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灵犀可不是说说而已,萧江北如今已经可以从娘子大人的眼神中判断出她的底线,因见再卖关子,夫人大概就要发飙,于是连忙老实招供。

“钟春风?”顾绮罗一愣,但立刻反应过来,不由得眼睛一亮,失声道:“来辽东巡查的人是程统?”

“娘子英明。”萧江北点点头。

“什么?真的是程统?”

不但顾绮罗,就连杏花春雨都惊呆了,好半晌,顾绮罗才纳闷道:“为什么啊?为什么会派程统过来?”

“为什么不能派他?”萧江北来到椅子上坐下,慢条斯理道:“就如钟春风所说,皇上是很英明的,尤其在知人善任方面,当真无人能出其右。程统才能卓绝,恰是你们说的那种一肚子坏水儿却为国为民的官员,而且他的家族庞大,数百年前就已是名门望族,这么多年经营下来,当真富可敌国,他又不好女色,从没听说传出过什么风流韵事,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会被唐万年收买。看见太子殿下的信,我真是对皇上钦佩不已,巡查辽东,程统的确是个最合适的人选。”

“唔,的确如此。”让萧江北这样一说,顾绮罗也觉得皇帝当真精明的厉害,也可见他对辽东的重视,只是这一来。钟春风岂不是惨了?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啊?为了躲程统,放着京城的舒服生活不要,都宁可跑来辽东挨冻,现在却又是这么个结果,让他情何以堪?

“那个……要不要通知春风一声?他现在跑路的话,应该还来得及。”萧江北征求顾绮罗的意见。

“不用。”

却听杏花和春雨异口同声叫道,然后顾绮罗也重重一点头:“没错。我也觉得春风留下来辅助程统的话。将会无坚不摧。”

“真的只是因为这个理由?”萧江北怀疑看着妻子:“对付一个唐万年,也用不着这样大张旗鼓吧?程统一个人足够用了。”

“骄兵必败,阴沟里翻船。一辈子打雁让雁啄了眼,小心驶得万年船。这都是至理名言,仗还没打你就骄傲了,说什么收拾唐万年程统一个人足够了。你要知道,那可是一只老狐狸。在辽东经营了好几年,程统又不是神仙,你怎么能掉以轻心呢?”

顾绮罗义正辞言的教育丈夫,只听得萧江北一愣一愣的。不过这理由的确很强大,他没有反驳的余地,于是沉默了一会儿后。他便果断点头:“绮罗你说得对,那就暂时不要告诉春风吧。”

“这才对嘛。你不能太盲目的相信程统,要知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何况钟春风绝对不是臭皮匠可比的,对吧?”顾绮罗见丈夫“孺子可教”,欣慰的直点头。

“爷,常千户在前院等您,说是演武场上起了冲突,让您赶紧去看看。”

秋容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萧江北连忙站起身:从他上任之后,总兵府的人就隐隐分成了两派,一派是此前受打压排挤的,如今都十分支持拥戴他;另一派就是对他怀有敌意的,隐隐以唐万年马首是瞻。

据传此前的辽东总兵就和唐万年好的穿一条裤子,若不是被人刺杀负伤,加上处理女真和各族部落与官府的摩擦不力,也不至于丢了这个位子。

萧江北任辽东总兵之后,一是不熟悉环境孤掌难鸣,二来也是隐忍待发,因着这些,所以对于这种分派现象,还没有采取任何措施。结果就让唐派那些人以为他是投鼠忌器,所以仍然趾高气扬,两派摩擦冲突不断,到底在今日彻底撕破了脸。

萧江北和顾绮罗说了一声后就匆匆出门,刚踏出门槛,就听屋里春雨嘻嘻笑道:“看钟大哥日后还敢不敢出馊主意害熊大熊二,哼!这回程大人来了,我看他就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去吧。”

萧江北一个踉跄差点儿绊倒,向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嘴角都抽抽了,暗道女人的报复心还真是可怕。

他为钟春风默哀,但这并没有什么用,为了辽东的发展,钟春风只能被牺牲了。

一路飞奔到演武场,只见诺大的演武台上面乱成一团,几百个士兵在上面打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伴随着沸腾的叫骂声,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挂了彩,有的人甚至受了重伤,事情的严重性远超过萧江北的想象。

