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方瑾枝瘪了嘴,入茶笑了一下,道:“您昨儿还说没有人是万能的,奴婢负责听从您的吩咐打打杀杀,您只要拿主意就成。”
“可是我现在没有什么主意啊……”方瑾枝摊了摊手,扮了个鬼脸。
接下来的日子,那个荆召竟是真的从来都没有来过。不仅是他,其他人也没有来过别院找方瑾枝。别院里的下人一顿三餐地送来膳食,虽然膳食敷衍,可是对于吃了一年干粮的方瑾枝来说,倒是觉得伙食不错。
日子一天天过去,方瑾枝的肚子也一天一天变大,别院里伺候的丫鬟还是发现了方瑾枝的孕事,禀了上去。
方瑾枝提心吊胆了几日,等来荆国的太医诊脉。太医确定了方瑾枝的喜脉,又开了安胎的方子。
“这安胎药可以用吗?”入茶看着送进来的安胎药有些不放心。
方瑾枝道:“没事,如今我怀了身孕,对于荆国皇帝来说,他会认为手里的筹码又多了一道,不会害死这个孩子。”
方瑾枝喝了安胎药,有些烦躁地走到院子里。她登上假山上的凉亭,望着远处的天际发呆。凉凉的风吹拂在她的脸上,却丝毫没有吹走她心里的躁意。
若她所料不错,荆国皇帝很快就会用她的性命来要挟陆无砚。
方瑾枝站起来,不由自主地望向别院后方,越过围墙,她的视线可以落在后面那个别院偏院里的一角。她能看见的那一角是一个小花园,不过里面没什么花,连杂草都是枯萎的。
这不是方瑾枝第一次将目光落在那里了,然而这一次,她却在那偏院的一角看见了楚行仄的身影。
虽然离得很远,可是方瑾枝一眼就认出了楚行仄的身影。
楚行仄行色匆匆,经过偏院里的小花园,不经意间抬头,看见远处凉亭里的方瑾枝时,他微微怔了一下。
楚行仄的目光投来时,方瑾枝也怔了一下。她很快偏着头,扶着入茶的手,逃也似地下了假山。
方瑾枝刚回到屋中没多久,梁一沣就带着一队侍卫冲了进来。
“夫人,我们该启程了。”
“去哪里?”方瑾枝立刻警惕起来。
“当然是去见你的好夫君。”梁一沣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方瑾枝和入茶很快被塞进了一辆马车,马车又朝着未知的方向行去。方瑾枝轻轻抚摸着自己已经七个月的肚子,心事重重。
她被辽国大营带到荆国的路上就行了三个月,又被扣留在荆国别院里近四个月,如今已经有半年多没有见到陆无砚了。
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陆无砚了,方瑾枝心里自然是欢喜和激动的。可是她也明白荆国人抓了她自然是为了要挟陆无砚,她不愿意成为陆无砚的把柄,心中不免充满了担忧。
“您宽宽心,也许没有那么悲观,说不定三少爷已经和荆国谈好了条件,如今就是将您送回去而已。”入茶在一旁劝着。
方瑾枝蹙着眉,她将窗边的帘子掀开,望了一会儿窗外逐渐退去的景色。她将帘子放下,压低了声音,道:“我瞧着这路眼熟,似乎是当初带咱们来的路。等到夜里,咱们想办法逃吧!”
入茶有一瞬间的犹豫:“真的不等见了三少爷再说?若是三少爷已经和荆国谈好了条件……”
方瑾枝摇摇头,道:“谈好了条件才最是糟糕,无砚必是做了某种妥协。可我不希望他因为我向荆国妥协呀!”
“当然了,咱们也不能贸然行动。我瞧着外面的天色阴沉沉的,许是要下大雪。我记得咱们来的时候曾在一处破庙里避过雨。如果幸运的话,这些人应该还会去那个破庙里避雪。然后咱们再趁机逃走……”
先前被押送回荆国的时候,随行的可是二十万兵马。之后被关在别院里,有着重重守卫把守不说,那里还是荆国的皇城。眼下情况就不同了,梁一沣明显是带着方瑾枝先去一个很近的地方,一共押送她的人也不过四五十人。
傍晚的时候,果然开始飘雪,起先的时候还是小雪粒儿,随着时间的推移,雪越下越大,不到小半个时辰就已经成了鹅毛大雪。
本来就是寒冷的天气,如今又下了大雪,不仅侍卫们不愿前行,连马儿都开始偷懒。
又前行了许久,梁一沣果然令侍卫躲在破庙里暂歇一晚。
士兵三五成群围坐在一起,烤着火御寒。方瑾枝和入茶选了一个角落坐下,尽量离这些士兵远一些。
梁一沣刚吃了一只鸡腿,眯着眼睛看向方瑾枝,见她正在发呆,便走到方瑾枝面前蹲下来,道:“本将军十分好奇夫人现在在想什么?唔,害怕?还是高兴马上就能见到你的好夫君了?”
