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郎怔怔愣神,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莫怪伯父说过,活得越久,越是能见到奇人异事,今日他彻底领教了天下间还有沐国公这等奇葩。
慕婳双眸迷茫,她也知道父亲稀烂的带兵本事,前世她就明白让父亲领兵出征,等同于给敌人送战功,父亲总能在最短的时间把自己一方的人玩死,当然父亲自己也活不了。
他唯一可取的一点就是不会做逃兵!
可是父亲有这么活泼吗?
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是练武统兵占据她所有的时间,还是她从未在意过,亦不曾指望过让母亲落泪,让兄长默然的男人?
慕婳轻轻按着额角,几次同父亲不快的相处经历让他们之间有着深不可见底的隔阂,她本能讨厌父亲的一切,每次去见他时,总是端着一张嘲讽脸。
莫非她犯了看人片面偏激的错?
也是,她自认为自己能看透人心,除了兵营中袍泽兄弟外,她看透过谁?
是沐国公夫人?
还是沐世子?
对于母亲兄长,她总是以最大的善念去看待,从不曾把对付朝廷上官员那套拿来用在他们身上,然而她却总是以最大的恶念嘲讽去对待父亲……好似在心里深处总有一个声音,父亲都是不值得信任的,母亲才是最疼儿女的人。
“婳儿,我会赚银子。”
沐国公生怕慕婳不肯相信自己,以前他就是隐藏得太深了,深信银钱不可露白这句鬼话,赚了不少的银子,甚至给少将军暗暗添了不少的军饷,可是他们却不知道!
原本他也没那么大方不计回报的,见女儿为粮饷银子发愁,他不能不帮,总以为少将军会发现一些端倪,特意来感激亲近他。
他暗搓搓得想着到时候该摆出怎样视金钱如粪土的高洁样子,怎样让女儿彻底拜服……他等啊,等啊,少将军瘦削的身影就不曾出现过,最后他终于等不下去了,带着一笔巨款去同女儿摊牌,结果他没有见到女儿,被夫人和世子堵在后方,眼看着疆场上的烈火吞噬了一切。
他怨恨过夫人为何要让自己亲眼见到那一幕。
更怨恨自己为何不早到几日?
许是无法改变少将军死战的决定,但他……他愿意陪着少将军一起死在疆场上,一如同少将军一起出征的那些战士。
他浑浑噩噩看到女儿的绝笔书信,不知怎么就铠甲加身,成了最后一战的英雄,随后他便昏厥,一病不起,被世子等人抬到京城,在金銮殿上受皇上册封。
一切已经成了定局,有女儿的遗愿压着,他能说什么?
何况他本就不是有浩然正气的好人,当听说女儿尸骨无存后,他甚至不敢再去战场,他只能龟缩在京城,躲在方寸之地沐国公府。
“我在东南有一个大船队,专门做海上生意,每一次出航都能赚十万两。”
“……”
慕婳眨了眨眸子。
沐国公中气十足,继续显摆道:“我这人生来运气好,少年时依靠母亲,成年又有……少将军顶上去,连我的船队出海都没有遇见过一次风浪,每一次都赚得盆满钵满,这些年除了暗中给少将军一些银子外,我还有几百万的身家。”
“给少将军银子?”慕婳滕得站起身来,眸光灼灼盯着沐国公,“你出过银子?”
沐国公不愿意再谈伤心事,佯装大度挥了挥手臂,“过去的事已经不重要了,婳儿,做我的女儿吧,除了给原本的儿女准备一份嫁妆外,我把我所有的银子都留给你,把船队也留给你,还有,我会造海船……巨大的海船,可以带你出海去看看海洋那边的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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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 岳父的标准
建造海船?!
沐国公咋不上天呢?
柳三郎身体猛然绷紧,上下打量在慕婳跟前卖弄显摆一派土豪暴发户做派的沐国公,温和的眸子变得晦暗难明。
即便沐国公最信任的儿子沐柏都似被雷电劈过一般,呐呐不知所措,显然他也不知自己父亲还有这手。
“以前父亲您喝酒都是我掏得银子!”沐柏喃喃的说道:“还有给……给少将军准备的衣服,宝玉等等礼物,也是从我月钱里扣的。”
他一个庶子能有多少月钱?
沐国公夫人防他极为严,打着节俭支援军需粮饷的大义,没少克扣他银子,他的‘土豪’父亲怎有脸面再从他手中拿银子使?
不是送给少将军,沐柏绝对要同沐国公撕扯个明白。
沐国公挠了挠脑袋,有点不敢看沐柏了,“我不是想着你妹妹不好嫁人,想多攒点嫁妆嘛,况且海上贸易,谁知道会不会翻船陪个精光?我总要提前做些准备的……”
“方才父亲还说自己运气好从来没有翻过船!”
