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乐意坐在沙发上,虎着脸看他,像看一个突然混入党组织内部的敌人一样。马跃被审视得心里都发毛了,上上下下地看着自己,好像他也很好奇,难道是他的身体发生了莫大的变化?他一边装得好像被郝乐意的审视弄晕头了,一边在心里拼命地告诉自己:马跃,你**的要装,装得若无其事,还要厚脸皮!!!
郝乐意依然在审视他。
马跃把自己鼓励得像一条充足了气的载重汽车轮胎,已有足够的底气承担上千万吨的压力,才冲郝乐意端出一脸诙谐的坏笑,“媳妇,小别胜新婚呀,看你这眼神好像咱俩久别成敌人了?”
郝乐意悲凉地看着他,拼命地想,我到底问还是不问?她知道马跃,内心里有些孩子气的单纯,根本就不会撒谎,如果她问,他肯定会磕巴;如果她再步步紧逼,他肯定会说实话。如果,一切真像她怀疑的那样,他会承认自己在伦敦有外遇,她怎么办?
郝乐意茫然了,因为她对这个男人还是爱的,可是越爱,越会因为他的出轨而受伤害。除了他马跃,别的男人天天烟花柳巷她都不多看一眼,因为她不爱,就和她没关系,也就对她造成不了伤害。
马跃一脸受伤小孩的无辜相,“乐意,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你走这么久了,我有点不习惯了。”说完这句话,郝乐意就知道,完了,她爱这个男人,爱到那么害怕失去他。她宁肯假装不知道,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也不愿意戳穿他得到一个令自己心碎的真相。
马跃知道郝乐意没说实话,但他还是要继续扮单纯,假装相信了她的话,举着双手作投降状说:“媳妇,我,马跃,你的亲老公,咱俩结婚五年多了,在一张床睡,一张桌吃,还给我们的祖国造了一朵叫伊朵的花骨朵儿。我去英国读研究生,天天吃洋葱胡萝卜,吃得我一到晚上就放屁,可屁再多我都不冲着被子放,因为我夜夜搂着被子把它当成你,哪怕我知道那被子不是你,我也不忍心冲着它放屁,我怕你和我有心灵感应,会在梦里打喷嚏。你说我这么疼你爱你,你怎么还冲我耍态度?”
马跃像说单口相声一样没完没了,说着说着就坐到了她的身边,一把抓起她的手,“媳妇,我想你,你知道吗?我下了飞机一看你没来接我,我的心,啪嗒一声,就掉地上了。我想完了完了,马跃,你是为了让媳妇和孩子过上好日子才去英国读研的,可你读出来了,媳妇不爱你了,你读研究生还有什么意义?”
马跃的嘴简直就是个无底洞口,他喋喋不休,就像唱着动听歌谣的小河,把正在她腹中发酵的愤怒,潺潺地带走了。愤怒没了,心就软了,她甚至开始怀疑,那天晚上视频里的女人,不过是他的房东或是邻居…
她开始原谅马跃,开始鄙视自己。不是鄙视自己多疑,而是她突然地感觉到了来自爱的温暖,突然是那么地不愿意失去。尽管这个男人除了甜言蜜语和苦恼什么都给不了她…
马跃握着她的手,唇挨上来,从她的脸爬到耳朵上。她想推开他,呵斥他不要装,他在英国做过对不起她的事…
可是,那种软软的、暖暖的、致命的温柔,像坚韧的绳子,捆住了她的手脚、她的心。所以当马跃的唇覆盖到她的嘴上时,她落泪了。生平第一次,她觉得自己是这样的卑微和可怜。别人只要递过一点温暖,她就没出息地贪恋不去了。
泪水顺着脸颊滚到了嘴边,马跃看到了也吃到了,他在心里说:好了好了,我已经成功地把她哄信了。
可他是马跃,是男人马跃,是永远不了解女人是多么善变的马跃。这一刻,郝乐意不是相信了他的清白,而是因为她是女人,女人是只肯向温暖的爱投降的动物,这一刻,她是被温暖的柔情所融化…
所以,马跃太乐观了,他以为自己终于用三寸不烂之舌,化解了一场婚姻危机。
他不知道,有多少婚姻,是在危机潜伏中,苟延残喘了一辈子。此刻的他,有点儿小小的骄傲,为自己的口才。好吧,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马跃,现在,请用狂热的**彻底消灭掉她的怀疑。他吃着她的眼泪,一寸一寸地吻她…后来,他们纠缠在沙发上,玩他们最爱的沙发游戏,他咬着她,抽了抽鼻子,说真香,就坏坏地笑了。
郝乐意一阵脸红,她不是怀疑他背叛了她了吗?她不是愤怒吗?她不是打算质问他甚至和他离婚吗?可为什么?她要一反常态地在今天早晨洗了澡,还在腋窝里喷了香水?难道那些愤怒,只是想表演给自己看的?表明自己在感情上,态度是鲜明的,底线是不容侵犯的?
