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欢看着蒋大爷的背影渐渐消失,她伸出手摘下了头上的幂篱,她不用再扮作“梁大小姐”。
“女主子,”永夜靠上来道,“公子他们已经到了,怀来卫那边不用担忧。”
徐清欢点了点头,转过身看向李四爷。
李四爷没有见过梁大小姐,可当他看到幂篱下的这张面容时,他心中有了质疑,眼前这个女子与他想象中的梁大小姐十分不同。
这女子相貌十分的清丽,最让人无法忽视的是那双清亮的眼睛,和那从容自若的神情,他之前的想法并非错觉,她的确才是掌控局面的那个人。
“你是谁?”李四爷下意识地道。
人还是那个人,前世今生却已经不同。
徐清欢道:“我是泉州宋家长房长孙媳,常州都督宋成暄的妻室,你可以叫我宋大奶奶。”
她就是安义侯府大小姐徐清欢。
李四爷睁大了眼睛,之前在家中还听到一些有关徐大小姐的闲言碎语,他入京时她已经不是徐大小姐而是宋成暄的妻室,所以父亲与安义侯府的一些事,还有族姐提起徐大小姐颇有深意的那些话,就都被他抛诸脑后了。
没想到他还是见到了这位徐氏,而且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这些日子蒋大爷自以为掌控了梁家,却没想到这厚重的幂篱下,早就不是梁大小姐,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究竟谁才是那个猎物。
“宋大奶奶。”李四爷抱拳行礼,不管是徐大小姐之前断案留下的名声,还是她夫君宋大人的身份,他都该先向宋大奶奶施礼。
礼数过后,李四爷抿了抿嘴唇:“您早就知道蒋宗越的意图?那些粮食…”
徐清欢道:“是简王买通商贾囤积起来的。”
李四爷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蒋宗越竟然是简王党。
“蒋大爷说了一些有关李煦的话,”徐清欢道,“李四爷也知晓吧?”
李四爷立即点头:“他是说了,不过…”他神情坚定,“我家九郎与此事无关。”
徐清欢道:“那么蒋大爷为何要那样说?”
李四爷一时无法辩驳,蒋宗越是故意那样说来哄骗他,可这样的哄骗不是很容易就会被拆穿吗?
李四爷一时理不清思绪,正怔忡间,只听宋大奶奶接着道:“李四爷如何看简王?”
李四爷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他让人做的那些事无不是奸邪小人之举,为达目的不惜害死那么多条无辜的性命,没想到他还有遗祸在北疆。”
徐清欢看着李四爷,至少现在她没有在李四爷脸上看出什么端倪,基于前世对李四爷的了解,她相信李四爷说的是实情,那些秘密或许李四爷并不知晓。
她也无心与李四爷一起分析李煦的品性,事实才最有说服力,或许前世李四爷早就获知了答案。
“等回到京中,我会见所见禀告给衙门,”徐清欢道,“虽然李四爷与蒋宗越同行,若非简王党,朝廷也不会无辜冤枉李四爷。”
李四爷脸上一热,这话很像他当时劝说“梁大小姐”离开时的话语,宋大奶奶也算是还了他当时的善心。
不过现在他还不想走,他想要弄明白眼前的事。
…
怀来卫。
蒋宗越被带进卫所旁僻静之处。
蒋宗越一脸的慌张:“我与大人没能见到面,就发现大人的藏身之处被人发现了。”
周副将看到蒋宗越这般模样,就知道出了大事,高大人许久没有让人来送消息给他。
蒋宗越道:“大人不能出事啊。”
周副将咬咬牙:“我立即带兵前往,不过…恐怕…”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燕山卫所佥事正好带人来到怀来卫送文书,虽然他能调动几个百户所,但就怕会被外人察觉,眼下这样的关头,只能找几个亲信去查看。
周副将道:“你先在旁边等着,我去筹备一番就领兵前来。”
蒋宗越心中欣喜。
周副将道:“等一会儿我再寻个医工给你处置伤口。”
蒋宗越松了口气,事情到这里终于有了转机,现在只看卫所是否能将情形摸清楚,只要没有传到京城去,总能找到解决的法子。
蒋宗越缩在草丛中,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到有马蹄声传来,他欣喜地准备去迎周副将,却赫然发现一队轻骑向怀来卫围拢而去。
