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仲的手握得太紧,以至于骨节发出“咯”的一声轻响。

顾血衣不等他开口,便自顾自的说道:“在下的开价就是:侯爷到了下江牧场之后,随在下去见一个人——侯爷只要答应会去赴约,别的要求一概没有。”他浅浅一笑,眉目之间依稀有惑人的光彩悄然流转:“侯爷意下如何?”

第二十一章

望着满床狼藉的衣衫,韩子乔自己也笑了:“出趟门罢了,怎么有这么些麻烦?”

她不断的从衣箱里往外翻,苏颜一件一件的帮她叠起来。听她这样说,便忍不住打趣她:“韩姐姐难道从来没有出过门?还是…因为跟周爷出去,格外的紧张些?”

韩子乔正往自己身上比量一件深色的直裾,下意识的就停住了手,怔怔的想了想:“好象…我这半辈子,就只出过一次门…”

看她的神态,仿佛突然之间想到的并不是愉快的事。眉头紧紧蹙着,一向晴空般明澈的眼里也漫起了一层厚厚的阴霾。苏颜知道自己一句无心之言触动了她记忆中某些不愉快的东西,心里暗暗的懊悔,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来补救。

韩子乔却抱着手里的衣服在她身边慢慢地坐了下来,一双眼睛茫然地望着矮几上的短烛,幽幽说道:“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周爷了,我父亲也是做官的人,两家素来交好。两家的孩子从小就常常在一起玩…”

她叹了口气,垂下头把手里的衣服慢慢叠了起来:“后来,我父亲因为言谈之间贬低了黄老之术,被有心之人告到了当年的窦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面前。再后来…就被窦氏一族下到狱中…”

苏颜忽然就想起了记忆深处那个漫天飞雪的寒冷夜晚,一时间只觉得寒意侵骨,竟有些分不清韩子乔说的究竟是谁了。

“…我父亲后来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大狱里,官府说他染了急病…”韩子乔幽幽叹道:“家里的男丁都被发往军中,女眷也都被押送到军营去做浣衣奴。我娘身体一向不好,还没到陇西郡就病死了。姨娘哭得太大声,惹得看守不满,一鞭子抽下来,姨娘的头正巧撞在石块上,出血不止…”沉默片刻,又说:“家里的女眷就只剩了我一个。我去求看守,让我埋了我娘和姨娘,那看守同意了,条件就是让我轮流陪宿…”

苏颜的眼前忽然闪过自己家里被抄那一夜,从后园被强拉走的那几个婢女…原本被自己刻意忽略掉的画面,此时此刻竟也异常清晰的浮现在眼前。心头不由大恸。

“那天晚上…”韩子乔停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不是刻意掩饰的笑容,而是发自内心的欣喜的笑容,以至于她的整张脸上都焕发出异样的光彩来:“那天晚上,那几个畜牲的爪子还没有碰到我,就被人打翻了。你猜猜是谁?”

苏颜心里无端的一松,却故意撇了撇嘴:“很难猜吗?”

“不错,就是周爷。他跟着我们有几天了,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下手。”韩子乔又笑了:“那时他还没有封爵,在周家也没有什么势力。私自拿了家里的几样古董偷偷的找人变卖了,然后不知道怎么勾搭上了一伙子土匪,抢了马匹,把人都赶散了…”

苏颜的唇角也不知不觉勾起了笑纹,那种绝境里被贵人搭救的经历,自己又何尝没有过呢?只有熬过了最难的关口,才能知道能活下来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

韩子乔叹了口气,眉梢眼角却都是笑意:“后来他就陪着我葬了娘和姨娘,辞别了那帮子土匪,再然后就专门捡人少的路向南逃,一直逃到了清河镇。在这里遇到客栈老板一家要南迁,他就帮我盘下了这个店…”

“那你再没有去过别的地方吗?”苏颜问道。

韩子乔叹了口气:“我素来胆小,经过这么一场变故更是成了惊弓之鸟,又生怕让人发现了连累到周爷。就只想窝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哪里都不去了…”

似乎她正在过的,就是苏颜一直以来想要过的日子…

苏颜暗想,也许有朝一日自己真的如愿以偿了,也会象她一样,每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安安稳稳的只是打理些身边的琐事吧…