想着想着,她的心又一寸一寸地硬了,她甚至觉得有另一个自己,平静地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这个被情欲蛊惑着、挑逗着的郝乐意,一丝鄙夷的冷笑,悄悄地挂上了嘴角。
郝乐意忽地坐了起来,看着马跃。
马跃以为沙发太小或是一不小心弄疼了她,抄手抱起她就往卧室走。郝乐意挣扎了一下说放下我,挣扎的力气大了点,把马跃弄得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到,好在及时松手放了她,扶了一下茶几,才一**跌进了沙发里。
郝乐意从沙发上捞起裙子往身上一围,走到卧室门口,突然觉得不对,就转身去了书房。
这会,马跃是真傻了,在心里暗暗叫苦。看样子,她应该是知道了的。突然后悔,在楼下那会儿,他应该问问伊朵,在电脑里看见阿姨的事,有没有告诉妈妈,现在太晚,他不能下楼问,也怕如果伊朵没告诉郝乐意,他这一问,反倒是提醒伊朵。小孩子的记忆就是这样的,有些事长时间不重复,就会忘记了。所以,长大之后再回忆读小学之前的事情,很少有人记得。
他怔怔地看着书房的门口,下意识地紧紧抿着嘴巴,唯恐自己一不小心就忘记了陈安娜的叮嘱,向郝乐意盘托而出。不知为什么,马跃觉得只要在郝乐意面前,他就下意识地回归到了婴儿时代,一点提防也没有,一句谎也不想撒,他总觉得在郝乐意面前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安全的。这种安全感,他在小玫瑰跟前就感觉不到。是的,在小玫瑰跟前,他觉得自己是从丛林里跑出来的野兽,他把那个野兽般的马跃扔在伦敦,回到了人类的族群,在郝乐意坦然舒缓的眼神里,他突然地羞愧,就像一个幡然醒悟的恶魔,突然不能面对自己血腥的过去。
也是在这个夜晚,他突然意识到,再也没有比可以感觉到安全更好的爱了。
可他也知道,郝乐意越是给他安全感,他就越不能坦白。因为这种坦白,对于郝乐意来说,就是一把捅进了心脏的刀子。她说过的,她爱他,只是因为爱他,爱情是她的信仰,她从来不拿爱情换任何东西。就这样一个女人,一个把爱看得比蒸馏水还干净的女人,他能坦白他在伦敦出轨了?
不,他做不到,而且坚决鄙视内心深处那个蠢蠢欲动着想坦白的马跃。感情出轨后的坦白是什么?是自私。是,你坦白了,你卸下包裹,却在爱你的人心上堆放了一个巨大的剧痛的肿瘤,这样的王八蛋,应该被乱棍打死,而不是被原谅。
他想起了在伦敦物业里看的**节目,主持人说过一些男女之道,说如果男人惹女人生气了,再诚恳的道歉也不如送她一次性**。
他决定继续装傻卖萌,决定实践**节目中主持人的理论。所以,他站在书房门口,看着郝乐意说:“乐意,怎么了?”
郝乐意面对着没开机的电脑,看上去表情呆滞。他走进来,揽她的肩。郝乐意挣开了。他明知故问:“乐意,你这到底是怎么了?”说着,故作害怕状,“该不是我不在的时候你喜欢别人了?”
