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医生放下随身背着的小型医药箱,拿出一个棕色的小玻璃瓶,倒出两粒,“这药我都不敢离身,我就觉得早晚有一天霍霆得给咱们来这一出。”
孟东从房间里找来一瓶矿泉水拧开,拿着药片就往他嘴里塞,霍霆咬着牙不张嘴,左躲右躲,孟东抬手就给他一个大耳光,把医生都吓了一跳,“你怎么打他!都说了一万遍了不能刺激他!”
霍霆也被这一耳光扇的眼冒金星,可他还是仅仅咬着牙,死活不肯张嘴,孟东只能用生硬的力量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张嘴,“你给我吃药!你要是不想活你别给老子打电话啊!要死就直接死!你把老子叫来了然后要死在老子面前你霍霆你脑子是不是短路了!”
霍霆一脚蹬在他肚子上,狠狠瞪着他,孟东倒吸了一口凉气,又扑了上来,这药必须得喂进去。
孟东这辈子除了离家出走那天,还没这么激动过,眼眶都红了起来,“霍霆我和你说你不用急着死,有你的死的一天!你现在不能死,你想想阮阮,想想你妈,你不是说不把他们安排妥当你死不瞑目吗!你现在能瞑目吗!能吗!你要觉得你能瞑目我孟东二话不说杀人犯我认当了给你个痛快!”
孟东戳中了他的软肋,巫阮阮。17857185
霍霆不是不想活了,他不想吃药,只是他不想承认自己病了,他觉得自己很健康,健康的人不需要整日吃药,他每每看着药瓶里的颗粒在一颗颗减少,就像能看见自己的日子在一天天减少一样,他想让药吃的慢一点,他的生命也走的慢一点。
他慢慢松动了嘴角,紧抿的薄唇柔软的绽放出来,灰败的紫色看得人心酸。
孟东和医生给他喂了药,把这一身血淋淋的衣服扒个干净,一个拿毛巾给他清理身体,一个给他清理伤口。
“这得缝针啊,我没带麻醉针,去医院吧。”医生一边在自己的医药箱里翻了翻,抬头对孟东说。
没等孟东回答,霍霆就直接拒绝了,“我不去,就这么缝。”
“我懆!不行!”孟东从浴室拎着毛巾跳出来,他在浴室的地面看到了女人的衣服,孕妇的内衣裤,心里对今晚的事情有了八成的谱,只有伤了阮阮,霍霆才会变成这副样子。他拿着温热的毛巾在霍霆肚子上狠搓了两下,立着眼睛瞪他,“你真有本事,你怎么不说连缝都不用缝,你怎么不说你是超人不治自愈呢?不打麻药就缝针那和万箭穿心有什么区别?”
“穿过了。”他淡淡的回应,看了看医生,说,“那就不缝了。”
“必须缝,你们是医生我是医生。”
“那你就缝,我真不疼。”
医生为霍霆缝针的时候,孟东就掐着腰站在床边,霍霆面无表情的连睫毛都没颤一下,倒是给他难受脸都快变形了,等到处理好之后,孟东站在边上打量了他好一会,蹦出一句,“你是真汉子,真英雄,我真佩服,对女人狠,对孩子狠,对自己更狠,你以为你比她们疼了,她们就会多舒服一分一毫吗?两败俱伤!得不偿失!”
霍霆不是话多的人,尤其是这种时候,更是安静的像个哑巴。如果在未来的一个星期里,他一语不发,孟东都会觉得这很正常。
医生把那个棕色的小玻璃瓶扔给孟东,告诉他如果下次霍霆再不吃药,这个方法很管用,可以继续,但是揍他不行,随后,他拿着纱布卷异常严肃的指着霍霆,学着孟东的语气说,“还有你,霍祖宗,想想阮阮和你妈,必须戒掉你的烟和酒,尤其是酒精,你再这样下去,用不着你的心脏罢工,你就会先酒精中毒而死。”
霍霆给他的回答是翻身,背对着两个人。
孟东把沾着血的被子拖了到门外,让服务员换一床干净的来,服务生一看这乱七八糟的被子,脸都吓绿了,孟东瞪了他一眼,“瞅什么瞅,没见过女人来月经啊?”
