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快点完事咱们好闪人……”容貌秀美的中年男子不耐烦地催促起来……一个乞丐怪眼一翻,挑衅道:“花老大,咱们兄弟只是跟你合作捞几票,可不是你手下任你呼来喝去!”
“那你想怎样呢?”中年男子冷冷问道……“行了行了!”另一个乞丐忙笑着劝兄弟,“虽然是合作,咱们还是以花老大为首……没有他手下那些虾兵蟹将,咱们哪里知道这次的油水?”说着他转向众人,笑问,“大伙儿这是去洛阳给端木老儿祝寿吧?”
众人齐齐点头,却见那乞丐嘻嘻笑道:“端木老儿家财万贯,寻常寿礼也不会放在眼里……你们想巴结端木老儿,多多少少总有些拿得出手的东西吧?”
众人面面相觑,噤若寒蝉,那乞丐见状得意地笑道:“咱们兄弟与花老大就在这洛阳郊外等着帮端木老儿收礼呢……方才那川西大傻和沧州双傻还舍不得把贺礼拿出来,让花老大一刀给劈了……诸位大傻少傻,你们是不是也要学学他们呢?”
“别……别杀我!寿礼我……我给你们,求你们别杀我!”一个中年汉子跪倒在地,哆嗦着双手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高高地举过头顶,却是方才被众人称为“赵大侠”的中年剑客……他这一带头,众人纷纷跪倒,有的掏出锦盒,有的捧起背上的包裹,齐齐哀求饶命……那乞丐却不来接,只嘻嘻笑道:“咱们兄弟好说话,虽然大伙儿都叫我们要命乞丐,说咱们兄弟是要命不要钱,其实真他妈冤枉,我们最喜欢的还是钱,只要钱财到手,咱们兄弟心中一高兴,通常也就不为难你们这帮肥羊,顶多就捉弄你们一下而已……不过花老大就不好说了,他喜欢找人试刀,你们中间总要选几个人出来,稍微满足一下他老人家这点小小的嗜好吧?”
众人面面相觑,眼珠滴溜乱转,都在寻思着如何逃过这一劫……却听那乞丐又道:“不过怎么选却有些让人为难,要找个公允的法子还真不容易……”
“这有什么好为难的?”另一个乞丐笑道,“大伙儿都把贺礼亮出来,只要谁的贺礼能让咱们兄弟看上,就从我这胯下钻过去,然后走人……如果拿出的贺礼不能入我兄弟的法眼,那就不好意思,我这胯你也不用钻了,直接去找花老大商量试刀事宜吧……”
众人一听慌忙打开包裹锦盒,客栈中顿时珠光宝气耀人眼目……众人均把各自的贺礼高举过头,争先恐后地举到两个乞丐面前,场面一时有些混乱……一个乞丐忙道:“慢慢来慢慢来,一个个来,大家好歹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大傻,排排队好不好?我求你们了!”
众人忙推推攘攘地排起长队,那个被众人称作“赵大侠”的汉子大概功力最高,抢到了第一的位置……他慌忙把手中的锦盒高举过头,捧到那乞丐面前……那乞丐顿时两眼放光,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赵大傻出手果然不同凡响!西域进贡的夜明珠一对,堪称价值连城……”说完他接过锦盒交给身后的兄弟,同时高唱道,“回风剑赵大傻献上夜明珠一对!收讫!”
说完那乞丐便叉开双腿,那“赵大侠”面有难色,低声商量道:“前辈,我已主动献出了夜明珠,是不是……就不用钻了?”
“不想钻?”那乞丐怪眼一翻,陡然提高声音一声长呼,“花老大!”
“我钻!我钻!”那“赵大侠”顿时吓得面如土色,慌忙向他胯下钻去,虽然那乞丐身材十分矮小,要从他胯下钻过还真有些难度,不过那“赵大侠”武功看起来也还不弱,一俯身便钻了过去……站起身来后,他回头看了看身后众人,脸上顿时有些尴尬,不过一想到众人也逃不过这胯下之辱,甚至有人还不一定有机会活命,他的脸上又隐隐闪过一丝死里逃生的得色,正欲就此离开,却见那容貌秀美的中年男子面无表情地站堵在门口,他不敢贸然上前,只得垂手等在原地,想多等几个人再一起走……他忐忑不安地偷眼打量着拦在门口的秀美男子,却见对方双眼眯成一线,对争相献宝的众人恍若未见,眼光却射向客栈一个角落……“赵大侠”不由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才发觉角落有一人依旧还静静地坐在桌边,却是方才进来的苏逸飞……一个乞丐也发现了那个坐在僻静角落的年轻人,忙一声高喝:“嘿!你也是去给端木老儿祝寿的吗?”
“是的!”那人答应道,声音中有一种天生的磁性,听起来十分悦耳……“那还不赶快把你的贺礼献上来?”那乞丐质问道,苏逸飞面容温润如玉,神态飘逸,如一件上苍赐予人间的天然艺术品,让人油然而生出一种本能的欣赏和好感,那乞丐言语间也不自觉地客气起来,“你若不是武林中的大傻少傻之流,留下你的贺礼就可以走了,咱们不会难为你……”
苏逸飞叹了口气,淡淡道:“盗亦有道,你们何苦如此作践人?”
“哟呵!我还看走了眼呢,原来你才是个真正的大傻!”一个乞丐脸上露出戏谑的笑容,一步步踱了过来……苏逸飞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我不是什么大侠,甚至也算不上江湖中人,不过有些事实在看不过眼,还是忍不住要管上一管……”
那乞丐一愣,跟着便呵呵大笑起来,回头对众人笑道:“他说他要管上一管!这公子哥儿居然说他要伸手管上一管!”