郝乐意的眼泪刷地就滚了下来,“马跃,你离我远点。”
“为什么?”这个为什么,是发自马跃内心的话。
“你离我近了,我会恶心自己。”郝乐意说的也是真的,英国伦敦的那个真相,她猜都猜得到,可她不敢往深里想,她害怕想深了自己会绝望,可不想它就不存在了吗?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可至少是现在,她没法像从前一样接纳马跃,否则,她会恶心自己,像恶心自己明知道一款食物不洁,却还要假装眼不见为净地咽下去。
马跃是个保有羞耻感的人,其实,马跃大抵猜到了郝乐意所说的恶心指的是什么,内心一阵荒凉。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装痴卖傻。是的,在这个世界上,所有荒唐,都是需要买单的。现在,就是他为伦敦的另一个自己买单的时候,他是如此的痛恨那个在伦敦的自己,时光却无法倒流。
他凑过来,搂她,吻她,她流着泪躲闪。此刻,他的心,是碎的。他想像求婚一样,跪下来,求她原谅,却又不能,那样只能伤她更深。现在,唯一能抚慰她创伤的就是他对她的需要,对她的执著,好像离开她,他就不能活了。所以,他像蚂蟥一样,她的唇往哪个方向躲他就往哪个方向吻,纠缠得她有些恼了,觉得他身上有了些无赖气质,对女人死缠烂打,缠不到手决不善罢甘休的赖气,觉得他学坏了,更会讨女人欢心了,所以才会有女人纠缠着他,恼羞成怒地用手包打他…郝乐意越想越生气,嘴里说着讨厌,用力甩了一下脑袋,就听咚的一声,马跃就哎哟哎哟地捂着鼻子蹲了下去。
郝乐意冷笑了一声,心想,收起你的小伎俩吧,我才不上当呢。过了一会儿,就听不到动静了,回头去看,就见马跃蹲在地板上,傻了一样看着血滴滴答答地从鼻子里往外流。郝乐意没想到会撞得这么厉害,手忙脚乱地去找纱布,找止血药,扶着他去卫生间,让他仰着头,她用纱布蘸着水,一点一点地给他洗干净了。
马跃一声不吭。
郝乐意卷了一小团纱布给他塞到鼻子里,扶着他进卧室,他仰面躺在床上,她坐在床沿上,噼里啪啦地掉眼泪。突然地,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好了。这几天她一直在想,如果马跃真的背叛了她,她到底要不要和他离婚?
是的,她的感情受伤了。马跃比她大三岁却像个长不大的孩子,马跃没工作,马跃不赚钱,这些在她,都不是问题。可她无法接受马跃的背叛。如果说马跃这个男人对她来说,还有可取之处的话,那就是他对她的爱是真挚而浓郁的。把结婚当成找饭碗那是封建社会女人唯一的出路;把婚姻当成公司合营,那是市侩俗人的作为。她虽然也是个俗人,可还没俗到把婚姻当成赢利最大化的公司合营,她要的,只不过是一份至真至纯的带着温度的爱。这也是婚后几年来,连郝多钱他们对马跃都颇有微词、而她还一个劲地护他爱他的原因所在。
可现在,马跃所拥有的她最看重的优点,已随着他的出轨嫌疑而消失殆尽。从看到他房间里有个女人起,白天她尽量让自己忙成陀螺一样,只有忙起来,她才会不去想马跃的背叛。可寂静的夜里,马跃和一个女人的身体,像拥挤的蛇一样相互纠缠在她的脑海、心里,纠缠得她片刻不得安宁,甚至泪如雨下。在每一个顶着熊猫眼醒来的早晨,她都会坚决地告诉自己:我要和他离婚。
可是,就在她开车去幼儿园的路上,她就会开始想他的好,想他走在街上总是把她拽到远离行车道的右边;想到冬天他总是先抢着去洗澡,其实是为了让卫生间先暖和起来…他给的好,全都是细碎的温暖的,太多了…多得让她的心,颤抖了,流泪了。然后,就想起了一个叫连谏的女人,在一篇文章里说过:在这个世界上,最有力量的不是武力也不是金钱,而是温暖和爱。当她想着马跃对她的好的时候,一颗去意坚决的心,就像被风吹歪的棉花糖一样,渐渐地收拢缩小。
马跃装作很听话却也很痛的样子,躺在床上,闭着眼不时哼两声,嘟囔说:“我怎么觉得血顺着鼻腔流到喉咙里去了。”
郝乐意站在床下,不知到底要怎么着才好。
马跃偷偷瞄了她一眼,又哼哼地呻吟了两声:“帮我把枕头垫高点,我不想吃自己的血,太恶心了。”
郝乐意就跪到床上,一手托起他的头,一手把枕头拖过来,因为和马跃拉来扯去,连衣裙的扣子早就开得七歪八扭的了,马跃眯了一眼,看着在衣服里晃来跳去的**,猛地揽住她的腰就把脸贴了上去。郝乐意尖叫了一声,挣扎着,想推开他,却又怕再次弄伤了他的鼻子,气喘吁吁地说:“你干吗呢?”马跃不吭声,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闷不做声地把她的裙子就给扯了下来,像个穷凶极恶的**犯一样把她强行按在了自己身上,然后翻身把她压在身下,把她正试图用力推开他的手,攥住了压在头上方的床上,然后他像勇猛的将军,冲杀进她因为紧张而生涩的身体。或许因为紧张和反抗,她的身体绷得紧紧的,私处像因害怕而抿紧的嘴巴,紧紧地咬裹着他…塞在他鼻孔里的纱布掉出来了,鲜艳的鼻血抹得郝乐意胸口到处都是。他一抬头,鼻血便滴到了郝乐意脸上,正奋力反抗的郝乐意尖叫了一声,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了,因为马跃的整张脸都被鼻血染红了…