他接过服务生抱来的干净的被子进了房间,给霍霆盖上,原本想问问他怎么会和阮阮一起来酒店的,想想还是算了,一来他不见得会说,二来他就是会说应该也不会选择在现在。
虽然孟东决定义无反顾的支持霍霆,但他还是很不能理解,为什么他生了病,不能让巫阮阮知道,难道她只能和他共享富贵安康,等到困苦疾病就要分开吗?换做是阮阮病了呢?他还会这么做吗?
霍霆的长相和性格,在他们这一圈子公子哥里是最好的。六七岁的时候还被一个挺野蛮的小胖子扯着衣领子给拉回家,说什么要他当媳妇,霍霆拎着小胖子他外公的拐棍追着打了两条街,反正只要你不说他长的漂亮的像个姑娘,一般时候他都是没脾气的人。
孟东还不会认字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霍霆,二十多年,他就从来没见过这人气壮山河的大笑过,在得知自己的病情以前,也从来没暴跳如雷过,这是个十分典型的温良如玉的男人,医生说,也许霍霆的病发现的这么晚,和他这么好的性格有关系,他没给自己发病的契机。
就如同枝有千姿百态花有千娇百媚一样,同样是心脏病,也要给你病出个三六九等。
只是在酒桌上被刚刚那个医生问了一句‘霍霆你有没有哪不舒服啊?你嘴唇怎么这个颜色,是中毒还是心脏不好?’,就一语成谶,检查一看,果然是心脏病。
霍霆的父亲就是突发心脏病去世,死的时候也才二十几岁。
后来他带呢呢去做了一系列的检查,确认了这就是遗传性心脏病。
不是所有的先天性心脏病都能在胎儿时期被看见,霍霆的病属于一种十分罕见的基因缺陷,全世界找不出百十来例,也可能有很多例,只是这些人还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去死就已经先死了,这病是绝世隐藏高手,一般不发作,一发作,就是在向你宣判死亡时间。手术成功的案例也有,但后续的存活率也不见得高,情况最好的一例是在换心5年之后去世。
孟东问过他,不管三年还是十年,你就剩这么点时间,好好陪陪阮阮,陪陪孩子不好吗?人一生的时间不用多长,把百年孤寂浓缩成几十载的欢愉时光,死有所值,也不枉人间走一场。
等待他的答案是无尽的沉默。
霍霆只说,这是他能为阮阮做的最好的选择。那么孟东也只能说,是他不够了解霍霆,不理解他这份怪异的深情。
给她留下一笔钱,让她去找新的男人,甚至不惜要断送她肚子里的孩子的命,这样的爱情,是无私也是自私,它太过偏执,也太过残忍,甚至太傻。
当然这只是孟东一厢情愿的理解,霍霆在想什么,旁人谁又能真的懂,他已经决定了,将这份孤独的爱情走到底,没有任何置之死地而复生的可能。
很多时候,爱与伤害不是我们自己的一念之间,而是旁观者的一念之差,或许霍霆说的对,这是对阮阮最好的选择,因为最了解阮阮的人,不是别人,只有他霍霆。
天空泛起青白色的时候,孟东才刚刚睡着,他坐在床边看了霍霆半宿,有些难以相信这个鲜活而健康的生命,会在将来某一天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想了整个晚上,临睡觉才突然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他的母亲还有霍霆,一个已经离开,一个将要离开。
我们真的应该对待身边的人好一些,说不定哪一个眨眼的瞬间,便只能永远的和他们在回忆里相见,而回忆这种东西,不论好的与坏的,都会因为时光的一去不返而变成一地心酸。
霍霆醒的不算太晚,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也就八、九点,孟东蜷缩在他身边背对着他睡觉,没盖被子只搭着自己的大衣,按着以往的惯例,只要他发现孟东和他出现在同一张床,就会一脚给他蹬下去。
当然今天也不会例外。
孟东只觉得腰上一疼,睁开眼睛的瞬间已经是脸砸在地毯上,他迷瞪瞪的揉了揉腰,站了起来,叽歪着,“老子就是贱啊,隔三差五不挨你顿踹就像缺钙似的。”
