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禄赶紧迎上去,本想去问问裴亦辞要不要现在传膳,却见他走到了耳房边,把应白芙叫了出来。
“现在到了晚膳的时辰,用不用给她准备一些粥品?”
裴亦辞记得,齐半灵经常早膳也只喝一些粥,如今昏迷着,更是只能喝粥了。
应白芙连忙摆摆手:“如今娘娘烧得那么厉害,怕是吃了要吐,万一把前面喝的药一道吐了就不好了。等明日她清醒了,再给她准备一些白粥也不迟。”
裴亦辞肃容颔首,想转身回去,却见八公主在自己的寝殿门口探头探脑的。
见裴亦辞看到自己了,八公主跑过去:“皇兄,皇嫂她没事?”
她过去经常发烧,看到皇嫂病得那么厉害,她也不免担心极了。
看到八公主,裴亦辞的脸上稍稍柔和了几分。
他轻轻拍拍八公主的肩:“等你皇嫂明天醒了,你就去看看她。”
八公主的眼睛一下亮了,欢快地应了一声,又有些担忧地看了看齐半灵的寝殿,这才转身回去了。
倚绿见裴亦辞出了寝殿,便想趁这个机会进去把绞毛巾的铜盆水给换了。
可她刚进去,又立马冲了出来,拽着应白芙就往里边跑。
“姑娘吐了,你快来看看这是怎么了!”
裴亦辞也听到了倚绿的叫声,原本稍稍安定的心一下提了起来,迈开腿就往寝殿里跑去。
第五十一章
齐半灵趴在床边, 对着摆在床边的铜盂吐个不停。
倚绿急得都快哭了, 一下一下地替她顺气。
齐半灵午宴的时候就没吃几口,更没吃晚膳,吐出来的全是棕褐色的药汁。
倚绿一看就更急了, 扭头问应白芙:“应姑娘, 这可怎么好!”
“先别急……”
等齐半灵不再吐了,倚绿掏出帕子擦了擦她的嘴角, 才扶着她躺好。
应白芙上前,轻声唤齐半灵:“娘娘, 娘娘?您现在感觉如何了?”
齐半灵只觉得昏昏沉沉的, 眼前一片黑,勉力睁开眼也什么都看不清。
她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头晕……让我再躺会儿……”
应白芙像哄孩子一般拍着她的胸口:“好好好,您先喝些水, 然后随便睡,好不好?”
倚绿已经从旁边的小几上倒了一小盏茶来,应白芙扶起齐半灵, 让倚绿小口小口地喂她喝下。
这时候, 原本就被孙禄扣在凤栖宫的两个太医又被孙禄火急火燎地从耳房抓过来。
到了寝殿门口,三人才放轻脚步。
两位太医被孙禄拽着冲过来,缓了好几口气, 才朝着裴亦辞朝着裴亦辞行礼请安。
裴亦辞却没看他们:“去瞧瞧她如何了。”
太医们连忙领命。
看到应白芙和倚绿都围在齐半灵身边, 周院判一惊,压低了声音询问:“娘娘这是怎么了?”
应白芙正重新替齐半灵诊脉,顾不得搭理他们。
倚绿看了他们一眼, 轻声答道:“方才娘娘突然吐了药,应姑娘正在替娘娘诊脉呢。”
两位太医点点头,转头却看见应白芙竟从自己随身的小药箱里拿出银针来,竟是要替齐半灵扎针。
宫里主子们用药施针,都至少要两名太医讨论过后才能决断,应白芙这么做,那位稍年青些的太医刚想上前阻止,却被周院判拦了下来。
见周院判朝自己摇头,那太医纵然再担心,也不好再说什么,闭上嘴等应白芙施针。
裴亦辞坐在桌边看着殿内几人都忙得团团转,目光落在了又昏睡过去的齐半灵身上。
她睡得并不安稳,身上微微发着颤,嘴唇一张一合,不知在喃喃着什么。
他在桌边静坐,一种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感扑面而来。
两位太医和应白芙低声商讨着什么,周院判微微叹了口气。
裴亦辞蹙眉看向他们,见他们差不多谈完了,便问道:“她,怎么了?”
