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已有猜想,却用询问的语气:“实验到最终阶段了吧。”
“嗯,到了。”厉佑仰起头,夸张地呼吸了一下空气。
“最终阶段要做些什么?”
“你应该知道的吧?”厉佑微笑,“回收我们最完美的实验品。”
这次,最完美的实验品不再是安瑶,而是……甄意。
不,应该说,是甄心。
言格没再多言,叫人把厉佑重新关回去。他说:“我想,你以后没有再见面的价值。”
厉佑坦然微笑:“言格,你深入观察过甄小姐的潜意识。你应该很清楚,你或许能治愈别的人格分裂患者,但你永远不可能治好她。一辈子。”
他站起身,被护工控制着,呵呵一笑,“和她耗一辈子吗?”
言格已拔脚离开。
“真不好意思,你做好了这样的准备,我们却不会给你机会。”厉佑眼眸变深,说出最后一句话,“我们要回收甄心,我们的队员。”
言格脚步未停地离开,头也不回。
他走出小厅,从口袋里摸出电话,两条未读短信,是甄意的:“言格~我觉得杨姿的案子好多疑点的,她坚持说和她发生性关系的是真人哦~反正就是各种细节~呃,你懂的>_<见面了告诉你:P”
“言格,杨姿说的应该是真的,我记得好像看见有只手从她的身体里拿出了几枚钢环,增加摩擦的”
言格停住脚步,拨打甄意的手机,没人接。
她的彩铃是一首快乐的求婚曲,轻快活泼的幸福旋律是她最近的心情:“……don’tsaynonononono,justsayyeahyeahyeahyeahyeah,andwe’llgogogogogo,ifyou’reready,likei’mready……It’sabeautifulnightwe’relookingfor……heybaby,ithinkiwannamarryyou……justsayido……”
可歌曲对面,可爱的准新娘没有接电话。
他记过时,她接他的电话,从来不会超过7秒钟。现在已经……
时间太久,自动转语音信箱了:“嗨,我是甄意,现在不能接听你的……”
“……甄意……”他对着“嘟嘟”声后的信箱,唤出她的名字,然后,挂了电话,手心已微微发凉。
尽管理智告诉他,甄意出现危险的概率很低,可不知为何,仿佛有种解释不清的不安情绪。
沉闷,窒息,他不敢深入探究。
拨了另一个号码出去,对方接起了电话:“先生。”
“甄小姐呢?”
“她在前面的车里。”对方回答。
“确定?”
“是。”
“嗯。”他刚准备挂电话,对方又说,“车里还有一个男人。”
甄意盯着淮生手中的摩擦环,头皮发麻,条件反射地猛踩刹车。淮生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陡然前倾,差点儿没撞上挡风玻璃。
“你干嘛?”淮生揉着被安全带勒痛的胸口,痛苦地皱眉。
甄意手摸进包里,一边找利器,一边警惕地盯着他:“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我姐姐的啊。”淮生疼得龇牙咧嘴,却没松开安全带。
甄意以此判断出,他对她并没有要加害和攻击的趋势。
她诧异:“你这段时间见过淮如?”
“没有。”淮生捂着胸口,低下头,“我和姐姐在体育馆有一个储物箱,两把钥匙,一人一把。姐姐逃出来后,一直没去找我。可我感觉……算是心灵感应吧……她一定会去那里,留什么东西给我。”
这就是为什么警察守了淮生的住处和电话那么久,都毫无头绪。
想起姐弟俩这样的默契,甄意心里一时感慨,再度缓缓发动汽车,出了地下车库,驶向光明的户外路面。
“所以你去那个储物柜里拿过东西?”
“对。有钱,还有信。那些钱全都是零零碎碎的,拿橡皮筋捆成一摞摞。”淮生说到此刻,鼻子红了,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她在外面逃亡,能去哪里赚钱呢?她在信里只字不提,只说现在天气冷了,我们淮生要注意饮食啊……”
淮生别过头去,不让她看见自己的眼泪,声音却哽咽了,“我给她留了信,要她不要管我了,我可以赚钱的。可她还是往柜子里放钱……”
甄意眼睛湿了。
车厢内一片静谧。她不知该说什么,只说了句:“对不起。”
“不关你的事。”淮生举起手臂,拿袖子抹眼泪,“上星期我在柜子里看见这几个环。上面有血还有透明的油。那时候我就知道……”
他的手狠狠握成拳头,头埋在手臂里,泣不成声,“就知道姐姐会要死了。”
甄意狠狠一愣:“你是说心灵感应?”