沐柏脑袋挨了沐国公一巴掌,摸了摸鼻子不吭声了,眼睛却是不由自主看向低垂着眼睑,盖住所有情绪的慕婳,以他的性格不会同父亲在外人面前插科打诨,他也不是心疼银子,同父亲计较的人。
这番作为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慕婳整个人笼罩在一股莫名的悲伤之中?
她只是个赝品……沐柏虽然有点感激慕婳的指点,但是依然无法让赝品玷污自己心中的战神。
对昔日的少将军执念太深令沐柏反倒看不清慕婳,而且慕婳的神态做派已同前世少将军有所不同,此时的她更随性,更慵懒,也更潇洒。
毕竟她不用再背负帝国的尊严,背负沐家的重任,亦不用再肩负着十余万将士的荣辱性命。
沐国公完全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做派,横竖他已经在众人面前暴漏真性情,也就不再装贵人的矜持了,眼巴巴望着慕婳:
“婳儿,我认你做女儿的心思可对天地日月,我可以对天发誓,倘若我对慕婳有一分歪门邪道的坏心思,让我尸骨无存,死后……”
“呜呜。”
沐国公口感觉喉咙一痛,穴道被封,后面的话不出来了。
慕婳怔怔看着打出黄豆的手。
柳三郎站起身抢在沐柏之前,手掌贴在捂着嗓子乱跳的沐国公后背,一股热流冲开穴道,沐国公先是松了一口气,向温润的君子柳三郎道:“多谢……”
“不对,不对。”沐国公立刻摇头,满含警惕道:“你是何身份?有何企图?”
柳三郎脸上的温柔似裂开一道缝隙,佯装镇定道:“只是随手而为罢了,沐国公不必在意。”
“沐柏,他是谁?”沐国公仿佛刺猬一般,对柳三郎极是忌惮。
进京之后,沐柏被沐世子推荐入了神机营,许是沐国公夫人怕他乱说话,特意给了他一点好处,虽然他只是神机营一个小兵,但毕竟是拱卫京城的精锐,消息灵通,张口道:“宛城柳澈,柳三郎。”
沐国公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我仿佛听过柳三郎这个名字?听……听谁说起?对了,嘉敏县主和棠姐儿提过。”
沐棠是沐柏同母妹子,只比少将军和世子晚降生两日。
沐柏有时候对娇花一般的妹子很无奈,许是见惯了少将军行事,他弄不懂沐棠对花伤心,对月落泪的少女情怀。
再加上他是祖母养大的,同生母姨娘略显生疏,又不肯顺从生母的吩咐,亲妹妹沐棠也不愿意跟她亲近。
沐棠总是捂着胸口做西子捧心状抱怨他对她们不好,不知同少将军争斗。
她们从不知道没有少将军,就没有沐家!没有她们的锦衣玉食,受万民敬仰爱戴。
沐柏自知天赋不如少将军,只想投入少将军麾下的他如何有勇气同少将军争?
“听说他是魏王殿下的儿子,不过还没同魏王殿下相认。”
沐柏同样对柳三郎有几分警惕,隐隐觉得柳三郎会抢走他珍视的宝贝,“前段日子皇上为他遇袭之事,雷霆震怒,拱卫京城三支精锐震荡不小,神机营指挥使直接丢了脑袋,如今神机营指挥使还没有补上……金吾卫和禁军侍卫亦有不少人为此丢官。”
沐国公进京后除了册封时上过金銮殿外,寻常上朝,嗯他都是请病假的,皇上也当做朝廷上没有这人。
他连朝都懒得去,自然不会留意京城的消息。
“前两日慕婳大闹京城书院,其中柳三公子也是大出风头,还在围棋上胜过嘉敏县主。”
“难怪,难怪我会听到他的名字,原来是公认的金龟婿啊。”
沐国公看了看柳三郎,侧头对慕婳道:“长得太漂亮,太得女孩子喜欢,柳三郎不是良配,而且魏王很风流的,他儿子也是风流种子,婳儿不能同他太亲近了。”
慕婳抿了抿嘴角,星眸闪烁,俏皮般浅笑:“沐国公亦是风流之人,您的名声怕是比魏王殿下更胜一筹。”
她此时才恍然记起沐国公只有两房妾室,后院干干净净,曾经他风流的传闻多是在年少时,成亲之后他……慕婳也不知道了,只是隐隐听母亲说过,父亲又神神秘秘外出了,肯定被外面的狐媚子勾引去了。
如今看来,他是去操持海上的生意,并非夜宿花街柳巷,包养外室。
倘若她能稍微用一点心,是不是就会知道曾经的父亲是疼爱她的?