“大人,这群王八羔子摆明了是想造反。”跟在萧江北身边的朗宁气到浑身颤抖,他一向在战场上纵横披靡惯了,然而这些日子在辽东,却是束手束脚憋屈的不行,偏偏萧江北为了大局,让他们必须隐忍,朗宁心里早就憋了好几口的老血,今天一看见这乱象,头皮发麻的同时,心也炸开了。

“先去把人分开再说。

萧江北冷目如电。在有心人的作用下,他这个名震天下的战神总兵在这总兵府中并没有一呼百应的威望,此时若只凭着喝吼让那些打红了眼的士兵住手,只能是自取其辱,肯定有很大一部分人会罔顾他的命令,因此他决定立刻动手。

一声令下,朗宁和他身旁几十个亲兵便飞奔上了演武台,这些人是谁?沙场百战九死一生出来的,此前蛰伏隐忍,连总兵府那些兵痞子都不把他们放在眼中,早就如朗宁一般憋了一肚子气,如今终于可以大开杀戒,哪里还会客气?这一发威,就如同一群狼冲进了绵羊群中,只听“啪啪啊啊”声音不绝,对战双方的士兵但凡遇上他们,不到一招就土崩瓦解,被一手一个扔到两旁。

不过小半刻钟的工夫,已经有一半人被扔了出去,剩下的兵丁都被震住,目瞪口呆看着这边,到现在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那些就好像是来养老的老爷兵怎么会一下子变得这么厉害?

“妈拉个巴子,当爷爷们是谁?我们和鞑子浴血奋战的时候儿,你们还在撅腚种地呢,一个个打仗没本事,打自己人倒是红了眼,呸!他妈的也不嫌丢人。”

朗宁大声喝骂着,这些日子来的郁气总算一扫而空。见演武场上再没人敢动手,他便跃下台去,来到萧江北身边大声道:“禀报大人,骚乱已经平息。”

大黑马慢慢的,一步一步靠近了演武场,上面的萧江北挺直背脊面色漠然,如一杆无坚不摧的黑色长枪直破天际。演武场上一些心怀鬼胎,此前混不把他当回事儿的兵痞子就觉着腿肚子发软,对方那种从沙场上历练出来的铁血气质简直就好像是一座大山一般,差点儿把他们给压垮。

“重伤士兵先带下去处理。百户以上的官员出列,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江北威严尽显,让那些唐派官员心里直犯嘀咕,暗道怎么回事?总兵府里内线传来的情报不是说这位少年战神就是个绣花枕头,怕老婆怕的要命吗?怎么……怎么这会儿就威风凛凛起来?天啊,难道……这天竟然要变了吗?

无论如何,萧江北是辽东总兵,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就算有人心中不服,甚至故意要给他捣乱,表面上也得表现出尊敬。因此百户以上的官员很快便出列,然后就是互相指责推诿,盼着萧江北仍会如过去一般隐忍不发,反正法不责众嘛。

事情非常明显,这是一场忽然爆发的斗殴,导火索就是那些亲唐派武官和士兵对亲萧派的人的挑衅与欺压,终于在今日引起了强烈反弹,才造成了这样一起骇人听闻的流血事件。

看着亲近自己的一派士兵个个都是鼻青脸肿血溅衣衫,萧江北怒不可遏,只是面上却仍一派漠然,但谁也没想到,接下来他就化身为狂暴雷电,一口气撤免了二十多个亲唐派的武官,共有八位千户十七个百户被彻底免职。

怎么回事?真的要变天了吗?那些亲唐派的武官全都愣住了,好半晌,方有一位姓卢的参将上前,沉声道:“大人三思,此次事件双方均有责任,大人何以厚此薄彼?”