在这个矛盾重重的夜晚,郝乐意就像个吓傻的孩子一样,呆呆地看着马跃,她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傻傻地看着他,马跃被她看得不自在了。她的目光让他害怕,心不在焉地走了神,他不仅没有像**节目主持人说的那样,送郝乐意一个生理**,他甚至都没完成这场间隔了一年半的欢爱,就草草收了场。
郝乐意的眼神,呆滞得让他感觉发冷,好像他不是她的丈夫,也不是在和她**,而是一个屠夫,她正看着他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子,肢解她的身体。她不挣扎不动也不呼救,只是因为心死了,这具肉身,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郝乐意面无表情地看着马跃从她身上翻下来,呆呆地坐在一边,看她,看天花板,然后傻笑,好像一个写着作业却突然不会了的孩子,还有点不好意思。
他们的目光在空气中碰撞了一下,又各自闪开,飞快的,像两块遭遇了撞击的石头,在相互的作用力下,快速改变了方向。
她看着天窗外的月亮,就觉得有一股幽幽的气息,从胸口游过去再游过来,或许她和马跃的婚姻,真的走到了尽头,她现在之所以彷徨不去,不见得还是因为爱,那个叫连谏的女人不也说了吗,离婚前,都要经历过无数次阵痛,每一次阵痛发作,当事人都会认真地以为,爱情还在,婚姻未必真的走到了分崩离析的那一步。于是就停下了离婚的脚步,真心地以为两个人都能虔诚悔过,回到曾经的甜蜜。可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发现,这不过是一个愿望美好的错误。
马跃下床,去了卫生间,他洗干净的脸,看上去很清净,也不流鼻血了。他弯腰来抱郝乐意,郝乐意挣扎了一下,他说给你洗洗,她这才发现,自己一胸脯的血,马跃的鼻血,他强行亲她时留下的。
郝乐意决定不管马跃的无辜是装的还是真的,她都不会去问了,不是懦弱,而是想起了一个朋友的话:无论男女,如果还不想离婚,就一定不要去捉奸,因为那是自取其辱。人家已经不爱你了,你去捉奸,捉了只是为痛斥人家一顿?还是逼着人家写份言不由衷的保证书,保证再不偷情,有什么用?在对方看来,都知道人家出轨了还不离,说好听点是顾全大局够隐忍,说难听点就是贱,自己都一贱到底了,还指望得到别人的尊重?简直是痴人说梦。现在郝乐意也想明白了,就算铁了心要离也犯不着去捉奸,直接去法院起诉离婚就是了。他有外遇这事,连提都不提,因为提了,就等于是你想离婚,不过是知道人家已经不稀罕你之后的识趣转身,既然怎么都是转身离去,干吗不转得华丽高贵点?咱就假装不知道他的那些破烂事,不说破,就当是咱看腻他了,要奋起而甩之,重新寻找新生活,岂不更拽?
各种各样解气又解恨的想法,像走马灯似的在郝乐意的脑袋里飞快旋转,甚至,她都惬意地笑了。
看到郝乐意笑了的马跃开心极了,往她湿淋淋的身子上裹上浴巾,抱起来就兴冲冲往卧室走,边走还边傻笑,“媳妇终于笑了。”
而我们的郝乐意,依然在笑,笑得那么没心没肺,因为她找到了制胜的办法,那就是假装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做出一副知道了却不依不饶的嘴脸呢?其一没用;其二显得自己很虚伪,很有“婊子与牌坊”相互排斥又相互遮掩的关系。
哪怕离婚,她也不能让马跃知道,她是因为知道马跃在英国有了外遇才离的婚。那样,显得自己多么的灰头土脸呀。马跃不是喜欢扮纯真扮专一吗?他不嫌累就让他继续扮下去好了。他哪怕扮成情圣,她依然是要离去的。
后来,郝乐意才明白,那些自鸣得意的想法很阿Q,像一片麻醉药,只能在很短的一刹那,让她有点儿快意恩仇的胜利感。而大多数的时间,她的心都是灰扑扑的,像一间陈年老屋,久无人居,地上落满了灰尘,人一走动,就灰尘飞扬,呛得她泪流满面。
第十二章 那些如履薄冰的日子
01
刚回来的那几天,马跃忙着走亲访友,把带回国的礼物送出去。
这天,他从外面回来,陈安娜说问过伊朵了,她没告诉妈妈爸爸那儿有个阿姨,她怕妈妈会哭。陈安娜很震惊,以为伊朵已经懂了大人之间的事,就问她妈妈为什么会哭。伊朵说因为我喜欢“皮蛋”呀。陈安娜就更纳闷了,说这都哪儿跟哪儿了,皮蛋和妈妈有啥关系。伊朵就笑得很诡秘,说“皮蛋”是他们班里的一个帅男生,她很喜欢他,如果他和别的小女孩玩,她就会难过得大哭。爸爸说过他只喜欢妈妈的,可如果妈妈知道他又和别的阿姨玩,妈妈也会难过,她可不想让妈妈大哭,要好多好多糖才能哄好的。
陈安娜边说边抹眼泪说多懂事的孩子,你要再给我闹妖,看我怎么收拾你!