“不是。我猜得到姐姐为什么要杀许莫,一定是她制药做了什么不法的交易,有人要害死她灭口。甄律师,”
淮生用力抹去眼泪,
“我想,是有人想杀我姐姐,然后推到你头上。所以,我想和你一起去警署。拿着这个物证去。”
说着,他重新用塑料薄膜包好了摩擦环。
甄意张口结舌。
果然是写恐怖悬疑小说的人……思维缜密,一清二楚……
淮生眼睛红红的,吸着鼻子,努力控制语音:“甄律师,我姐姐也绝不会是什么连环害人的嫌疑人。她以前杀过人,但我知道这次不会是她。她只想出来赚钱给我用,她不敢冒险去杀人,让警方再次抓到她。甄律师,我确定。”
甄意望着淮生再一次泪湿的眼睛,那样清澈,那样悲伤,却那样信任,她一度无言。
鬼使神差的,她脑子里划过一个想法:如果真的不是淮如,她愿意帮她正名。
她从座位上摸出刚才吓掉的手机,才知不小心碰到了静音钮。划开一看,言格的未接来电。
打过去,那边接起来。
“甄意?”声音很沉,稍稍探寻。
“诶?有事吗?”
“你现在在哪里?”那边问。
“在车上啊。”甄意奇怪,他很少这么问,于是又道,“我和淮生一起,准备去警局呢。”
“好。”他平平淡淡的,“我刚好也要过去。”
隔了几秒,他轻声说,“在那儿等我。”
“唔。”甄意收了手机,不知为何,被他最后清沉的一句叮嘱弄得心咚咚跳。
言格到警署时,甄意坐在走廊的座椅上,垂着头,脸色不太好。
但看到她,他便心安了。
言格去她身边坐下,问:“怎么了?”
她抬起头来,下巴朝审讯室扬了扬:“那里,淮生在接受审问。”
她把来的路上和淮生的对话都告诉了他,说完,长长叹了一口气:“他本来是想帮他姐姐么,结果陈sir和季sir好像怀疑他是淮如的同伙,就关起门审问了。”
想起上次尹铎还有自己受审的情况,甄意有些同情淮生:“只怕所有的凄惨往事和苦难史都要被挖出来了。这种抽筋剥皮的审问,审一次,都是对被审者的摧残。”
可她也理解他们。
不到最终证据确凿,就得广撒网,所有可能的嫌疑人都要被审。
言格见她无奈不悦的样子,没多说什么,只手覆过去,握住了她的手。
她顿觉温暖,遂歪头靠去他的肩膀,小声道:“言格,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知道你其实派人跟着我。”
他稍稍一愣,低头看她靠在自己肩上的脑袋,不自禁脸微红了,窘迫道:“抱歉。我不是想监视你或是探寻你的行踪……”
“你好贴心。”她抬起头,红唇轻触他的耳垂,柔声一句情话叫他剩下的话凝滞在了嘴边。
“言格……”她亲昵地缠住他的手臂,声音异常的温柔乖巧,带着满满的幸福,“你是担心我的安全对不对?好sweet~”
她缓缓吻一下他的耳朵,又歪头靠去他肩膀:“所以下停车场,在车上看见淮生手里的环的时候,虽然担心,但没多害怕。因为我知道呀,如果我有什么事,我未婚夫的人就一定会冲出来救我。哼!”
一番话里毫不掩饰的幸福和骄傲让言格的脸愈发有些红了。
他没说什么,只是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过了好一会儿,他说:“我也不认为郑颖和杨姿的案子是淮如做的。”
“是吗?”
“嗯。”他把今天见厉佑的事情和她说了。
甄意听了,纳闷:“你的意思是,确定这个凶手就是和我打电话的人了?他想杀死淮如,陷害我?”
“是。”
“可为什么呀?”甄意不解,“我又不是他们的实验品。”
言格稍愣,道:“或许是担心你知道太多了吧。”
“哦。”甄意对这个解释能够接受。“对了,刚才你在电话里说你正好要来警署。是发现了什么疑点吗?”
“疑点太多。
凶手留杨姿活命的理由。
凶手是怎么不乘电梯把杨姿弄上高楼的。
还有最重要的,同样是催眠让人自杀,前面都是跳楼,为什么到郑颖这里改变了作案模式,换成了羞辱讽刺式的性窒息?”
“讽刺?”甄意奇怪。
“嗯。”言格道,“把郑颖打扮得那么漂亮并非对她的尊重,而是讽刺。”
“为什么?”
“她的打扮其实是百老汇前段时间很流行的闹剧表演形式。”
“闹剧?……但凶手为什么要羞辱郑颖呢?”甄意觉得矛盾,“刚才你不是说,你和厉佑说,这个凶手改变了他的信仰,所以才转变了作案模式吗?”
