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夏桃也注意到了那不同寻常的脚步声,猛地转头去看,就见灯火阑珊处,一个颀长的身影自梅林深处而来。因是逆着光,并看不清他的长相。
齐半灵紧了紧手中的汤婆子。
这个陌生的身影不知为何却给了她很熟悉的感觉,仿佛他们本就该是旧相识,相约一道来梅林赏雪似的。
没等那人走近,夏桃就已用略带颤抖的声音警惕问道:“你是何人?不知道梅林不准闲杂人等来闲逛的吗?”
那人好似没听见夏桃的问话,照旧大步朝前走着。脚下靴子踏在铺上一层薄雪的泥地上,发出悉索的轻响。
单看他走起路来的气度架势,就不像是府里低头哈腰伺候的小厮。夏桃也不敢再质问了,屏着呼吸看着他朝她们走来。
他渐渐走近后,府中长廊边悬挂的廊灯慢慢勾勒出他的样子。
那人面若冠玉,二十六七的年纪,一双眼眸黯如深潭,随着灯火的摇曳而明灭不定。
本是光风霁月的相貌,人却带着股仿若从万千大军中杀将而来的气势。就算不看他身上穿的锦衣大氅,也能一视而断,此人必然是个人物。
立在齐半灵身后的夏桃手足无措起来。
这几年来,府中极少与大都权贵来往,况且今日除了来用晚食的大姑爷,并无男客来访。此人又显然不是府中管事小厮,到底是什么来头?
齐半灵却忽然开口了:“夏桃,快给陛下请安吧。”
全天下,能被称为“陛下”的,大抵也只有一人了。夏桃一愣,连忙跪伏在地,却不知如何开口请安,只好高呼万岁。
齐半灵又道:“陛下,请恕民女腿脚不便怠慢了礼数。”
适才夏桃提到梅林就栽在府中东门边,平日都由户部派专人前来养护,齐半灵就有些觉得奇怪了。可现下看到来人,再联系夏桃说的那些话,齐半灵几乎瞬间就猜出了此人的身份。
或许,从安排将齐折晖的梅林移栽到东门旁,又派专人前来看护,就是皇帝的意思。为的是偶尔忆及旧友,可以便利地微服来这赵国公府看看梅林。
齐半灵猜的没错,这位“不速之客”正是当今圣上裴亦辞。
他脸上无甚表情,走到离齐半灵五步开外的地方停住,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轮椅上的自己未来的皇后:“你可真够迫不及待的,朕还当你打算在渭州呆一辈子呢。”
齐半灵被他这般冷嘲热讽,心里一阵莫名,没头没脑地答道:“陛下有旨,民女自当遵从。”
裴亦辞没有接话,只神色复杂地盯着齐半灵的脸,似乎想从齐半灵脸上看出什么来。
天上依旧飘着鹅毛大雪,原先替齐半灵撑着伞的夏桃刚刚被吓得丢开伞跪下行礼了。齐半灵头上没了遮蔽,很快发顶眼睫和肩头腿上就覆上了一层雪白。
裴亦辞微不可见地动了动唇,缺什么都没说,只扫了眼齐半灵的腿,便大步离开了。
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梅林深处,齐半灵古怪地看着他离去,等彻底看不到人了,才扭过头看身边的夏桃。
夏桃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浑身一个劲儿地打颤,跪趴在地上,现在还没起来。
齐半灵无奈,伸出一只手凑过去拍了拍夏桃的背:“好了好了,快起吧,人都走远了。”
夏桃这才抬起头,四处张望了一下,哆嗦着腿爬起身,又跑去捡伞:“姑娘,奴婢这就送您回明瑟馆吧。”
齐半灵“唔”了一声,等夏桃推着她的轮椅慢慢往回走了,才又开口:“今晚发生的事,不要在其他人面前提起了,省得我娘知道了又操心。”
夏桃低低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和来梅林前活泼的样子判若两人。
回了明瑟馆,齐半灵意外地发现齐浅意正坐在院子正堂等着自己,不由惊讶道:“姐姐没和姐夫回家吗?”
齐浅意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都多少年没回家了,我跟你姐夫说要陪你住一晚,让他自己回去了。”
有姐姐相陪,齐半灵一下高兴起来,刚才在梅林边的插曲被她刻意地抛诸脑后。
倚绿带着几个小丫鬟卸了齐半灵的斗篷,又七手八脚地把她推进浴房里沐浴。等齐半灵好好泡了个澡,被推回已被两盆银炭烘得暖融融的寝房,就看见齐浅意已经坐在床边等她了。
见齐半灵被推着进来,齐浅意笑着迎上前,接过齐半灵的轮椅把她推到床边,然后和倚绿一起把她扶进已经用汤婆子暖过的被窝里,温和道:“我们姐妹俩快十年没一起睡过了,今晚姐姐厚着脸皮和你挤一张床,你不介意吧?”