马跃坐那儿不吭声。
陈安娜有些紧张,“马跃!”
马跃嗯了一声。
“你该不会和乐意说了吧?”
马跃摇摇头说:“可我觉得她好像知道什么了。”
陈安娜却认为他是做贼心虚,因为她旁敲侧击地过问伊朵,盘问得也很仔细,像伊朵这么小的孩子,根本就没撒谎骗人的心计。说着瞪马跃,问他该不会蠢到每次和小玫瑰约会都开着摄像头吧。马跃说没有,小玫瑰一般都是晚上去找他,那会儿正好是青岛的上午,郝乐意正忙着上班呢。后来小玫瑰把丈夫送到医院去了,白天才有时间找他。
娘俩分析来分析去,就是分析不出郝乐意为什么会这样,难不成她外面有人了,陈安娜想来想去,觉得不可能,楼上楼下地住着,郝乐意的一举一动她都收在眼里。除了上下班和周末出去买东西,她很少出门。虽然马跃搞不明白郝乐意到底是因为什么不理他,可陈安娜分析郝乐意是不是有了外遇,这让马跃很不高兴,其一,他不相信郝乐意会出轨;其二,他接受不了郝乐意出轨。
自己刚刚出轨完毕,却有这样的心态,他也觉得很荒诞。可出轨就是这样,向来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是因为人在出轨的时候,都不觉得自己对不起配偶,也并没因出轨而减少对配偶的爱。而发现对方出轨就不一样了,那感觉,就如同配偶伙同一个混账东西盗走了自己含辛茹苦积累的家产。
在爱情上,无论男女老少,个个都是独裁犯,马跃也不例外。
马跃沉着脸不说话,陈安娜生气了,“你甩脸色给谁看呢?我替你操心还操出罪来了?”
马跃也不示弱,气哼哼地说:“出轨的是我,不是乐意,您能不能别瞎联想?”
陈安娜看着愤愤的马跃,觉得好气又好笑,啧啧道:“儿子,你的意思是我这当妈的愿意你戴几顶绿帽子?你戴了绿帽子,是有我好处还是能光宗耀祖?”
马跃一梗脖子,没吭声。
“我奇怪她不知道你那边作的祸,你拿着研究生文凭回来,按说她应该高兴才对,干吗不理你?”
娘俩正各占了沙发的一头生气呢,马光明两手拎了菜回来了。他说马光远要摆一桌给马跃洗尘。
陈安娜瞥了他一眼,没吭声。
“没意见我就让我哥安排了啊。”
陈安娜没好气地说:“马跃是我儿子,要摆洗尘宴也用不着他们!不就有俩臭钱想显摆显摆吗。”
“不要说李嘉诚,就咱青岛市,比我哥有钱的人,多的是吧?我哥才算个老几。”
陈安娜悻悻地说:“你才知道啊。”
马光明在鼻腔深处嗯了一声:“他们比我哥有钱,可怎么不显摆显摆给咱马跃摆洗尘宴?”说着,拿食指尖敲着饭桌,“说到家!跟谁有没有钱、显摆不显摆没关系,是血缘,是感情!是我哥亲咱马跃!”
“要亲他亲他自己儿子去,我马跃有的是人亲有的是人疼!不就想跟我摆个高高在上的谱儿吗?”说着陈安娜比画了一下,“马光明,这么大钻石值俩钱吧?”
