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维神经质般地摇头,无法接受:“不可能,不可能!”这对他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
“帕克死的那天上午给你们的父亲打过电话,长达二十分钟。他把一切都说出来了。直到帕克死后六个月,因为媒体一直攻击我,而我始终未予回复,你父亲曾登门拜访,告诉我我的推理是正确的。他无法公开,所以对我道歉。和……感谢。”
最后寥寥的一句,想必就是老帕克感谢言溯不曾公布帕克的罪行。
一旁的戴西听着都落泪了,哈维也全然呆滞,而言溯依旧淡淡的:“你的父亲一直没有告诉你,是担心你会内疚。他说他已经失去一个儿子,没必要让另一个活在愧疚中,再度失去。”
“不可能,不可能……”哈维目光呆滞,不住地喃喃自语,却很快被警察带走。
甄爱望着闪烁的警车和游乐场里灯火辉煌的夜晚,心里空空的没有任何想法。
戴西早抹去眼泪,走到甄爱面前,努力笑笑:“甄爱,我马上要去警局协助调查了,留个方式以后联系,好吗?”
甄爱呐呐的,没有反应。
言溯却一大步上来,把甄爱拎到一边,不友善地对戴西道:“不好。”
戴西:“为什么?”
“不为什么,她不是你的朋友。”言溯冷冰冰的,补充一句,“她是我的朋友……我一个人的朋友。”
甄爱缓缓抬头看他,只看到他黑色的衣领和冷硬的短发。
戴西气了:“你这人怎么这么霸道?”说着,弯到他身后,一把扯过甄爱的手,从琼斯手中夺过一支笔就在甄爱手心写号码。
甄爱手心痒,要缩回来,却被戴西牢牢捏住。甄爱愣愣看着她,窸窸窣窣的痒,一直传到心里。
她才写完,言溯已经不耐烦,冲琼斯瞪眼:“还不快把她抓去警局。”
戴西还不够,生怕甄爱不打电话给她,突然道:“下次还给你。”说着一下子扯下甄爱的棒球帽,跑了。
甄爱的长发瞬间像瀑布般倾泻下来,在夜风里柔顺地翻飞。而她眼神静默,竟带着说不出的妩媚和惊艳。
言溯愣了愣,良久,才缓缓收回目光。
甄爱望望远去的戴西,又低头看看手心一小串黑黑的字母加数字,默默地不说话。
她慢慢吞吞地收回手,发现只剩她和言溯。
两人都不说话了。十几个小时的分离,再见却以这样的方式……仿佛心里拉开了距离,变得有些陌生。
夜晚灯光璀璨的游乐场里,人群欢声笑语,只有他们两个安静无声地走在人群里。
甄爱想起他刚才对戴西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心里不是不温暖的。想了想,决定自己打破沉默,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迷宫里?”
他回答得安之若素:“我认得你的脚印。”
甄爱心里微颤。
她换了鞋,可他还是认得么?不是鞋印,而是法证学上可以判断人身高体重性别年龄走路习惯的脚印。
他默默地观察过她吗?还是,这只是他乐于观察的习惯?
甄爱不知道,可阻止不了心里熨烫的温暖。
言溯垂眸看她,她低着头,安然沉静的样子,和刚才在迷宫里击打哈维的那个女孩判若两人。以他的聪明,他可以想到甄爱和那封信的联系。他其实很想问她,很想听她说。就像上次的爆炸案后,她和他讲述她妈妈的死亡。
可那样的机会,似乎可遇而不可求。
而他,不想给她压力。
他真不明白,自己这样的情绪化,究竟是为什么?完全无法用科学解释。
他依旧看着她,看她乌发披散,夜风吹着发丝纤细地飞舞,他忽然有种想帮她捋顺头发的冲动。但他只是克制地收回目光,望向前方,温温道:“既然都在游乐场了,有没有想玩的?”
甄爱蒙蒙的:“啊?”
言溯一见她反应慢,瞬间就换成了鄙夷的嘴脸:“等你想好了,我明天早上再来找你!”
甄爱立刻四处张望,首先看到游乐场里最大的摩天轮,彩灯闪闪的,在黑暗的夜幕中,像是巨大的圆形礼花。
言溯顺着她的目光:“想玩摩天轮?”
甄爱摇摇头:“它的花纹看上去像是爆炸呢!”
言溯笑了:“嗯,我也这么认为。毫无美感的东西,设计它的人是笨蛋。”
目光一转。
言溯:“过山车?”
甄爱摇摇头:“要是在最高处停电了怎么办?”
言溯点头:“嗯,每年全球各地的过山车事件成百上千起。”
两人一边走一边看,像是找到了知音,十分开心地把游乐场里的所有设施都鄙视了一遍。
走到最后,甄爱看到大大的旋转木马,五光十色,精美绝伦。木马起伏,彩灯闪烁,一边旋转一边唱着歌儿。
那是一首很老的歌,唱歌儿的女孩声音轻的像纱,仿佛捉不住的愁绪。
Do you remember the things we used to say, I feel so nervours when……
言溯走到她跟前站定:“想玩旋转木马?”
