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头的医生取下口罩,叶果果孤陋寡闻,不知道眼前这位是闻名医学界的泰斗人物,此时,他露出满脸的疲惫,连声音都带着掩饰不住的倦意,“手术很成功,但仍然没有脱离生命危险,已送往重症特别病房,24小时观察。”

简单的一句话,让人一喜,立即又一忧。

叶果果无力地靠到墙壁。

叶果果站在重症室的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注视着里面的人,全身纱布缠绕,只露出眼睛鼻子,他眼睛紧闭,将他所有深邃的、沉静的、冷漠的、阴鸷的、带着笑意、温柔的神情全关在里面。

叶果果细细地回忆他曾经的每一个眼神,就像她和他将那些日子重新走了一次,只是这一次,她没再感觉到压抑和恐惧,只觉得遗憾和疼痛。

伍元葵陪在她身边轻声安慰,“医生说病情稳定,他会没事的。”

“宋小北那儿有没有消息?”

“他们已放出曲大生命垂危的烟雾弹,目的就是麻痹对方。你的猜测没有错,这事件极大可能是江雪爱所为,目前已查出她的行踪,与香港黑帮有关联,北京警方和香港警方都已介入调查。”伍元葵的消息都来自宁远。

“你站了好一会了,走吧,休息一会。”伍元葵叶果果看着内面发呆,心里难过。

叶果果点点头,回过身来,眼睛落在前方,只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柱着一根龙头拐杖稳稳地走来,后面跟着一个黑发老人,相比之下,要年轻很多,叶果果觉得后面的老人看着有点面善,应该在哪见过。

白头老人走到她面前,开门见山地问,“你就是叶果果?”

叶果果点头,“是我,请问您是?”

“我叫曲一湘,是靖天的爷爷。果果,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曲一湘很平静,脸上没有悲伤,也不见激动,一双眼睛充满岁月的沧桑和经历磨练的睿智。

叶果果终于想起了后面那个老人在哪见过了,她结婚的那天,那人托曲一湘之托给她送来了一个首饰盒,盒子里是曲家的祖传之物,翡翠凤钗。

想到这里,她给曲一湘微微弯腰,恭恭敬敬施了一个礼,这个老人,是当时曲家唯一接受她并以重礼相赠的人。这份心意,她永世难忘。

叶果果的病房,其他人都出去了,曲一湘坐在沙发上,茶几上的茶正冒着热气,叶果果坐在一边,头低垂,一付静心聆听的模样。

曲一湘摸摸花白的胡子,面带微笑,“果果,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是的。”

“我相信靖天没选错人,今天看到你,我更确定。你是个好孩子,你也生了一个好孩子。靖天要谢谢你,我也要谢谢你。”

叶果果大窘,她宁可这位老人是来找她算账的。

曲一湘顿了顿,“我今天来找你,是想跟你说说靖天的事,那孩子倔强、狠戾、固执,我承认,他还有很多缺点,但这些缺点不是天生就有的,他妈妈过世得早,他从小生活在一种抑郁的阴影里,…”

叶果果听得发愣,她从来不知道那个强横狠戾一直高高在上的钢铁一样的男人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辛酸往事,她终于明白当初她打击北宇时他顺水推舟助她一臂之力的原因了。

曲一湘说完往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气,他真诚地看着叶果果,“孩子,我跟你说这些事不是要你同情他,也不是想搓合你们在一起,只是想让你了解他,他从小没得到过爱,所以也不懂怎么去爱,他的世界是由自己一路强势专横开辟出来的,他习惯以这种方式去得到,包括感情。他是一个孤独的孩子,因为没有爱过,一旦得到,更害怕失去,所以将你看得死死的,很过份。我知道,这种感觉不好受,现在,趁他躺在病床上,人事不知,你带着孩子走吧。”

叶果果一震,蓦然睁大了眼睛。

“靖天脾气暴躁,有时候不择手段,但我知道他是真心喜欢你的,可我更知道强留你对你不公平,趁着他现在没知觉,你赶紧离开,等靖天醒来,我会说服他不再去寻找你,还你们母子一个平静的世界。”

“爷爷!”叶果果震声轻感,她不知道曲一湘找她竟然是这个目的!

