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大堂,两位尚书凯音布和李振裕都告病了。只有四爷坐在大堂里,旁边是十三。底下两位侍郎苦于没那个胆子告病,不见两位尚书家里都叫四爷给派去太医了吗?听说就守在尚书家里了,什么时候病好,什么时候再许回家。

现在四爷有什么事都只问他们两个。

又熬了几乎一夜,四爷起身揉揉脖子,十三赶紧叫太监上前侍候,道:“四哥,不如歇歇吧?”

两位侍郎早就坐僵了,却动都不敢动。余下的郎中和员外郎都叫栓在大堂两边的屋子里,人人都有半月余不曾回家了。

四爷点点头,对两位侍郎说:“你们也去散散吧。”

两人如奉纶音,连忙起身行礼退下了。

大堂里只剩下四爷和十三,两人就放松多了。十三甚至打了一趟拳,虎虎生威。四爷端茶站在一旁看,笑道:“十三这拳是打得越来越好了。”

十三本意就是想逗四爷一乐,他这么大的人了,做此小儿态也觉得不好意思。

收了拳,他对这半个多月的事已经有些疲惫了,叹道:“四哥,这事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四爷笑了,问他:“怎么?十三累了?”

十三长长的叹了口气。

四爷放下茶,叫他坐下,道:“曹家还银做假,皇上还如此维护,其他人自然不会甘心。皇上不在,他们闹不着皇上,就只能冲咱们撒气了。”

十三也明白了。太子换银子,所图不是银子,而是把曹家做假的事大白于天下,叫天下人都怀疑曹家。

不然,仅仅是从江南官库挪银,能知道的人还是有数的。

十三带着假银进京,他本来就心虚,又不肯揭开黄封叫人光明正大的秤银子,这一来一回折腾起来,怎么会不引人注意?有心人再一查,自然清楚明白。

现在外头都说,曹家还的八十万两银子其实是江南官库的库银,上面都带着戳呢。没见十三爷都不敢叫开箱?

京里的人就算原来肯还银子,现在也要打个折扣了。曹家凭什么得到这么大的圣宠?他们又凭什么吃这个亏?

四爷早在十三带银进京后就想通了。曹家这个头一个还银的人没带个好头,剩下的欠银想顺顺当当的收回来,那是白日做梦。

但他却不怕这个差事难办。不管难易,只要能办到皇上的心里,那就是他的功劳。就如曹家,包衣奴才却盘踞江南数十年,凭的就是他们深得皇上的信任。

四爷见十三还是那副没精打彩的样子,伸手拍拍他的肩:“十三,差事再难办,咱们尽心尽力去办,皇上总会看到的。”

他要的就是这个大张旗鼓。

十三的信心不像四爷这么足,“可我听说……有人跑到四哥府门口去上吊,嫂子们和侄子们只怕都要吓坏了。四哥要不要回去瞧瞧?”

四爷算了下日子,点点头:“也是,你也该回去看看了。”

两人起身,叫奴才进来侍候,吩咐他们备马。

他们慢慢向外走,叫两边房子里看到的人都羡慕极了。主子们能走,他们不行。

上了马,两人带着侍卫都不着急,缓缓策马前行。

十三说起那个上吊的人:“听说叫步军统领衙门的人绑去了,四哥没叫人去问问?”

四爷冷笑,虚抽一鞭:“有什么好问的?不就是那几个人?”

八爷府上,八爷道:“那个上吊的叫人看好了,别再惹出别的事来。”

九爷好奇道:“怎么不见老四着急呢?这么晦气的事,我还当他一准要生气呢。”

上吊的人只不过是闹腾一下罢了,八爷想看的还是四爷的反应。他没接九爷的话,“十三那件事,我还是觉得不对。”

九爷没想到八爷还在注意这个,“八哥,外头不是说十三知道曹家送回京的是库银才不敢叫人查吗?”