“这边的伤员较重,无人身上不溅血。”萧江北指着右手边的那群兵士,面无表情解释了一句,那些都是曾经很受排挤,如今亲近他的官兵。

卢参将差点儿没骂娘,心想你瞎啊?偏袒也不是这么个偏袒法吧?那边的人伤势较重,我们这边的人难道轻吗?你看清楚了,那些人身上溅的血可不全是他们自己的,大部分是我们这边的人的啊。

总算他还有些理智,知道不能和萧江北硬碰,只得忍气吞声道:“大人,张千户他们也受伤不轻……”

不等说完,就见萧江北阴恻恻看过来,沉声道:“你在质疑?那就验伤。”

第一百五十八章 偷懒的代价

卢参将心中一跳,在这种事情上质疑上官不遵号令,那是绝对落不了好的,要不然怎么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呢。验伤?那些军医平时谁愿意去和他们打交道?结果这位总兵来了之后,他的人三天两头往军医营跑,如今那些受惯了冷落的军医大概早恨不得和这位总兵穿一条裤子了。

那个三天两头往军医营跑的人不用说,自然就是应飞鸿。大夏朝的辽东总兵府是个比较特殊的所在,既是官衙也是军营,因为随时都要准备出兵去镇压女真和各族部落。

卢参将偃旗息鼓了,琢磨着只要能脱身,得立刻往总督府走一趟,总兵大人突然发威,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亲唐派的官员嚣张了一个多月,此时终于受到灾难性的打压,萧江北公开偏袒,借此次流血事件迅速出击,将他们这一派的人几乎瓦解了一大半,偏偏还让人说不出什么来。就如同当日钟春风说的总兵府不好插手总督府的事务一般,如今唐万年即便气得暴跳如雷,却也不能公开干涉总兵府的人员任免,何况萧江北可不仅仅只是一个二品武将,他还是镇北候爷。

老狐狸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很快,他的不祥预感就成真了:朝中传来消息,皇上封程统为钦差,代天巡守辽东,并赐下尚方宝剑,给他先斩后奏之权。

“奶奶当日拿出了十万两银子让我买地,如今已经花了八万六千三百四十四两,共买进各处肥沃良田三千五百亩,合计七百顷,这些是地契。都是按照奶奶指定的地方挑的最肥的地……”

花厅里,顾绮罗和钟春风应飞鸿等坐在椅子上,杏花春雨在她身后站着,正听曾远禀报这些日子在外面奔忙的结果。

听完后,顾绮罗接过那些地契,一张张翻看着,一面笑道:“也就是这个时候儿了。辽东还没有多少人。地不值钱。如今北匈无力南侵,不打仗了,关内人口很快就会繁盛。到时候会有更多人来关东,到那时,这样肥沃的田地,七百顷。八万两银怎么可能买得下来?”

曾远道:“正是如此,例如江南那边。最肥沃的上等良田要八两银子一亩,而辽东这边的土地更肥沃,然而最多也只要三两银子就可以得一亩地,大多数都是二两多银子就可以买一亩了。”

说完他喝了一口茶水。看着顾绮罗道:“即便如此,我们买下的地和整个辽东相比,也不过是九牛一毛。我有个想法,那个……说出来奶奶别笑话我。”

“有什么说什么。我什么时候笑话过你?”顾绮罗微笑鼓励,她当然愿意看到曾远日益进步,有自己的主张和想法,只有如此,他才会慢慢成长起来,最后成为自己真正的膀臂。

“奶奶,这一次我主要走的是辽东南边一带,所见已经震撼人心。大片土地荒芜,若是开垦起来,必然是肥沃良田。所以我想寻一批人手,我们自己来开荒,只要交给官府少许银子就好,不用花费巨资买地。”

“哪有那么多人手啊。”顾绮罗叹气,却听曾远正色道:“关内百姓日子困苦,只要条件合适,我想应该能招一批人过来。这一次我打算带些人去关内,现身说法,只要让人知道辽东这里好过日子,肯定很多人来的。何况奶奶也说过,真正最好的土地是在北方严寒地带。”

“曾远,你这个想法是很好的,但一口吃不下个胖子,咱们慢慢来哈。”顾绮罗连忙给曾远的头上泼了一盆冷水:开什么玩笑?市舶司才开,她让王玥儿淘弄的玉米种子地瓜种子还没看见影儿呢,曾远这就想着囤地了?北方的地很少有适合种水稻的,她是依照现代经验让曾远去买了些现代盘锦的良田,那些田地种水稻非常好,可以现在就用上,剩下的开荒囤地,只能慢慢来。

不过人手真是一个非常显著地问题啊,顾绮罗摸着下巴:应飞鸿那边也就罢了,毕竟药材稀少,找几十几百个工人暂时就够用,但种地,开荒,开店,这些可都要人手,所以,或许可以让曾远先去关内走一趟?