霍霆有些发烧,大概是昨天湿淋淋的在床上躺了太久,不过这种小病小伤通常他是不会下火线的,揉了揉太阳穴,爬起来去洗漱,准备上班,他有太多事情需要去做。
床尾放着孟东让他小情人送来的干净衣服,两人身高一样,同一个码数的衣服穿在孟东的身上就比穿在他身上稍微紧身点,一前一后出了门,去大堂结算。
孟东和前台小姐聊了几句,问问昨天有没有一个受伤的孕妇离开。
霍霆头顶纱布,在一边整理自己的钱夹,抬头扫了一眼对话中的两人。
“我不太清楚,我们已经交接班了,不过我听同事说好像是有一个孕妇受伤,被一个男人接走的,我们经理帮着开车送到医院,应该是在楼梯跌倒了。”
霍霆的身体僵硬了好几秒,抓起信用卡往钱夹一塞,扭头就往外冲。
孟东紧跟着跑出来,掏出钥匙给车解锁,见霍霆要去开车,一把将人来开,“你冷静点,你现在的状态我要让你开车就是在草菅人命!”他弯腰钻进驾驶室,启动汽车,霍霆连绕过车头回到副驾驶的功夫都不想耽搁,直接拉开后座的门坐了进去,“省三院!”
省三院是离沿江路最近的一家正规医院,送阮阮去医院的人一定不会傻到绕路去更远的地方,所以他可以直接判断出巫阮阮一定被送到这里。
医院的私家车位在医院的侧面,孟东将车停在了正门门口,让霍霆先下车,自己再找地方停车。
霍霆一路狂奔在医院的大厅,穿过门诊去住院部,询问昨夜送来急救名单,他步伐生风,黑色软呢风衣被风微微兜起,面露焦急,目光哀伤,如果你路过这个男人,一定会看得出,伤在这医院里的,毋庸置疑的,是他最挚爱的人。
————
有人睡了一夜,就有人一夜未睡。
冬日的夜长日短,阮阮醒来的时间天空刚刚泛青,还没亮透,晴天的话,就是六点钟的样子,阴天的话,也不过七点。
巫阮阮没想到自己能醒过来,她以为自己最好的下场,就是没有孤零零的死在昏暗的走廊里,起码在她昏迷之前,还有一副温暖的臂膀将她圈在怀里。
她睁开眼睛是一室的明亮,微微侧过头,就看到了坐在椅子上,也正一瞬不瞬的望着她的霍朗。
他交叠着双腿,冷硬的像一尊雕塑,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任何话语,对她的清醒也没有任何意外,好像就这样睁着眼睛睡着了一样,身上到处都是已经干涸的深褐色印记,他倨傲的模样,就像一个战后的将士,威武凛冽。
霍朗看起来是一如既往的不近人情,可是就是这个不近人情尖酸刻薄的男人,居然是她劫后余生所见的第一个,唯一一个人,他没有展露给自己半点温情,巫阮阮却已经觉得温暖不已。
这不是霍朗第一次经受这样的惊心动魄,但只有这一次的惊心动魄,是他只能袖手旁观的,他连为她争取一丝机会的能力都没有,这让一直认为自己是强者,是野兽之王的霍朗感到十分的挫败,在他的潜意识里,阮阮是他喜欢的人,就是他想要保护的人,是他不可侵犯的领土之一,是他闲来无事可以逗弄别人却窥视一分也不许的私有物,现在他的私有物在没有他的允许下,私自逃离,被别人重伤,而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默默的给她叼回来,帮她舔舐伤口,不能保证她的性命,不能摒除她的痛苦,他甚至没有脸去告诉别人,她在自己的眼皮下溜走,被伤害,这是他强硬而霸道的男性自尊难以接受的,他没有尽到他作为一个强者的责任,没有保他的人一个周全,所以就算现在阮阮醒了过来,他除了松了一口气,并没有感觉到有多么大的愉快。
他仅仅是庆幸,他还能听到她用细软的声音叫自己“霍总”。
他想,因为阮阮的善良,所以上帝选择给她一个机会。因他常做善事,上帝也选择给他一个机会,他们用无数善举换来的好运,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阮阮很累,又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她抬起手腕,艰难的吞咽口水,下意识想去摸摸自己的肚子,至少这里曾经住过她的喃喃。