应白芙见两个太医对视了一眼,都支支吾吾的,无奈上前回禀:“陛下,娘娘她现下吃不进药,今夜怕是有些凶险,得时时有人看护。待到明日,若是能清醒过来,才算熬过这一遭。”
周院判和另一个年青的太医吓得差点冒出冷汗来。
在宫里做太医,谁不谨言慎行,生怕说错什么做错什么连带着祸及全家。
就算主子有了什么不好,他们也不会把话说太满。哪有应白芙这样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说出来的?
可裴亦辞现在就需要她这样的有话直说。
他细细问了应白芙要留心些什么,才点点头:“朕知道了。”
应白芙也没料到,裴亦辞竟这么认真听了自己说的注意事项,一些细末之处还反复和她确认了。
她不免嘀咕,莫非裴亦辞今晚打算亲自守着齐半灵?
谁料果真被她说中了,待裴亦辞把应白芙说的所有话都记下后,就开口撵人了:“你们都退下。”
两位太医互相看了眼对方,领命退出了寝殿。
可倚绿半点也放心不下自家姑娘,刚要开口,应白芙拽了拽她的袖子,附到她耳边轻声道:“明儿一早还得伺候娘娘,咱们先退下歇一歇,否则明天体力不支更是麻烦。”
“今晚……”应白芙望裴亦辞那边瞧了一眼,“咱们就在寝殿边上的耳房里休息,有什么事也好第一时间过来。”
说罢,她又朝倚绿使了个眼色。
倚绿本想留在寝殿,犹豫了半天,才对裴亦辞屈膝行了一礼:“陛下,奴婢们就在隔壁耳房,若是娘娘有什么不妥,您大点声唤奴婢们来便好。”
见裴亦辞微微颔首,她才由着应白芙拉她出去。
孙禄守在门口,见所有人都从寝殿里出来了,心里一惊,凑到倚绿和应白芙身边问她们:“两位姑娘,怎么又是陛下一人在寝殿里?”
应白芙看了他一眼:“今夜娘娘病势凶险,陛下问了一些需要留心的地方,便遣我们退下了。”
话说到这份上,孙禄还有什么不懂。
他心里着急起来,陛下连晚膳都还没用,今晚是要照料皇后不打算就寝了吗?
陛下可以不顾自己的身子,可孙禄身为他的贴身太监,却不得不为陛下龙体安危着想啊。
他越想越着急,转头看看四处无人,凑在墙根想听听里头究竟什么情况。
可他耳朵都贴墙上了,也没听到里头传出半点声音来,只无奈地摇摇头,寻了个角落盘腿坐着歇息了。
裴亦辞等人都离开了寝殿,才慢慢走到齐半灵床边,从铜盆绞了个帕子替她慢慢擦着脸上和脖颈处。
齐半灵刚刚被应白芙施了针,抖得没方才那么厉害了,可人还微微颤着,嘴里轻轻呢喃着什么。
裴亦辞方才就看到齐半灵嘴唇一开一合地,似乎在说着什么,便俯身上前,却听她轻轻念了一声:“承平……”
裴亦辞浑身一震,定定望向齐半灵。
她好似被魇住了,眉头紧蹙,一双手紧紧捏着底下的被子。
裴亦辞低头见她捏住被子的手都浮起了青筋,便伸手轻轻将被子拽离,用自己的手包住了她的。
“阿娆。”
近八年没再唤过这个名字,如今再开口念及,裴亦辞的声音就如第一次说出这两个字一般生涩。
叫出这个名字,裴亦辞喉头微动,怔怔低头看着齐半灵的脸。
良久,他伸出手将她耳边的一缕碎发拨到脑后。
齐半灵做了个很长的梦。
那时候父兄尚在,她还是齐府里无忧无虑的二姑娘。
正是齐折晖院子里的梅花含苞待放的季节,她想知道父亲究竟私下寻哥哥交代了些什么,便跑到哥哥院子里,缠着正在梅树下吹笛子的他不得清净。