“你能叫我一声爷爷,我很高兴,你总归做过我几天孙媳妇儿不是?以后你在哪安定了,记得给我这个爷爷报个信儿寄个相片儿,花花是我曲家的孩子,不管他在哪儿,血脉是断不了的,我也就这个奢望了。”

说起花花,曲一湘平静的声音有了波澜,那个精灵一般的孩子,给他很多快乐和安宁。

叶果果心酸酸的,鼻子酸酸的,眼睛也酸酸的,眼泪在那刹那满出了眼眶,她被老人的宽容和慈悲涨红了双眼,满心满怀的感动和心酸。

“爷爷,我想等他醒来再作打算。”她吸吸鼻子,轻轻地说。

“不要等,他若醒来,你再打算走就麻烦了。”

叶果果头低低的,一字一句地说,“我等他醒来。”语气坚定,不可动摇。

对于这个结果,曲一湘并没有意外,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两个孩子,也许这回该折腾到头了。他没再坚持,起身去在孙子的病房前默默在站了一会儿,然后离开,余伯紧跟身后。

“老爷,这步棋很险。她们要真走了,靖天少爷那儿真交代不过去。”余伯说。

曲一湘微微摇头,“她们如果真要走,我还是会帮的。”虽然他的目的是促使叶果果接受大孙子。

“老爷是不是认为叶果果其实是喜欢靖天少爷的?”

“他们是当局者迷呀。”

花花从宁远的车子上下来,一溜烟跑进了医院大门,手里还晃晃地提着一个食盒,宁远头伸出车窗户大喊,“你慢点儿。”

“让你开车那么慢,我妈妈要饿死了!”花花头也不回地跑,一口跑到了住院部大厅。

大厅里,一个六十来岁的老人紧紧地盯着花花,嘴唇颤抖,他一步一步挨上去,旁边的一个提着果篮的男人紧跟在他身边。

花花见迎面的老人紧盯他不放,样子很像大灰狼,不禁后退了一步,“老爷爷,有话好好说。”

千万别一口吞了他,他还要给妈妈送饭呢。

老人似是觉得失态,站着没动了,蹲下来,想摸摸他的头,花花又退了一步,“老爷爷,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老人手放下,和善地笑笑,“我就想问,你这么可爱,是谁家的孩子呀?”

“我是我妈妈家的孩子。”花花清脆地说,黑宝石般的大眼睛瞅着老人,感觉他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

“你爸爸是谁?”

“我有两个爸爸。”花花嘟嘟嘴巴,谁知道你问的是哪个。

旁边的年轻男人笑了,他弯着腰对花花说,“你亲爸爸叫什么名字?”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他是靖天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金色年华的地雷。

小剧场:

曲大:“花花,我看你好像缺心眼呢,这么长时间也没把贝贝给哄开心,我这么多年没少给你补心眼,怎么还缺。”

花花:“你才缺心眼”

曲大:“你以后生个孩子叫缺心眼吧,你就是缺心眼他爸”

花花:“你才是缺心眼他爸”回头看了看妈妈,“你是缺心眼他妈。”

叶果果脸黑了,曲大脸乐了,“是啊,我和你妈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叶果果瞪了他一眼,谁跟给你一对!

花花半天没作声,爸妈对了,可是他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呢?

第93章

曲一湘从电梯里出来,走到花花身边,摸头他的头,“乖花花,你去哪儿了?”

花花骄傲地说,“我帮妈妈买饭去了,医院的饭没有烤鸭。”

曲一湘笑了,点点他的鼻子,“其实是你自己想吃烤鸭吧?”