方瑾枝转过头来,眯着眼睛笑了一下,说道:“我在想,不知道肚子里的这一胎是儿子还是女儿,也不知道取什么名字好。最好是那种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都能叫的名字。唔,将军可有什么好的主意?算了……想你这样的莽夫也取不出好名字来。”
梁一沣本是一脸的幸灾乐祸,听了方瑾枝的话,脸上的表情一僵,“哼”了一声,转身走回火堆前,继续吃他的鸡腿。
入了夜,梁一沣吩咐士兵轮流把守,自己躲在佛像前抱着胸舒舒服服睡大觉。
夜里逐渐响起这群士卒的呼噜声,一大群汉子聚在一起,那鼾声仿若打雷一样。
方瑾枝和入茶也靠在角落里合着眼睛装睡,等到后半夜才慢慢睁开眼睛。
方瑾枝看向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对入茶使了个眼色,入茶了然,立刻悄无声息地起身,避开躺了一地睡觉的荆国侍卫走向门口。
“这样的鬼天气还要守夜,真倒霉!”一个小兵说。
另外一个小兵忙把话接过来,说道:“你小声点,别把将军吵醒了,小心又是一顿军法棒槌,这大冷的天儿可是不好受。你要是困了就先去眯一会儿,我守着就行。”
他等了半天没等到同伴的声音,他诧异地回过头去,猛地看见一双冰若寒潭的眸子,他还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入茶手中的刀片已经割断了他的喉咙,而入茶的另外一只手也捂住了他的口鼻,让他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入茶握着刀片的手越发用力,直到完全没入他的脖子,鲜血汩汩喷涌而出。入茶仍旧没有松开,直到他的眸子逐渐涣散,彻底死了,入茶才慢慢将他的尸体放倒。
入茶回过头,对方瑾枝点了一下头。
早就已经悄悄站起来的方瑾枝心中一喜,提着裙角,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她不是入茶有武艺傍身,行动之间可以轻易掩藏气息。她只能努力屏息,小心再小心。
躺在地上睡觉的一个侍卫打着呼噜翻了个身,他的手正好搭在了方瑾枝的脚背上。
方瑾枝的整颗心一下子悬了起来,破庙门口的入茶也是如此。
方瑾枝原地等了一会儿,见那个侍卫仍旧鼾声大振,完全没有觉察,她这才小心翼翼地蹲下来,轻轻将他搭在她脚背上的手挪开。
侍卫的鼾声停了一下,紧接着在睡梦中嘟囔了一声,直接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翻了个身,然后又开始打起呼噜来。
方瑾枝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终于走到了破庙的门口,方瑾枝和入茶同时松了口气。入茶拉着方瑾枝继续悄声往前走,这个时候她们还不敢肆无忌惮地跑。
梁一沣突然在睡梦中醒过来,看见方瑾枝和入茶的背影,他一下子跳起来:“站住!都是死人吗?全部都给本将军起来!快去追!抓住她们!”
早在梁一沣出声的瞬间,入茶就拉着方瑾枝飞快地朝前跑去。方瑾枝一手握着入茶的手,一手扶着自己的肚子,她咬了咬牙,在心里对肚子里的孩子说:加油啊,咱们一起加油。
踩着厚厚积雪的声音和她的心跳声,还有身后追兵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使得方瑾枝心中越来越紧张。
那些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方瑾枝望着身前的入茶,心里忽然升出一个念头来——要不然让入茶自己逃命吧?若是没有她拖累,入茶一定可以安全逃走的……
方瑾枝还没来得及开口,入茶就拉着方瑾枝钻进一条僻静的小巷。她迅速脱下自己身上的斗篷,又把方瑾枝身上的斗篷脱下来,立刻交换。
“三少奶奶,咱们分开跑!”
入茶这是要假冒方瑾枝引开那些追兵。
“这不行!”方瑾枝想要拒绝。
“您说奴婢说,他们这些人不一定能追上奴婢,就算是落在他们手里,奴婢也有脱身的法子。这是眼下最好的方法!”入茶说完,已经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跑去。
“入茶……”方瑾枝咬着嘴唇,迅速红了眼眶。
是,凭借入茶的身手未必能被他们抓住,就算落入那些人的手中,她或许也能安全逃走,可是她也更有可能被那些荆国人直接杀死!她只是一个奴婢,荆国人是不会留着她的性命的!