众人哄堂大笑,就连那些被抢劫的江湖客也在讨好地陪着笑,其中有几个为了表现自己的合作态度,笑得尤为刺耳……所有人中,只有那花老大没笑……“我到真想看看,你要怎么管?”乞丐说着来到那年轻人面前,笑眯眯地打量着他……却见苏逸飞满是无奈地恳求道:“不要逼我,我讨厌血腥,而我又偏偏控制不住自己的刀……”
“你的刀在哪里?”乞丐好奇地上下打量着对方,“先给我看看……”
“不行!”苏逸飞坚决地摇摇头,“这刀是我尊敬的两位前辈以生命铸就,我不能容任何人玷污……”
乞丐不由怪笑道:“我若一定要看呢?”
苏逸飞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那好,就你把手伸出来吧……”
乞丐依言伸出一只手,像方才讨钱那样伸到年轻人面前……只见年轻人手臂微动,乞丐感到一股凉风从手中拂过,寒意透骨,耳边还听到隐隐的风声……乞丐见年轻人依旧端坐不动,不由疑惑地问道:“刀呢?”
“你已经看过了……”年轻人眼底闪过一丝怜悯……“你他妈敢戏耍老夫!”乞丐勃然大怒,一巴掌便向年轻人脸上搧去,却见苏逸飞纹丝不动,而自己的手掌却突然顺着使力的方向飞了出去,像一只被扔出去的破手套一样,在空中翻翻滚滚飞出老远,最后“啪”一声搧在一个毫无防备的同伴脸上……搧人者和被搧者都是一呆,接着二人就同声尖叫起来,一个是因为意外加恐惧,另一个则是恐惧加手腕上钻心的疼痛……乞丐抱住血流如注的断臂,嘴里发出惊恐之极的尖叫……莫名奇妙地断了一只手,就算是杀人无算的他,也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害怕……“大哥,怎么回事?”另一个乞丐慌忙过来查看,方才的变故实在太快太突然,他还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大哥扔出去一件什么暗器,却打在了一个同伴的脸上,跟着两个人就同时都叫了起来……“我的手……我的手……”断手的乞丐恐惧地盯着一动未动的年轻人,不由自主地连连后退,眼里闪出前所未有的惧色……断一只手不可怕,可怕的是断得莫名其妙……“我要杀了你!”另一个乞丐恶狠狠地盯着年轻人,双手箕张,青筋暴绽,却迟迟不敢出击……他也害怕苏逸飞身上蕴藏的那种不可捉摸的力量……就在这时,却见那花老大神情凝重地一步步走过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年轻人轻叹道:“是你,果然是你!你的变化实在是有些大,方才我还没能认出你来……”
苏逸飞也叹道:“花秀,你还是那般没长进,要靠杀人来练刀……”
花秀上下打量着年轻人,喃喃感慨道:“变了,你完全变了!六年前你锋芒毕露,现在却如平常人一般,难怪我方才总觉得面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对了,方才我好像没有看见你的刀,甚至也没看见刀光,那是什么刀?”
“你也想看?”苏逸飞嘴角露出一丝揶揄的微笑……“当然想!”花秀慎重地点点头,“我一生嗜刀如命,有如此快刀在前,我岂能不看?”
苏逸飞理解地点点头:“我定让你如愿……虽然我讨厌血腥,更不想杀人,但有些事即便讨厌、即便不想,也还是一定要做……”
苏逸飞说着慢慢站了起来,与此同时,花秀也缓缓抬手握住了背后的刀柄……乞丐兄弟慌忙后退,花秀的刀任何人都会感到恐惧……二人无声对峙着,除了微不可察的呼吸,身形几乎纹丝不动,但就这静谧中却有一种无形的压力逼得周围众人呼吸不畅,心跳加速……就在众人紧张到心脏几乎从胸腔中跳出的时候,花秀突然动了……刀锋出鞘那一声轻啸响起的同时,一道淡淡的刀光已随他的身形飞越而出,在空中一闪而没……二人身形交错而过,相背而立,苏逸飞依旧两手空空,而花秀的刀也已回到了鞘中……客栈中一片渗人的寂静,众人紧张地盯着两人,不知谁胜谁负……静默中突听花秀轻叹道:“只闻风声,不见刀影,这才是快到至极的旷世神兵,不知此刀叫什么名字?”
“无影风!”
“无影风,无影风,果然名副其实!”花秀说着慢慢在桌边坐了下来,徐徐道,“可否赏脸陪我喝上一杯?”
苏逸飞回身在花秀对面坐了下来,他的眼底泛起一丝无奈和伤感……花秀慢慢端起桌上一杯残酒,对苏逸飞举杯道:“我敬你,让我看到了我梦想中的快刀……”
苏逸飞默默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用怜悯的目光望着花秀,有些愧疚地轻声道:“我要走了,你知道,我见不得血腥……”
花秀理解地点点头,目送着他慢慢出门而去……眼看苏逸飞就要上马离开,乞丐兄弟不由急道:“花老大,就这样让他走了?”
