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学校监控室,言溯把甄爱摁坐在走廊的椅子上,躬□子,视线与她平齐:“坐在这里别动,我马上出来,好吗?”
甄爱脸微红,不明白他这忽然哄小孩一样讨好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而她不做反应,他便理解出错了。
他面色颇为严肃地拍拍她的肩膀:“不要怕,我很快会抓到他。”
甄爱:……我其实没有害怕。
言溯这才走进去看视频。
和警官说的一样,放炸弹的地方是视频监控的左下死角,只看到一只手放了个小盒子在台阶上。时间是早上六点多。
死角……更加确定作案的就是在校人员。
但言溯要看的不是这段时间的监控,而是他从教学楼走出来的那刻。
视频里,甄爱跟在他身后,有人围上去和他说话。某个时刻,视频右下角出现一个戴着黑宽帽的男子,很快朝言溯那边走过去。
他越过甄爱的肩膀,往言溯手中塞了礼物,而他的另一只手……
他的另一只手在甄爱的帽子里放了什么东西!
那人立刻转身离开,言溯追过去,很快跑出了监控范围。但身后的甄爱有一个奇怪的动作,她望着那人跑远的方向,诧异地摸了摸后脑勺。
那个人竟然还扯了甄爱的头发!
言溯不自禁地握了握手掌,阴沉着脸色继续看。很快,甄爱也跑了过去。几秒后,一个女学生蹦跳着从视频左下角跑过,视线轰然炸开。
台阶上的人群像礼花一样四下绽放。
屏幕右下角的甄爱惊讶地转身,那个叫安琪的女生浑身血淋,在爆炸瞬间冲击波的作用下,扑到她身上。
看上去,就像她保护了甄爱……
言溯走出去时,甄爱乖乖坐在原来的位置,一动不动,只是执拗地一下一下,狠狠搓着手。
他坐在她身边,脸色不太晴朗,声音却很轻,“怎么了?”
她吓了一跳,尴尬地再不动了,好半天才说:“还有味道。”
言溯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血腥味,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从来都不会说安慰的话。
甄爱看上去也并不需要,她似乎在想别的事,只直直地盯着自己的手指,沉默很久,才说:“我猜,你早就看出我的身份了吧?”
言溯不会撒谎,木木地点头:“第一面就看出来了……”说罢,他摸摸鼻子,“呃,现在这个时候,不强调第一面也可以。”
“我早该想到的。”甄爱弯弯唇角,望望天。
言溯也望望天。
又过了好久,甄爱才静静地说:“我的第四任特工,名字叫Harvey,阿拉巴马州的。他说,Alabama州的州名来源于印第安语,意思是:我为你披荆斩棘。
他还说阿拉巴马男人的血液里住着战士的魂。而他的名字Harvey意思也是战士。他是战士中的战士。”
我为你披荆斩棘;
为保护你,奋战到底。
“每次回家,他都会先把室内检查一遍。那天他踩到了重力感应的时间炸弹,还有一分钟爆炸。我知道,重力时间炸弹一旦撤去压力之后,时间就会成倍地加速。他说松脚之后一分钟或许会缩短成十几秒。他说:
快!
123,我们头也不回,一起跑……”
甄爱低下头,轻轻笑出一声,“啊……我真傻。”
言溯默然不语,已经想象得到当时的情况,那位战士一样的特工一定是看着她跑出了安全的距离,才松开脚的。
相比两人一起的十几秒,他宁愿给她一分钟,而只给自己几秒。
“跑出很远后,我踩到了一截脏兮兮的手……他是个很爱干净的帅小伙儿……我冲回去,就像今天这样,摁着他胸口的伤。可他只剩一口气,还在说:
Run, Kim, please, Run!”
跑,Kim,求求你,快跑!
甄爱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望着走廊顶上的日光灯,又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言溯眼瞳幽深,看不出任何情绪,下颌的弧线却是紧紧绷着,像是阴郁,又像是无力的愤怒。
他知道,这只是她黑暗过往的冰山一角。
她说完了,于是,长长的走廊里一片静谧。
良久,他突然扭头看她,定定地说:“甄爱,看着我。”
甄爱回头迎视他,不明所以。
而言溯望着她漆黑的眼睛,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心里的感觉却更加的坚定,他沉声道:
“毫无疑问,你是我见过的最坚强最善良的女孩。”
甄爱怔忡地睁大了眼睛,不管是对她还是对他,这都必然是一个相当高的评价。
她怀疑言溯是不是想安慰他,
可言溯却十分的确定。
经过那么多常人无法想象的悲剧,她还能坚守自己的底线和专业,从不为自己的遭遇悲春怀秋,却能为同胞的苦痛而落泪。
“我想,今天,我看到了你的心。”他毫不吝啬地夸赞,“很干净,很美丽,我很开心。”
言溯微微一笑:“不,我应该说,我为你骄傲。”
就是这么无厘头又毫不成章法的赞美让甄爱心里升起大片的暖意。
他果然不会安慰人,可他的赞许和认同已经让她心情豁然开朗,再次充满斗志。
既然他真心实意地夸奖,她便当之无愧地收下。
她丝毫不脸红,还给他一个大大的笑容,表示感谢。
她的笑真诚又单纯,带着一点儿不太习惯的青涩,他微微怔住,一瞬间心里莫名其妙地想,啊,是啊,欧文说的没错,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他有点儿窘,木着脸收回目光,又问:“这些经历,你和别人说过吗?”