马光明啊了一声:“值几个亿吧。”然后张嘴等她下文。
“你哥就是吊这么大个一钻石在我跟前晃悠,我都不正眼瞧的。”说着,不屑地哼哼了两声,“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似的,一月发三千块钱就把骨气卖了。”
这几天马跃又累又乏,烦得要命,本想回来清静一会儿,可父母又掐上了,就起身说你俩慢慢吵着,我上楼了。
马光明话还没说完,就追到了门口,刚喊了一嗓子,就被陈安娜拽了回来。马光明本以为她这是故意和自己作对呢,就见陈安娜嘘了一声关上门,说儿子烦着呢,别招惹他了。
马光明愤愤地说:“有个你这样的妈,还烦呢,他没疯就不错了。”
“跟你说正经事!”陈安娜压低了嗓子,把郝乐意这几天一直不答理马跃的事说了。马光明有点纳闷,问为什么。
陈安娜就气,说还能因为什么?定定地看着他。
马光明挠头,就手捞了根牙签塞里嚼着。
陈安娜一把把牙签从他嘴里抽出来,扔烟灰缸里。她简直要气急败坏了,真搞不明白男人是种什么动物,脑子就跟不分岔的隧道似的,一条道钻到黑。
马光明却被她愤得不耐烦,让她有话直接点儿,他累得慌,不愿意费脑子。说着,不经意似的,又拿了根牙签,一下一下地剔着门牙缝,好像那儿塞了多少东西似的,其实什么也没有。
陈安娜嘟囔着,你也得有脑子可费的,又把猜测郝乐意出轨了的事说了一遍,叹气说:“虽然我没看中郝乐意,可孩子都这么大了,真不愿意他们两口子再闹腾。”
马光明瞪着她,像瞪外星生物似的,冲着地板狠狠呸了一声,牙签就落到了地上,“死驴不倒架子!你没看中郝乐意,咱儿子有那么牛啊?”
陈安娜有些自得,“以前是没什么了不起的,可现在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现在他还是一个脑袋两条胳膊两条腿!”马光明恼怒地道,“我说不让他去不让他去!只要他脚踏实地,不拿英国研究生文凭照样有工作干有工资发!你非让去,这下可好!他去了一趟英国,人本事没长一点,花花肠子倒长了不少!”
陈安娜的眼泪又刷地下来了,“都怪我!你怎么什么都怪我?”
马光明气得在家兜兜转,瞥着泪眼婆娑的陈安娜,猛地扇了自己一耳光,“都怪我大老粗,没本事!”
02
在陈安娜办理正式退休的前一天晚上,马光明宣布,为了响应陈安娜自尊自爱自力更生的伟大号召,他要亲自操办一桌宴席,第一是欢迎陈安娜卸下校长职务,正式回归家庭。从此以后,她的头衔只有马光明的老婆、郝乐意的婆婆、马跃的亲妈、伊朵的奶奶;这第二呢,是给马跃洗尘,所以呢,要邀请马光远和郝多钱全家。
马跃有点意外,说伯父不是要给摆酒吗?
“要是单纯因为你,我就让他摆了,可你妈是我老婆,自己老婆的事哪儿能交给别人办?”马光明看看陈安娜,“陈校长,这下你满意了吧?”
陈安娜挺开心的,但她想最后端一次陈校长的架子,就抿着嘴,微微一笑。
这几天,郝乐意能感觉到家里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好像谁都知道马跃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似的,就更觉得苍凉了。但,当着公婆的面,为了不让他们难受,她尽量自然地跟马跃说说笑笑。上了楼,基本不说话。马跃走到身边,她装看不见,只要不喊着她名字说话她就当他是在自言自语。必须回应的,能用一个字回答完的她绝不用两个字。虽然马跃像只丧家犬似的跟在她身后转来转去显得很可怜,她却非常烦,甚至觉得马跃赖皮。哦,在外面偷了腥,还想在老婆跟前扮演温暖的情圣!当她是傻子啊?
有时候,伊朵会跑上来,也没什么事,喊声爸爸妈妈就跑回楼下。郝乐意就知道她是陈安娜派上来当侦察兵的,看看他们两口子在家干吗,是不是各忙各的谁都不答理谁。所以,只要伊朵上来,她就会拿个水果,让伊朵下楼之前给爸爸送过去,小孩子天真,口袋里有糖一定只给自己最好的朋友,所以郝乐意让她给马跃送水果,她就会觉得妈妈好爱爸爸呀。
其实郝乐意想的是,关于马跃出轨,没必要质问了,所谓质问不过是希望他把谎撒得圆一些,帮着她自欺欺人。现在,她需要耐心,他拿到硕士证书了,相对以前工作应该好找,等他找到工作,她就心平气和地和他说:马跃咱俩离婚吧。如果马跃问为什么,她就说:所有能说给别人听的离婚理由,都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我不爱你了。
为什么不现在和他离?因为马跃刚回国,气还没喘匀一口,现在就说离婚,她怕受了打击的马跃会破罐子破摔,连工作都不正经找了。虽然离婚之后他们就是不相干的两个人了,可再不相干他也是伊朵的爸爸,在他准备上坡的时候兜头来一棍子,她做不到。
03
因为要请客,马光明提前好几天就张罗着准备东西,让陈安娜帮他收拾客厅,怕人多了坐不开。虽说马光明要办酒席庆祝她解甲归田是件挺让人感动的事,可一想到还要请郝多钱和田桂花这两个冤家对头到家里来,陈安娜就无比的不痛快,遂耷拉着脸说就:“咱家这小破客厅,光一个田桂花就够撂的了,其他人怎么办?你打算墙上砸钉,挂墙上?”
