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蓝玉挽着她的胳膊:“阿绫在想什么?”
宗绫收回目光:“没什么。”
柳蓝玉也打量起四周:“也不知道这里面的师太们都去了何处。”经历过上一次之后,对死人,她的恐惧小了不少。
“当然是死了呗!”施明雀看似不以为意,但心中受的惊吓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素来讨厌示弱。
柳蓝玉闻言下意识拉着宗绫加快了步伐迈出院门。
当下已是申时,日头西斜,一阵凉意如阴风般袭来,也让其他人打了个激灵,赶紧离开这个变得如阴宅似的的尼姑庵。
下了山,马蹄与车轱辘声起,两辆马车与一匹马载着大家往耀都城的方向去。
之前不方便,如今没外人在,与宗绫解情共乘一辆马车的柳蓝玉看了看宗绫的胸口,眉间尽是不悦:“无端遭这等羞辱,真让人生气。”
宗绫倒是看得开:“那能如何?莫不是还要人家负责?别说我愿不愿意,就算是愿意,人家怕是能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解情看着窗外出神没说话,也不知是在想着什么。
一上马车,宗绫就犯困,便将脑袋搭在解情肩头闭上了眼睛。刚才在那灶房不放心睡,现在放心了。
“对了,之前在山顶你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绕到…”
柳蓝玉正欲问宗绫之前她是如何在没其他人发现的情况下绕到静秀师太身后的,见她睡了,便噤声叹了口气。
外头骑行的陈晗本想找宗绫讲话,透过窗牖看见她似乎睡了,便就作罢。
他们是大概一个半时辰到的耀都城,此时日头已剩下火焰般的余晖,为整座城镀上了一层梦幻之色。
柳蓝玉想推醒宗绫,解情示意她噤声,并指了指外头的陈晗。
柳蓝玉恍然,便对外头的陈晗道:“陈三公子现在离开吧!”虽明知陈晗的身份尊贵,可相处过后实在是对他生不起敬畏之心。
陈晗本还想借此机会得知宗绫住在何处,暗暗窃喜之际措不及防被宗绫的小姐妹下了逐客令。
陈晗虽贪玩,但不蠢,看得出来宗绫的姐妹们都是人精,不是他三言两语便能忽悠过去的。
就在他正思量对策时,柳蓝玉眨眼故意道:“若三公子不肯离去,就别怪我们在阿绫耳边吹你的逆风哦!”
对于柳蓝玉的胆大包天,以下犯上,解情也只是但笑不语。何况只要能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犯一犯上也罢。
陈晗噎了噎,知道闺中好友这种生物的厉害之处,便不得不故作洒脱的笑道:“也罢,家中母亲怕是在等我回去,我就不往城南去了,免得晚归被数落。”
陈晗扯了扯马缰绳,还算老实的看着她们的马车离去。随着宗绫她们的马车,后头还有坐着施明雀与施明絮的施家马车。
其实今日也不是一无所获,最起码他知道阿绫姑娘是施家的表姑娘,如此他怎么也不怕没路子打探对方。
之前与宗绫在一起,他没心思去想别的,只暗暗记下她这施家表姑娘的身份。如今静下心,他不由疑惑起来,若她是施家的表姑娘,那该也是大户人家才是,怎的是个普通百姓?
阿绫姑娘…施家的表姑娘…
宗绫…
他的眼睛立刻睁大了些,她是那传说中的宗绫?那个纠缠凊王爷,做尽坏事,最后自食其果的宗绫?