“怎会!”齐半灵掀开被子一角,笑着催促齐浅意,“姐姐快上来。”
齐浅意却没立刻睡上去,而是稍稍拉开了点被子,问齐半灵:“你这一路来应该没好好按腿吧?我先给你按按腿再睡吧。”
齐半灵一怔:“姐姐,你怎么知道?”
齐浅意已经缓缓拉开她的中裤,见她两条原本光肌玉洁的腿皆是紫红一片,脸上闪过一丝痛惜,很快上手力道适中地按压起来:“你在襄武认识的医女给我写来一封信,说她平日里每天都要给你按摩腿部。可你回大都赶得急,她又要留在渭州处理一些家事不能随行,也来不及教会倚绿正确的穴位。恰好她听你说起我也懂些医,便给我写了这封信,告知了正确的按压方法,望我得空能帮你按一按。”
齐半灵唇角微扬,像过去应白芙帮她按腿时那样,帮着齐浅意一起按着自己的腿:“白芙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说不管我了,还不是偷偷给姐姐你写信了。”
齐浅意眼珠一转,凑到齐半灵身边低声问她:“按照惯例,你入宫可以带两个陪嫁进去。我看,要不把那位应姑娘一道带进去吧?”
“啊?”齐半灵愣了愣,“我觉得她似乎不会愿意跟我一道入宫的。”
在齐半灵的印象里,应白芙生性闲逸,四处游医,看起来不像是愿意入宫被宫门拘束的性子。
齐浅意听妹妹这么说,也觉得有些遗憾:“我本想着,就算宫里有太医,可毕竟都是男人,诊你的腿多有避讳。常言道医不自医,更何况你这腿疾要常有人按摩纾解,还是把应姑娘一起带进宫方便些。既然你这么说了,那等应姑娘来大都,问问她自己的意思再说吧。”
齐半灵点点头,拉着齐浅意和她一起钻进被窝里。林幼霞给齐半灵准备的被子很大,窝了两个人在里头都绰绰有余。
姐妹俩一人一个枕头躺在同一个被窝,齐半灵忽然感受到了和姐姐久违的亲昵。
她支起脑袋看了看,见屋里的丫鬟婆子们都退了出去,就凑到齐浅意身边低声问她:“姐姐,你和姐夫到底怎么了?”
齐浅意眉头一皱,刚想说话,齐半灵赶紧补了一句:“你可别想瞒我,就告诉我实话吧。好姐姐,我们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
齐浅意从来都不是养在深闺圄于内宅的女子。
当年齐府隔壁便是虎威将军府。齐浅意不同于普通的闺阁女子,她对女工刺绣,或是琴棋书画丝毫不感兴趣,成天溜到虎威将军府偷偷跟着学武。
齐靖元管束儿子严厉,对两个女儿却较为放纵。齐浅意喜欢习武,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随她去了。林幼霞教训过齐浅意几次,见她屡教不改,齐靖元又撒手不管,她便也无可奈何了。
谁知齐浅意胆子愈发大了。齐半灵至今还记得她十岁那日一早起来,她的看妈告诉她姐姐不见了,她跑去正院就瞧见父亲大发雷霆,母亲不断抹泪的样子。
原来,齐浅意居然瞒着家里偷偷跟着虎威将军的队伍去北地打仗了。
三年后再见到姐姐,她已经被授昭勇将军的衔,甚至在北地一带名声大震。
那时候姐姐随军回了大都,直接回家向父母请罪。
事已至此,齐靖元和林幼霞还能说什么,只能逼着齐浅意辞了官职,安心在家中待嫁。
齐浅意却说,她可以嫁人,但是她的夫君一生只能有她一人,不得纳妾畜婢,否则,她宁愿不嫁。
齐浅意这番豪言很快就被好事者传扬开来,许多人等着看她笑话,想知道有谁家会娶这么不守妇德的女子做媳妇。也有人跃跃欲试,毕竟当时的齐靖元身为礼部尚书,位列内阁,能娶到作为齐靖元长女的齐浅意,可能意味着一举高升。
最后,便是年轻英俊,又对齐浅意表了一番衷肠的武进侯次子钟世昌抱得美人归。
齐半灵记得,她离开大都之前见到的姐姐和姐夫,都是蜜里调油的,谁能想到几年后她回来了,姐姐姐夫却成了这番光景。
齐浅意见妹妹认真问她,便长长叹了口气,实话实说:“男人的嘴当真都是骗人的鬼。当年父亲去世,兄长又……不在大都,钟世昌见我没了娘家依仗,竟学那些纨绔养起了外室!”