呃,这个也知道?花花很佩服。

曲一湘指着旁边的老人说,“花花,这是你亲爷爷,这个是你亲叔叔。”

“爸。”在见到曲一湘的那一刻,曲江山眼泪直流,当曲一湘那个亲爷爷一说,他眼泪流得更凶了,这个和靖天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真的是他的亲孙子。

“爷爷。”曲靖昆向爷爷弯腰,眼睛也是红红的。

他们从报纸上得知曲靖天生命危险的消息,一路急奔医院,没想到会在医院碰到一个长相熟悉的孩子,更没想到这个孩子就是他大哥的亲儿子。

“靖天,靖天他…”曲江山颤抖着双唇说不出话来,当这个不幸的消息砸来的时候,才发现这个他从来没有过好脸色对待的儿子在他心中的份量是如此重,他真希望他能替他承受如此巨大的伤痛。

“他不会有事的。”曲一湘说。

“曲爷爷,不如找个地方坐坐吧。”宁远来了,看见了一帮子人堵在大厅,于是提议。

“不用,我们这就走。”曲一湘说,转头看着花花,“乖曾孙儿,记得来看祖爷爷。”

“当然要去啦,我要教你的鸟说话,哦,我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好好,谁叫它只会说你好你好呢。”花花得意地说。

曲一湘淡淡看了曲江山一眼,“走吧,以后不要老是偷偷在巷子里跟着了。靖昆,扶你爸爸起来。”

他早就知道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经常徘徊在曲家老宅附近,有时老远地跟在他身后。他知道他没脸见他,连碰面的勇气都没有,可那颗为子之心总算还在。

靖昆也会来看他,会跟他说他爸爸的悔恨和思念,他曾经问曲靖昆,想不想搬回来?曲靖昆很果断地摇头,不。他说他很满足目前的生活。

曲一湘知道这个小孙子已彻底长大,很是欣慰。

曲江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跟着曲一湘走了。这些年来他已别无他求,只想在老父身边尽尽孝道,可又不敢面见父亲,只好偷偷守在父亲常去散步的地方,见他精神矍铄身体健康才安心。

宁远对曲靖昆说,“上去看看你哥吧。”

曲靖昆与宁远、花花一起进了电梯。

“这几年怎么样?”宁远问,其实他并不是完全不知道曲靖昆的情况,只是没碰过面罢了。

曲靖昆微微一笑,“挺好的。”

是真的挺好,他现在是一名出租车司机,日子单纯而快乐,充实而平和,没有勾心斗角,没有起落沉浮,没有惊惶失措,没有患得患失,一切的一切,平凡且平静。

花花歪着脑袋打量曲靖昆,“你真是我叔叔?”

“曲靖天是我哥,如果你是他的儿子,那我肯定是你叔叔,我叫曲靖昆,你呢?”

“我叫叶唯乐。”花花很正式地伸出手。

曲靖昆一愣,转而一乐,握住了那只柔嫩的小手。

宁远也乐了,“花花,你说是我帅还是这个叔叔帅?”他就是喜欢逗这个精怪孩子,尽管没占过上风。

花花大眼睛珠子瞄瞄这个,又瞄瞄那个,最后视线落在宁远身上没说话。

“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想说叔叔我帅?”宁远问。

花花犹豫半天,慢吞吞地开口,“妈妈让我不要伤害你。可我又不能说谎。”

曲靖昆笑了。

宁远脸色臭臭的,正好电梯门开,他一把将他拎出来,“你这个瓜娃子,还是别说话好了!”

曲靖昆站在门前,隔着玻璃看着他的哥哥,眼睛红了。

宁远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道,“不要紧张,他没有生命危险。”

曲靖昆哽咽着说,“我就是心疼,就是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去跟他争,他是我哥啊!”