好像是一夜之间,她就消瘦了一圈,手指苍白纤细,触碰到身上的隆起的被子时,她猛然张大眼睛,不敢置信。
“孩子还在。”他睫毛微闪,淡声道。
她紧紧抱着自己的肚子,闭着眼睛,嘴巴委屈的撇着,眼泪顺着眼角一直流进鬓间发丝里,在这么狼狈不堪的现状里,她却感觉到了莫名的欣慰,她的眼泪是失而复得后的喜极而泣。
阮阮认为喃喃肯定不会再有了,所以清醒的一瞬已经默默的承受在一片无垠的绝望里,可是,上天对她并不薄。
她推开被子,想用手掌直接去安慰喃喃,被角微微掀开时就带起了一阵凉意,阮阮这才发现自己未着寸缕,委屈的模样瞬间在脸上定格,她看看自己的手臂手掌,显然自己已经被清理的十分干净,她掐着被角尴尬的看着霍朗,她不觉得护士会这么仔细认真的清理她的身体,连流进指甲缝隙的血渍都被擦的一干二净。
她的楚楚可怜令霍朗冷硬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他将交叠的双腿调换位置,十分坦然的看着她,声音平稳有磁性,“不用尴尬,该看的我已经看过了,不该看的,也看个遍了。”
阮阮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红晕,她悄悄扯着被角遮住了半张脸,“对不起,霍总,我又作死了,谢谢你来救我。”
“下不为例。”他冷淡的回应,出奇的没有说出太刻薄的言语,短暂的沉默之后,他突然抬手在阮阮面前比量一个‘二’的手势。
巫阮阮不解,瞪着眼睛看他。
“你今天毁掉的我这身衣服,不算脚上的鞋,加在一起二十二万,我会半帮你列账单,等着你偿还,如果你三年不吃不喝,还是很有可能还完,我可以为你安排分期付款,分成20年或者三十年,但要付利息。如果你觉得自己无力偿还,那我只能祝你早日康复,我等着你做牛做马出卖自己的劳动力来偿还我的衣服。”
阮阮的脸又垮了下来,“你怎么这么小气,你这不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你现在是救了两名,胜造14级浮屠,您这样的大义之举,怎么还要计较两件衣服,况且…你又不缺衣服。”
霍朗微微挑了挑眉,没说话。
“我会赔给你的…陪你一身便宜一些的,二十二万我没有,两万二的话,也要等到明年秋天,两千二,过年的时候买给你。”
“两千二只够买三条半内库。”
“你什么屁股…”阮阮又扯高一点被子,只露出两个眼睛看着他,虽然脸色很苍白,但是人已经精神了不少。
霍朗见她能和自己讨价还价,心里渐渐软了下来,他还以为出了这种事情,她会变得精神恹恹,变得不像平时的阮阮,他这样坐了半个晚上,腰背很疼,之前的精神紧绷让他忽略了这种疼痛,现在觉得很不好受。
他给自己调整了个坐姿,一副睥睨天下的模样,“我是什么屁股你暂时没机会知道了,你是什么屁股我就知道。”
巫阮阮这次彻底的将被子扣在脸上,一点缝隙都没留。
“别做这么脑残的事情。”他忽然站起来,单手杵着床沿,一手去掀她盖在脸上的被子,直到露出她的整张脸,他的手指几不可察的颤抖着,把被角掖在她的颈窝,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阮阮对霍朗这样的神情很陌生,他一向冷漠的眼睛里竟有一丝丝难过。
他用手指在她额头狠狠戳着,抵着她的脑袋在枕头上动弹不得,阮阮怯怯的看着他,“霍总…”
“只有死人才会这么盖被子。”他突然开口,不容置喙,“上一次我的衬衣你还没还我,这一次我的一身衣服你还没解决,因为你我损失掉的合同,得罪的客户,我都一笔一笔给你记着,还不完我的债,你休想死,我不点头,你敢死,我连你祖坟一块掘出来。”
巫阮阮很认真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还有,”霍朗的手指没有离开她的额头,只是放轻了力量,他的话稍微停顿,继而沉着脸问,“伤害你的人是谁?”