甄爱望着满世界的彩色灯光,记忆模糊,依稀间想起小时候的场景……她看着排队的人群,小声问言溯:
“你陪我一起吗?”
言溯微微一怔,望着花花绿绿的木马,表情很是窘迫。游乐场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是无聊幼稚到爆,而旋转木马是登峰造极的无聊加幼稚。
他摸摸鼻子,想着要怎么回答时,却撞上甄爱漆黑湛湛的眼神……
他把手收回风衣口袋,点点头:“嗯。陪你一起。”
玩的人太多,甄爱和言溯买了票,等下一批。
她趴在栏杆前,静静望着木马上旋转追赶的人,有情侣伸着手追赶对方,欢声笑语。
她默默的,忽然又想起妈妈的话,旋转木马是最忧伤的啊,它永远追赶不到同伴的步伐,它最终孤寂一人。
欢乐的人群下了木马,木马们一个个安静地停下。工作人员开始检票了,甄爱忽然直起身子,对言溯说:“我不想玩了。”
言溯看看手中的票,不解:“为什么?”
甄爱故作无意地耸耸肩:“不为什么,觉得好幼稚哦。”
言溯也不追问,把票放在栏杆上,笑:“great minds are alike.”英雄所见略同。
甄爱深吸一口气,走得头也不回。
两人一致认为游乐场真是一件无聊的东西。
快走出游乐场时,再次看见彩色的泡泡汽水。甄爱的目光多流连了一下,被言溯捕捉到了。他问:“想喝泡泡汽水?”
“是甜的吗?”甄爱问。
“不知道。没有喝过。”
两人心照不宣地走进售卖机,甄爱望着彩色的汽水和汩汩的泡泡,忍不住轻轻弯了弯唇角,像个期待糖果的小孩。
言溯看在眼里,有些好笑,问:“你喜欢哪个颜色?”
“蓝色。”
言溯很满意:“我也喜欢蓝色。”便跟小贩说要两杯蓝色的。
小贩很善良,提议:“要不一人买一个颜色吧,口味不同,可以换着喝。”
言溯漠漠的:“我们就喜欢蓝色,为什么要体验不喜欢的颜色?”
甄爱也觉得言溯说的对,奇怪地看着小贩。
小贩道:“可以换着喝,就能和两种啊?”
“可我只喜欢一种,为什么要喝两种?”言溯不理解,认为小贩是在质疑自己喜欢的蓝色,立刻冷了脸,说,“为什么要换着喝?在我看来,红色的像人血,黄色的像排泄物,白色的像水,黑色的像泥巴水。”
小贩惊愕了,乖乖盛了两杯蓝色的泡泡汽水给他们。
甄爱捧着一杯,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还有泡泡在动。
言溯问:“好喝吗?”
甄爱开心地点点头。
言溯也尝了一口,嗯,果然不错。
两人各自捧着汽水,互不说话,慢吞吞地边喝边走。却看见一对情侣站在路对面,用两根吸管共喝着一杯。
甄爱停下脚步,好奇地看:“他们为什么两人喝一杯?”
言溯自然而然地回答:“因为没钱吧!”
甄爱认为这个解释很合理,点点头表示赞同。又看看自己和言溯一人一杯汽水,道:“嗯,他们好可怜。”
不远处的小贩听见了:……你们这两个呆子
47恶魔降临枫树街
晚上七点半,言溯和甄爱立在路边等伊娃。他们原计划回家做饭吃,但伊娃打电话来叫甄爱陪她去吃饭。
于是两人背对游乐场一世的灯火繁华,望着春天夜里宁谧的林荫大道,安静而又沉默地立着,像两棵相互陪伴的树。
某一刻,高高的这棵树扭头,看身旁另一只,见她又习惯性地发呆了。和以往一样白皙又淡静的面容,不,似乎更静了。
他蓦然有种她在身边,却沉入了独立世界的幻觉。也不知怎么想的,像是忍不住要把她唤醒:“甄爱!”
她沉寂了好几秒,才“哦”一声,缓缓回过神来。
这次,他没有取笑她反应迟钝,而是不自觉低下声音,柔得像春夜的风:“在想什么?”
甄爱拂了拂被风吹散的长发,回答:“想起戴西说,他们踢林星的药瓶子,直到林星真的断气。”
言溯看她半晌,又望向路对面的工艺雕花路灯,神色寡淡:“有什么好想的?”
“我觉得戴西不是这样的人,”她下意识握握手心的电话号码,笑了笑。
你也不是那样的人!
言溯沉默看着甄爱,除去她坚硬又冷漠的外表,她的心其实柔软又纯净,不是吗?