花秀没有回答,却对一旁一个兄弟低声吩咐道:“你立刻带两个兄弟连夜赶去洛阳,到城中的福来棺材铺买口上好的檀木棺材回来……”
“给谁买棺材?”那兄弟疑惑地挠挠头……“给我……”花秀说完,颈项上一道血痕慢慢裂开,接着他的头便一下子跌落到地上,骨碌碌滚出老远……夜风微凉,月明星璨,满世界笼罩着朦胧的月光,天地一片银亮……纵马离开那客栈后,苏逸飞对着夜空长长出了口气,这才稍稍驱散了胸中的抑郁……虽然他曾经是那么渴望战胜有黑道第一快刀之称的花秀,同时又是那么痛恨他的残暴,但在那一刀挥出的瞬间,苏逸飞突然什么感觉都没有了,无论是当初的争强好胜之心,还是方才的疾恶如仇……无影风回到袖中的时候,苏逸飞的心中已经只剩下同情和怜悯……虽说作恶者,天必恶之,但苏逸飞不希望是通过自己之手,如果有可能,他宁愿方才的事没有遇上……当然,只有一个人是例外,猎头杀神步天歌是惟一的例外……“少侠,等等!少侠,等等我们!”身后传来一阵呼喝,苏逸飞听出是方才那些大侠们……他不禁莞尔一笑,他又想起了乞丐兄弟对他们的称呼——大傻……“多谢少侠出手相救,还没请教少侠的大名,不知可否见告?”众人气喘吁吁地追到近前,纷纷向苏逸飞拱手问候……苏逸飞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我不是什么少侠,也不算江湖中人,更没什么名号,还是不提也罢……”
众人似乎有些意外,像这样杀了江湖上恶名昭着的花秀却不愿留名,在他们来说简直无可理喻,众人只当苏逸飞是故意拿架子,便齐齐哀求再三,直到苏逸飞坚辞众人这才作罢……也是因为苏逸飞极少踏足江湖,虽然苏家名头甚大,江湖上却没有人认识他……“少侠这是要去哪里?”方才那个被称为“赵大侠”的中年剑客关心地问……苏逸飞虽然有些不习惯被众人众星拱月似地围着,更反感回答这些问题,不过一向家教严苛的他,还是很有涵养地答道:“我去洛阳……”
“是去给端木宗主祝寿的吧?咱们正好同路!”众人纷纷鼓掌道……苏逸飞开始讨厌他们像苍蝇一样围在自己周围,不过出于礼貌,他最终还是没有拒绝……他有些后悔没有与二哥苏逸荃一起走,这次原本两兄弟一起出门,千里迢迢赶到洛阳给端木宗主拜寿……由于一路上苏逸荃要拜会不少武林朋友,交际应酬着实不少,很让苏逸飞感到厌烦,便告别苏逸荃独自上路,却忘了带上两个随从应付这种意外,幸好这里离洛阳已经没有多远,不必忍受他们太久……“少侠是哪里人士?跟端木宗主相熟么?”众人七嘴八舌地问道……苏逸飞犹豫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答道:“我家在江南,从未见过端木宗主……”
那“赵大侠”忙拍着胸脯保证:“我赵得彪别的没什么,在江湖中的人缘也还是有的……你不认识端木宗主没关系,有我赵得彪引荐,一定让你见到端木宗主……”
苏逸飞心中暗忖:没想到我这未来的泰山大人在武林中竟有如此威望,寻常武林中人竟然以见他一面为荣……难怪他能与我大伯齐名,甚至他那“一剑寒天下”的名头,还隐隐在大伯“刀光耀九州”之上……正在胡思乱想,突听有人问道:“不知少侠师承何派?”
“看少侠的言谈举止,一定是系出名门……”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苏逸飞迟疑了一下,含含糊糊地答道:“小生这点家传的浅陋武功,跟任何名门大派都没什么关系……”
众人相互间使着眼色,嘴里却齐声道:“少侠过谦了……”
一路说笑向西而行,大约中夜时分,有人提议在道旁的树林中歇息片刻再走,众人轰然答应……苏逸飞平时很少熬夜,如今赶了大半夜路,也觉得有些困倦,便在众人蜂拥下进得树林……几个江湖汉子七手八脚地在林中升起篝火,然后殷勤地伺候苏逸飞下马歇息……苏逸飞却不过众人的热情,便在篝火边与众人团团围坐,众人拿出随身携带的酒肉干粮,齐齐向苏逸飞劝进……苏逸飞一向饮食讲究,对众人手中那些脏兮兮的葫芦酒囊之类有一种天生的反感,但架不住众人的殷勤相劝,也不忍驳众人的面子,只得接过一个看起来还干净的酒葫芦喝了一小口,勉强应了应景……众人却不依不饶,轮番向苏逸飞敬酒,苏逸飞虽然出生豪门,却很少参与江湖上的往来应酬,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架不住众人的殷勤相劝,他不禁一口接着一口,一葫芦酒没一会儿功夫就下去了大半……“不行了,不能再喝了,我……好像有些喝多了……”苏逸飞渐渐感到头晕目眩,终于丢开葫芦挣扎着站起来,想活动一下手脚醒醒酒,谁知刚一站起就觉一阵天旋地转,顿时手脚酸软地跌倒在地,朦胧中却见众人四下逃开,跟着他两眼一黑,渐渐晕了过去……
六、欠债
幽幽黑暗不知过了有多久,苏逸飞听到有人在小声呼唤:“少侠,少侠,好点儿没有?”
苏逸飞吃力地睁开眼,就见众人小心翼翼地围在一丈开外,脸上泛着紧张和兴奋交织的神色,那个回风剑赵得彪大侠正轻声呼唤着自己……苏逸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没事,大概是方才喝得太多,我很少喝酒……”
“是吗?那现在少侠是不是感觉好些了呢?”有人小心翼翼地问道……“感觉好多了……”苏逸飞说着想挣扎着站起来,却发觉全身沉重异常,手臂重若千钧,想要抬起来都十分困难,更不用说站起了……“那少侠何不站起来呢?”赵得彪那讨好的笑脸渐渐开始变样……苏逸飞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道:“我手脚筋脉尽数被封,腹中真气一点也提不起来,哪里还能站起?”
众人舒了口气,缓缓围了上来,赵得彪用脚拨了拨苏逸飞的身子,得意地笑道:“少侠真是实诚人,咱们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
望着众人脸上得意的笑容,苏逸飞就算再没江湖经验,也多少猜到是怎么回事……他不禁问道:“那酒中下了什么药?”