阮阮垂下眼睑,闭口不谈,现在就连霍霆的名字,放在舌尖上都觉得烫嘴,一夜梦魇让她生不如死,她不愿意去想他那么决绝厌恶自己的神情,那个温柔的男人终于将他自己练就成了魔鬼,差一点点,她就被他勒的窒息而死,只因为她不是于笑,出现了不该出现的地方,他就能毫不怜香惜玉的伤害她的身体。
她已经纵容了他去爱别的女人,可他却和于笑一样,生怕她的呼吸抢了他们的氧气。
“你可以不说,但是我会报警,等你一会休息好了,我就报警,我对你和哪些男人千丝万缕的乱遭关系不感兴趣,只是我该对我的下属负责,他这是襁坚,蓄意伤人,再严重些就是杀人未遂,他就应该得到法律的制裁。”
阮阮还是垂着眉眼不说话,盯着自己的肚子尖,安安静静的像个被摆好了姿势的瓷娃娃,语气淡淡的说,“谢谢你,霍总,可是我不需要报警。”
“我不会旁听,面对警察你不要尴尬。”他直起身体,双手插进口袋,这一身的狼狈丝毫不影响他的帅气。
阮阮不是怕尴尬,她只是很害怕再见到霍霆,她不想有一天两个人去对薄公堂,就算她报警,她就真得难为得到霍霆吗?他会放过自己吗?于笑会吗?他们之间的纠缠恐怕更会无休止的进行下去。
阮阮侧过脸去看窗外,眼眶微微发热,声音淡淡的说,“是我…自愿的。”
病房内陷入死寂一般的沉默。
————【今天还有五千,我码完再发】————
你们一直想知道霍霆的理由,我只交代了他的前因,至于他的阴谋,还没到时候揭晓。
姑娘们勤快一下,戳个印象,投个推荐票,留个言,让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_(:з」∠)_
69:把她带走的男人,哪去了?