隐约听到有人喊道:“你们是哪个卫所的。”
然后金戈交击声传来。马蹄声四起,不远处一片尘土飞扬。
不对,蒋宗越缩回了头。
怀来卫好像也被人盯上了,事情远比他想的更为严重,蒋宗越立即想到了逃走,如果能一直往北过了龙门卫,到了鞑靼所在之处,或许还能保住性命。
大周朝廷不会为了追他这样一个小小的商贾大费周章。
蒋宗越想到这里就要寻路逃走。
“蒋大爷,你要去哪里?”章峰从山石后站起身来。
蒋宗越一惊,不知这章峰何时跟上了他。
蒋宗越道:“你怎么…”
“我不放心蒋大爷,”章峰一脸笑容,“我早就想好了要跟着蒋大爷,蒋大爷去哪里我就去哪里,除非蒋大爷要去的地方我不能去。”
蒋宗越抿了抿嘴唇:“你会些拳脚功夫,如果能保护我平安,我也会许你富贵。”
章峰点头:“我相信蒋大爷。”
蒋宗越道:“那就走吧。”有个人能够保护他也好。
蒋宗越刚刚挪动脚步,却发现章峰挡在他面前。
“我保护你可以,”章峰笑容满面,“不过,去哪里我说了才算。”
见蒋宗越还不明白。
章峰接着道:“蒋大爷你是我的贵人,我要用你来立功,这样我家大爷、大奶奶才会重用我,所以蒋大爷不要想着逃走,我是不会弄丢你的,我会将你妥善送到顺天府衙门里。”
蒋宗越终于明白过来,为何他一直觉得哪里有些古怪。
那就是梁家人。
整个梁家都不寻常,是他太过自信才没有放在心上,这个章峰根本不是梁家人。
蒋宗越再次去看章峰,发现章峰正在瞧他那只受伤的眼睛。
“你的眼睛好像好些了,”章峰咋舌,“那可不行,若是被我家那小心眼的大爷看到了,你可能就会性命不保,我家大爷最讨厌有人对大奶奶图谋不轨。
来,我再帮帮你,你凄惨些,我家大爷就会饶你一命。”
章峰撸起袖子。
蒋宗越的腿忽然一软,他想要逃走却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章峰挥来一拳。
“砰”地一声,蒋宗越倒地哀嚎起来,紧接着他的伤臂也被卸下来。
“这样你就顺眼多了,以后你也要长长记性,不要对人心生歹意,不过…不知你还有没有那个机会。”
…
张真人一直看着旁边的宋成暄。
公子的脸色不太好,在公子身边如置身于冰窟之中,好在这种日子终于要结束了。
唉。
少年人,可以理解。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会担忧,总怕公子一不小心将给军师的信函,写成了思念大奶奶的家书。
这种事他就做过,结果…自然是痛心疾首。
“大爷,大奶奶他们就在前面了。”
第六百六十一章 很是想念
宋成暄听到禀告声之后,立即纵马前行,一人一骑眼见就要消失在众人面前。
所有人就要跟上去。
“急什么,”张真人道,“先去看看周围有没有危险,怀来卫有不少的人马在,若是大意了可要出事的。”
张真人板着脸吩咐:“这些都是叛军,不能让他们逃出一人。”好久没有这样吩咐人做事了,这段时日他四处奔走累成了狗,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重新找回威信。
不,他没有这些私心,他是殚精竭虑地为公子着想,公子定然有许多话想要与大奶奶说,他不能让人打扰了这团聚的时刻。
“张真人。”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张真人看过去,立即看到个熟悉的面孔,那是一脸笑容的崔颢。
“百户。”军士们立即向崔颢行礼,然后热情地靠了过去。
张真人的脸顿时垮下来,感觉到自己刚刚凝聚起来的雄风正在渐渐消散。
崔颢这小子已经离开燕山卫去常州了,燕山卫的军士竟然还对他如此的热情。
张真人乜着崔颢不愿上前,他不喜欢这小子,运气好得了公子重用,还跟大奶奶攀上亲,先一步去了常州,眼见就要被升为千户了,而且…喜事将近,月底就会与闫四小姐成亲。
想到这里张真人嘴里发酸。
崔颢上前抱住张真人:“真人四处操劳,看着瘦了不少。”
张真人看到崔颢一身簇新的衣裳,不禁夹了夹裤裆,他是愈发讨厌这小子了,这小子现在肯定忘记了孤灯下自己补裤裆的滋味儿。
成亲这件事上,他们就不懂得要尊老吗?让让他也好啊!