“你真的信?”八爷摇头,起身踱到窗边:“我不信曹家那么蠢,会不知道把银子重新融一遍。银子要是真没事,十三的福晋干嘛急着兑银票呢?十三府上那点家底可都叫她给贱卖了。”

“那又怎么样?”九爷道,“这事跟十三的关系本来就不大。总不会是十三把银子弄丢了吧?”

这话说完,两人突然都怔住了。

九爷反应过来,马上说:“这不可能,这是八十万两,不是八十两。全是现银。从他出苏州城起,身边至少有两百个侍卫跟着,算上押车的有五、六百人。别说丢一箱银子,就是丢一块都不可能。”

“那就是在出苏州城前。”八爷像抓住了一条大鱼,激动的两眼放光。

九爷反而软倒在椅上:“……八哥你等等,兄弟我有点晕。”

八爷没听他的,在屋里迅速转了几个圈,忍不住叫人进来道:“去请何先生过来。”

“八哥,你这时找何焯过来干什么?”九爷一时反应不过来。

“他祖籍就是江苏的,我叫他回家乡探亲。”八爷笑道。

四爷府,东小院里。

四爷进门前就有人传话过来,李薇就叫人准备洗澡的热水和吃的。等他进门,她推着他道:“快去泡一泡。”

时近五月,户部大堂里再凉爽也不像府里那么讲究。脱了四爷的衣服,她就看到他的胳膊和脖子上有被蚊子叮的红疙瘩。再看下头,居然连大腿上也有。

她叫玉瓶拿芦荟膏来,这个治蚊子包包还是她在现代学的一招。

等他洗过澡,她给他擦药,上面点过后,他要穿衣服,她拦住道:“等等,还有一块。”她沾了膏药往下伸手,叫他吓了一跳,这才知道那大腿后面也有一块,他笑道:“这是上厕所时叫蚊子叮的。”

“这也太遭罪了。”她道。

他换上衣服,她看着他吃饭。听说他们在户部大堂吃得不错,天天都有人叫席面送到户部。所以到家里,她就给他准备了拌面。

“前几天吓着没有?”他问。

她知道他说的是那个上吊的人:“没有。”她摇头说,“我是事后才知道的,也没见过是什么样,听说已经给抓起来了。”

“怕吗?”他逗她。上次十三闯进庄子,她都吓得不轻。

“有一点。”她点点头,担心道:“你在外面还是小心点吧。这人都疯了,在咱们府门口上吊是为了坏你的名声,谁知道下回那些人会干什么?”

“不用担心。他们也只能使这种手段了。你们在府里只要闭门不出就没事。”

李薇发愁道:“这人干什么事都要有个好名声啊。”她总觉得现在就是四爷在历史上挨骂的开始了。

四爷轻轻叹了口气,把她拉到怀里搂住拍了拍,柔声道:“没事,爷不怕这个。”

他现在顾不上求个好名声。等他达成所愿后,再来图这个好名声吧。

226、荔枝

后院的石榴都开花了,天也热起来了。

东小院里,李薇摇着扇子站在屋子里往窗外看,“这天真是热得邪。”她道。

玉瓶端着冰过的酸梅汤进来,“主子用一碗吧,”

“给四爷他们的冰送去没有,”她一边接过酸梅汤,一边问。

“送去了。赵全保回来说,四爷叫不必老往户部送,咱们自家就该不够用了。”玉瓶出去一趟也是热得鼻尖冒汗。

“这种天气,他们一屋子的人挤着,再没有冰,谁能熬得过去,”李薇摇摇头,坐下道:“他不在家,至少他那屋里的冰不就省了?送出去给他用也是正好。”

“赵全保说户部已经有几个堂官中暑了,咱们爷叫了太医,就在户部治,不许人回家呢。”