“是唐门酥筋散,花了我好几百两银子呢……连我自己都没尝过,却全喂了你,我对你还不错吧?少侠!”赵得彪得意地笑道……众人也压着嗓子齐齐笑了起来,有人小声奉承道:“还是赵大侠精明,宁肯用几百两银子的酥筋散,也不用几两银子的蒙汗药……”
苏逸飞苦涩地笑了笑,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我们只想知道,你方才杀花秀,断要命乞丐手腕时,究竟用的是什么暗器……”
“我没用过暗器……”
“又在骗我?不是暗器咱们怎么都没看见?难道咱们全都是瞎子?”赵得彪说着毫不客气就在苏逸飞怀中搜摸起来,对此苏逸飞也只有苦笑……“在这里!”有人一声欢呼,终于发现了苏逸飞袖中的无影风,立刻拔了出来……一个汉子见状不由一声惊呼:“袖底藏刀!该不是金陵苏家子弟吧?”赵得彪拿过无影风看了看,内行似地反驳道:“这不是金陵苏家的袖底刀,我见过苏家袖底刀的模样,跟这完全不同……这刀怪模怪样,江湖上还从来没有过……”
“从来没有过?该不是……该不是……”有人颤声惊呼,结结巴巴地不敢说下去……众人眼里顿时闪过一种莫名的惧意……赵得彪胆怯地望望四周,然后恨恨地啐了一口,低声骂道:“别他妈自己吓唬自己,如果这刀是打西边来,方才在客栈中恐怕就已经没有活人,还轮到咱们在这儿说话?”
众人微微颔首,如释重负地长长舒了口气……赵得彪把刀信手挥舞了几下,不满地嘀咕道:“这他妈是什么刀?又轻又薄,锋刃还往前弯,使起来别手别脚,一点也不顺手,稍不小心还会伤到自己……”
众人齐齐摇头答不上来,有人犹犹豫豫地道:“这刀虽然不是苏家袖底刀,却也跟袖底刀有几分相似,或许这小子跟苏家真有些渊源也说不定……”
“那又如何?”赵得彪森然一笑,“如今这时候,就算他是苏家嫡亲公子也说不得了……大家都把兵刃拿出来,大伙儿一人给他一家伙,今晚之事关系重大,只有大家伙的兵刃都见了血,咱们才能彼此放心,也才能保证人人守口如瓶……”
苏逸飞不太明白赵得彪在说什么,只知道他们是要一起动手把自己杀了……苏逸飞刚开始见众人对苏家还有几分敬畏,本欲表明自己身份,现在却不敢再提,免得给家族丢脸……见众人杀气腾腾地围了上来,他忙道:“等等!我与你们无怨无仇,甚至还有相救之恩,你们为何要杀我?”
“无怨无仇?”赵得彪脸上现出莫名的怨恨,“你他妈明明身怀绝技,杀花秀和要命乞丐简直易如反掌,你却任由他们对我们百般羞辱……你有救我们的能力却不及时出手相救,害咱们担心害怕了半天,还迫不得已在要命乞丐和花秀面前下跪求饶,你他妈比花秀和要命乞丐还要可恶!不杀了你我们怎么能甘心?”
苏逸飞一呆,只觉这理由实在有些牵强,不由苦笑道:“我确实不是急公好义的大侠,没能及时相救那是因为我也有些害怕,我在花秀面前其实连一点胜算都没有,为这你们就要杀我泄愤,是不是有些过分?”
“嘿嘿,你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赵德彪冷笑着拔出长剑,回头招呼众人,“大家伙儿一齐动手,不能事事都要我老赵出头,你们却躲在后面看热闹,将来有什么麻烦就往我老赵头上一推,你们却一点事没有……”
身后无人应答,赵得彪回头一看,见众人尽皆呆立不动,他不由骂道:“你们他妈别打那小算盘,这事要做大伙儿就一起做,别想让我赵得彪一个人来扛……”
却见众人表情古怪,依旧呆立不动,赵得彪不由伸手去拉身后一个相熟的大汉,谁知他却应手而倒,全身僵硬如泥塑木雕一般……赵得彪一声惊叫,慌忙跳开数丈……“他们只是下跪求饶,又没钻人裤裆,没必要跟着你杀人……”只听一旁有人淡淡道……这声音出现得十分突兀,把赵得彪吓了一跳,忙循声望去,就见一个青衫白袜的中年汉子正在篝火边伸手烤火,却不知是什么时候来到火边,更不知是如何而来……那人面目依稀有些熟悉,赵得彪仔细一看,不禁又是一声惊叫:“你……你就是方才那客栈中的掌柜?”
那汉子神情木然,冷眉冷眼,双手向火没有说话,似乎不屑于回答这等幼稚的问题……赵得彪仔细看看周围众人,这才发现众人一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七八个人竟在无声无息间被尽数封住了穴道……赵得彪不由咽咽唾沫,涩声问:“你……你究竟是谁?想要干什么?”
那掌柜冷冷道:“你不配知道我是谁,我想干的,其实跟那姓花的和那两个乞丐差不多……”
赵得彪吓了一跳,眼珠四下乱转,急切地寻找着逃命的线路……却听那掌柜突然问:“你知道我为何制住了所有人,却偏偏放过了你?”
赵得彪第一个念头是自己的武功还算可以,对方没有把握,不过一看七八个人悄没声息就被制住,他又觉得这念头实在有些可笑……心中正七上八下,又听那掌柜自问自答道:“因为,我需要一个听话的人,好帮我做一些粗活……”说到那掌柜转过头来,“你先把那些贺礼给我挑几样拿过来,我不贪心,只要两样够分量的就行了……”
赵得彪慌忙去几个被闭住穴道的同伴怀中,一一掏出他们的贺礼,认真选了几样价值不菲的珠宝,恭恭敬敬地摆到那掌柜面前……谁知对方看也不看,只道:“我对这些阿堵物一点儿也不在行,看不出哪些更值钱……你帮我挑挑,选两件最贵重的打包装好……”
赵得彪忙选了一对玉璧和一挂明珠,看对方并无过目验看的意思,便包起来放到他面前……那掌柜看也没看,又道:“去吧你们放倒的那个傻瓜穴道解开……”赵得彪有些犹豫,不过一看对方那冰凉冷漠的眼神他就不敢违抗,忙过去解开了苏逸飞的穴道,同时还讨好地笑着把刀也还给了他……赵得彪现在还不怕苏逸飞会挥刀杀人,因为就算解开了穴道,酥筋散的药力也还未消散……“多谢相救!”苏逸飞穴道一解,忙挣扎着坐起来向那汉子致谢……同时第一次细细打量起这个青衫白袜的中年汉子……只见对方年逾三旬,面容瘦削英挺,修长剑眉斜插两鬓,紧抿的双唇薄如刀刃,半开半合的眼帘下,一双漆黑的眸子中隐有寒光闪烁,除了面色有些发青,实在算得上是个英俊男子……就算衣衫打扮得像个寻常客栈掌柜,也决没有一丝生意人的庸俗之气……苏逸飞很奇怪自己第一眼看到他时竟然没有留意到,忙拱手问,“还没请教兄台大名,不知可否见告?”
