事怎么办?所以族里的长老们都不愿意帮着大公子,反而愿意帮着二公子。”
邓悯插了一句,“族里有才干的年轻人多了去了,可不止我一个。”
“可象您这么有学问,脾气又好,还是老爷嫡出的可就一个。就算二公子您不争,将来等大公子得了势,他也未必容得下您。您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我们二房这么多人打算啊。夫人早就有过交待,我们的身家性命可全都在您手上,您要是不争,那我们全是死路一条了。”
邓悯甚是苦恼,“你们不要想得太悲观了,就算大哥当了家主,也未必就容不你们。”
“就算容得下,可是过不好又有什么意思?这马场的事情可大可小,二公子,咱们府上可有规矩,族中各位主子是可以自行对外投资做买卖,练胆量练眼力,但为了避免各怀异心,买卖数量小的,得报父兄,数量大的,必须报族中知道。若这马场真是大公子瞒人私自弄的,那证明大公子私心太重,根本不配坐家主之位。而咱们既然知道了,就不能坐视不理,必须报族中知道。您若怕伤着兄弟情份,就由属下们来做吧。”
邓悯很是无奈,既没赞成,却也没有反对。
第400章 太子党
钱彩凤送钱灵犀回去时,带的一篮子的绿豆粑,得到了极大的好评。
连一向因消化不好,不爱吃糯米食物的石氏都赞不绝口,“这粑粑好吃,香甜又不腻,又有嚼劲又不粘牙,真是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