最后,顾绮罗批准了曾远回关内雇人的请求,想到程统即将到来,她到底还是忍不住有些心软,看向一旁的钟春风道:“要不然,春风你也和曾远一起回去一趟?”

“天寒地冻的,我和他一路风尘去挨冻?”钟春风披着一件狐狸皮斗篷,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球体窝在椅子里,一听顾绮罗的提议就翻起了白眼,见顾绮罗脸色有些不对,他这才嘿嘿笑道:“奶奶,不是我偷懒,实在是爷这边也离不开我,先前他把总兵府都整顿了,这就是要撕破脸啊,这个时候我得帮他长长精神。”

“那好,随你的便。”顾绮罗点点头,心中冷笑,暗道你就懒吧,哼哼!这可是你自己找死,怪不得别人。

钟春风还在那里洋洋得意呢,为自己偷懒成功而庆幸,浑不知灭顶之灾就要降临了。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

大概又过了五六天,这一日晚上下了一场好雪,顾绮罗和萧江北就没有早起,而是过了卯时才起床。吃完早饭,夫妻俩就逗弄着熊大熊二玩耍。这两个小家伙比刚到总兵府那会儿长大了不少,也胖了许多,身上毛皮跟黑缎子似得油光水滑。

两个小家伙十分活泼好动,但不管做什么,都是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就连本来看它们不顺眼的萧江北,如今也濒临沦陷。

这会儿萧江北正和顾绮罗说道:“从前猎到的狗熊,那毛都粗的像钢针似得,怎么这两只小家伙的皮毛倒像貂皮一样滑溜?”

顾绮罗笑道:“它们还没长大呢,再者吃得好,如今天气虽冷,隔一天也要给它们洗个澡,自然就没有森林里狗熊那么粗糙了。”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岳嬷嬷尖叫了一声,顾绮罗抬头看去,只见萧江北站起身道:“这老货又搞什么鬼?一惊一乍的,也不让人消停。”

话音未落,就听岳嬷嬷尖声叫道:“那个人,你给我站住,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也是你能乱闯的?哎!你听没听见?给我站住……”

随着话音,外面一阵咚咚脚步声响,接着就听外室里春雨惊叫道:“钟大哥?你怎么了?活见了鬼吗?脸色怎么这样差……”

不等说完,钟春风已经一头闯到屋里,萧江北刚刚竖起眼眉,就看见他一脸惨白,于是便把火气压下,没好气道:“发生什么事了?看你慌不择路的,这是我和绮罗的卧室,你也不管不顾就闯进来。”

“是,我失礼了。”这一点钟春风是抵赖不过去的,连忙向两人赔礼,但很快他便又抬起头惶惶不安道:“大人,听说朝廷钦差要来了,是……是程统,这……这是真的吗?”

“是吗?程统?我怎么都不知道呢?之前得的信儿只说朝廷会派钦差过来。”

萧江北和顾绮罗看见钟春风这副模样,心里就明白了,只此时自然得装糊涂,于是萧江北便一脸“诧异”地说,然后摸着下巴沉吟道:“唔!不过派程统过来,倒也的确很合适,那也是个智计无双的,家里又有钱,不会被唐万年拉拢收买。咦?春风你就是为这事儿来的?这个……也没什么吧?”