看着那些人追着入茶而去,方瑾枝告诉自己应该相信入茶的身手。她咬咬牙,悄声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跑去。
方瑾枝在黑暗的夜中跑在雪地里,这里是敌人的国家,她身边没有一个人,心中不无恐惧。可是眼下,她也只能把这份恐惧压下去,尽量寻找一线生机。
马蹄声越来越近,不是从后面追上来的,而是迎面赶过来的。
难不成还有别处的追兵?
方瑾枝心里一急,迅速朝着另外一条小径跑去,这条小径通往一座小山村,或许更方便隐匿行踪!
就在这个时候,方瑾枝的腹中开始搅着劲儿一样地疼着。这下子,方瑾枝心里是真的慌了。
“夫人!”
顾希骑着马一路狂奔终于追上了方瑾枝,他骑马骑得太急了,追上方瑾枝的时候大口喘着气。
“顾希!”方瑾枝差点一下子哭出来。
顾希身后的那一队人马很快赶过来,为首一人从马背上跳下来,指着方瑾枝的鼻子就骂:“你是不是傻啊!真是蠢死了,从小蠢到大啊!你瞎跑什么啊!”
方瑾枝这下子是真的哭了出来。
“二哥!”方瑾枝冲过去,一下子抱住了方今歌,埋首在他胸前,眼泪涌出来,怎么都止不住。
方今歌满肚子责备的话一顿,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他“卧槽”了一声,急忙把方瑾枝推开,怒道:“你抱我干嘛啊?这事儿传回去,陆无砚能剥了我的皮!你想害我是不是!”
“二哥你还活着,我高兴……”方瑾枝又哭又笑,像个小傻子。
方今歌放缓了声音:“好了,好了,别哭了,走。”
“好。”方瑾枝哭着重重点头。
方今歌又看了她一眼,嘟囔一句:“都是当娘的人了,有什么好哭的,也不嫌丢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牵着方瑾枝,领着她往落在后面的马车走去。方今歌扶着方瑾枝上了马车,道:“他们一会儿就能追上来,安生在马车里待着,听见打斗声也别出来。听见了没?别给我添乱哈!”
“我晓得的!”
在方今歌关上马车门的刹那,方瑾枝忍不住说:“二哥,你小心一点!”
方今歌关门的动作一顿,道:“少啰嗦啦,烦!”
马车门被方今歌使劲儿关上,方瑾枝的心里却变得踏实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方瑾枝的错觉,总觉得赶马车的人回头看了她一眼,而这个人又给她一种略熟悉的感觉。
只是夜色很黑,赶马车的车夫头上又戴着斗笠,方瑾枝瞧不见他的脸。
没过多久,荆国的兵马就追了上来。荆国的兵马追上来的时候,方瑾枝的心里为入茶担忧起来。她好想让方今歌去找入茶,可是她知道这个要求太过分了,方今歌如今也是自身难保。
她只能在心里祈祷入茶没有被荆国人抓到。
方瑾枝靠在车窗边,掀开挡在小窗户前的竹帘,朝外望去。方今歌带的这队人马不到二十人,而追上来的荆兵却是越来越多,不断有人倒下去,情形十分不乐观。
等到黎明降临的时候,方今歌带着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打斗的声音就在近处,不知道是哪一方的人撞到马车上,鲜血染红了马车壁,从方瑾枝半开的窗户溅进来,溅了方瑾枝一手。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啧,居然想逃跑,也太不把我大荆放在眼里了!”
是荆召的声音!
方瑾枝微微将马车门推开一些,看见在荆召的身后是千余人的兵马!而方今歌这边的人手已经所剩无几了。
马车夫回过头来,道:“进去!”
他的声音也让方瑾枝觉得十分熟悉,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紧张的缘故的,方瑾枝一时之间完全想不起来。
车夫的斗笠下的脸庞一晃而过,他很快转过头去,方瑾枝只隐约看见在他的脸上有一道竖着的刀疤。
不过方瑾枝很快就收起了心神,没有再多想这个车夫,而是担心起眼前的情形来。
怎么办?
他们这边的人马这么少,根本就不是荆召的对手!