病了都不叫人回家歇歇,怪不得外头人说他是活阎王。

她喝着酸梅汤,道:“叫人煮两大锅凉茶送过去吧,以后每天都送。让白大夫开几剂解暑除瘟的药下在里头。”既然劝不了他,只好尽量防着别叫人生病了。

两大桶的凉茶送到户部大堂,守门的侍卫早就认识赵全保了,谁叫他差不多一天都要来一趟呢?不是给四爷送吃的,就是送喝的、用的。现在还天天往这里送冰,叫他们这群在大太阳下看门的人看着都羡慕啊。

这会儿看到他远远的跟着两个骡车过来了,一个赶紧进去传话,一个就殷勤的上来拿袖子掸掸长条凳,“赵哥哥来了?快来坐坐。瞧您这大热天的还一趟趟跑。”

赵全保嫌弃的扫了眼那破条凳,额头上的汗顺着下巴往下滴,摇头道:“不了,替主子办事,哪有咱们喊累的?”

那人还想再搭两句话,里头苏培盛小跑着过来了,一见赵全保就连连招手:“赶紧来吧,主子爷叫你进去回话呢。”

大堂里头,除了四爷和十三爷外还有几个人,戴先生也赫然在列。赵全保进来谁都不看,冲着四爷跪下磕了个头。四爷嫌热就站在冰山旁边,撂下手里的账册问他:“外头那是什么?”

赵全保:“是凉茶,配了解暑除瘟的方子。”

“哟,这可是好东西。”十三抹一把汗,道:“赶紧给我来一碗,正渴得很呢。”

凉茶说是凉,端到手里还有些微烫,淡淡的药香味扑鼻而来,十三一饮而尽,身上跟着就出了一层痛汗,整个人不免轻松了两分。

四爷叫人把凉茶挨个屋子都提一壶,对赵全保道:“这个好,回去叫你主子放心,就说我用过了。”

赵全保赶紧说:“主子说日后天天都送两桶来。”

四爷点点头,叫苏培盛领他出去。十三心里发笑,悄悄对四爷道:“瞧我嫂子多心疼你,是吧哥?”

被四爷含笑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

五月五是端午节,皇上自江南赏了不少东西回来。四爷在户部大堂接了赏,为这个还要特意再回趟府。他见一堂的人都眼巴巴的看着他,连十三也无法免俗,只好笑道:“行了,今天是过端午,都回去见见家里人,明天一早再过来。”

众人都乐了,纷纷对着四爷道‘四爷体恤’,‘您圣明’等等。一时奔走相告,大堂前后的人知道后都到大堂这边来谢恩。叫人回家传话的,使小厮去外头雇车的,呼朋引伴,热闹极了。

看这一群乱相,四爷摇头叹笑。戴铎上前道:“主子也不必介意,他们都是高兴糊涂了。”

四爷道:“我知道他们在背后都骂我。”

“谁敢骂我四哥呢?”十三交待了人回府传话,过来刚好听到就接了句。戴铎对十三爷行了礼就退下了。

“骂我得可不少。”四爷畅快笑道,“可他们不知道,他们越骂我,我越高兴。”

两人结伴往外走,此时户部这里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了,有慢两步的看到二位阿哥爷过来,或避让或行礼,不一而足。

“他们骂我,这是说明他们怕我。怕得没办法了,才只能逞一逞口舌之能。”四爷得意道。

十三没想到四爷居然还甘之如饴,道:“还得是四哥。要是弟弟处在四哥的位置上,只怕早就撑不下去了。”想到之前因为皇上、太子、直郡王的几方逼压,他真是度日如年。

四爷拍拍他的肩,安慰弟弟道:“你才多大呢?我在你这个年纪还不如你呢。那几年我闲着没事做,只能看着老八风光,心里也不比你好受多少。”但若没有那些年的沉积,也没有他现在的心境。

看看如今,想想当年,连四爷都不得不叹一声时也,运也,命也。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当年的我也想不到会有今天。”四爷叹了两声,对十三道:“世上的事自有因果。你又怎么知道,如今你受得磨难,日后不会成为你的智慧呢?”