“韩姐姐,还是我连累了你…”苏颜叹了口气:“欠了你们这么大的一份情,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报才好…”

“我哥哥身子弱,当年,刚到细柳军营就得病死了。”韩子乔长长一叹:“在这世上,我也再没有旁的亲人了…苏丫头,不如你我结拜了吧。结拜了,你我就是姐妹,无论做什么都是应当,那你就不用承我的情了。”她望着她,清亮的眼睛闪动着让人无法拒绝的热切。

苏颜胸口一热,想也没想便唤了声:“姐姐。”

韩子乔又笑了,清亮的眸子里却微微漾起了一丝潮意:“看见你,总觉得看见年轻时候的自己。只是你比我还强些…”说着举起袖子去擦眼睛。

莫名的酸热瞬间涨满了苏颜的胸口。除了欣喜,更多的还是难以言喻的温暖和踏实——一直以为自己不过是风中的一叶飘萍,无亲无靠,注定了要在尘世间无止境地飘摇。却没想到,老天竟真的给了她一个可以停留下来的机会。

而且是可以正大光明停留下来的机会——简单到不需要用尊严和自由去交换。

苏颜喜极而泣。

“不要哭了,”韩子乔擦完自己的脸,又拽着袖子去擦她的脸:“你我都是无亲无靠的,等这阵麻烦过去了,我们守着这片店,安安生生日子…”

苏颜点头,眼泪却又不受控制的洇湿了韩子乔的衣袖。然而心里的欣喜却满满的,都从眉梢眼角溢了出来,化成了最灿烂的笑容。

两个女人正相对傻傻地笑,卧房的门却“砰”的一声被撞开了。一个低沉的声音急切的唤道:“阿乔!阿乔!”

是周亚夫的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紧张。韩子乔愣了一下,连忙应道:“我在。”

通往外室的帘子唰的一声被拉开,周亚夫手中长刀已然出鞘,看到两个女人相安无事,明显的舒了一口气。

“三郎,你…”

韩子乔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周亚夫打断了,他抓起了床榻上的棉袍塞到她的怀里,急急说道:“你带着苏丫头赶紧到客栈的后院,翻墙出去,进山。能跑多远跑多远,天亮之后到飞玉亭等我。快!”

韩子乔急得跺跺脚:“你得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啊!”

周亚夫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远远的传来几声若有若无的呼哨,静夜里听来竟是说不出的诡异,随即一阵悉悉蔌蔌的声音渐行渐近,虽然一时间无法分辨出到底是什么声音,却让人本能的毛骨悚然。

“快走!”周亚夫在她肩上用力一推。

韩子乔如梦初醒,一把抓住了周亚夫的手腕:“是山里的黑鼠出来觅食…”

附近都是山林,到了冬天,山鼠偶尔也会集体出来觅食,然而跑到客栈这样人多热闹的地方来,韩子乔还是头一次碰到。

“是,也不是。”周亚夫一把抓住一个,拽着她们往外跑:“是江湖人用秘术驱使这些山鼠出来的。这些人行踪诡异,只怕来者不善。你们先躲躲…”

客栈的院子里已经乱成了一团,韩子乔一眼瞥见一个客人手里的灯笼摔落在了干草堆旁,正要扑过去,身体已被周亚夫拽住,耳边只听熟悉的声音沉沉说道:“顾命要紧…”

“那我的客人呢?”韩子乔下意识的反问,眼角的余光却瞥见火苗已经跳到了干草上,心中不由得大急。

“我和刘符的随侍会护着你的客人平安离开客栈,”周亚夫的声音沉沉的,听不出任何波动,韩子乔却奇怪的平静了下来。深深的望着阴影里这张熟悉的脸,轻声说:“你要小心。”便拉住苏颜朝后院冲了过去。

院子里的客人都急着往外跑,有的还心急火燎的跑去解牲口,客栈里一时间鸡飞狗跳。然而即便是这样的慌乱,也无法掩盖远处那诡异绵长的呼哨。带着难以形容的阴森诡异,步步逼近。

韩子乔用力推着苏颜翻过了矮墙,一回头,看到周亚夫正在前院的拐角处抱着两个孩子往外跑,而前院的干草堆已经烧了起来。韩子乔心头一痛,不忍回头再看。紧拽着苏颜的手臂沿着低矮的灌木拼命的向后山上跑,起初还能听到身后的喧哗呼喝,没过多久,就只剩下了头顶的风声和两个人粗重的脚步声。