她深吸一口气,似是平复了一下心底的怒气,随后冷笑一声:“好小子,是没纳妾,也没畜婢。父亲刚走,就爬到老娘头上来了。”
第八章
“什么?他竟这么对你!”
一听齐浅意这么说,齐半灵一下躺不住了,撑着胳膊支起身子,震惊地看向自家姐姐。
齐浅意神色淡淡,已经半点也看不出怒气了:“只有跌落谷底才能看清身边人,那时候父亲获罪,人人避着我走,恨不得公开和我划清界限。你姐夫有先前约定在先,不想公然背约,等我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养了三房外室了。”
齐半灵气得瞪大了眼,只听齐浅意接着说道:“婆婆嫌我婚后多年无孕,当着我的面对你姐夫说,只要哪个外室有了身孕,就把三人一起接到侯府。可笑他钟世昌再怎么‘努力’,这些年下来,那些外室的肚子也不见有消息。”她呵呵一笑,眼中却全是寒意,“我再不平又如何,他们钟家不停妻另娶,我就该感激涕零了。”
她说到这里,齐半灵还能不明白为何今天看到姐姐和姐夫的关系如此冷淡么。她凑近齐浅意,抱紧她的腰,语气中带着微微鼻音:“姐姐……”
齐浅意抬起手轻轻拍拍妹妹的后背,安抚道:“好了好了,如今也过了这么些年,你也回大都了。姐姐只盼着母亲和你都安好,也就知足了。”
齐半灵从齐浅意的怀里抬起头来,看着自家姐姐英气的脸上平和的眉眼,哪里还有半分过往肆意洒脱的模样。
看着自小亲近的姐姐变成这副样子,又想起午后钟世昌在自己面前的谄媚逢迎,齐半灵胸口一阵恶寒。
可这毕竟是姐姐家的家事,她再不平,却也无可奈何。
齐浅意发现妹妹脸色白了白,连忙按着她的肩让她睡平,给她掖好被子,又趿鞋下床把烛火吹熄了,才钻回去和她睡在一道,低声道:“阿娆,别多想了,快睡吧。”
齐半灵乖巧地应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这一夜,齐家姐妹都没睡好。
齐浅意一面牵挂着即将入宫的妹妹,一面又烦心钟家的是非,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直到三更天,她觉得有些渴了,便蹑手蹑脚地下床,摸黑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房内正中的八仙桌上慢慢喝了起来。
须臾,她听到床上似乎有动静,便放下茶杯慢慢挪了回去。
撩开床帐,透过昏暗的月光,她却瞧见齐半灵像是被梦魇了似的,满头大汗,手抬在空中胡乱抓了抓,又垂了下来。
她一惊,刚想叫醒妹妹,却见她蹙起眉头,不知梦到了什么,口中喃喃:“承平……”
齐浅意想要推醒妹妹的手乍然悬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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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半灵躺了半宿才有了睡意,却梦见自己走在空无人烟的雪地里,漫天飞雪,她的双腿已被冻得快要走不动道,却还在勉励往前蹒跚而行。
举目间皆是白茫茫的雪地,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齐半灵正越走越绝望的时候,忽然,她一脚踏空,竟从一个小山崖上坠了下来,不知头磕到了哪里,一下昏迷了过去……
齐半灵猛然惊醒,却见齐浅意坐在床沿,正满含担忧地望着她,窗外月光洒在她的身上,散着银色的浅光。
齐半灵揉揉眼睛,有些抱歉地看向姐姐:“我好像梦魇了,没扰着姐姐睡觉吧?”
“并无,我刚起来喝了点水,就见你好像做噩梦了。我本想推醒你,你却自己醒了。”齐浅意收回看向齐半灵的目光,低头从袖中掏出帕子,轻轻擦了擦她额上的冷汗,柔声问道:“你渴不渴,要不要姐姐给你倒点水?”