那汉子扫了苏逸飞一眼,不冷不然地道:“你别忙着攀交情,我只是有些奇怪,像你这样的笨蛋居然还活在江湖上,老天爷真是不开眼……”
苏逸飞愧然一笑,转头看了看一旁的赵得彪和几个呆若木鸡的汉子,摇头叹道:“我对他们有救命之恩,谁能想到他们会害我?”
那汉子一声冷笑,“他们要杀你简直再正常不过,你有三大该死,却还不自知?”
“三大该死?”苏逸飞一愣,“愿闻其详!”
“你有救他们的能力,却没有及时出手,这是第一该死;你目睹了他们贪生怕死的全部丑态,万一这丑态要传到江湖上,你让他们还如何做人?这是第二该死;”说到这那汉子顿了顿,“你刀比那姓花的快,出手却没有姓花的狠,还心存救人之念,这才最最该死!”
苏逸飞眼里满是疑惑:“心存救人善念,这也该死?”
“没错!”那汉子冷冷一笑,“试想你若是个杀戮无度的恶汉,方才在客栈中,你不杀他们,他们已经千恩万谢了,哪还敢怪你没及时出手相救?又若你有姓花的那股狠劲,顺手宰了那两个乞丐,这些人就算有杀你之心,也不会有那个胆……”
苏逸飞怔了半晌,摇头苦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多谢兄台指点……不过,恐怕我永远都做不到……”犹豫了一下,苏逸飞又叹道,“如此说来,今晚我依然难逃一死,因为兄台不会心存救人善念……”
“你错了,我会救你,不过不是现在……”那汉子神情木然地审视着旁边那些汉子,淡淡道,“在救你之前,我要先给你上一课,让你看一出好戏……”
那汉子说完对赵得彪一勾手指,赵得彪忙战战兢兢地走近两步,那汉子眯起眼对赵得彪冷冷道:“你来杀我……”
“小人……不敢!”赵得彪吓得两腿一哆嗦,竟然跪倒在地……那汉子点点头,用下颌一指那几个穴道被点的汉子,“你去解开一个人的穴道……”
赵得彪偷眼看了看那汉子的神情,见他不是在说反话,忙过去解开了一个关系较好的同伴……就听那汉子淡淡道:“你们若想活命,只有两种选择:要么联手把我杀了,要么把对方杀了……”
二人一愣,不由对望了一眼,跟着就同时拔出兵刃向对方斩去……场中响起一声惨叫,赵得彪的回风剑抢在对手之前刺入了他的胸膛,那人却还未死……赵得彪略有些愧疚地低声道:“王兄弟,实在对不住了……”说着长剑一送,顿时把对方刺了个对穿……“很好!你可以活下去了……”那汉子对赵得彪满意地点点头,吩咐道,“你再解开两个人的穴道……”
赵得彪忙依言照办,又有两人重获自由……那汉子又对穴道新解开的二人淡淡道:“照老规矩,你二人要么联手杀掉我,要么杀掉对方……”话音刚落,一人手起刀落便杀掉了同伴……那汉子似乎对此早已成竹在胸,面无表情地继续吩咐道:“你们再去解开两个人的穴道……”
两人穴道方解,一人不等那汉子吩咐就一剑杀掉了同伴……那汉子满意地点点头:“很好,你不仅能领会我的意思,还能提前做出反应,我很欣赏!”
不一会儿,八名汉子就有四人死在同伴手中……幸存的四人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那汉子还会用什么法子来折磨他们……却见那汉子目光从四人脸上一一扫过,然后满意地点点头:“很好,你们把自己的姓名和家世门派写下来,再把你们方才杀死的对手姓名家世门派也写下来,千万不要写错,写完后你们可要互相检查……谁写错,谁就死!”
四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不过还是一一照做,写完后又相互检查了一遍,这才把四张纸条交到那汉子手中……那汉子收起纸条,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很好,我饶你们性命,不过从今往后你们就要惟我之命是从,这是我的信物,见它如见我本人!”
那汉子把手中一件物事向四人亮了亮,四人浑身一颤,面色更加惨然,神情如见鬼魅一般……苏逸飞有些奇怪,很想看看那是什么东西,不过从自己这角度却完全看不到……“你们手上都有同伴一条性命,你们不敢联手对敌,为了活命却杀害同伴,这要传了出去会有什么后果你们肯定比我清楚;你们也别想串通起来抵赖,这里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见证人;更别妄想藏起来,我有你们亲手写下的姓名家世和门派,也有死在你们手上那四个枉死鬼的名字,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就算我不找你们麻烦,他们的家人朋友也不会放过你们……”那汉子说着收起了那物事,见赵得彪四人面如死灰,两股颤栗,他语气一转,“不过你们也勿需担心,你们现在就像是我养的四条狗,只要听话,我不仅爱护有加,不时还会赏你们一些肉骨头……现在你们可以走了,走之前把酥筋散的解药留下来……”
赵得彪忙掏出一个瓷瓶放到那汉子面前,正要转身离开,却见那汉子指着地上那些珠宝又道:“除了我要的那两个,这些贺礼你们都拿走吧,算是我赏你们的第一块肉骨头……咱们明天在端木老儿那里再见……”
四人忙收起珠宝匆匆而去,待众人远去后,那汉子才把赵得彪留下的那个瓷瓶递到苏逸飞面前……苏逸飞虽然对赵得彪之流没有任何好感,但见这汉子转眼间就除掉了四人,还趁机抓住了剩下四人的把柄,无论心机还是手段都让人感到恐怖……苏逸飞心中也满是戒备,没有伸手去接解药,只轻叹道:“对我,你为何不照你的惯例?”