“怎么没什么?”钟春风急的青筋都蹦起来了,喃喃道:“大人又不是不知道,那就是我的克星,不行不行,我们是一山不能容二虎,有他没我有我没他,既然他要来,那我得走。奶奶,我忽然想起,之前曾远一个人去关内招人,这真是太不容易了,我得去给他帮帮忙。”

顾绮罗听了这话,差点儿没气笑了,心道:还一山不能容二虎呢,你瞧瞧你现在这副模样,活像是听见猫来了的老鼠一般,说出这种话亏不亏心啊。等到听钟春风说出最后一句话,她更是连翻了两个白眼,冷笑道:“你现在想起曾远不容易了?早干什么去了?那会儿我问你要不要和曾远一起?是谁说天寒地冻的不想冻死?好歹那时候没下雪,路还是平坦的。可如今你看看,昨晚下了一夜雪,这道还能走吗?别说入关了,你出了山春府,就是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处境,活活冻死不是没有可能的。”

“那……那怎么办?难道我在这里坐以待毙?”钟春风都要急哭了,这里杏花便忍着笑道:“钟大哥你也用不着这样吧?程大人又不是三头六臂,会吃了你,不过是在才学上压你一头,压一头就压一头呗,这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认输不就行了吗?你虽然傲气,可也向来不是那不服输的人,这一次怎么了?”

“你知道什么?我……我……唉!算了算了,你一个丫头什么都不懂,哪里知道那条毒蛇的可怕?我还是自己想想办法吧。”钟春风说完就告辞离去,耷拉着一个脑袋,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一只被霜打蔫了的茄子。

第一百五十九章:变数

“等程大人来了,你和他说说,适可而止吧。钟春风就是性子和嘴巴刻薄了点儿,其实心地真不坏,更没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何苦这样不依不饶的?”到底是朋友,见惯了钟春风那意气风发的无耻模样,这会儿见他吓成这样,顾绮罗忍不住就心软了。

“你忘了他要应飞鸿给熊大熊二下巴豆?然后又要应飞鸿误诊,要把它们两个撑死的事了?之前你不就是为了报复他才故意不告诉他程统来了的消息吗?”萧江北斜睨顾绮罗,提醒她造成今天这一切的元凶正是她自己。

“嗯,我忘了。”顾绮罗理直气壮的抬头,同样斜眼看向萧江北:“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来了,好像当初钟春风敢这么大胆的谋害熊大熊二,背后也有你的默默支持吧?”

“从来没有。”萧江北否定的非常坦然:“绮罗,你这样说有证据吗?没有证据是诽谤哦。”

“呵呵,你当然不敢留下什么证据了,不然我还会和你和和气气吃饭看书说话吗?”顾绮罗看穿萧江北的有恃无恐,毫不留情戳破,她的话让在外面偷听的岳嬷嬷气得嘴巴都快歪了。

“岳嬷嬷,您老站在这里干什么呢?”

忽听门外秋容的声音响起,吓了这老货一跳,她连忙抚了抚胸口,恶狠狠瞪了秋容一眼,不等说话,就见杏花走出来,冷淡道:“嬷嬷有事吗?”

岳嬷嬷撇撇嘴,却也不敢和杏花阴阳怪气,因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道:“京城侯府来的信,我来送给二爷。”

“那麻烦嬷嬷了。”杏花接过信。淡淡一笑,然后悠然道:“奶奶说了,嬷嬷的年岁大了,腿脚也不好,这冬天天气又冷,下雪路滑,摔一跤可麻烦了。所以让嬷嬷以后就在你屋里坐着。别的事不用你管。”

“那怎么行?”岳嬷嬷一听,险些跳脚,这二奶奶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她怎么说也是二爷的乳母,如今只管着府里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够憋屈了,多说能从针线胭脂等的采买上沾点油水,厨房库房那些有大油水的地方她都只能眼巴巴看着。就这样,对方还不满足。如今竟是要把她这点权都给夺了,这……这还有没有天理良心?

因就要嚷出来,却听杏花道:“嬷嬷不用生气,其实咱们府里人手还不是很够用呢。您老人家若觉着身子硬朗,不肯在屋里歇着,那奶奶自然还有重任委派。例如这院里,你看看。昨儿晚上下了一宿的雪,到现在还没清理好,若是有嬷嬷在外面监管着,嬷嬷又是个勤快人,向来身先士卒的,您老人家只要在那里带头铲雪,怕这些下人们不个个奋勇争先?哪里能连您都比不过?是不是?要都这样干活,别说一条道儿,就是整个院子,都该清理出来了。”

岳嬷嬷就是一愣,接着脸色便阵青阵白的难看起来,她身子气得乱抖,知道萧江北在屋里,明知此时该隐忍着,却仍是忍不住高声道:“爷,您听见杏花的话了?你也要老奴身先士卒去扫雪?”