哪知没一会儿,一个穿着缂丝长衫的陌生少年走了进来,哥哥立马便起身去迎他。
就算那少年穿得普通,齐半灵也立马猜出了他的身份,大大方方地给他请了安。
结果那少年问起她怎么知道自己身份的时候,她笑嘻嘻地拍了个马屁,把那少年哄得一愣一愣的。
被哥哥拆穿了,齐半灵也不觉得尴尬,反倒和哥哥一起笑做了一团。
当时她觉得,这个少年傻乎乎的,被她捉弄了,竟还跟着她和兄长一道笑了起来。
她很快和少年熟稔起来。
少年每次到齐府和兄长说完话,便会偷偷来寻她。后来,甚至还把她逼到墙角,哄着她叫自己“承平哥哥”。
齐半灵原先只当这个少年是哥哥,直到后来少年红着脸把自己母妃留下的血胆玛瑙手钏送给她,她的心跳得像只四处乱窜的小鹿,这才明白自己的心早被这个少年拨乱了。
她花了十数天,从哥哥这里学了玉雕,刻了个乱七八糟的玉佩,逼着少年贴身放着。
少年嘴上嫌弃,可把玉佩藏进衣襟的时候,唇角还微微翘着。
本以为这样自在逍遥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谁知文宗的病情越来越恶化,宫里宫外更是争斗不断。
文宗有十一个儿子,可不知为何,真正活到成年的却不多。
大皇子身为魏皇后的养子,名分上占了“嫡”字,但文宗却迟迟不立太子,大皇子一党蠢蠢欲动,竟一一开始对其他幸存下的皇子下手了。
那时正值冬季,大都风雨漂泊,人心惶惶。少年在一个寒夜悄悄来了齐府,在齐府花园的亭子里找到了她,拥她入怀,第一回托着她的脸细细密密地吻住了她。
这时的她想起大都四处遍布的流言,只记得不停提醒他要保重自身,没顾得上旁的。哪知道,当晚她就被父亲灌下了迷.药,连夜快马加鞭送去了渭州老家。
这个梦繁冗无比,越到后面她的眼前越是模糊不清,整个人像朝着漆黑的夜里独自前行一般,慢慢被捉入了一片黑暗中。
“陛下,天快亮了,您可要摆驾宣政殿?”
孙禄盘腿昨晚坐在齐半灵的寝殿外睡着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就发现时辰有些迟了。
裴亦辞登基四年来,除了北征和去行宫的那几日,从没耽误过一天早朝,没漏批过一本折子。就连年节,都会把内阁重臣宣到建章宫问事,举朝上下谁不知陛下勤政,身为裴亦辞贴身近侍的孙禄更是心知肚明。
他慌忙放轻手脚推门进来提醒裴亦辞。
裴亦辞手里还拿着帕子,眼下有些青黑,听到孙禄的禀报才抬头望了望寝殿外。
果然,天色已经微微亮了。
他知道自己是时候离开凤栖宫去宣政殿了,可想起阿娆昨夜一整晚都躺在她身侧低低呢喃着他的字,他的腿却怎么也迈不开了。
“你去宣政殿前头传个话,就说朕今日身子不爽,罢朝一日。”
裴亦辞顿了顿,不容置疑地下了口谕给孙禄。
刚吩咐完,他下意识低头去看齐半灵的时候,却愣住了。
齐半灵眼睛半睁着,正有些迷茫地望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小裴:人生第一次偷懒被老婆抓包了!
第五十二章
倚绿在孙禄进寝殿之前就等在外面了, 见裴亦辞很快带着孙禄出来了,她行了礼,忙不迭朝后招呼了捧着洗漱用具的小宫女们进了寝殿。
一进去, 倚绿就瞧见齐半灵竟已经醒了, 湿漉漉的桃花眼一眨一眨地望着她。
“娘娘!”