黑暗中,与自己紧紧相握的那只手,和自己的同样柔软,然而却坚定得丝毫也不容动摇。让苏颜在精疲力竭到连喘气都喘不匀的时候,也不敢稍稍起放弃的念头。胸口仿佛被无形的大手用力挤压,痛得紧紧抽在了一起。眼前一团一团的暗影渐渐模糊,渐渐融成了一张铺天盖地的黑色大网。

韩子乔忽然用力握紧了她的手,苏颜下意识地随着她的动作放慢了速度。模糊之中,觉得她的手似乎正在拍打自己的脸颊。苏颜费力的睁眼,昏暗中只能看到韩子乔的一双眼睛闪着急切的光。

“…有人就跟在我们后面…”

苏颜不禁一惊。然而脚步一停下来,身体就象有了自己的意志一般靠向了身后的树干,眨眼之间,便顺着树干滑坐到了地上。她松开了韩子乔的手,吃力地说:“你自己跑。那人十有八九是来抓我的。”

韩子乔抓紧了她的手,用力摇头。

苏颜虚弱地笑了:“我已经没了亲人了,如果连姐姐也受我连累逃不掉,那我活着就连一个念想都没有了。姐姐,你跑吧,不管天涯海角,你都得留着自己的性命,你得开好了一片店子,等着我回来啊…”

黑暗中,韩子乔的眼泪奔涌而出。

她一直觉得自己已经老了,又经历了那么些生生死死,一颗心早就被磨得硬了。总觉得自己当初收留苏颜,不过禀性中固有的几分江湖义气使然。何况人又是周亚夫救回来的,她怎么能不给他这个面子?等到她醒了,又因为她乖觉懂事而滋生了几分怜爱之意。结拜,不过是想着她和自己一样薄命,小小年纪便无亲无靠,油然生出的恻隐之心罢了。

然而苏颜此刻的几句话,却如同一把刀子,猝然间就划开了心头自以为是的那一层硬壳,让她在这钻心的疼痛里清楚地看到了年轻时那个生性倔强,然而骨子里却又渴望着关爱的自己。这一瞬间的疼痛让她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血脉相通般的亲近。

“我们自然要一起跑…”她伸手抱住了苏颜:“麻烦过去了,我们还要一起开店…”

苏颜靠在她的肩上,鼻子一酸,又忍了回去:“姐,我跑不动了。你就把我留在这里吧,这是我惹得麻烦,躲能躲到什么时候呢…”

韩子乔还在犹豫,苏颜却也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悉悉蔌蔌的声响,心中不由大急,一把推开了韩子乔:“你快走啊…”

韩子乔却在这一瞬间下定了决心。她毫不迟疑的重重一掌敲在苏颜的后颈上。苏颜身体一软,一头栽进了她的怀里。韩子乔连忙将她拖到了灌木丛的下面,飞快解下自己深色的棉袍将她盖了个严严实实。然后放重了脚步朝另外一个方向匆匆跑开,一边跑一边说:“快跑,有人在追我们…你拉着我就可以,我认识路…”

林地的上空,阴云渐渐散开,露出一弯惨淡的月。清冷的月光下,一只血色的飞禽突然自密林中窜了出来,在黑黝黝的灌木丛上空绕来绕去,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叫声。

昏迷中的苏颜隐隐约约听到了鸽子的鸣叫。

有一个瞬间,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离园,正坐在东厢的膝榻上,一边漫不经心的写字,一边听着窗外划破了寂静的鸽哨…

又回到离园了…想到这一点,苏颜心里竟然不可遏止地漫起了浓重的倦意和一丝丝隐约蠢动着的欣喜。这是清醒的时候,她断然不肯对自己承认的事。不论他的身边到底有多少令人畏惧的事,然而他的怀抱所给予她的温暖,实在太过容易便让人心生留恋…

耳畔的鸽鸣清晰而凄厉。苏颜猝然间意识到这不是殷仲豢养的信鸽。心头一惊,霍然睁开双眼。与此同时,一阵无形的压力潮水一般推了过来,在她的胸口重重一击。苏颜身不由己的向后一靠,喉头已然漫起了一丝腥甜。