见齐半灵点头,齐浅意便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转身下床去给她倒水了。
又是一顿折腾之后,姐妹俩终于都睡下了,第二天早上,两人眼底都泛着淡淡的青黑色。
到蹈和馆去陪林幼霞用早食的时候,林幼霞看见两个女儿都一脸困意,笑着责备:“你们姐妹有什么体己话今儿早上说也是一样的,晚上有什么聊不完的,弄得一早起来都没精神。”
齐半灵和齐浅意对视一眼,都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齐浅意上前扶着林幼霞坐好,又遣新竹去小厨房催促上菜。
等用完早食,齐浅意笑盈盈地对林幼霞说道:“母亲且去休息吧,阿娆多年未回大都,我陪她四处转转。”
林幼霞心知姐妹俩要去哪里,只是关切地看了齐半灵一眼,便点头应了,由新竹扶着回了东厢房。
目送林幼霞回房后,齐浅意主动来推齐半灵的轮椅:“走吧,我带你出门逛逛去。”
齐半灵知道姐姐的意思,点点头,乖乖被姐姐推着轮椅出了门。
两人并肩出府坐上马车,马车缓缓驶到城郊一处僻静的所在。此时大雪已停,放眼望去满地银装素裹,低枝枯芽,荒凉一片。
这里便是齐家在大都城郊购下的家坟。
齐浅意边推着齐半灵朝里走,边告诉她:“当年父亲倏然下狱,不久便传来他在狱中自尽的消息。我不信旁人说的什么畏罪,可也投告无门。幸好当年父亲还有些故旧,帮着我一起料理父亲的后事。渭州路途实在太远,无法让父亲落叶归根,只得买下这块土地,作为齐家在大都的家坟。”
“后来,长兄随陛下杀回大都,就在大都城外遇上欲行刺陛下的死士……长兄的丧事,是赶回大都的母亲和我一起办的。”
说着,齐浅意推着齐半灵进了祠堂,只见齐靖元的牌位列在最上方,右下方便是齐折晖的牌位。
齐半灵看到这番光景,再也按捺不住,双手捂住脸啜泣起来:“爹,大哥,阿娆回来了……”
齐浅意轻轻拍着妹妹的背,等她缓过一阵,才对一旁侍立的丫鬟使了个颜色,轻声道:“阿娆,给父兄上个香吧。”
齐半灵拿帕子抹干眼泪,然后从丫鬟手中接过已被点燃的香,对着父兄的牌位各深深鞠了三躬,然后亲自推着轮椅的轮子挪到案前,插入香炉。
拜过父兄的牌位,齐浅意便推着齐半灵的轮椅出来,在城郊雪地上慢慢走着。
齐半灵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等齐浅意停下后,才扭头问齐浅意:“姐姐,你能不能告诉我,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父亲就这么下狱了?”
她自那次在外遇险,似乎是伤到了颅内,有些事怎么都记不起来,稍一回想便头疼欲裂。
她本想问问倚绿,但当时倚绿成天愁眉不展的,她也不想倚绿再多担心,便没有多言了。
她只记得七年前文宗驾崩,父亲似是察觉了什么,强行把她送回了襄武老家,又让跟随长兄带着母亲一道离开。
当时,父亲怕她不愿离开大都,甚至强行给她灌下一碗无损身子的迷.药,然后连夜把她送出了大都。
刚到襄武齐家宅子,父亲派来的人看得她甚紧,她整日只能待在院子里。待得到父亲消息的时候,父亲已经下狱了。
没多久,又传来了父亲的死讯。
她连父亲下狱的罪名都不清楚。
齐浅意默了默,似是回忆多年前的大变,片刻后开口道:“当年文宗驾崩,逊帝继位,便开恩科纳贤士,钦点父亲为主考官。可不知为何,江南考场却惊现舞弊案,父亲亦被卷入其中,很快又有人落井下石,举报父亲收受.贿.赂……我当时一直在婆家,待接到消息,齐府已被抄家,父亲也下了狱。”
齐半灵怔住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向来奉公廉洁的父亲,居然有一日会因为所谓“收受.贿.赂”的罪名锒铛入狱,何其讽刺?
她紧紧咬了咬下唇,齐浅意一见妹妹做这个动作,就知她在隐忍怒气,连忙蹲下身握住她的手:“阿娆,你千万别冲动。若是入了宫,万事以自己的安危为先,其他事暂且放一放,护好自己才最要紧。”
齐半灵知道姐姐的意思,可终究是不甘心:“姐姐,父亲平日为人如何,我们身为儿女最是清楚。若说别的,或许父亲失察,亦或是一时糊涂也有可能,可是收受.贿.赂,这怎么可能?我又如何能看着父亲蒙冤而撒手不管?”