倚绿提了一晚上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她记得应白芙说过, 若是今儿早上齐半灵清醒过来了,才算是熬过这一遭。
她立马让跟在她身后的小宫女去把应白芙找来, 自己则倒了杯茶,走到齐半灵身边慢慢将她扶起,一边小声问她:“姑娘, 您觉得好点没有?”
齐半灵的脑袋一阵一阵痛得厉害,她用力捂着额头,就着倚绿拿着的杯子小口喝着茶。
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嗓子, 她才看向倚绿:“我这是怎么了……陛下方才怎么在这里?”
忆起刚刚一睁眼就看到裴亦辞坐在她床边,扭头看了一眼就出去了,齐半灵又摸了摸依旧发烫的额头,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烧得出了幻觉。
“姑娘,您昨儿真真是吓煞奴婢了……”
倚绿眸中泛起雾气,“您午睡刚起, 前一会儿还好好说着话呢,后一会儿就突然晕了过去。后来,应姑娘给您熬了药,您喝下没一会儿就都吐了……应姑娘和太医都沉着脸,说是夜里怕是难熬, 好在您今儿醒过来了。”
想起齐半灵后一个问题,倚绿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她的神色,才接着道,“昨儿夜里,陛下在这里陪了您一夜。”
齐半灵听了倚绿后面一句话,有些愣怔。
恍惚间昨夜有些不太真实的梦又出现在她脑海。
梦里的她混混沌沌的,可她清晰地记得自己亲手雕刻了玉佩送给那个少年,也记得他将亡母留下的血胆玛瑙手钏赠给了她。
那个梦断在了她离开大都前往渭州的时候,可她怎么回想都想不起梦里的事是否曾经发生过。
梦里那几个片段断断续续的,还能和她入宫后发生的琐事联系上。
难道是她日有所思,才会做这么光怪陆离的梦?
齐半灵清楚自己记忆有损,可她回想不起来的主要都在快离开大都那段时间的事情。
在梦中认识那个少年的时候她年纪还小。这么多年以来的记忆都没问题,单单忘了那个少年?
齐半灵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左思右想半天,连倚绿帮着她净完面通完头发都没注意。
倚绿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齐半灵,刚想问问她要不要传早膳,却听齐半灵忽然开口吩咐她:“你去把妆匣里我那个血胆玛瑙手钏拿给我。”
倚绿心里一惊,悄悄瞧了眼齐半灵的脸色,见她望着自己,连忙收回目光去翻妆匣。
倚绿自然知道这个手钏的来历。
齐半灵初进宫的时候,八公主看到这串血胆玛瑙的时候多问了一句,那时候倚绿就长了个心眼,把这个手钏藏在比较深的角落里。
她翻了老半天才从妆匣里找出了这串手钏,捧着递给了齐半灵。
齐半灵低头一看,这个手钏上的血胆玛瑙个个一般大小,色泽透亮,质地玉润。
就算她这趟入宫带了不少嫁妆来,但这个手钏丝毫不输旁的。
她有些懊恼,这东西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她怎么之前对这个手钏半点都不上心呢。
齐半灵仔细翻看打量了一番这个手钏,才抬头问倚绿:“你还记得这手钏的来历吗?”
她对这个手钏的记忆,似乎只有在大都时,她特别喜欢戴着这个手钏玩。
倚绿没料到自家姑娘一醒来就问起手钏的事,难道是她记起什么了?
她一边不动声色瞅着齐半灵的脸,一边私下里琢磨,是应该实话实说,还是撒个谎,把自己之前编好的说辞讲出来。
齐半灵见倚绿犹豫着,还当是时间隔太久,她记不清了,刚想安慰她一番,寝殿外应白芙匆匆忙忙走了进来。
见齐半灵已经清醒了,直挺挺坐在床上,似乎精神还不错,她心头一松:“姑娘醒了就好,我来替你把把脉。”
应白芙和倚绿一样,眼角都有些困倦,她心里一阵暖意涌过:“昨儿辛苦你们了。”
倚绿想起一晚上守在齐半灵床边的裴亦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