天地之间,不知何时弥漫着令人难以呼吸的肃杀之气。

一个男人的声音沉沉的撞进了她的耳朵里:“顾血衣,你又骗了我。”

不远处一块突出的崖石上,两个男人的身影正激烈地缠斗在一起。几乎在她睁眼的同时,黑色的身影双手合拳,重重击在红袍男人的前胸。红袍男人的身体迅速后退,一直退到了苏颜身前不足三尺之处才勉强停住。因为离得近,苏颜可以清晰地听到他紊乱的轻喘。

穿着黑袍的男人负手而立,沉沉的追问道:“顾血衣,你既然答应了帮我。又跑去破坏黑纱的行动…你还有什么好说?”

苏颜身前的男人发出了一声低哑的轻笑:“容裟,你似乎忘了。我血衣门从来就是收一次钱,接一个任务。我已经帮你的属下捉到了你要的人。是他们自己蠢,才弄到了这么一步。我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帮你——我们的合同里可没有这一项。”

这个清冽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轻嘲,几分玩世不恭的懒散,苏颜自然听得出这正是那个在她面前神出鬼没的顾血衣。

只是,那么重的血腥气,他受的伤似乎不轻…

容裟怒道:“就算合同已经终止。你又何必出手破坏我的属下驱动山鼠去客栈捉人?”

顾血衣懒洋洋的笑道:“那样一群蠢货,若是血衣门的人,我早就杀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竟闹得全天下都知道了…”

容裟冷笑道:“好,人在你手里,你开价吧。”

顾血衣干脆的回答:“我改变主意了。人,我要带回血衣门。”

容裟一愣,随即冷笑道:“你不肯把这女人交给我,难道…你要背着我,去拿这女人讨好殷仲么?”

顾血衣放声大笑:“殷仲虽然封爵,然而却无权无势,我又何必去讨好他?”

“无权无势”几个字落在苏颜耳中,竟是异样的刺耳。她在殷府的日子虽然不长,却也知道被削了军职正是殷仲心头最大的隐痛…居然被人这样轻描淡写的挂在口边调侃,一瞬间,苏颜心头竟涌起了强烈的恨意。

然而这样一番话却显然说中了容裟的心思。他低头沉吟片刻,迟疑的反问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扣着这个女人和我作对呢?你素来精明…”

顾血衣打断了他的话,懒懒笑道:“不瞒司马大人,这个女人…我看中了。自然不肯再让旁人伤了她。”

容裟大吃一惊,瞠目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顾血衣身后的苏颜也是一惊。她自然知道顾血衣的话不是真的,但是他这样说,却等于是表明了要护她周全的立场。以他的精明,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呢?难道真的是要用她来向殷仲示好么?然而自己何时在殷府有了这么重要的地位?苏颜不禁暗暗苦笑。去捉殷仲的两位小夫人,只怕是更靠谱一些吧?

那么,到底为什么呢?他自己不是也说过,殷仲无权无势,并没有令他去讨好的条件吗…

连她都看出了顾血衣说谎,容裟自然也能。不过片刻之间,容裟的脸色已然恢复了先前的平静:“顾兄真会说笑…”他一边笑,一边貌似无意的慢慢靠近了顾血衣。

就在这时,一只鸽子般大小的红色飞禽突然闯入了几个人的视线。它在顾血衣头顶盘旋了数圈,轻轻落在了他的肩头,咕噜咕噜的轻声鸣叫起来。

容裟面色大变:“你居然为了这个女人,派出血鸽召唤十二杀手?!”

顾血衣笑道:“据说,刘武行事素来是:宁让我负天下人,不让天下人负我。司马大人是梁王殿下的得力下属,行事自然和主子一样——顾某自然不敢大意。”

容裟瞪视着他,一时间却也不敢有所动作。血衣门的十二杀手,但凡出手,从无落空。他自然有所耳闻。

僵持良久,容裟冷笑道:“好,好。既然如此,容某无话可说。顾兄,我们后会有期。”说罢也不等他开口,便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黑色的身影起起落落,飞快的消失在了山崖的尽头。