路灯在他眼中投下湛湛波光,像盛着繁星,他说:“他们其实是好学生,也不麻木。只是人都有从众效应,身在其中而不自知,就会变得可怕。独自守住本心容易,一起,则很难。”
“希尔教授给我讲过两个案例。
有人跳楼,楼下很多人围观。其中一个喊你跳啊,其他人也失了心跟着喊跳啊。可他们都是坏人吗?不。平日里他们安分守己乐于助人。事后回想起,都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像魔鬼一样恶毒。”
甄爱脑中浮现出那个场景,不自禁缩了缩脖子。
“另一个人,400万现金掉在地上被风吹散,有个路人喊:我们一起帮她把钱捡回去。最后所有纸币一张不少物归原主。”
甄爱唏嘘不已:“当天是有谁踢了药瓶一下,剩下的人就被点了咒语。”
言溯神色莫测的:“可我一直认为,如果那天,有谁先说句‘快送林星去医院’,其他的人也一定会帮忙的。”
甄爱一愣,在他心底,他始终认为人性本善。
她低下头,看着地上的影子。背后的路灯把它们拉长,“他”和“她”重叠着,相互依靠。她轻轻吸了一口气:“言溯!”
“嗯?”
她不看他,固执地盯着地上两个依偎的影子:“如果我杀人放火,你还以为我是好人吗?”
“我不会让你杀人放火。”言溯想也不想,回答得斩钉截铁,“我会在一开始就阻止你。”
甄爱没想过得到这个答案,怔住。
“杀人其实是杀自己的良心。太多了,就会忘了自己。我觉得现在的你,很好。我不希望你把她杀掉。”
言溯侧头过来,长长的睫毛在眼眸中投下深深的阴影,他看着她,没有嫌弃,没有责备,只有深深的关切,
“甄爱,如果你觉得迷茫,和我讲。”
他承诺:“我会帮你。任何时候。”
甄爱的心狠狠一震,像是被什么温热的东西猛烈地冲撞着,又暖又痛。她从小只知以暴制暴,直到这几年才发觉意识的扭曲。可即使如此,她受到刺激时,依旧不知怎么处理,只能选择她最熟悉的方式。
上次杀掉赵何,她恶心了一个星期,这次她居然又轻易地向哈维拔枪了。
言溯说的很对,杀人会成为嗜血的习惯,让她忘记自己。
这原本是她痛恨的,她不该变成这样。
她望住言溯安静的眉眼,心底忽然满怀感激:“嗯,谢谢你。”
言溯只看她一眼便知道她理解了,有种陌生的痛浮上心尖。
他很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经历让她变成现在这样,一半天使一半魔鬼。又究竟是什么直到现在还能触发她心底最深的恐惧。
不是害怕到极致,她绝对不会拿枪口对人。可即使是害怕,她还下意识地保护戴西。
想起不久前黑暗的迷宫里,她躲着他,孤身一人在夜色和危险中行走,一步一步,倔强而固执,他的心就像是被沉进水里,憋闷得像要窒息。
他不知道这前所未有的感觉叫什么。
千头万绪最终汇集在手心,他抬手,拍拍她的肩膀。
两人各自想着心思,不再言语。
等了一会,甄爱想起什么,突然心底一软,摸摸脸颊侧头看他:“言溯!”
“嗯?”他漫漫地回答。
“你上学的时候,是不是经常被孤立被欺负?”她的声音柔柔的,明明是轻松地问,说出来,心口却咯噔一下疼。
他低着眉,俊逸的侧脸凝滞了片刻,漫不经心地回答:“你脑袋里就不能放些有建设性的东西?这问题真无聊。”
甄爱微微地笑,不问了。
不问都知道。成长中,他总比同学年幼聪明,孤立和欺负是必然。于他,从来没有同龄人一说。其中的苦楚和孤独就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但很庆幸,他依旧长成这样,福祸不惊,淡看一切,依旧拥有一颗澄澈干净的心。
真好!
还想着,伊娃的车来了。
伊娃探头看见言溯,皱了眉:“你怎么也在?”
言溯不理,径自拉开门和甄爱一起上车:“嗯,肚子饿了。”
伊娃从后视镜里看言溯,眉头拧在一起,咳了咳:“我要和朋友吃饭,想带Ai一起去。”
甄爱眼珠转了转,她的意思是只带她一人?
言溯抬眸,淡淡看伊娃:“你不带我去,我就不准甄爱跟你去。”语调清淡,却像小孩儿耍赖。
伊娃:……“甄爱又不归你管。”
甄爱略微头大,和伊娃商量:“让言溯一起吧?”
伊娃:“除非他保证不乱说话。”
甄爱刚要说好,言溯皱着眉,很不满意地开口:“我从来没有乱说话过。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有意义。”
伊娃摇摇头,轻飘飘地说:“喏,废话废话。”
言溯抿唇,显然不高兴了,沉默半晌,说:“你不是和朋友吃饭,是约会,还想问甄爱对那个人的意见。哼!”
甄爱默默地坐直,呃,这个应该就是乱说话吧……
伊娃冷冷否认:“胡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