言格抿了一下唇角:“那是我故意试探厉佑的。只是想测试一下他对外面的这个主导者的信任程度。”
甄意不经意鼓了一下嘴,她已经觉得厉佑很奇特了,没想外面这个主导者更诡异。
言格垂眸看她,缓缓解释:
“单环蛇标志是MSP的传统和本源,坚持这一派的成员有天生的优越感,让一个始终坚持传统自然实验方法的成员改变信仰,遵从双环蛇那一派的药物刺激,不太容易。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他会把神圣的双环蛇图徽随意地画在镜子上。”
甄意眼睛亮亮的,认真倾听,想了一圈,一下子明白:“你的意思是,凶手在郑颖这个失控点上掺入了个人的仇恨?”
“对。”言格看着她兴奋参与其中的样子,大拇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她的手背,“郑颖不是MSP的实验品,凶手杀她是私人泄愤。如果用以往的催眠跳楼,太不解恨了。”
甄意惊叹:“那这个boss很聪明,他想用性窒息羞辱死者。而这时,我们已经开始关注那几起跳楼案的诡异之处。再次催眠郑颖太引人关注,所以他把郑颖的死和‘卫道者’联系起来。”
“对。”言格赞许地点头,“可与此同时,他发现卫道者的画像符合尹铎。于是想到了设计一出淮如陷害你和尹铎的戏码,能够除掉淮如的同时,还能反过来陷害你,拖你下水。”
甄意听完,只觉不可思议:“这个人太处心积虑了。这么说来,淮如也有些可怜。难怪那天去害我的时候,她看上去不太对劲。眼神一直怪怪的。”
说到这里,她一面觉得淮如可怜,一面又觉得那个幕后主谋太可怕太恐怖。
她问:
“所以你来警局是要差郑颖的事情吗?”
“嗯,查郑颖的背景和死亡报告。”
她“喔”一声,松开他的肩膀:“那你现在在等什么?”
他不紧不慢道:“等一个电话。”
“电话?”
甄意话音未落,审讯室里的人都出来了。
淮生眼睛更红了,脸上全是泪痕,低着头不作声。
陈sir看到甄意和言格,刚准备说什么,旁边有人递电话给他,他接过去皱眉听着,目光一直往言格这边瞟。
言格则淡定如常。
甄意思考了一下,觉得言格不太可能会用家里的关系压人,最有可能的情况是他把情况反应给了当初负责抓厉佑的上级部门。于是……
陈sir放下电话,对言格道:“你可以跟我来了。”又看向甄意,“你不可以。”
甄意默默想:我又没想去。
言格回头看甄意一眼,轻轻抚了抚她的手背,也并没说什么,走了。
安静而隐蔽的小会议室里,只有言格,陈sir和季阳三人。
陈sir道:“大致的情况,上面已经说了,我们会尽量配合的。你想知道什么情况?”
言格平静答:“郑颖和杨姿案子的证词,现场细节,尸检报告。”
“这个可以。”陈sir说,“我已经叫人准备了。”他看了一眼季阳,后者把厚厚一摞资料推到言格面前。
言格不做停留地拿起翻开,随口道:“还有郑颖的背景资料,包括她的家庭和父母,越详细越好,最好是能够挖出阴暗面的。”
对面没人做声。
言格停了半秒,缓缓抬头:“怎么?”
陈sir道:“郑颖她的人生风调雨顺,很普通,没有任何大的坎坷。”
言格低下头去了,一边看资料,一边分心说话:“家庭背景很强吗?”
没回应。
言格翻看着证据,淡淡道:“如果你们搞不清楚轻重缓急的话,我可以让刚才给你们打电话的国家安全部亲自来调查。”
“可以去查,但这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
“嗯。”言格漫不经心的,不说话了。翻了一会儿,眼瞳渐渐敛起:“郑颖的喉咙里有刀片?”
“是。”
“即使发现了刀片,你们还一度认为这和‘卫道者’案子是一人所为?”
“我们无法排除凶手加重了虐待的可能。”
言格直接抬手,示意他不要出声。
他握着那本厚厚的资料,脑中很多的疑点一个个串了起来。
郑颖喉咙里的刀片只让他想到了一件事,他甚至不用等警方对郑颖的结果调查出来就知道凶手和郑颖是什么关系了。
“凶手一定是女的。”他簇着眉,自言自语,却不是在和别人说话。
陈sir听了,叹气:“我已经这么和受害人解释了,可她不肯相信,刚才还在警局缠着,说就是有人强。奸了她。她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