她最喜欢的玉佩,以为是兄长悄悄塞过来的玉佩,其实是父亲送的,他甚至会送她一大笔粮饷……不用去调查,她已经完全相信了。
“这娶儿媳妇和嫁女儿能一样吗?”沐国公眼睛瞪得溜圆,“老话说高门娶妇,低门嫁女,你哥哥木柏就是风流种子也是祸害别人家女儿。”
“咳咳咳。”
沐柏嗓子是不舒服,什么叫祸害别人家女儿?
他根本不风流好不好?
而且因为他本就是庶出,受够了嫡母的钳制和打压,早已经下定决心不纳妾,只想着娶一个志同道合的女子为妻,恩爱白首。
沐国公没理会沐柏,继续理直气壮的说道:“别人家的风流种子祸害我女儿就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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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 不是替身
慕婳心头热辣辣的,不是因沐国共奇葩的言语,而是她感到父亲的关怀,虽然来得晚了一点,但是这份父爱是那般的新鲜,前世她得万人敬仰,可不及沐国公这句不成体统的话语。
“你两个女儿既然都提起柳三郎,想来她们都认为柳三郎值得嫁。”
慕婳渴望这份疼爱,但是她已经不是沐国公的女儿了,凭什么再去占据别人的父亲?就因为前世她是少将军?
没有这般不讲理的,她既以慕婳的身份活在当下,就不该再去想两边都享受好处。
她仍然不喜欢嘉敏县主和沐棠,可是那两个人才是沐国公的女儿。
错过了,终究是错过了。
慕婳眸子闪过一抹暗淡之色,突然她感觉手腕被一只大手握紧,温热的温度传入心头,慕婳本能的想要甩开,没有人可以靠近她。
然而这只手的主人是沐国公,慕婳看着他的骨节分明略显枯瘦的手,她怎么会以为沐国公同自己记忆没有太大的改变?
明明沐国公更加消瘦,皮肤失去原有健康的光泽,这段日子他过得不好。
“我有个女儿……她出色聪明,是一个一等一的将才。”
沐国公褪去方才的轻浮,神色肃穆哀伤,站在酒铺的人都能感到一抹悲凉惋惜,离最近的柳三郎眉梢稍稍挑起,沐国公继续说道:
“你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出色,我为她自豪骄傲,可惜天才总是不溶于人世的,佛门大师说,正因为我女儿太出色了,上苍才把她招过去。”
“我知道那群秃驴都是宽慰我,都是看在银子份上胡说八道。”
大师转秃驴也只是一句话的功夫,沐国公摸了摸眼角,“可我宁愿多花银子,多听听秃驴这么说,我就可以欺骗糊弄自己,其实是我和她的父女缘分不够,我不配拥有天才的女儿,这才失去了她。”
前世今生,慕婳第一次正经不带任何偏见般看着眼前的男人,他身上没什么优点,也不配为将,可是慕婳却觉得他会是个好父亲?!
沐国公没有做将军的天赋,却有着造船的技能。
海船啊,战舰啊,都有可能在他指挥下扬帆远征。
皇上若是存横扫八荒四海的雄心,做千古名君便少不了海战,而帝国这方面的人才太少了,可以说是凤毛麟角,毕竟现在的读书人都以科举为目的,又谁会学习杂学?
整日同工匠什么的混在一起?
慕婳突然认为眼前的男人将来会是对帝国举足轻重的重要人物。
少将军奠定沐家的繁盛基础,而把沐家推向巅峰的人会是少将军不曾正眼看过的沐国公?
慕婳又是好笑,又觉荒唐,“我不该自诩聪明啊。”
陷入悲伤情绪中的沐国公没有听到慕婳的喃咛,“我女儿死了,决绝悲壮的死了,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我不敢告诉她,怕她伤心……那些龌蹉腌臜的事也无法说出口……我也没有资格说那些事。”
“父亲。”沐柏的眼圈泛红,声音哽咽,“您别再说了,只要您觉得安心,儿子一切都听您的。”
不就是认慕婳做妹妹吗?
他在心里默默说一句少将军的地位不会被取代,少将军不会被他遗忘。
沐柏不在意多个妹妹,只要她不继续拙劣模仿少将军,学嘉敏县主就成。
慕婳缓缓闭上眸子,感到紧绷的肩头好似靠上了什么。
残疾男人刚想提醒自家小姐,同沐国公离得太进了,从他这个方向看过去,好似沐国公把小姐揽在怀里……沐国公是少将军的父亲,可是他现在是小姐的人。
柳三郎横跨一步,背在身后的手对残疾男人摇了摇,手指一弹,半颗珠子飞出,悄无声息落在残疾男人的咽喉处。
“所以沐国公就想找个替身?找我慕婳做你女儿的代替品?”