“你跟他们不一样,”那汉子淡淡道,“你就算明知是死,也不会杀不相干的人求生……”
苏逸飞眉梢一跳,“为什么要救我?这好像不符合你行事的风格,你无论杀人还是放人,好像都有非常明确的目的……”
“想知道?”
“非常想!”
“那好,先把它吃下去……”
苏逸飞依旧没有去接面前的解药,他的嘴角泛起一丝嘲笑,“如果你以为救我一命就可以把我也当成狗,那你就打错了算盘……”
“我没错,是你想错了……”那汉子正色道,“我把他们当成狗,是因为他们身上有贱骨头,而你没有,所以我要用对付人的办法来对付你……”
“什么办法?”苏逸飞淡淡问……“怎么?害怕了?”那汉子嘴角泛起一丝调侃,“你若心虚,这解药不吃也罢……”苏逸飞二话不说接过瓷瓶,一扬脖子便把解药喝了下去,然后用挑衅的目光乜视着那汉子……解药下肚,苏逸飞顿感浑身一松,那失去的力量又渐渐回来……却见对方的脸上泛起一丝得意的浅笑:“从现在起,你欠我一条命……”
“你就不怕我不认账?”苏逸飞脸上泛起一丝嘲笑……“你不会!”那汉子神情笃定而从容,“有的人天生就是贵族,就算穷困到死也不失贵族的风度;有的人天生就是贱人,就算富到敌国也还是一身贱骨头……而你是贵族,贵族从来不赖帐……”说到这那汉子顿了顿,悠然道,“其实,除了赖账,你还有更好的法子……”
“什么法子?”
“拔出你的刀,看看能否一刀杀了我,只要我一死,咱们之间的债务就一笔勾销……说实话,我还真没有躲过你那一刀的把握……”说到这那汉子突然笑了起来,“如果是我,一定会用这个办法还债,但你却不会,所以我才要救你,我从来不会白白救人性命……”
苏逸飞哑然无语,这种念头他想都没想过……不说对方刚救了自己一命,就算是个不相干的人,他也不可能为了自己的利益就随便杀人……眼见这汉子一招不出就掌握了全部主动,苏逸飞心中不由涌出一种挫败感,虽然万般不愿,他还是无奈道:“不错,我欠你一条性命,你想要我如何还你?”
那汉子微微一笑:“暂时还没想到,不过你至少要还我一条命我才不亏……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做令你为难的事……我非常清楚,有些事你宁肯把命还我也不愿去做,我不会让自己的债务化为泡影……”
苏逸飞稍稍放下心来,却听那汉子又道:“作为债主,我想你有必要知道我的名字,我叫卫戟……不知你又叫什么名字?”
卫戟?这名字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苏逸飞心中暗忖,如今这情形,传出去只会给家族抹黑,更怕这个家伙趁机利用自己家族……想到这苏逸飞便摇头道:“我们只是债务关系,不是朋友,你我没必要知道彼此的名字……”
卫戟淡淡一笑:“没有关系,我迟早会知道你的名字……现在天色已明,我要去洛阳给端木老儿祝寿,这一去说不定会有危险,你应该随我前去……若是在我有性命危险之时出手救我一命,咱们就算两清了!”
虽然明知对方是要利用自己,苏逸飞还是无可奈何地点头道:“好吧,我赔你去洛阳……”
雄霸中原的洛阳端木世家,与名传江南的金陵苏家,是江湖上屈指可数的武林翘楚,一个以刀传家,一个以剑名扬天下,尤其两家这一代的宗主,更是被武林中尊为刀剑双绝……苏家宗主苏忆云与端木世家宗主端木桦,被江湖中人并称为:刀光耀九州,一剑寒天下!
苏逸飞随着卫戟来到洛阳时,只见洛阳城中熙熙攘攘,路上不时能看到三三两两的武林中人,操着各种南腔北调一路高谈阔论,侧耳一听,大多与端木宗主的大寿有关……“兄弟,你说苏家的刀与端木家的剑,谁更高明一些?”突然听到一旁有人在大声议论,苏逸飞不由竖起了耳朵,就听两个汉子谈论道:“‘刀光耀九州’在前,当然苏家的刀更高明一点了……”
“我看未必!”有人插话道,“九州与天下谁更大?刀光不过耀九州,一剑却能寒天下,你说谁更厉害一点?”
“那可做不得准!”有人反驳道,“我看他们之间若要分出高底,当然要亲自比划过才行,不过这辈子恐怕咱们是看不到了……”
“是啊!”有人满是遗憾,连连叹息道,“他们两家素来交好,听说最近又要联姻,所以苏宗主和端木宗主之间,恐怕永远都不会分出高底了……”
“我看未必,正所谓一山难容二虎,两雄岂能并立?恐怕总有一天……”那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苏逸飞还想跟上去听听,却听身旁一直默默无语的卫戟突然嘿嘿冷笑自语:“刀光耀九州,一剑寒天下……嘿嘿,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苏逸飞见他似乎对伯父和端木宗主的名号颇为不服,正要动问……却见他停下脚步,遥望前方淡淡道:“咱们到了!”
苏逸飞顺着卫戟的目光望去,就见前方一座巍峨的府第出现在眼前,一道两丈多高的青石墙顺长街一溜而去,左右竟不见首尾,不知占地有多广,两扇包钉的朱漆大门洞开,一对威武的石狮蹲踞两旁,门前人来人往,车马络绎不绝,显得好不热闹……虽然也是出身豪门,苏逸飞也不由在心中一声暗赞:好气派!
来到门前,早有端木家弟子迎了上来,不等两个弟子开口,卫戟已递上了一封拜贴和那两件从赵得彪等人手中抢来的珠宝,那两名神情客气而冷淡的弟子接过贺礼一看,眼光隐隐一闪,神情顿时有些不同,一个弟子忙打开拜贴高声唱道:“西域卫戟,献上白璧一面,明珠一串!里面请上座!”