马光明说:“咱把田桂花垫底下当垫子,多好,纯天然的,还是人体恒温的。”
陈安娜扑哧一声就笑了。马光明知道,只要他肯糟践田桂花,陈安娜就会把他划拉成同盟军。这两天,马光明一直在想,现在不比以前,以前大家都上班,吵完了架,还能上班避一避,一天下来,气也就消了。可退休了就不行了,生了气也没地方避去,在家大眼瞪小眼地互瞅着,这气猴年马月才能消啊?气这东西,憋多了就成糟蹋健康的祸害了,大家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不容易,可不能刚要享受享受了就着急忙慌地去阎王爷那儿报到。马光明这么想着,就叫了一声安娜,用从未有过的温情,把陈安娜叫愣了。
“以后啊,咱俩不打了。你呢,退了也别在家闲着,去上上老年大学。我呢,继续在咱哥酒店上班,省得你看着我烦。”马光明伸了个懒腰,笑着说,“你这辈子啊挺亏的,跟了我你算是和称心如意彻底断了关系。”
“接着说!”陈安娜吭哧吭哧地擦地板,她已经习惯了,马光明从来不说人话也不说软和话,前面说了一句软和话,后面肯定有比磨盘还硬的石头等着往下砸。
“没了。”马光明顿了一会儿,“你真应该嫁个文化人,也甭太大的文化,跟我哥似的就行。”
“你哥娶了杀猪的。”陈安娜没好气地说。
马光明就张着大嘴就笑了,“可不,真**的…怎么会这样,我是大老粗我娶了个校长,我哥是文化人却娶了个杀猪的。”然后一阵哈哈狂笑说,“要不,我和你一块儿上老年大学,也变个文化人?”
陈安娜哼了一声,继续吭哧吭哧地擦地板,擦着擦着,她就觉得胸口一阵阵地疼,不是病理性的疼,而是那种明知被命运调戏了,还要强颜欢笑的苍凉之疼。这一切,不是因为她做错了什么,而是因为她相信爱情,可爱情兜头一棍就把她砸在了那儿…马光明路过她身边的时候,顺手拉了一把,她就把一辈子当根不值钱的柴禾递给他了。
她直起腰说:“马光明。”
马光明嗯了一声。
“咱俩打了这么些年,其实不是我瞧不起你,我是不想认命。我觉得如果老老实实地和你还有你嫂子打成一片,就等于是认下了命运的发配,我老觉得啊…”陈安娜突然哽咽,“我一直觉得…和你结婚是命运把我发配了,这命我不想认。”
“得,得,甭赚着便宜卖着乖了,你要嫁个文化人,他能让你在家称王称霸?”马光明说着点了根烟,哼哼了两声道:“你**就偷着乐吧,这是命运把你这孙猴子发配到花果山了,山清水秀没老虎,一辈子你就可着劲儿地作吧。”
原本还有些感伤的陈安娜扑哧一声笑了,踹了马光明一脚,撂了一句粗话:“去你妈的!”