别人眼见做新郎一脸的喜气,他却忙得衣衫破烂四处漏风。
真是冷暖自知。
崔颢这一搂力气极大让他挣脱不得,张真人更有种人到暮年的感觉。
崔颢没有在意张真人古怪的表情:“李家的车马离这里不远了。”大奶奶让他们注意李家的动向,没想到李家直奔怀来卫而来。
张真人眼睛一亮,除了那些粮食之外,可能还会有意外收获。
“不要泄露消息出去,”张真人道,“免得吓走了他们。”
张真人想了想,看向大奶奶所在的方向:“劳烦你去知会大爷、大奶奶。”让这小子也尝尝遭人冷眼的滋味儿。
崔颢就要前行,不过很快又勒住了马。
“怎么?”
“等一等。”
“为什么要等?”
崔颢爽朗一笑:“真人你天生六根清净不懂。”
张真人沉下脸来,有人站在高山,有人却永远处于低谷之中。
崔颢道:“我在常州发现了一处宅院适合真人,已经修葺好了,真人到了常州就能住进去。”
张真人的耳朵动了动。
崔颢道:“是一处道观,前后有两任观主在那里羽化登仙,如非孤绝之人不能在此居住,但对修行的人却是个宝地…”
崔颢话还没说完,张真人已经驱马离开,马蹄疯狂地向前奔驰,仿佛逃命一般。
“百户,张真人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崔颢摸了摸头,每次他都在努力投其所好,不过张真人好像不太喜欢他呢。
下次相见他一定会更加努力。
…
蒋宗越被人拎着前行,他的脚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不远处立着一个人影,亭亭玉立的女子,是与他一路前行到这里的梁大小姐。
他已经断定章峰不是梁家人,梁大小姐很有可能也有问题,可他心中却还有一线希望…
随着两人越来越近,蒋宗越的目光落在女子的脸上,他的眼睛豁然一缩,身上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离。
他期盼着一睹“梁大小姐”的芳容,他觉得那一眼定然会终身难忘。
的确是终身难忘,只不过与他想的大相径庭,他心中不敢生出任何情愫整个人完全被恐惧笼罩。
这不是梁大小姐,而是宋大奶奶。
见到宋大奶奶他就知晓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
原来他早就被人看穿了一切。
蒋宗越怔怔地看着徐清欢,嘴唇抖动说不出话来,正当他不知所措时,一支箭破空而至穿过了他的小腿。
蒋宗越再次惨叫,立即跪倒在地。
一人一骑出现在不远处,看到这人蒋宗越面色苍白,下意识地伸出手臂抵挡,总觉得下一刻他就会绝命与此。
骏马慢慢收住四蹄,脚步变得轻柔,缓缓踏到徐清欢面前。
“大爷你这么快…”
徐清欢的话还没说完,宋成暄就伸出一双手臂牢牢地抱住了她纤细的腰身,将她扶在马上拢在怀中,她的声音便直接消弭在他的怀抱里。
他的衣袍微凉,但是怀中却依旧温暖。
徐清欢的脸颊贴在他的胸口上,此时此刻仿佛朝阳落在她肩膀上,给她温暖、安然的感觉,虽然分开没有几日,却十分的思念。
骏马向前踏了两步,蒋宗越慌乱地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说到后面他牙齿忍不住打颤。
马蹄扬起。
蒋宗越忍不住躲闪,他不想被践踏成烂泥。
“那位高见松大人已经被抓了,”蒋宗越只听得那悦耳的声音道,“是你带我们找到高见松,又到怀来卫。”
该说的他已经全都说了。
蒋宗越瘫在地上:“我不过就是无名小卒…高大人让我掌控南北商队,将来好继续向北方运送粮食。
我…我什么都没做,是他们动的手。
高见松的得意门生是李煦,他们才是罪魁祸首,我什么都不是。”
不知过了多久,那匹马才从他面前驰离,蒋宗越大口地喘息着。