过了片刻,就听萧江北冷漠的声音从屋中传来道:“你年纪大了,没人逼着你干活,你自己也要服老。”

岳嬷嬷如遭雷击,好半晌才咬牙道:“好,我服老,我从今儿起就不再管事儿了,我就在屋里坐着养老。”她说完拔腿便走,这里杏花冷笑一声,转身回屋,将信递给萧江北。

萧江北一面拆信封,一面对顾绮罗道:“你这一招够厉害,那老货向来存心不良,以己度人,自然怕你做手脚害她,与其如此,倒不如消停些在屋里养老的好。”

顾绮罗冷哼道:“我对她已经够客气了,不是看在她奶了你一场的份儿上,就她这样的,我能留着?她自以为自己是有功之臣,心思够深,以为做的事都能瞒过我,她当真是太小瞧我了。”

萧江北抽出信笺,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我其实也不耐烦她,这老货真是鱼眼珠子,半点儿品德都没有,我平生最恨这样小人。可姨娘总说我小时候吃她的奶,为此,她儿子都只能喝羊奶,冲着这些情义,也不得不忍下来。”

顾绮罗道:“你放心,不用你去顾虑,我虽不才,收拾这样一个刁奴还是不在话下的。只要你莫是非不分替她撑腰就行了。”

“怎么可能?我是那样糊涂的人吗?”萧江北摇摇头,接着面色渐渐郑重起来,等看到信的最末尾,他忽然站起身,“砰”一拳砸在桌子上。

“怎么了?”

顾绮罗十分惊讶,萧江北是个面瘫,喜怒轻易不形于色,如今竟这样愤怒,怎不由她深以为异?连忙过去拿起信一看,原来这是香姨娘写的信,信上说老爷逼得老太太没了办法,如今府里正忙着要给他迎娶那位表姑娘方琼华。

其实上一封信里,香姨娘就略微提了一句萧东海遇到方琼华的事,不过顾绮罗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快就发展到这个地步。但转念一想,又觉着这很正常,像是萧老爷那种从发妻亡故到如今,从不提续弦的事,只让香姨娘掌家的才是异类,萧江北即便心里不高兴,但也不至于这样愤怒啊。

正疑惑着,就听萧江北声音低沉道:“父亲这一生,都对那个女人念念不忘,他的心思全在那个女人身上,从来没有一丝一毫分给我娘。”

原来如此,这就难怪了。顾绮罗心里叹了口气,好半晌才轻声道:“江北,别生气了,只能说造化弄人。如今你是辽东总兵,地位举足轻重,老爷续弦,恐怕你不能分身回去,不过得写封信告知家里一声。”

萧江北点点头,知道妻子这是为自己着想。论理,父亲续弦,那个女人就算是他名义上的母亲,他作为儿子,再不高兴也是应该回去的,但顾绮罗找的这个理由非常正当,皇帝老爷子当日不近人情的连中秋都没让他在家里过,如今他镇守辽东,地位重要,不肯因私废公,谅别人也说不出什么。

这里顾绮罗安抚了丈夫,便来到窗前,看着窗外怔怔出神,好半晌,发觉萧江北来到自己身后,那双有力温暖的手放在她的肩上,耳边响起低沉声音:“在想什么?”

“我在想,那位曾经的表姑娘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顾绮罗揉揉额头,苦笑道:“当日离开的时候,我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家里有香姨娘掌管着,我也很放心。可是现在,忽然就生了这么一个变数,那位表姑娘若是个好的,自然皆大欢喜,怕只怕事情不能这样如意,我想姨娘应该也是很忐忑的吧,不然她也不会在信中详细说这件事。”