渐渐行远的马车中,柳蓝玉一直透过后窗看着陈晗,免得他偷偷尾随她们至医馆。后看到他似乎一直在远处发呆,便没有多想,转回身。
柳蓝玉不由发自内心道:“其实我觉得陈三公子这人蛮好相处的。”
宗绫看起来睡的挺熟,一缕碎发滑到她的耳侧,解情伸手帮她理了理,淡道:“无论如何,还是保持些距离的好。”
若陈晗对宗绫只是一时觉得有意思倒没什么,若真起了心思就难保不会出事。毕竟执念能让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
宗绫喜欢听解情的话,柳蓝玉照样也喜欢,她点了点头,看向窗外。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后来在她也昏昏欲睡时,她看到秦子蔺从一家看不出是何门面的阁楼踏出。
她眼睛一亮,赶紧道:“许大哥停车。”
随着马车的停下,她连忙跑下去喊住欲踏上马车的秦子蔺:“秦公子。”
她不知以她的身份该如何称呼一位亲王府的世子,便就称呼他为公子了。
秦子蔺闻声抬头看了过来,见到她,一时未想起是谁,便只是收回那只已踏上车板的脚,神色还算温和的看着她。
这时后头跟着一起停下的施家马车里,施明雀看着外头的一幕,哼道:“这柳姑娘胆子还蛮大的。”
施明絮对秦子蔺的事情不感兴趣,大概是不想他看到自己,便朝侧边的坐垫移去,避开了能让秦子蔺发现她的角度。
施明雀继续说着风凉话:“凊王爷是不可能要你的。我看那柳姑娘也是个绝色的人儿,最重要的是,人家真实率直,不像你成日里就爱装模作样,虚伪至极。若她能将人中龙凤的俞王世子勾走也好。我倒要看看到时自命清高的你,还能谁要。”
施明絮仍旧保持沉默。
马车的停下让宗绫醒了过来,她懵懵懂懂的未发现柳蓝玉,便问解情:“到了?”因初醒,她的嗓子有些沙哑,那丝沙哑让她的声音听起来更显软嚅。
解情摇头,牵着她一道下了马车。
这时柳蓝玉正因接触到秦子蔺那双自带笑意的桃花眼而微愣,不大理解自己突然下来喊住他是为了什么。
但既然已经这么做了,她便只能硬着头皮走过来还算清爽的笑道:“谢谢公子之前的相救之恩。”
这么一听,宗绫便知眼前这位就是俞王世子秦子蔺了,果然有勾尽天下姑娘的皮相。
秦子蔺本觉得眼前这位姑娘甚是熟悉,如今听她这话稍一想便想起来她是谁:“原来是姑娘,不过只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一如之前,他的声音中总是透着温润闲适,如清泉般悦耳。
这时唯恐天下不乱的施明雀跳下马车,抱胸对秦子蔺喊了声:“俞亲王世子,好巧啊!”
秦子蔺闻声转过头,见到施明雀身后的施府马车,浅浅勾唇道:“确实巧。”
施明雀指了指身后的马车:“可不只有我,我二姐也在。”
听到说施明絮也在,秦子蔺这才微有惊讶之色,目光落在马车上,明知故问道:“既然遇到,二姑娘何不下来打个招呼?”
施明絮自是不会理,秦子蔺也不觉有什么,只转而问施明雀:“天色不早了,可我记得去施府并不是这条路。”
施明雀向宗绫抬了抬下巴:“喏,那瘦瘦小小的姑娘是我的表姐,在南康街南头开了个医馆,我们一道过去坐坐。”
“表姐?”秦子蔺打量起宗绫,聪明如他,瞬间便猜到她可能有的身份,“宗家姑娘?”
除了已落魄的宗绫,施家哪会有平民表姑娘。
毕竟是名人,还是唯一能让秦洬起情绪的名人,他不由将她多打量了几眼。
这个宗姑娘与传说中那十恶不赦的小姑娘差距甚大,看起来瘦弱娇柔,似乎还挺容易让人产生怜悯之心。
柳蓝玉是个护短的,哪怕她对秦子蔺心有感激,也不希望宗绫被他如此像货物一般打量,便不由挡在了宗绫面前。
秦子蔺看着柳蓝玉这副母鸡护崽子一般的模样,不免觉得可爱又有趣,轻笑了下。
柳蓝玉总觉得这厮能勾人魂,心觉不安的她便没打算多留,道了声:“公子的恩德,小女子有机会定会报答,后会有期。”说着她便回身拉着宗绫上了马车。
随着宗绫她们那辆马车的走动,施明雀顿觉无趣,便与秦子蔺道了个别,也上了马车离去。
看着施明絮所在的那辆马车渐行渐远,秦子蔺那张脸依旧是风淡云轻的模样,只是那双眸中比刚才显得幽深了不少。
到了医馆,施明絮与施明雀跟着一道进医馆坐下。
等到宗绫她们从后院将药材与工具放好走出来时,施明絮道:“表妹可想好何时回施家?”