这番推心置腹的话叫十三一时也浮想联翩起来。

自从额娘去后,他就没有过一天好日子,一直战战兢兢,不敢放松分毫。如果真如四哥所说的,他日后也能有扬眉吐气的一天,那这些年的苦楚也不算是白白承受的了。

想得十三一时喜,一时忧,一时叹,最后只挤出来一句:“……四哥的佛学越发精进了。”

到了二人的车边,皇上的赏赐就摆在四爷的车上。车后还栓着两篓的荔枝。四爷指着道:“给你十三爷卸一篓下来。”

十三忙推辞道:“不用,四哥,这是皇上赏给你的。”

“你当你四哥有多大的胃口?能吃下这么两篓的果子?”

苏培盛带着人卸下来,抬到十三爷的车上,叫十三这推辞的话更说不出口了。

“回去给我的小侄子吃,你就别跟你四哥客气了。”四爷笑道。

十三只好说:“那弟弟就占哥哥的便宜了。”

回到府里,四爷叫人把荔枝卸下来,查看有没有坏得或小的。重新捡拾后,再问苏培盛:“这京里都有哪几家得了赏赐?”

早在有人来颁赏时,苏培盛就把这个打听出来了。

京里得赏的没几家,特别是这个荔枝。皇上的赏赐先送进了宫,太后、毓庆宫、承乾宫、长春宫、翊坤宫、永和宫、钟粹宫等都得了赏。

往下他们几个兄弟之中,直郡王府是必有的,余下的兄弟里只有他一个人得了。

听到这里,免不得叫四爷心里舒畅。可见这段日子他做的事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记着他的忠心了。

宫外宗亲大臣家里,佟家的一等公府和承恩宫府都有。出过皇后的钮钴禄氏只有阿灵阿得赏了。最叫人唏嘘的是索额图死后,皇上就像忘了还有这一支。

四爷叫苏培盛把荔枝分出几份,一份送永和宫。哪怕娘娘那里有赏赐,他该孝敬的也不能少。再一份送到索额图家去。

“……就说是太子托人送去的。”四爷道。

苏培盛领命而去,这种事他要亲自去办。凭他这张四爷贴身太监的脸,要叫索额图一家和太子都领四爷的情才行。

一篓荔枝再多,也架不住这么分。剩下的只有半篓。四爷给弘晖几人留了一盘子,再给几个女儿那边送去一盘子。福晋那里再得一盘。

“我那盘也送到你李主子那里去。”四爷道,王以诚应了声,小心翼翼的把两盘荔枝放进膳盒里,提着往外走。

张德胜站在门外,难掩羡慕的看着王以诚。虽然他是苏培盛的徒弟,可他却没有进屋的资格。就算他在四爷身边侍候了十几年也一样。比起王以诚和王朝卿这对兄弟,他真是混得还不如这两个刚来的小子。

他看到王以诚往外走,正在门口遇上两个刚回来的小太监,一个个嘴甜的很。

“王哥哥,您这是替主子办差呢?”

“王哥哥辛苦,晚上弟弟给您送两壶热水去,您也好泡泡脚,洗涮洗涮。”

“王哥哥……”

一路走过去,叫‘哥哥’套近乎的多不胜数。

王以诚进来还没有两年就混上‘哥哥’了,他张德胜跟在苏培盛后头当孙子当得都快吐血了,也才被人巴结一声‘哥哥’而已。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王以诚提着荔枝到了东小院,进院就看到好大的一个葡萄架子,上面盖着浓密的绿荫,叫人一见就心生凉意。

听人说李主子能连得三子,就是因为屋前有葡萄,屋后有石榴。

王以诚心想当年他的爹妈屋前没葡萄,屋后没石榴,还不是生了他们兄弟姐妹七个?只是养不活,女孩都扔了,男孩死得死,没得没。一家就剩下他和他哥,还都切了当太监了。

不等看门的叫人,程先看见王以诚,连忙迎上来,张口就喊:“哥哥从哪儿来啊?”