二人正欲往里而去,一名弟子却拦住苏逸飞道:“这位公子是……”
苏逸飞虽然怀中也有价值不菲的贺礼,还有大伯的亲笔书信,不过此刻他却不想当着卫戟的面拿出来,以免泄漏了自己的身份给家族丢脸……正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卫戟淡淡道:“他是我的随从……”
那弟子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目光不由来回在二人身上审视,苏逸飞无论外貌、打扮还是气度,都不像是青衫白袜的卫戟的随从,也难怪他奇怪……苏逸飞一时也不知如何说明,只得苦笑道:“是的,我是卫先生的随从……”
那弟子眼中疑色虽然未能褪去,却还是客气地把二人让了进去……进门后却听卫戟一声冷哼,低声自语道:“端木老儿好大的架子,若非我的贺礼价值不菲,恐怕连他的面都不一定能见到……”
“你恐怕不是来给端木宗主拜寿的吧?”苏逸飞若有所思地问道……却见卫戟淡淡一笑:“我来做什么你不必过问,你保护好我的安全就行了……”
“卫先生无论心计武功均不同凡响,恐怕勿需我保护吧?”苏逸飞淡淡问,心中却在揣测这卫戟的目的和来头,方才那两名端木家的子弟念到卫戟的名字时,并无一丝意外或惊讶,显然只把这他当成了一个普通的江湖人,不过看他的心计和武功,不应该是江湖上的无名之辈,要不他这名字就可能只是个假名……卫戟对苏逸飞的问话避而不答,只低声道:“快点跟上,若非有那两件贵重的贺礼,你我二人未必会被端木家的弟子们领进中院……这里可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贺客……”
说话间二人已随着领路的弟子进了二门,进门时苏逸飞心中多少有些忐忑不安,生怕遇到熟人尴尬……还好以前很少与江湖中人来往,就是有武林朋友到家中来拜见大伯,他也很少露面,所以进门后一看,虽然廊下排下了几十桌酒席,其中却没有看到一张熟面孔,他这才放下心来……“二位贵客请入席!”两名领路的弟子客气地招呼二人落座后,便转身离开……现在还不是端木宗主的寿辰,按照大户人家的规矩,廊下只排下了流水席,宾客刚到家中都先要让入席中小坐用餐,然后才领到客房歇息……这样的流水席通常提前半个月开始,一直排到主人的寿辰之日,日夜不停,能保证任何远道而来的客人,在任何时候赶到都有饭吃……“来!咱们先吃饱喝足再说……”卫戟也不客气,坐下就吃喝起来,同时还不忘招呼苏逸飞……苏逸飞见状只得陪他吃喝,心中盘算着什么时候见到端木宗主后,先把伯父的信和贺礼拿出来,再向他解释自己失礼的原因……席中大多是来自各地的江湖客,正在乱哄哄地高谈阔论,猜拳行令……卫戟与苏逸飞二人也不搭理旁人,顾自喝酒吃肉……就在这时,突听门外负责迎宾的弟子一声高叫:“胶州步天歌前来拜见宗主!”
听到这声唱礼,席中的江湖客尽皆静了下来,齐齐把目光转向二门的方向……只见一名衣衫落拓的彪壮汉子在两名端木世家弟子的引领下正大步进来……那汉子年近四旬,国字脸上风尘仆仆,满是岁月的沧桑,灰扑扑的须发略显凌乱,鬓边两络长发随意披散胸前,肩上背着那柄名震天下的折叠弩,腰间挂着一方小巧精致的箭匣,面色冷定木然,神情不怒自威……“步先生这边请入席!”一名弟子不亢不卑地把来人往席中领……却见来人没有挪步,只道:“我来是要见端木宗主,不是来蹭酒饭……”
那弟子忙道:“步先生请稍坐,待我与你通传……”
“好,你去与我通传,我就等在这里……”那汉子说着负手站在原地,不再挪步……在众多江湖客中萧然独立,显得卓尔不群……那弟子迟疑了一下,忙道:“先生稍待,我这就把你的拜贴交到宗主手中……”说完便匆匆而去……自那汉子出现之后,周围众多江湖客尽皆哑然无语,似乎已不敢再高声喧哗……就连卫戟也在细细打量着步天歌,眼中隐有异色……苏逸飞则死死盯着来人,手已不由自主地抓住了袖中刀柄……十一年了!苏逸飞只感到掌心冒汗,心脏狂跳,嗓子发干……自从十一年前在家中见过他一面之后,就再也无法忘记,他的依然还是那般萧然卓立,睥睨天下,无论金陵苏家还是洛阳端木世家,在他眼中都跟寻常人家没有两样……步天歌!猎头杀神步天歌!苏逸飞浑身发颤,手握刀柄慢慢站了起来,他胸中涌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杀意……苏家找了他很多年,苏逸飞也等了很多年,他已不能再等……“你要干什么?”卫戟有些诧异地望着脸色铁青的苏逸飞,心中十分惊讶……却见苏逸飞涩声道:“一点私事……”说完,就见他一步步走向了不远处那负手而立的中年汉子……卫戟多少看出了些端倪,忙低声警告道:“你现在若要跟那人动手,恐怕是在找死!”
苏逸飞心知卫戟说得有道理,自己现在心情激荡,情绪不稳,这是生死相搏的大忌!但苏逸飞已控制不住自己,一个失踪了十一年的杀父仇人突然出现在眼前,任谁也无法冷静下来……对方不仅是苏逸飞这十一年来想得最多的人,也是他屏绝正常人的一切享受苦练刀法的最原始动力……苏逸飞没有理会卫戟的警告,深吸一口气稍稍稳定了一下情绪后,就一步步走向那负手而立的中年汉子……对方终于注意到了苏逸飞的存在,冷厉的目光慢慢转到了苏逸飞脸上,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显然没有认出十一年前那个与他相约的少年……“步天歌!”苏逸飞涩声道……只见对方目光一闪,蓦地恍然大悟,他虽然没有认出苏逸飞的模样,不过他认出了苏逸飞的目光,不由微微颔首道:“你是苏惜云的儿子,好像叫……”
“苏逸飞!”