“他是你哥,所以他并不恨你,这些年,他暗中有关注你,只是他这个人,不善表达感情,习惯沉默。”宁远说。

曲靖昆眼泪落得更急了,兄弟情,血浓于水,那些财产和名利全是身外之物,亲人还是亲人,兄弟还是兄弟。

叶果果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曲靖昆外表变化很大,原来脸色白晰,书生面孔,成日一付精英模样,现在脸色偏黑,头发剪得很短,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像个农民工,竟显出一丝粗犷的健硕。

曲靖昆看到了叶果果,他慢慢走到她面前,突然,向她弯了一个九十度的腰,“叶果果,对不起。这个道歉虽然迟了六年,但也折磨了我六年。”

叶果果心情复杂地摇摇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她也对不起他,可是再说对不起已没有意义,这些年,她也不曾为这些内疚过,因为她已经将北京的那一段掩埋,不想重新翻起。

第四天,医生终于允许探病人员可以进病房看望曲靖天了。

一时间,病房里挤满了他那班兄弟,曲靖天头缠着绑带,左脚吊着石膏,左手也吊着石膏,沉默地坐在床上,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睛不停地搜索。

“曲大,你是在找叶果果吧?她去取头上绑带了,就快来了。”宁远说。

话才落音,叶果果带着花花进来。

曲靖天眼睛发亮,炯然有神,也不说话,没打石膏的手抬起来,伸向她。

叶果果迟疑了一下,将手伸过去,在他旁边坐下来。

“果果,你没事吧?”曲靖天关切地问,眼神温柔。

“我没事。”叶果果有些不自在,太不习惯这种温柔了!

“没事就好。”曲靖天紧紧握住她的手,转头看向宁远等人,问,“果果,这些都是你朋友吗?不介绍一下?”

隆,隆,隆….在场每个人脑袋上都砸了一颗炸弹,只炸得他们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这是传说中的,失忆?

齐国最沉不住气,凑上去低吼,“曲大,你别开玩笑!”

曲靖天迷惑地看着他,似在努力回忆什么,然后慢慢摇头,“对不起,我真没印象。”神色真诚中带着困惑,不像作假。

对不起?曲大说对不起?众人惊悚了,不止失忆,连性情都变了!

这下连宁远都想吼了,这他妈什么事啊?

宋小北比较冷静,他指指叶果果,“你知道她?”

“我老婆我当然记得。”曲靖天说。

“这个孩子你知道吗?”宋小北指向花花。

曲靖天上下打量花花,朝他一笑,招招手,“过来。”

众人脸黑了,他就记得老婆孩子!可下一秒他们又要吐血了,因为他们听到曲靖天在问,“宝贝,你真可爱,叫什么名字?”

花花脸垮了,他生气了,他这个才认的爸爸竟然不认识他!

“我叫叶唯乐,我是你儿子,你怎么可以不认识我?”

曲靖天眼睛里充满惊奇,看向叶果果,“他真是我们的儿子?”

叶果果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曲靖天很是内疚,一手将花花圈到胳膊下,“对不起,爸爸把你给忘记了,你不会怪我吧?”

花花嘟着嘴不哼声。

“你一定是在怪我了,你都不叫我爸爸了。”曲靖天伤心地说。

“好啦,我叫你爸爸就是了,以后你不可以忘记我哦。”花花觉得不能跟病人太计较,那么多地方被纱布包起来,能记得妈妈就不错了。

“一定不会忘记,来,再叫几听,真好听。”曲靖天眉开眼笑。

“爸爸,爸爸,爸爸。”花花清脆稚嫩的声音响彻房间。

宁远傻眼,他突然发现失忆真是件不错的事,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花花以前一直叫曲大坏蛋的!

宋小北和莫非凡对视了一下,不约而同嘴角露出浅浅的笑。

叶果果眼睛一直没从曲靖天身上移开,带着审视和疑惑,“你能不能仔细想想,他们你真的没有印象?”

曲靖天目光朝齐国几人看过去,努力思索,眼神仍然一片茫然,他抚住了头,眉头皱起,叶果果看过去,竟然发现纱布上有血迹渗出,大惊失色,立即按铃,“好了好了,不要想了,不要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