甄爱摇摇头:“我不被允许看心理医生。而且,我也不需要。我自己能处理好。”
“我也相信你能处理好。”他重重地点头表示支持。与此同时,心里莫名有种奇异的优越感,半晌后,又为这种优越感鄙视自己。
“对不起。”他双拳紧握,摁在腿上,“我以后不会再说那些话。”
甄爱不解:“你说什么了?”
“那些让你看医生的话。”说完,他神色转阴,眯着眼,“原来我说的话这么让你记不住。”
甄爱感觉他似乎又被自己逆了毛,赶紧顺顺:“我是觉得那些话是你的关心,只是,咳,你关心的方式比较奇特。”
言溯板着脸,面无表情:“谁关心你了?我那是分析问题解决问题。”话这么说,脸上却有一丝尴尬的微红。
“哦,这样。”甄爱不无失望,悻悻地扭头回去看墙壁。
言溯见她这样,不觉拧了浓浓的眉毛,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又默了半天,探手进她背后的帽子里,摸索了一下。
甄爱一愣,赶紧回身,却见他跟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样彩色的东西:
“啊?你会变魔术?”
言溯清俊的脸灰了一度:“我看上去像是变戏法的人吗?”
甄爱不理,注意力全集中在他手心的那抹彩色:“咦?这是海螺?”
“咳,严格的说,这叫鹦鹉螺。”言溯刚准备详细地解释一下鹦鹉螺的来源啊演化啊什么的,但唯一的听众已经没听了,而是捣鼓着小螺,很好奇地摇啊摇:“呀,真好看。”
言溯于是默默地闭了嘴。
甄爱这里看那里看:“难怪叫鹦鹉螺,它像鹦鹉一样色彩缤纷呢。”
言溯忍了忍,没忍住,最终还是决定纠正她的错误:“其实,大自然的358种鹦鹉里,很多都没有色彩缤纷的颜色。比如非洲灰鹦鹉,一身的灰毛,特别丑特别……”
“可你刚才是怎么变出来的呀?”甄爱望他。
她没听,还是故意不听的。
言溯黑了脸:“我都说了我不是变戏法的!”
“啦啦啦,我没听。”甄爱望着天,听着鹦鹉螺里的声音,不理他了。
言溯无声看着,忽然想,不告诉她这只鹦鹉螺是怎么来的,也不错。他不知道那个神秘人是针对自己还是甄爱,但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让她不安。
目前可以确定的是台阶上的炸弹不是他放的,毕竟,那个人不能保证自己上台阶的时候刚好没人踢到炸弹。
可是,琵琶和鹦鹉螺,他想传达什么信息?
这时,言溯的电话响了,是布莱克警官打过来的。他接了电话,便和甄爱起身离开。
甄爱大约听到了一点儿电话内容,问:“是不是锁定嫌疑人了?”
“恩里克·杰森,31岁,在哥伦比亚大学读了近十年的书,本科物理,研究生机械自动化,博士研究领域为机械物理。他作为组员和一个科研小组在研究电子物理工程技术。可前段时间他多年的研究成果宣告失败,论文被导师批为激进不现实。他竞争对手的项目却获得了500万美金政府拨款,正式成为导师的助理,马上要开始第二阶段的研究。当然,他被排除在外。”
言溯语速飞快,步调更快。
甄爱不得不又跟着他一路小跑,她看了一下手表,心中暗叹:不到五十分钟,就找出犯罪嫌疑人了。
可抬头一看,言溯铁着脸色,脚步风驰电掣地快,她不免奇怪:“你不开心?”
言溯声音清冷:“人跑了。”
甄爱心一提,那个叫杰森的,也太警惕了吧?
她看他心情不好,不再多问。
沉默地走了不知多久,言溯才冷冷道:
“警察已经找到了他住的地方,但那里肯定不是他制作炸弹的地点。他比我想象的还要谨慎,第一时间就发现警方在怀疑他。照这么看,他势必会提前进行下次行动。他是德克萨斯人,在纽约没有任何亲戚和可借用的场地。所以,他的炸弹研制点在哪里?”