“想起来了!”步天歌眼中隐隐露出一丝伤感,微微叹息道,“转眼十多年,当年的孩子都已长大成人,我也见老了……”
“幸好你还没死!”苏逸飞眼里闪烁着逼人的寒光,“我找了你很多年,上天终于开眼,让我在此与你巧遇!”
步天歌眉头皱了皱:“你是要与我决斗?”
“不错!我已经等得太久,不想再等!”
“你现在这模样要想向我挑战,简直是在找死!”
苏逸飞心知步天歌所言不假,他感到自己心跳在加速,双手因兴奋也在微微颤抖……十多年前的杀父仇人突然出现在眼前,任何人都很难保持冷静……而高手相争,不冷静就意味着死亡……但苏逸飞已没有心情选择日子,他深吸口气,冷冷道:“即使是找死,我也要试试!”
“不知是什么风把步先生吹到寒舍?老夫未能远迎,还望恕罪!”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爽朗苍劲的声音,有人正大步过来……四周那些因步天歌的出现而鸦雀无声的江湖汉子,此刻纷纷起身向那人问候道:“端木宗主好!”
“我尚有事,你先等着!”步天歌丢下苏逸飞,转向来人颔首道,“久闻端木宗主人中龙凤,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步先生在取笑老夫,先生神踪久不现江湖,今日突然来到寒舍,不知有何见教?”
“不知能否借一步说话?”
“步先生请!”二人寒暄完毕后,来人便把步天歌领向偏厅……二人似乎都没有留意到苏逸飞的存在……苏逸飞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任由步天歌从身旁走开……现在他毕竟是端木宗主的客人,苏逸飞无论如何也不能在他的府上与人决斗……回头望向二人背影,只见步天歌身高背阔,体形彪悍……而端木宗主一袭水色长袍,背影飘逸,颇有几分飘然出尘之态……二人仅从背影看,竟让人难分伯仲……苏逸飞默默回到席中,就见周围众人望向自己的目光已有些不同……虽有十多年难见踪影,猎头杀神步天歌的名号依旧如日中天,甚至变得更为神秘,令人敬畏,敢向他挑战的人屈指可数,众人对苏逸飞自然也就刮目相看……苏逸飞不太习惯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便只顾低头吃喝……却听一旁的卫戟不冷不热地喃喃自语道:“那姓步的精气内敛,举止冷定从容,让人莫测高深,谁要有这样的对手恐怕都不是件好事……”
苏逸飞没有理会卫戟的警告,只默默调整气息,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同时留意着偏厅中的动静……片刻后就见步天歌与一名老者开门出来,二人在门边拱手道别,神情均有些严肃……跟着就见步天歌转身便走,苏逸飞立刻长身而起,拦住了对方去路……“你还在等我?”步天歌皱了皱眉头……“不错!”片刻间苏逸飞已经冷静下来,步天歌见状眼里闪过一丝欣赏,微微颔首道:“苏惜云有子如此,当可含笑九泉了……”
“别提我父亲的名字!”苏逸飞一声厉喝,衣衫无风而动,就在这时,只听远处那水色长袍的老者突然喝道:“年轻人,这儿是老夫的寿宴,你与步先生若有什么私人恩怨,是否另选地方?”
苏逸飞循声望去,只见偏厅旁一老者身形飘逸,气度不凡,虽年近半百,依旧面如冠玉,目如朗星,尤其那种由内而外的笃定从容,决不是旁人能装得出来……苏逸飞虽与那老者并不认识,不过一看对方那神态气度,他也猜到那就是自己未来的岳丈,端木世家的宗主,有“一剑寒天下”之称的端木桦……苏逸飞虽然报仇心切,却也不能在未来岳丈的寿宴上动手……他迟疑了一下,便对步天歌低声道:“今晚三更,我在城外牡丹亭等你,但愿你不会失约……”
步天歌立刻点头应承:“好!我会准时赴约!”说完大步而去,不再停留……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门外,厅中众人才如释重负地小声议论起来,都在相互打听步天歌的近况,同时也在揣测他来见端木宗主的目的……众人神情均有些紧张,也难怪,步天歌素有杀神之称,他的出现总是意味着杀戮和死亡……只有苏逸飞突然感到一身轻松,不管是生是死,是胜是败,今晚终于可以做一了断!
——第二部·无影风·完——
【第三部·黑暗】
楔 子
戈壁大漠,天高地阔,放眼望去,天地一片苍茫……目之所及,除了零星的骆驼刺和顽强的荆棘草,再看不到半点绿色,更难看到任何活物……在这样一片荒凉世界中,突然出现的一小队旅行者就显得有些特别……一只秃鹫在空旷碧蓝的天宇下孤独地盘旋着,远远跟在这一小队旅行者之后,耐心地等待着上苍把这些生龙活虎的危险动物,慢慢变成自己期待已久的美食……“停!”随着一声高喝,这一小队人马应声停了下来,领头那位年逾三旬、眉目清秀的富家公子手搭凉棚看了看地平线尽头,又回头看看来路,低声问道,“咱们还剩多少清水?”
他身旁一个仆役打扮的老者忙答道:“大概还够一日之需……”
富家公子重重地叹了口气,看看头顶那只阴魂不散的秃鹫,恨恨地啐了一口,万般无奈地对那老者摆摆手:“咱们暂时在此停下吧,等后面的给养送上来再走……”
富家公子话音刚落,前面两名紧拉着三只猎犬的彪壮汉子就不甘心回头问道:“唐公子,猎犬好不容易才发现那家伙的踪迹,咱们应该马不停蹄地追上去才是,为何要错失这千载难逢的良机?”
富家公子摇头苦笑道:“你们以为我不想早一点追上那畜牲?可惜咱们清水所剩无多,万一缺水,而后面的给养又不能及时送上来,咱们就只有在这戈壁荒漠中等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