直到两个人走远了,章峰才将手从嘴上拿下来,他方才紧紧地咬着嘴唇,没敢说出半个字,想必大爷应该看到了他的努力,不会嫌弃他大嘴巴了。
…
李家和庾家的马车停下来,庾三小姐立即吩咐人烧了热水,她亲自去给李大太太奉茶。
庾三小姐看着李大太太略微有些苍白的脸色,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李大太太有心事。
“您再忍一忍,”庾三小姐道,“很快就要进城了。”
李大太太点点头:“放心吧,我没事。”
说完这话,李大太太又望向庾三小姐:“可能是一路太过憋闷,要不然你来我车上,与我说说话。”
庾三小姐立即颔首:“我去禀告了母亲就过来。”
第六百六十二章 乞降
马车继续向前走去。
李大太太和庾三小姐说了一会儿话,精神仿佛好了些。
“我记得小时候家中搬迁,从北边到西边,又从西边搬去南边,马车来回不停地走,我坐在车中晕晕沉沉,只想着外面拉车的马儿快点走累吧,这样就不用再赶路了,”李大太太说着一笑,“真是什么都不懂,如果在搬迁时马儿出了事,那可就真的坏了。”
庾三小姐道:“小孩子思量的简单,若是换了我,大约也会这样觉得。”她没听说过李大太太提及年幼时的经历,李大太太这样与她促膝交谈,倒像是对家中的晚辈似的,这样的亲切,这样的和蔼。
“与我说话觉得闷吧?”李大太太拿点心盒子递给庾三小姐,“吃些蜜饯吧,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
庾三小姐知道李大太太手巧,之前李大太太送了亲手做的桂花茶和菊花茶给母亲,花茶泡好了清香扑鼻,便是达官显贵家的女眷也不过这样的手艺。
如今听说又有蜜饯子,庾三小姐忍不住接到手中打开看,盒子里各式的果子看着就很好吃。
这些东西用料好找,难得是做成这般模样,看着就觉得精致又贵重。
李大太太的巧手能化腐朽为神奇,任谁看了都会自惭形秽。
“大太太那里来得精力做这些,”庾三小姐道,“单单让我弄一样我都做不来。”
李大太太笑了,目光微微深远:“家中孩子多,那时候李家家境寻常,买这些东西要花许多银子,不想亏着孩子们,又没有太多的余钱,只好自己做,年年岁岁的做起来,就越来越熟络了。
虽然家中情形不好,也想把最好的给孩子,这就是做母亲的心思,只要是孩子想要的,无论多难,母亲都能做到。”
庾三小姐点了点头。
马车外的管事听得李大太太的话仿佛也若有所思,微微抬起了头。
李大太太接着道:“我说到哪里了?”
庾三小姐道:“您说小时候搬迁的事。”
李大太太点点头:“就是那次,马车后来真的坏了,不过是因为遇到了盗匪。”
庾三小姐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不禁紧张地望着李大太太。
李大太太道:“那些盗匪先是夺了东西,后来看到马车里有女眷,就起了坏心,家中护卫拦着,他们就下了杀手,眼见我和母亲就要被他们带走…”
庾三小姐攥紧了手帕,没想到李大太太小时候还经过这样的事。
李大太太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目光涣散似是想起了那天的情形,半晌才道:“多亏有贵人正好路过,带着护卫保下了我们一家,那贵人心善,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却想得十分周到,帮我们修好了马车,送了我们盘缠。”
庾三小姐好奇:“那贵人是谁?”
李大太太垂下眼睛摇摇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再也没能见过,父亲母亲曾问,贵人也不肯透露,如果没有那贵人,我们一家还不知道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