宗绫怔了下,道:“我不想回施家,我现在过得很好。”
施明絮叹气道:“回施家一样能过得好,表妹已满十六了吧!也该说门亲事了,而不是继续在外蹉跎着。回去最起码能相个好人家。”
这时柳蓝玉也走了出来挽住宗绫的胳膊,戒备中透着骄傲:“阿绫不需要相亲事,我哥便是阿绫未婚夫,比谁都好。”
施明雀嗤道:“再好也不过只是平头老百姓,能好过施家给找的?”
柳蓝玉:“我哥是金吾将军柳无风,确实能好过施家给找的任何一个人。”对于想接宗绫走的任何人,柳蓝玉都喜欢不起来。
“柳无风?”施明雀先是惊讶,然后笑了起来,“还真爱开玩笑。”明显是不信。
柳无风才貌双绝,年轻有为,年纪轻轻便比他们施家任何一个男人的地位都要高,短短三年便战功累累,被百姓奉为战神,神一般的存在。
也难怪人家不相信眼前的人能与柳无风有那层关系。
柳蓝玉还想争辩,解情制住她,因为说再多也是无用。柳蓝玉便不甘不愿的只能作罢。
就在宗绫打算与施明絮沟通时,施明絮站起身过去拉着宗绫的手,柔声道:“大家都是为你好。我改日再来见你,嗯?”
宗绫未说其他,只是睁着清澈漂亮的眸子看着施明絮:“表姐,我不想进施家。”
她自是不好说施家的不是,只希望这个善解人意的表姐能听进她的话,帮她回绝二舅与二舅母的“好意”。
施明絮拍了拍宗绫的手背,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施明雀看着宗绫,讽道:“傻子,还当她是好人,她还不如我好。”她哼了声,也走了。
看着施府的马车离开后,柳蓝玉嘀咕道:“也不知道这些大户人家在想什么,自以为是。”
宗绫也算是想开了不少,故作随意道:“就算不得不回施家也无碍的,无风哥哥的官比我外祖父的还要大。待到无风哥哥回来,就让他做主带我离开施家。”
柳蓝玉拖着下巴:“我觉得我还是得去想法设法探探我哥的消息,好心里有个数。”
解情倒是不如他们那般杞人忧天,只道:“都洗洗休息吧!”
宗绫与柳蓝玉点头。
凊王府悠水榭。
天色渐黑,今日的鸟啼蝉鸣之声要比往日热闹些,似奏出的独特音律,秦洬轻抚出的琴声与之相应,别有一番意境。
惊奕依旧挺直着身子站在秦洬身后听琴。
琴声婉转柔和,如轻轻湍动的流水,由耳朵滑入四肢百骸让人身心舒畅。之后又如化作软羽,轻抚着身上每一处毛孔,温柔舒服的让人不由想闭眼细细享受。
惊奕心觉王爷那靠琴声催眠的本事确实越来越高,这回才刚开始不久,他便有些昏昏欲睡。
就在他不由想打盹时,琴声戛然而止。
惊奕抬头看向秦洬,见他正微微抬起左手看着手背上宗绫挠出的血痕,因他背面相对,看不到其当下神色。
起初惊奕并未多想,不想却看到秦洬翻转手掌,看着自己的手掌间。
他心里咯噔了下,不由想起王爷今日在青月山尼姑庵佛堂内抓到宗姑娘那一处的一幕。
王爷看抓痕勉强能理解,那看掌心呢?