王以诚不常到东小院来,心想他的脸面还不够大,道:“不敢当,小的王以诚,奉主子爷的话来给李主子送东西呢。”

程先在那天晚上算是立了个糊涂功,不但得了李主子的赏,在院子里的哥哥姐姐也都乐意照顾他一二。现在他兴头头的四处跑,哪儿都想插一脚。他把王以诚领到茶房,站在门外喊姐姐。

玉烟出来先看到程先,笑道:“你又跑我这里来干什么?我这儿没活给你。”

程先抢话道:“哪儿,这位王哥哥是前头来了,主子爷叫他给咱们主子送东西来。”

王以诚的话都叫程先抢了,他也没生气,还顺着他的话应道:“正是。”

玉烟怕程先不知轻重再得罪人了,主子爷身边的那都要抬着捧着才行。转身从屋里提了个空壶出来:“正好,我这边没水了,你去膳房要一壶开水来。”

程先接过就说:“姐姐别急,我这就去。”

他转身就走,玉烟在后头连声嘱咐他:“你慢着点!我不着急,别烫着你了!”

再看王以诚,还是带着笑站在那里,一点被冷落的脾气都没有。玉烟心道不愧是前头侍候的,瞧这份定力就不一般。她接过王以诚手里提盒,请他进来,还特意给他倒了碗茶。

打开提盒一瞧,居然是两盘荔枝。

“哥哥等一等,我把这个送去给主子看看,说不定主子还要叫你去说话呢。”玉烟快手快脚的又给他拿了两盘瓜子叫他嗑着,探头看到外头的小喜子,喊进来陪王以诚坐着,她端着荔枝送进屋去了。

李薇听说四爷回来了,刚换过衣服,正在重新梳头。见玉烟端着荔枝进来,她一眼瞧见就笑:“爷送进来的?”

玉烟笑道:“是个叫王以诚的送来的,主子要不要见见?”

李薇尝了一个,拍拍手道:“不用了,你替我赏他。说他辛苦了。”

玉烟有些可惜,说:“爷送来两盘呢,主子不问问?”

玉瓶上前拉了她一把,“主子说什么是什么,快去打发人回去,人家还要回话呢。”

玉烟只好从柜子里掏出一个荷包来,往里装了几个银角子,拿给玉瓶看过后才回了茶房。那边小喜子与王以诚说得正热闹,玉烟把荷包递上去,不提李主子的话,只道:“主子说你辛苦了,叫我赏你。”

王以诚接过荷包,小喜子要勾头来看,被玉烟推了把:“行了,叫人家赶紧回去回话吧,别误了差事。”

王以诚起身笑道:“还是姐姐疼我。”再对小喜子说,“以后我有空一定来看哥哥。”

小喜子摆手说:“不敢当,不敢当。”

王以诚出去后恭敬的对李主子的正屋跪下磕了个头,才起身出去了。留在后头的玉烟对小喜子啧道:“瞧人家这规矩,多周全。他这么一跪一磕,我还要去给主子说一声。这不见比见了还好呢。”

屋里,李薇吃着荔枝,叫人去问二格格那边有没有,回来的人说有,就是三人只有一盘。

“各屋都只有一盘呢。主子这里两盘,只怕是主子爷特意赏的。”玉瓶也打听出来了。

李薇想起孩子们,也舍不得吃了,叫玉瓶多拿几个盘子来。到时分成几份,等孩子们来了一人一份。四爷进来时就看到炕桌上摆着六个小盘子,每个盘子里的荔枝都是一样的数

“这是在分果子呢?”四爷在前头已经洗过澡换过衣服了,坐下道:“哪盘是爷的?”

“哪盘都不是。爷的那盘早叫我给吃了。”

“那你是哪一盘?”