:2013-11-5 21:46:38 3465
这句话在霍朗听来,全然是在维护那个男人,她差一点带着没出生的孩子奔赴黄泉,自己不眠不休的守她一夜,换来的是她对自己的守口如瓶,是对那人的心甘情愿,霍朗不着声色的敷衍一笑,“我太狼狈了,我回去换一身衣服。”
他确实,太狼狈了。
离开的步伐从容不迫,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是落荒而逃。
拒绝的话不用说的太直白,霍朗已经是而立之年,巫阮阮脸上任何微妙的情绪,都逃不过这个三十岁男人的眼睛。
或许阮阮很感激他,觉得他是一个可靠的上司,但是,也仅仅是上司。
他是她的霍总,除此之外,别无他想。
时间还早,住院部探病的人不多,霍朗站在大门外吹了一会冷风,开车回了酒店。洗个热水澡,换一身干净的衣服,把自己收拾的干净妥帖,不上班不见客户的日子,他会穿的休闲舒服一些,白色的休闲裤,海蓝色的开襟毛衣,这种带着男性硬朗的清爽,让他看起来格外精神。
这就是霍朗,除非他想让别人看到他在想什么,不然是你无论如何也窥探不出他内心的秘密。1d1XS。
几年前他在叙利亚的一场恐怖袭击里伤了眼睛,昨天一夜未睡,他看东西变得很模糊,倒是不耽误生活,只是稍稍有些看不清太小的字,他从行李箱找出自己的备用眼镜,咖啡色的拉丝金属边框,恰到好处的柔和了这个年纪的男人的稳重与朝气。
所谓男人,就是无论经历过多少苍茫风霜,尝试过多少次的彷徨跌宕,只要他还能直起背脊,就一定会让人感受得到那种破釜沉舟的坚强,顶天立地的力量。
霍朗走后,巫阮阮呆呆的望了一会医院已经有些斑驳的天花,支在床头的吊瓶铁架已经脱落了几层白漆,露出深红色的丑陋铁锈,就像人性,初生时那么干净,随着时光的推移,年龄的增长,慢慢被这个社会氧化,很难说,谁这辈子一丁点的邪恶和自私都不曾有过,当我们变得不再那么纯净美好,就有人选择来为自己披上虚假的外衣。
那个温柔清俊的霍霆,那个暴戾可怖的霍霆,哪一个才是真的他呢?
她躺了很久,天已经大亮,走廊里传来探病家属们的交谈声,从病房门口路过的人们行色匆匆,她却仍不见霍朗回来,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她无聊的捧着肚子和喃喃自说自话,没一会就闭上眼睛睡了。
“你好,昨天夜里送来抢救的孕妇,怎么样了?”霍霆神色紧张的看着六层护士站的小护士。
小护士没抬头,直接翻了翻本子,面色有些冷淡,一抬头看见英俊的霍霆,那到嘴边冷冰冰的话立刻热乎了一半,“噢,是有个摔跤的孕妇,大人情况现在还行,您去看看。”
“大人?”霍霆心脏猛的一缩,“孩子…没了?”
“嗯,没了,那多少节台阶呢。”
霍霆扶着护士站的理石桌面的身体晃了晃,唇色瞬间染上一层浓重的灰紫,左胸口一阵翻滚的绞痛让他不敢大口呼吸,仅仅一呼一吸的功夫,额头就出了一层细密的汗,面色苍白的快要和额头上的纱布变成一个颜色,他紧紧按着自己的胸口,有些绝望的向病房的方向走去。
护士小姐叫住他,“先生,624在右手边,您走错方向了。”
霍霆顿住脚步,睫毛微微闪烁,覆在胸口的手指微微弯曲,眉头轻轻蹙着,“我要找的是巫阮阮,606病房。”
护士马上去翻值班本子,“噢,那是我弄错了,606巫阮阮,也夜晚送来的,母子平安。”
霍霆没在和她说话,径直走向病房,心脏在他胸腔里跳的乱七八糟,没有任何节奏可谈,每每犯病,他都变得十分烦躁,这种从胸腔内部蔓延到大脑深处的跳动声,他想摆脱却怎么也摆脱不了。
606病房,只有阮阮一个人,显得空荡荡。
霍霆站在病房门外,透过门上两块长形的透明玻璃,悄然的凝望着阮阮,除了心疼心酸,他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推开这扇门的勇气都没有。
他的小阮阮,已经瘦得近乎单薄,躺在被子里,只有肚子鼓鼓的一小块,孤零零的在这么大的病房,连个做伴的人都没有。
把她从酒店接走的男人哪去了?为什么不陪着阮阮?
她受伤时求助的那个人,又是谁呢?