萧江北沉默,过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道:“我大部分时间都在边疆,所以对府里事情知道的不多,只是有一次和祖母说话,偶然说起从前旧事,祖母说过她非常不喜欢方家人,已经逝去的祖父也不喜欢,所以当日我爹爹那样恳求,但祖父祖母也没有替他定那门亲事,爹爹自己上门,好像也碰了钉子。再然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顾绮罗回头道:“我也只是这样担心而已,事情也未必像我想的那样糟糕,难道必定有一个奸险女人,就让咱们摊上了?老爷是个好人,既是让他到现在都念念不忘的女子,那一定是很好的,咱们要相信老爷的眼光。”

萧江北把下巴放在顾绮罗的肩头上,好半天才闷闷道:“老实说,我不太相信他的眼光。”

“喂!那是你爹,你这个做儿子的不好这么拆台吧?”顾绮罗哭笑不得,没想到萧江北这么不给他爹面子。

“哼哼!本来他眼光就不怎么样,如果真是眼光好,当日又为什么辜负我娘?我娘是这世间最好的女人,却在他身旁受了一辈子委屈。”这显然是萧江北心中一根刺,所以一直都放不下。但过了一会儿,他又沉吟道:“不过在和你们家结亲这件事上,他倒还算是英明了一把。”

“就是啊,所以你不能因为咱们已经逝去的娘亲就把老爷给整个否认掉,对不对?说到底,老爷对那位表姑娘念念不忘,这也是他重情义的表现,在这一点上,你最应该了解他才对。譬如我现在若是没了,有别的美貌温柔贤淑女子到你身旁,你就会喜欢?”

“好,我知道我说的不太对,可是绮罗你可不可以不要打这样的比方?”萧江北不高兴了:“说好了要白头偕老的,你可不能耍赖。”

“废话,谁肯在这事儿上耍赖呢?”顾绮罗翻了个白眼:“我还恨不能和你一起长生不老,与天地同寿呢。比方,只是比方了,你那么在意干什么?”

萧江北不说话,又过了好半天,他才闷闷道:“不管怎么样,看看事情发展再说吧。或许是因为我娘的关系,我对这个姓方的女人没有一点儿好感。即便没有我娘,我也觉着,能让老太太深恶痛绝的人家,自有其道理。这些也罢了,最怕父亲失而复得欣喜若狂,这以后竟是当局者迷,任凭那女人在府中搅风搅雨,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在辽东鞭长莫及,只怕老太太和姨娘妹妹们都要受委屈了。”

第一百六十章:钦差驾到

顾绮罗心中一凛,这也正是她不安的原因:一个消失了二十多年的女人,忽然间就出现了,而且香姨娘信里还说她靠用心经营,如今身家千万。对方如果真是和萧东海一样忘不了旧情还好,怕就怕不是这样,最怕的就是对方之所以出现,只不过是为了报复,虽然这种报复听起来莫名其妙,可是女人一旦因爱生恨,是不会讲任何道理的。

“不多想了,我回信给姨娘,就说以后应该经常通信,让姨娘和我们说说府里情况,如果那女人真的在府中搅闹,那我便回府。”顾绮罗叹了口气,也只能做出这样决定:虽然辽东这边只是刚刚起步,还有千头万绪需要她一步步落实,然而京城镇北侯府是她和萧江北的家,是他们的根基所在,她绝不会为了事业就眼睁睁看着那个家陷入危机之中。

“希望程统能够不负众望,早点将唐万年给收拾下来,最好女真和各族部落能够安分不生事,到那时,我也可以请皇上调我回京,我可不能让你一个人回府里。”

“好了,咱们也别在这里风声鹤唳的,说到底,这位继母还没进门呢。”顾绮罗安慰着萧江北,心中却十分认同他的话。

不过再怎么着急,事情也不可能一蹴而就。好在十几天后,程统终于到了,萧江北也终于有了一个得力的搭档。而唐万年则是如临大敌,更没有精力去在意总兵府的事,这让萧江北进一步掌控了总兵府,那些亲唐派的官员几乎让他撤免的差不多了。

钦差仪仗到的当日,唐万年和萧江北率领山春府以及附近官员出城迎接。程统按照流程宣读完圣旨。将自己的钦差大印和众人展示了一下,就要去萧江北府上。这唐万年怎么会答应?开什么玩笑?萧江北的头角峥嵘已经显露出来了,自己正琢磨着怎么才能和钦差拉近点关系一起对付那个武夫呢,结果钦差来了就要去总兵府,这是要昭告整个辽东他和萧江北是穿一条裤子的吗?