方瑾枝望着前方马背上的方今歌,心里开始犹豫,她是不是应该主动出去?只有这样才能不连累方今歌……
“二哥……”方瑾枝忍不住出声叫住方今歌。
方今歌连头都没回:“别烦我!”
方瑾枝一怔,心里的难受稍微缓解了一些,她也冷静了下来。如今的情况,就算她主动站出去,荆召也绝对不会放过方今歌、顾希这些人的。
方今歌着实是有些烦躁,他回头看了方瑾枝一眼,嘟囔:“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居然得和你一块死。得得得,黄泉路上,你别再缠着我了!讨债鬼……”
他又给车夫使了个眼色,才转过头来,他慢慢抽出腰间的刀朝着荆召“嗤”了一声:“少废话,看小爷的刀!”
他打马而上,朝着荆召冲过去,顾希带着其他人全部冲上去,尽是不要命的架势。
也就是在方今歌冲上去的瞬间,马车夫猛地抓住方瑾枝的胳膊,把她带上马,护在怀里,朝着方今歌杀出的豁口冲出去。
方瑾枝回头望去,方今歌的身影逐渐掩在密密麻麻的荆兵之中。那么多的荆兵,可是他毫无惧意,甚至脸上带着纵欢的肆意大笑。
“二哥……”方瑾枝眼里的泪珠儿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只要他能坚持半个时辰,援兵就到了。”车夫的声音猛地冲进方瑾枝的耳中。
方瑾枝怔了怔,才仰起头看向车夫。
天亮了,她能够看清他的脸了。在他的一边脸颊上,有一道竖着的刀疤,从左眼眼角一直向下,直到嘴角。
方瑾枝闭了一下眼睛,让蓄在眼中的泪珠儿滚落下来。
“十一表哥……”
陆无矶紧紧抿着唇,他沉默着握紧马缰,朝着前方冲去。穿过一片树林,陆无矶摁住方瑾枝的头,将她的头压下去,他弯下腰,将方瑾枝护在身下,穿过横着伸出的枯枝。
当穿过这一片树林,陆无矶直起身子的时候,风带来方瑾枝低低的话语:“对不起……”
她欠他一个道歉,欠了很多年。
陆无矶握着马缰的手僵了一下,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越来越近的追兵,终于开口:“翻过前面的那座雪山,你就能见到陆无砚了。”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陆无矶自嘲地笑了一下,“当年真幼稚。”
他将马缰硬塞进方瑾枝的手里,翻身下马。
“抓紧了!”他在马背上狠狠拍了一下,马儿吃痛,带着方瑾枝朝着前方狂奔而去。
“陆无矶!”风带来方瑾枝充满哭腔的呼唤。
陆无矶扯动嘴角,露出一抹释然的笑。
方瑾枝不会骑马。
她伏在马背上,死死抓着马缰,任由穿过的树枝划过她的衣袖,在她的胳膊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口子。
“一定可以没事的,所有人都会没事,所有人都会没事的……”方瑾枝紧紧咬着嘴唇,直到嘴里一片腥甜。
马儿奔跑的速度逐渐慢下来,方瑾枝茫然地抬头,眼前是延绵不断的雪山。
积雪太厚了,马儿带着方瑾枝又走了一段,十分疲惫,不肯再走了。
方瑾枝从马背上下来,雪山上的积雪很厚,有的地方没过脚踝,还有的地方甚至没过了膝盖。
方瑾枝牵着马,朝着山顶走去,她记得陆无矶的话——“翻过前面的那座雪山,你就能见到陆无砚了。”
“无砚……”
无论是腹中的疼痛,还是胳膊上的伤口,亦或是全身上下的疲惫,都显得没那么重要了。方瑾枝咬着嘴唇,深一脚浅一脚奋力往前走。
她走啊走,走到下午的时候,还没有登上山顶,反而听到了马蹄声。她以为是方今歌和陆无矶追上来了,她欣喜地回过头去,脸上的欣喜便僵在了那里。
梁一沣。
不仅是梁一沣,还有另外几个荆国的将军,以及楚行仄。在他们身后,还有几十个士兵,想来是雪路难行,还有很多士兵来不及追来。
方瑾枝长长舒了一口气,心中生出一种泄气的情绪。
梁一沣身上有伤,显然是经历了一番激战。他的脸色十分难看:“夫人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联系救兵逃跑!本将军倒是不知道夫人是什么时候联系到那群人的!掘皇陵的事情是不是也是你指使那个方今歌做的!”
梁一沣以为方今歌那一队人马是和方瑾枝商量好了的,方瑾枝也懒得跟他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