慕婳紧闭双眸,声音冰冷阴森,好似被沐国公侮辱了一般。
“不是替身。”沐国公看着强自佯装冷漠无情的女孩子,“你绝对不是她的替身。”
他的女儿外刚内柔,统兵时的冷酷严苛掩盖不了她有颗柔软慈悲的心,沐国公反思这么长时间,已经明白他的女儿有怎样的性情,有时听她说话,就要捡自己爱听的,同她硬碰硬,她永远察觉不到你的真心。
她受不了亲人的眼泪和软语哀求。
“那我是什么?”
“你就是慕婳!”
沐国公正色道:“只是以后你会多个疼你的父亲,多了一份丰厚的嫁妆,沐国公府其他人,你不必理会,你把他们当做陌生人,小心提防,除了我以外,你不要相信沐家的任何人,你只是我一个人的女儿!”
沐柏不满的嘟囔:“我又不是慕婳的哥哥了?方才父亲还说我比永安侯的儿子出息,肯为慕婳出头呢。”
沐国公嘀咕了一句,蠢小子!酝酿好的情绪被沐柏一句话破坏殆尽,含恨瞪了蠢儿子一眼,叹息道:
“我这个傻小子以后怕是还要靠慕婳你照顾,他同世子和嘉敏县主不一样,太痴,太蠢了,偏偏随了我也没什么领兵征战的天赋……不过是仗着身手不错,他学了几分……几分我女儿曾经的风范。”
慕婳额角抽痛,心头的感动因沐国公的话消失了大半,做他儿女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有点同情沐柏了。
沐柏万没想到自己的父亲是这样的父亲,出卖儿子一点都不含糊,柳三郎扯起嘴角,眸子闪过一抹极快的羡慕,亦有几分沉重。
“上苍夺走了我女儿,现在又还给我了。”
沐国公犹豫半晌,顺从本心的念头,手臂轻轻搭在慕婳的肩膀上,感到手掌下紧绷的身体,祈求道:“就一会儿,一会儿,我就放手。”
慕婳不再动弹,沐国公狡黠一闪而逝,“我以前就想着这般对女儿,可总是抹不开面子,没有得到机会……”
说着说着,他那点示弱的小心思完全消失,哽咽道:“不管别人怎么说,是觉得我疯了,还是觉得我心怀叵测,你就是上苍还给我的女儿!”
ps前世的一些细节交代完毕,有点轻松的感觉。
第二百一十六章 陪葬
沐国公眼圈泛红,眼角湿润,言辞恳切,直击内心,感人肺腑。
突然,沐国公手臂一空,方才还在他身边的女孩子,已经走出酒铺,她好似站在光晕之中,沐国公等人眯了眯眼眸,沐柏身躯猛然间一阵,无知无觉念叨连自己都不知道的话语。
慕婳背对着沐国公,轻声说道:“我觉得你女儿不会怪你,战死是她的选择,守护一方,戍卫帝国疆土是她的志向,有你没有你,她都会那么做。”
“她既是投胎做了你和沐国公夫人的女儿,受沐家供养,得沐家兵法真传,她自然期望能光耀门楣,而且与其同沐棠一样只能做个女孩子,她更愿意效仿先辈。
口哨声响,白马仰天长啸,穿过人群,不快不慢跑到慕婳近前,马头亲昵般蹭了蹭慕婳的肩膀,慕婳唇边笑容更浓,利落般翻身上马,回头看向酒铺中的沐国公,漆黑的瞳孔璀璨明亮,“谢谢你呢。”
谢谢今日相遇,让她前世不至于没一个真心待自己的亲人。
也谢谢沐国公,让她明白何为父爱如山,不是所有的父亲都不值得子女信任。
“你安心吧,纵然不知一切,她也没有怨恨过你。”慕婳拍了一下马头,绚烂潇洒的一笑,“她过得很好!”
最后这一句话如同清浅的微风拂过,酒铺门口的酒幌迎风招展,冽冽作响。
沐国公扑通一声,双腿一软摊在地上,嚎啕大哭,悲伤的哭声令围在外面的百姓不知所措,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撕心裂肺般的痛哭让人心头沉重悲伤,隐隐红了眼圈。
沐柏怔怔望着慕婳消失的方向……少将军真回来了?!
还是因他受了父亲的影响?
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
“爹,她,她。”沐柏磕磕巴巴,差一点咬到舌头,明明有一肚子的话,不知该怎么说,急得围着只晓得痛哭的沐国公转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