李薇一指,四爷伸手就拿了个。

吃了两个洗了手,他就不吃了。李薇叫人把荔枝都拿下去,只留下两盘,她剥给他吃。

“你叫人送的凉茶正好,后面就没人再中暑了。”他张嘴吃下她喂到嘴边的。

李薇故意把剥荔枝的手指伸到他嘴里,“嘬一嘬,都是甜汁。”

他轻轻咬了一口,痒痒酥酥的。

“这么着要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呢?”她好奇的问。听赵全保回来说的,四爷在户部大堂简直是受刑。可看他的神色,又好像挺享受挺乐呵的。

她也不知道该不该替他担心。

“还早呢。今年也就是开个头,等九月份皇上回来还有得闹呢。”四爷笑着说,拿了一颗荔枝:“就为这个荔枝,只怕又是一场风波。”

她还想再听点儿新闻,他剥了这个荔枝塞她嘴里了。

到了下午,她就知道四爷说的风波是怎么回事了。十四爷和十四福晋登门了,说是来贺端午节的。

听说十四爷过来的时候,四爷正在屋里乘凉,她在跟他说这两天看的一出戏。

这又是府戏的师傅写的,说的是一家有两个美貌的小姐。大的那个温柔贤淑,小的那个活泼可爱。来了个书生求亲,他父母给他求的是大的,他自己在花园里撞上那个小的。等洞房花烛时掀开盖头,一见是大的那个,书生先是感叹,他跟小的有缘无份,再是惊喜,大的比小的更漂亮!

最后,他想的是要是能再把小的也娶进门,他的人生就再无遗憾了。

到那时,上有贤妻替他孝顺父母,他也有娇妾相伴左右,人生至乐啊。最重要的是她们本就是一对姐妹,那就是天生该叫男人一起娶进门的。既不吵架,也不嫉妒。

还有句唱词唱的是该叫天下所有女子都有个贤良的大姐,再有个娇俏的妹妹,这才是人间正理。

李薇说完戏,笑道:“那女人就该说,这世上男人要有财,有貌,有家世,有才情,上无父母,下无兄弟。这才叫人间正理呢。”

四爷叫她逗笑了,道:“什么戏到你嘴里就没个好的。不管是姐妹,还是兄弟,都是一家人,这才是人间正理。”

姐妹有了同一个丈夫,就再也做不成姐妹。兄弟为了同一份家产,也再当不成兄弟。

李薇不敢把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说出口,只说:“世上人人都有自己的人间正理,谁肯承认别人的正理是正理呢?”

“歪理。”他拿扇子敲了下她的头。

“歪理也是理。”

“你是满肚子的歪理,爷说不过你。”他坐起身,苏培盛进来说十四爷到了。又是不下帖子直接登门。往好了说这叫亲热,往坏了说叫不懂礼貌。

李薇看四爷的神色,心道十四爷这是不懂礼貌了。

四爷心里烦得很,一猜就是荔枝的事。他给十三送了一篓子,没给他送一盘子,这是来抱怨的。其实分完荔枝后,四爷也发现荔枝不够了,可已经给了十三一篓了,给十四要是少了,他肯定要抱怨。

但他也不能把仅剩的一篓给十四吧?

反正他都要抱怨的,干脆不给。

李薇见他半天也不动,苏培盛还站在屏风外呢,轻轻推了四爷一把,“爷,拿衣服给你换吧?”

四爷这才慢腾腾的起身,换好衣服挺不情愿的走了,临走还说:“晚上我过来用饭,等着我。”

李薇看看天色,看看表,心道这都五点多了,十四爷这个时辰来就是打着蹭饭的主意的,您真能不留人家用饭?

结果六点过一刻,四爷就脚下如风的回来了。进来就黑着脸,她撵进去帮他换衣服,见脱下来的两层衣服都湿透了。

他换好衣服也不出去用膳,坐在榻上闭目养神一般。她叫人先把膳桌给撤了,省得菜味一直往屋里飘,闻着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