惊奕看不出秦洬究竟在想什么,只心觉怪异的依旧静静候在秦洬身后。
仿若因为没了琴声,四周的蝉鸟之声也莫名小了不少,时间在这渐渐变得更加静谧的夜里流淌着。
突然,秦洬放下手掌,语气不明的出声了:“天明时,将那医馆赶离吧!”
惊奕从不认为现在的王爷仍厌恶宗绫,甚至还觉得他似乎唯独对宗绫不太一样。当下乍一听到王爷这个无情的吩咐,只觉得惊讶不已。
惊奕心觉哪里怪怪的,却又不敢多问,他总觉得王爷此刻的心情并不好,周遭的气氛也仿若凝滞起来了一般,让他觉得莫名有些紧张。
惊奕应下吩咐后,秦洬就起身拖着略懒散的步伐回屋了。月光的映射下,他那双眸子依旧幽深平静,如一摊无波的湖水。
次日一早,惊奕便就去了颐明医馆。
因昨日都挺辛苦,所以宗绫与柳蓝玉当下还在房里睡着,只解情老早就守着医馆看医书。
碧红在打扫卫生,许悠持抱着剑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
清早路上行人不多,略显幽静,马蹄声轻易便吸引了解情的注意力。
她抬起头就看到惊奕踏进医馆。
解情略惊讶,起身迎了过去,从容淡定道:“不知道大人光临所为何事?”
碧红放下抹布,赶紧去了后院去唤宗绫与柳蓝玉。
惊奕环视了一圈,没见到宗绫,便直接道:“王爷有令,这个医馆不得再出现在这条街。”
解情眉头微蹙:“还望大人告知原由。”
惊奕:“你无需知道,即刻去准备,限时一日。”其实秦洬并未给期限,他心想着还是让这个医馆早消失的好,以免惹王爷不快。
就在惊奕转身既走时,宗绫从后院踏进医馆,不解道:“什么限时一日?”她本在房里洗漱,碧红说惊奕进了医馆,她就立刻过来了。
惊奕停下脚步。
解情将惊奕的要求与宗绫说了,宗绫闻言声音立刻拉高:“秦洬要我们的医馆在一日之内从南康街消失?”
惊奕回过身看着宗绫,默认,但不喜宗绫直呼自家王爷的名讳。
宗绫第一反应便想到秦洬是冲她来的,就为了让她不再出现在他的眼前。她不知道他为何偏偏现在发神经,但因她无疑。
她沉下了脸。
“太阳下山时,我便再过来,希望那时看不见你们这个医馆。”惊奕无情言罢就朝外走。
“等等!”宗绫突然唤住他。
惊奕停下脚步转回身,淡淡的看着她。
宗绫压着对秦洬的怨气,认命道:“其实大人很明白,他定是冲我来的。大人也明白我与施家的关系,这几天我将会回施家。所以,这个医馆不用消失了吧?”
一天之内让他们的医馆消失在南康街,必定会元气大伤。届时拿着贱卖医馆的钱,天晓得还能不能再开一个不错的医馆。
何况这施家她想不去也难,倒不如顺势而为。
惊奕本不该相信施家还会愿意接纳她,可想到昨日她与施家那两位姑娘似乎关系不错,便就暂且信了。
其实他也不想为难几位可怜的姑娘,只是有命在身。既然宗绫她能从这个医馆消失,想必也能让他向王爷交代。
惊奕:“你今天就离开这个医馆,莫再出现在爷的面前。”
宗绫垂眸:“好。”
惊奕离去后,宗绫的肩便挎了下来。她从未想过,最后还是秦洬将她逼进的施家,没有一点回绝的余地。
她好讨厌他。
解情扶着宗绫的肩头拍了拍,叹息道:“是不是怨他?”
宗绫:“人家位高权重,我怨不怨无意义。”
解情顿了会,突然道:“其实,他就是祁疏吧?”
宗绫身子微僵,没有说话。
解情眸中划出一道意味不明之色,道:“相信我,他会受到惩罚的。”
宗绫抬眸看解情,眸有不解:“谁能惩罚的了他啊?”
解情抚着宗绫这张绝色小脸,笑道:“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