见齐浅意依旧蹲在她身畔,忧心忡忡的样子,齐半灵又补了一句,“姐姐,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先护好自己,再调查父亲当年之事。”
齐浅意知道自己劝不动这个比自己更固执的妹妹,叹了口气道:“父亲曾说过,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他不求儿女显达,只希望儿女一生平安,才会将我们三兄妹的名字取作‘折晖’、‘浅意’和‘半灵’。”
“大哥自幼就聪慧过人,很小就入宫做了当年还是七皇子的今上的伴读,本是一番光明的前景,却为了救驾而亡……多年前的我战场上快意恩仇,可恨识人不明,如今身陷囹圄,而阿娆你……”
齐浅意红着眼眶看了看齐半灵的脸,“如今我才明白父亲给我们起名时的苦心。阿娆,姐姐不求别的,只求你下半辈子平安喜乐。姐姐只有这么一个心愿,你答应姐姐,好不好?”
齐半灵垂下眼眸,看着这个蹲在她身侧,仰着头,红着眼,静静看着她的长姐。
良久,她深深吸了口气,轻叹一声:“好。”
第九章
齐家姐妹俩离开城郊家坟回大都城内后,因齐浅意还要回婆家帮忙准备过年的宴请节礼,姐妹二人便在武进侯府门口分道了。
齐半灵刚回赵国公府门口,一个小丫鬟就从门房出来,上前行了礼道:“二姑娘可算回来了,宫里派了位嬷嬷来,已经等了您半个多时辰了,现下正在蹈和馆和太太说话呢。”
正推着轮椅的倚绿一听,连忙加快了脚步,一边低声对齐半灵说:“宫里派的应该是教仪嬷嬷,可怠慢不得,奴婢推着您赶紧进去。”
倚绿力气大脚程又快,没多久就推着齐半灵到了蹈和馆外。
蹈和馆正厅里,林幼霞陪着一个四十多岁,穿着褐色女官服的嬷嬷说话。
这嬷嬷慈眉善目的,眼神也极为平和,梳得油光水滑的发髻用一根竹簪简单地固定住。林幼霞和她说话的时候,她只微笑着静静地听,并不插话。
守在正厅外的小丫鬟见倚绿推着齐半灵来了,一左一右掀开帘子。褐衣嬷嬷和林幼霞同时转过头来。
见是齐半灵回来了,那嬷嬷上前两步,双膝跪地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老奴见过齐二姑娘。”
齐半灵赶紧给倚绿使了个眼色,倚绿便大步上前扶着那嬷嬷起身。
齐半灵这才端坐在轮椅上,鞠了个躬:“嬷嬷何必多礼,我腿脚不便,望嬷嬷不要计较我失礼才好。”
褐衣嬷嬷连声道“岂敢”,又道:“老奴姓陈,过去在尚仪局供职,现被调至凤栖宫,姑娘入宫前的礼仪教导也由老奴负责。”
凤栖宫便是皇后寝宫,那这位陈嬷嬷大概就是凤栖宫的教仪嬷嬷了。
倚绿看着陈嬷嬷进退有仪的样子,悄悄松了口气。
戏文里宫里的教仪嬷嬷们,总是凶神恶煞得理不饶人的,不说后妃,连公主都得罪不起这号人物。
幸好眼前的陈嬷嬷似乎不像戏文里演得那么可怕。
齐半灵和陈嬷嬷见过礼了,林幼霞便笑着道:“阿娆,赶紧请陈嬷嬷一道去明瑟馆好生教导你一番,不准偷懒更不准失礼,可记得了?”
见齐半灵乖巧地应下,又客气地对陈嬷嬷说道:“嬷嬷,我这女儿资质本就愚钝,还在渭州呆了七年,对宫里的事儿可以说是一窍不通,真是麻烦嬷嬷了。”
说罢,她微微屈膝,向陈嬷嬷行了一礼。
陈嬷嬷连忙侧身避过:“太太这是哪里话,教导贵人礼仪本就是老奴的分内之事,老奴自会做好应尽的本分。”
林幼霞这才放下心,目送着陈嬷嬷跟在轮椅上的齐半灵一道离开。
跟着齐半灵回到了明瑟馆,陈嬷嬷端正立好,正色对齐半灵说道:“二姑娘,帝后大婚日子已定,就在过了年后的二月廿三,是钦天监定下的良辰吉时。宫里会提前一天遣人抬姑娘的妆奁入内,二月廿三当天,迎姑娘玉驾入宫大婚。”
齐半灵一愣:“竟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