顾血衣再也支撑不住,一跤跌倒在地。苏颜下意识的伸手去扶他,还没有碰到他的手臂,顾血衣却一侧头,呕出一口鲜血来。

苏颜大惊,顾血衣的身体软软的向她身上靠了过来,低低地说:“扶我去后面的山洞。”

他们所在的方位,似乎已接近山顶了。苏颜从没有来过这里,只得依照他说的,勉强支起他的身体,将他半扶半拖的拽进了后面的山洞里去。

短短一段路,顾血衣的身体却越来越沉,几乎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苏颜的肩上。苏颜一脚刚刚踏进山洞,顾血衣便一头栽倒在地。苏颜收脚不住,一跤绊在他的身上,顾血衣却毫无反应,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

苏颜推了推他,见他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不觉害怕起来。最先想到的,竟是拔腿跑开。然而一念闪过,到底还是忍住了。这里离平安客栈到底有多远,她一点也不清楚,何况容裟可能还没有走远,万一落进了他的手里,只怕会更糟吧…

探头向外看,惨淡的月光笼罩着崖下一片黑黝黝的山谷,四下里万籁俱寂。似乎还不到寅时。

苏颜退了回来,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喂?”

听不到回应,苏颜慢慢凑了过去,迟疑地伸手去试他的额头,触手竟是一片滚烫。他是生病了?还是受伤之后的反应?

一时间也顾不了想那么多,苏颜拿出自己的手巾,走到洞外抓了一把残雪,费力的将手巾弄湿,再拿回来覆在顾血衣的额头上——不管怎样,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个了。想了想,又解下身上的棉袍盖在他身上。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总是他从容裟手里救下了自己——欠了人情,总是要还的。

苏颜抱膝坐在地上。尽管夜来风冷,枯坐久了还是渐渐有了困意,不知不觉就靠向了顾血衣的身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觉得身边的人在动,苏颜连忙坐了起来:“你醒了?”

顾血衣一言不发地坐起身来,手里还抓着从额头滑落下来的手巾。手巾半湿半干,却散发着清淡的桂花香,显然是她的东西。

苏颜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睡着的时候似乎挤到他身边去取暖了。连忙后退了两步,讷讷的说:“你…还发烧啊?”

顾血衣微微侧过了头,在黑暗中静静地凝视着她,“你怎么没走?”

“你发烧了啊,”苏颜十分自然的说完,隐约觉得有些不妥,连忙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我怕容裟还没有走远。”

顾血衣不声不响地望着她。黑暗模糊了彼此的轮廓,让苏颜看不清他的脸,反倒觉得他看上去没有了平时那一点逼人的狰狞,显得柔和了许多。就好象大街上擦身而过的那些普普通通的男子一样…

沉默了片刻,他忽然说:“你想要什么?你照顾了我,我总要回报你的。”

“不用了,”苏颜连忙摆了摆手:“反正你刚才也救了我。”

顾血衣摇摇头:“那不同。救你,是因为我和别人有交易。”

苏颜想问,想想还是算了,就算知道自己到底是交易的哪一部分又能怎样呢?不论是他也好,容裟也好,都不是她能对付的。

“不用了,”苏颜摇了摇头,淡淡的说:“不算什么事。”

山洞里的气氛又沉寂了下来,苏颜抱紧了双膝又开始觉得冷。棉袍还披在顾血衣的身上,他自己还没有注意到,她自然也不好意思开口讨回来。

“这样吧,”顾血衣忽然说:“我送你一剂宜欢符吧。”

苏颜没想到他还在想这件事,不由得愣了一下,“宜欢符?做什么用的?”

顾血衣忽然笑了,听出他笑声里的诡异,苏颜竟有种想要躲起来的冲动。

“宜欢符…”顾血衣懒懒地笑道:“你不是殷仲的女人吗?你把宜欢符让他吃下去,从此以后,他的眼里心里就只有你一个人…”

苏颜却只是淡漠地瞥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语气轻浅的象是反问,又象是自言自语:“这样的感情…我要来做什么?”

顾血衣心头微微一跳,下意识地望了过去,她的身影在黑暗中已缩成了小小的一团,肩部的线条显得单薄而消瘦,宛如没有发育完全的少女。

苏颜却误解了他的沉默,轻声说:“如果你还在想要回报我,那么,你可不可以帮我找一个人?”

顾血衣下意识的问道:“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