甄爱跟着他飞速地走下台阶,她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上冷鸷的气息,她知道他是生气了。
因为他答应过她,一定在下次爆炸之前,抓到那个嫌疑人。可现在,聪明的杰森敏感地察觉到异样,立刻躲起来了。
甄爱尴尬地紧张着,真希望那个承诺不要给他太大的压力。
一走神,她的脚下忽然踩空,“啊”的一声惊呼还没发音完全,她就猝然摔倒在台阶上。
言溯完全没料到这个突然状况,听到她的叫声,立刻回身去扶她。可他走的太快把她甩了好几级台阶,已经来不及,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重重摔倒在自己脚下。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走得太快了,瞬间把她扶起来,担心地扫了她一眼,拧着眉沉声说:“对不起。”
甄爱一愣,吃痛地说不出话,却赶紧摆摆手,实在觉得没道歉的必要。
可她看他脸色很不好,也不知该如何应对。他又低低地问:“很疼吗?”说话间,竟有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轻柔。
甄爱摇摇头,不介意地笑笑:“只是摔一跤,哪有那么娇气。”疼只是一瞬间,过了就好了。
他却黑着脸,在和自己生气。
他不动声色地气着,又躬□子,轻轻拍去她裤子上的灰尘。
甄爱看着他弯下的背脊,再看一眼来来往往的学生,微微窘迫起来。她赶紧弯下腰:“我自己来……”
没想他正好直起身。
电光火石之间,她的下巴轻磕到他的额头,还疑似,在他额头上亲吻了一下……
他的肌肤比她想象中的要细致紧实,带着男人的硬朗,发间还有森林般清淡的味道。
甄爱彻底窘了,干脆不说话,木木地装傻。
言溯也是微微一愣,足足两秒后眼眸才恢复清明。
他立在两级台阶下,视线刚好和她平齐,作保证似的说:“下次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不会走那么快了。”
甄爱红着脸,接话无能,便乖巧地点点头。
言溯这才转身继续走,却在心里蹙了眉。刚才她的嘴唇碰上他的额头,印下了一片绵软湿润的感觉。
袅袅的缠绕,挥之不去。
但意外的是,他并不排斥,却有极淡的欢愉。
24琵琶与鹦鹉螺
恩里克·杰森在大学附近的街区租了间房子,那是一栋很普通的窄窄高高的老楼房。
他人不在,房东太太不肯开门。
言溯和甄爱沿着木楼梯走到第三层时,布莱克警官正在走廊上和房东太太协商,叫她打开杰森的房间。
那45岁满头卷发的太太正用西班牙语混杂英语争辩:“mi dios, u cannot break into mi casa. You bully.”我的天,你不能闯进我的房子,你这是强盗。
布莱克则解释说杰森有重大的犯案嫌疑。
房东太太坚决不信,夸杰森是“buen chico好男孩”还说他“是个好租客,按时回家,作风干净。”
言溯走过去,目光冷峻地扫向布莱克:“显然警官你还没有申请到搜查令。”
布莱克很尴尬:“因为没有有效的证据,特批的搜查令正在审查中,可等到那时,或许第二次爆炸都发生了。”
言溯:“但是没有搜查令,房东太太是不能给你开门的。她是一位正直的女士,请不要用你的警察身份压迫她。”
所有人:……
你是来捣乱的吧……
队友,你醒醒!
言溯对房东太太微微颔首,用西语道:“lo siento抱歉”
房东太太很开心。
言溯问:“哪个是杰森的房间。”
太太指着言溯背后。
“gracias谢谢!”说完,他转过身去,陡然毫无预兆地发力,狠狠一脚踹开了那道门。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大家全傻了眼,房东太太的下巴都掉到了地上,呃,你不是队友么?
全体人目瞪口呆之际,言溯淡淡地耸耸肩:“我不是警察。”
意思就是他不用担心负行政责任。毕竟,普通公民踹门和警察踹门完全是两个概念,天壤之别。
警官们都摇头:他真是个疯子。
但他们一边摇头一边在偷笑。
房东太太急了,让警官们抓言溯这个“害虫”走。
布莱克很为难地叹气:“我是主管刑事案件的呀。这种纠纷不在我的职权范围内。”
甄爱:……
房东太太泪牛满面:原来你们是一伙儿的。
“你们看到了。”言溯踮踮脚尖,活动活动,淡然又狡猾地一笑,“我只是踢坏了他家的门,并没有非法侵入居民住宅。”
他双手插兜地立在门线上,一双眼睛已开始锐利地扫视起杰森屋内的物品。
布莱克警官见识过言溯惊人的观察和推理能力,便放心地交给他。
而一旁的房东太太忙说要给杰森打电话(当然打不通),其他警官则讨论着杰森可能的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