他用手指轻轻点着玻璃,好像这样就能碰到阮阮一样,一下,一下,阮阮的脸,阮阮的手,阮阮的肚子…
阮阮,疼吗?老公给你揉揉。
对不起啊阮阮,是你的霍霆太无能了,我能为你做一切事情,包括为你付出生命,可是,我唯独没有能力为你留住自己的生命,明明答应过你,要牵手到白头,漫步夕阳下,明明答应过你,在青春烂漫的时候,叫你老婆,待你华发鬓生时,叫你老太婆,明明答应过你,待我们白发苍苍,还要握着你的手过马路,我们要别人都羡慕,明明答应过你,要在迟暮之年,再带你去一次白色的沙滩,再为你穿一次婚纱,要在海天的鉴证之下,再问你一次,巫阮阮,这辈子你嫁我后悔吗?巫阮阮,下辈子你还嫁我吗?也明明答应过你,如果你先离开这个世界,我要每日每日的去给你扫墓,每日每日的陪地下长眠的你说话,直到我不能走路,直到我老到要和你趟进一个坟墓,对不起阮阮,明明答应了你这么多,却不能遵守约定,我彻彻底底的失约了,因为,你的霍霆,等不到你的白头啊…
所以阮阮,你不要为我一人空守时光到白首,你的人生还有好长好长,长到让你有无数次的机会去相遇相识相爱另一个霍霆,会有人替我叫你老婆,陪你到白首,叫你老太婆,带你漫步夕阳白沙滩,为你许下下一世的白头相守,他会健康百岁,绝不留下你一人孤孤单单。
我很遗憾,最后要站在你墓旁垂首的男人的不是我。
会有一个男人,让你变回那个爱笑爱娇的阮阮,让你忘记霍霆,忘记我给过你的爱,也忘记我给过你的伤害,他会让你在半百之后,成为温婉和善的老太太。句那句回我。
好阮阮,别再爱我了,好不好?别苦守这份再也回不来的爱情,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再也。
好阮阮,苍天可鉴,我霍霆,今生从不后悔娶你,如果有下辈子,你不嫌弃,我还来娶你,不管你是美是丑,健全与否,我要还给你一辈子。
睡梦中的阮阮轻轻翻身,刚好面对着门外的霍霆,有些婴儿肥的小脸蛋儿挤在枕头上,嘴巴嘟成圆圆的形状。
霍霆用手指隔着玻璃在她的唇上点了点,将沾了她的吻的手指轻轻覆在自己的唇畔,嘴角轻微扬着,目光温柔而深情,温暖的能融化这世上一切寒冷心伤。
仿佛全世界都变得模糊消声,只有阮阮,只有他,指尖苍白到不见半点血色,按在灰紫色的唇边,看得人心酸。
“阮阮…”他低声温柔的唤着,用只有他自己听得到的声音。
上午的日光正好,从病房的窗外透进来,打在阮阮栗色的短发上,软绵缱绻,连同霍霆眼底的泪光都愈发闪亮,好像细碎的钻,簌簌的落下来,滑过他的唇,他的指尖,散在他温热的掌心纹线。
这些碎钻就像破土的绿草,疯狂的生长,他想从眼里连根拔起,却抵挡不住它们再一次的撅起。
霍霆用手掌紧紧扣在眼睛上,眼泪就横流在他的掌心里,心脏的疼他难受至极,转身隐藏在门外的墙壁旁,靠着冷冰冰的墙面,仰着头狠狠咬着自己的手背,隐忍的痛苦,让他苍白的脸色慢慢涨红,这才稍微有了那么一点人气儿。
他忍着心脏的绞痛深吸两口气,侧过身,在门外深深的看了阮阮一眼,抹干脸颊,双手插进大衣口袋,转身离开。
孟东在打听到了巫阮阮是母子平安之后,并没有去打扰霍霆,他猜霍霆只想一个人静静的看看阮阮,随便哪一个人在身边,都是多余的。他回到停车场,倚着自己的门吹风,心情没有因为这风和日丽的好天气而晴朗。
停车场的入口处驶进一辆橄榄绿的悍马,在他的不远处停下,孟东粗略的扫了一眼,只注意下来的人高大挺拔,步履从容的朝住院部走去。
霍霆远远的站在住院部大楼的台阶上,往停车场张望着孟东的车。