心中原本就不太好的预感此时更加重了。但唐万年面上却丝毫不肯表现出来,只是笑呵呵对程统道:“钦差大人一路辛苦,这下官是知道的。可也不能只顾着萧总兵就冷落了我们啊。醉仙楼早已经摆好了最上等的宴席,没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咱们辽东的一些特产和野味。还请钦差大人赏光,这么多大人和乡绅都等着呢。”

程统真是不想答应,不过自己来辽东是干什么的?借这个机会观察一下辽东各地官员是他该做的。只是他实在有些不甘心,因眼珠子转了转。便笑道:“好吧,我本来急着去总兵府。是有些私事要办。可既然唐大人与诸位同僚如此殷切,倒也不好辜负大家,既如此,咱们就先去醉仙楼。萧总兵。顺便把春风叫上吧,我也好久没见他了。”

萧江北就是一愣,心想这种时候了。程统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钟春风?难怪那厮当日听说是他要来,就哭天抢地说要赶紧跑路。我还以为他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如今看来,还真不是这样。

萧江北这样想着,就打算替钟春风拖延一下,可还不等他说话,程统已经很自来熟的让自己的小厮找上小桥往总兵府去了,然后他看着囧囧有神的萧江北笑道:“京城一别,萧大人风采依旧,可喜可贺啊。”

就连萧江北这种面瘫,此时此刻面对这样一句迟到的客气话,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出乎萧江北的意料,他想着程统命人去请钟春风,多半是要铩羽而归,那厮肯定是抵死不肯来的,谁知不过小半个时辰,就看见钟春风耷拉着脑袋进来了,看见他,有气无力的打了声招呼。

“春风,很久不见,你怎么好像有些瘦了?”程统站起身热情地招呼着,钟春风面色很不好看,却仍然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淡淡道:“程大人说笑了,我原本就很瘦,我们奶奶说过,把我扔锅里炖了都不够塞牙缝的。”

一桌人全都冒汗,偷眼看向萧江北,暗道这得是多么彪悍的女人,才能说出把人扔锅里炖了的话啊?

程统哈哈笑道:“萧夫人真是一如既往的风趣,来,随便坐。”他笑得和煦,但钟春风一看众人围坐的情形,就恨得牙根儿痒痒,这是一张圆桌,唯一的空位就是程统和萧江北中间的那个空位子。

他翻了个白眼,心想罢了罢了,从知道这家伙要当钦差的那一天起,不就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的吗?忍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就连萧江北都看出有些不对劲儿来了,因晚上回来就和顾绮罗说了此事,只听得她也目瞪口呆,好半晌才愤愤问道:“当初你不是说?这只是程统的心魔,心魔解开就好了,他对钟春风应该没有非分之想。怎么现在又说这样话?”

萧江北咳了两声,努力安抚老婆怒火,振振有词道:“这个……事情总是在变化的嘛,当初程统和我说的时候,那肯定只是心魔作祟,可经过这么长时间,他们你来我往的斗着,也许就日久生情了呢?你要知道,像他们这种才子,世间少有,能找到个对手不容易,一般人他们都看不在眼中。”

“屁的日久生情。”顾绮罗气得都爆了粗口,咬牙道:“钟春风一听说程统要来,都急的要哭了,你家日久生情是这样?”

“呃……那是……日久生出单相思?程统喜欢钟春风,但是钟春风避之唯恐不及?”萧江北也算是急中生智了,却听顾绮罗冷哼一声道:“避之唯恐不及?那为什么钟春风还跟着程统的人去了醉仙楼?”

“这个……娘子,你明天还是去问钟春风吧,他们两个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啊。”坚韧如萧二爷,也被程统和钟春风之间的诡异相处模式给打败了,崩溃地叫道。

“好吧,看来也只有如此了。”顾绮罗叹了口气,暗道希望事情不要太糟糕,程统又强势又腹黑,钟春风再聪明毒舌,但程统要是有意对他不利,那也是小胳膊扭不过大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