04
聚会的日子定在周五,第二天不用上班,大家可以撒丫子玩。
这天马光明没去上班,一大早就忙活上了,等下午客人进门的时候,凉菜已经上了桌。马光明虽然是个粗拉人,但做一手好菜那是公认的。马跃在英国期间,最最想念的莫过于马光明的饭菜和郝乐意。当然,和小玫瑰联系上以后,他对郝乐意的想念,仅剩精神层面了。所以他就觉得,爱情这东西,也很扯。在和感情之爱有距离的时候,如果有好的生理之爱,人会恍惚着把爱情给混淆了,以为那也是爱,只有在紧要关头的时候,你才会恍然省悟,哦,不是的。譬如,在他要回国之前,他突然那么决绝地拒绝小玫瑰的挽留,就是突然明白了,他们的感情之爱,早在多年前灰飞烟散了,后来重逢的,不过是两个老熟人的身体握手。
郝乐意对他一直不冷不热的,连夜里睡觉,都是背对着他,他把手搭在她身上,她的身体,会立马僵住了一样,一动不动。过一会儿她会翻个身,他的手就掉了下来。马跃知道,她翻身是假,不过是想把他的手从身上弄下去。除了第一晚上那场失败的**,他们的身体,再也没有亲密过。他困惑,一年半没有***,难道她不想吗?其实,郝乐意是想的,非常想,甚至有几次,还做了春梦。在梦里和马跃**做得翻天覆地,在**迭起中醒来。醒来后的她,总是惊恐的,唯恐被马跃发现,梦里的**,居然是这样真实地反射到身体上,当她醒来,私密处还沉溺在一张一弛的收缩中,身体也在失控地痉挛…如果马跃看见了,一定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其实,她每一次在春梦中醒来,马跃都知道,因为醒来之前的郝乐意会说梦话,她的头扭来摆去地叫“哥哥”,他们**的时候,她都会喊马跃“哥哥”。当她在身体的痉挛中醒来时,马跃的心都会一抽一抽地痛。他不知道,那个让她醉在梦里的男人是不是自己。
父母在厨房里忙着,马跃在家晃来晃去,有点过意不去,要给马光明打下手,被陈安娜赶了出去,因为她不想让马跃学做饭。家务容易养成习惯,干过一次,别人会期待下一次,你应了别人的期待,就会给别人养成习惯,你要不应别人的期待,别人心里会积累怨气。所以,与其怎么着都不是,她宁肯让马跃在家当甩手掌柜。
她边忙活边嗦着她的这套理论,马光明看了他一眼,没吭声,高高擎着一盘做好的菜,喊了马跃,越过等在一边的陈安娜递给他,“想当甩手掌柜那也得先把掌柜的资本混出来。”
陈安娜就白了他一眼说:“我当了一辈子甩手掌柜,我有什么资本?”马光明就乐了,“还算有点良心,知道承认自己是甩手掌柜,你怎么没资本?你是大名鼎鼎的陈校长,我呢,一白酒厂的倒糟工人,把你娶回来,不让你当甩手掌柜,我还是人吗。”
今天他们心情都很好,话里话外都往念情里赶。马光明的这句话,就把陈安娜惹得心花怒放,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又狗尾续貂地缀了一句:“可咱马跃现在算啥?是陈校长的儿子、马郝多的亲爹就可以当甩手掌柜了?”
陈安娜这辈子最听不得的话,就是不把她的宝贝儿子放在眼里,马光明也不行,“马光明,你是马跃的亲爹吗?”
“都熬过更年期了,你打算告诉我我不是马跃亲爹?哎,陈校长,阴险点了吧?”马光明只顾低着头在菜板上忙活,一抬头,陈安娜早已面如猪肝了,心里一忽闪,一大帮子客人眼瞅着就到了,可不敢在这时候把陈安娜惹翻了,就忙涎着一张笑脸说:“陈校长,我玩笑呢,您还当真了?”说着拿油手抹了一下嘴巴子,“让你犯贱。”说着,拿肩把陈安娜往厨房外推,又催着马跃给她泡上茶。
马跃正忙活着,马光远一家来了。
因为做了一天饭,本就不算很宽敞的家里雾气蒙蒙,还热着呢。田桂花胖,本来就怕热,一进门,就觉得热浪滚滚,汗刷地就下来了,她忙站在大门口,说要透口气,然后一边呼扇着手一边嘟囔,“这大热天的,不开空调怎么受得了。”
陈安娜闻言脸色就变了,马光远唯恐饭还没吃呢,这妯娌俩又干上了,就瞪了田桂花一眼,“才五月,是开空调的季节吗?”
陈安娜也没说什么,给大伙泡完茶,从抽屉翻出空调遥控器,把空调开了,才慢条斯理说:“哥,你别嫌嫂子,胖人都怕热。”说着还温和地冲田桂花笑了一下。
田桂花胖了大半辈子没瘦下去,她最深恶痛绝的就是这一身脂肪,也最忌讳别人说自己胖,可来之前,马光远已经说过了,今天,无论陈安娜说什么,她都不许接茬,如果她敢跟上次似的,和陈安娜掐起来,他绝不客气。
田桂花坐一边生气,茶也不喝,显得气氛有点尴尬。没多久,贾秋芬和郝宝宝来了,马光明家的客厅,顿时就塞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