“霍霆!这里!”孟东喊了一嗓子,倚着车门招了下手。
开悍马的男人顿了顿脚步,速度放缓,有些迟疑的望向台阶之上的霍霆,眉眼清秀,单薄冷清。
霍霆循声望向孟东,正好看到朝他这个方向走过来的男人,身体陡然一僵,难掩目光中的错愕,他不敢置信的看着男人,这幅和自己相似的面孔,以及那询问的目光…17882156
他的脚步开始虚浮迟缓,好似踩的不是台阶,而且泥潭,陷下去就无力拔出来。他紧紧按住自己的胸口,目光开始模糊涣散,最后,竟一头栽了下去。
耳边是涨潮一样的滂沱水流声,闭上眼睛之前,他看到孟东向他跑来,而那个男人,从身前挡住了他的身体。
———
70:我温柔不温柔,你管不着
:2013-11-6 12:40:06 3465
也许霍霆和霍朗早就想过终有一日兄弟二人会见面,只是没想过用这么特殊的方式。
霍霆受伤发烧犯心脏病,满目荒凉和狼狈不堪,而霍朗则一副悠然和意气风发,乍看起来,这是实力非常悬殊的力量碰撞。
销声匿迹27年的人,他们素未谋面,却能第一眼在对视中认出对方,要说容貌相似,这个世界大有人在,血缘这种东西却真的很难说,这是一种来自心灵深处的感应,让他们彼此知道,这就是自己的亲兄弟。
霍朗在巫阮阮的病房前接到童晏维的短信,他们今天上午9点约了一位客户见面,晏维说他已经迟到了,用不用和客户打声招呼推迟一下时间。
霍朗回复道:推。
童晏维又问:霍总,那推多久?
霍朗想了想,回复:一周,这一周的安排全部推掉。
巫阮阮还没醒,在病床上侧身沉睡,他坐在床边打量了她一会,眼睛很累,就摘掉了眼镜趴在她的床沿休息一会。
就算他是威猛先生高大又雄伟那也架不住是个柔体凡胎,身体的疲惫,心理的疲惫,每一样都让他觉得累,即使他从不将这种疲惫表现出来。
刚刚霍朗是想背起霍霆送进医院,可是孟东几步撵上来,硬是从他的背上把人抢了下来,打横抱着冲进医院的电梯,他被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霍霆晕倒是因为额头的伤,还是他触碰到他时所感受到的滚烫体温,也或者,是见到他这个哥哥,吓晕了?
霍朗没有跟上去,既然有人看着他,他死不了,霍朗就没必要非要去探个究竟,让他说一句发自肺腑的真话啊,他真不想关心霍霆。
他继续去做自己已经打算好的事情,比如去医院楼下的超市买了一兜水果。
从超市出来的时候又撞上了匆匆忙忙往外跑的孟东,孟东问了他一句,你是大哥吧?
霍朗挑高一只眉头,淡淡的看着他,没回答是也没回答不是。
孟冬说,你回来也没和霍霆说一声。
霍朗淡淡的看着他,不解为什么他回来要告诉霍霆,霍霆又不是国家主席,就算他是国家主席,自己也有出入境的自由,他问,为什么要告诉霍霆。
孟东焦急的看了一眼住院部的门口,不想和他耽误时间,他问,需要我留个霍霆的电话给你?或者你的电话给我,等他醒了你们在联系。
霍朗面无表情的与他擦边而过,淡然说,不需要。
巫阮阮还是那个侧身的姿势,醒过来的时候刚好能看见趴在她床边的霍朗,她保持一个姿势睡了太久,感觉脸都发麻,又不翻身,生怕动了霍朗就会醒,他的眼睑下有淡淡的黑眼圈,褪掉他的不可一世,这样的霍朗看起来有些让人心疼,他周身都在散发着一个三十岁男人的淡漠和孤独。
阮阮想,中国对他来说,一定是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他的家曾在这里,可是这儿却再也没有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