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红砂站在树上,拿着木代的望远镜看了很久,疑惑地放下,说:“木代,没有啊,你是不是……眼花了?”

木代说:“我眼花了,我眼花还能知道那是一块琥珀的吊坠,黑色的丝绦,形状像个眼睛——我眼花的这么仔细?”

炎红砂不吭声了。

下了树,她问炎老头:“爷爷,这怎么办啊?”

炎老头倒很镇定:“八成是截宝的,不过也没办法了。”

“炎家是这一行里的大家,有人白天黑夜的盯着也不奇怪,或许是瞅着我这趟出门,一路盯上了。”

是吗?木代没吭声,这一路上,至少从丽江到进山,她是没有被人盯梢的感觉的。

“宝井的位置已经泄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如果对方好说话,大不了谈个分成。如果不好说话,一来就下死手……”

炎老头压低声音,“你们也得提早有个提防。”

木代的心里一沉,顿了顿,她走到边上,俯身去捡平直的树枝:她当然是不想打架搏命的,但如果对方不讲道理,也没理由坐以待毙。

炎红砂也过来,问:“做什么啊?”

“甩手箭。”

炎红砂闷头帮她捡了几根,忽然烦躁:“我快要被我爷爷气死了!他早知道会有这样的危险,为什么不多带几个人来?”

木代说:“你爷爷没什么功夫,你又是半吊子,他怕带了有本事的人来,人家中途见财眼开,反了水,他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就是这个理儿,小里小气,反而坏事。

炎红砂觉得很对不起木代:“连累你了啊,木代。”

木代笑笑,有点惆怅:“也不是你连累我,还不是我自己想来赚钱的?这种时候,就不要来来去去的道歉埋怨了。”

她搂了树枝,去到宝井边细细削着加工,每根树枝截一样长短,削掉凸起的树疙瘩,一头削的尖尖。

马刀用的不趁手,她很想念罗韧的小刀。

炎红砂又在挖坑了,天色渐暗,看来今天干不完,难不成真要连夜干活?

正想着,坑里的炎红砂忽然哎呦一声,身子往下一沉,打了个趔趄,木代还以为她摔下去了,赶紧奔过来。

俯身一看,才知道内里玄虚。

底下是一大块板,板面上钉着两条拉绳,拿铁锨去敲板,下头彭彭的声音,中空,距井口约莫1.5米,应该是先在井壁四周都凿了托钉,又盖上板,板上埋土压实了的。

木代把炎红砂拉上来,炎红砂用铁锨清了土,直到那块盖板的边缘都清晰可见。

两个人站在坑边,下望那块木板,都有些惴惴。

炎老头说:“你们一人拉一根绳,把板拉出来吧。”

木代俯下身子,去拉其中一根吊绳,炎红砂忽然小声说了句:“慢着。”

她小跑着过来,从兜里掏出一包餐巾纸,扯了一张给木代:“塞住鼻子啊,可能会很臭的。”

想想都心头发毛,这里常年下雨,会不会水渗下去,里头积了半井的水,水面上漂着一具尸体?

木代心里发堵,把纸巾搓成了条塞住鼻孔,又和炎红砂同时俯下身去,各抓一根拉绳,想着:以后,给再多钱,也不来干这种事了。

她看着炎红砂,报数:“一、二、三,起!”

第一下,边上的土松了松,没拉起来。

没关系,再来,木代吁了口气,又和炎红砂俯下身去:“一、二、三……”

木板起来了,歪歪斜斜,还真挺沉,木代和炎红砂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木板抬扔到一边。

井壁现出来了,黑漆漆的,幽深,四壁都渗了水。

炎红砂腿又软了,小声说:“木代,我哪里敢下去,到时候,让我在尸体旁边采宝……”

想想都一阵作呕。

木代说:“你别慌啊,我们先看看。”

天有点暗了,木代哆嗦着,拧亮了手电筒,向着井底下照了过去。

黑色的渗水的井壁,井底杂乱的石头,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尘封多年的霉气吗?熏得人睁不开眼睛,想流泪。

木代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她又看了一遍,脱口说了句:“没有啊。”

炎红砂没反应过来:“没有什么?”

木代胆子大些了,她俯身又看了一回,很肯定:“没有尸体。”

没有?炎红砂愣了一下,赶紧探头朝下看,连一旁的炎老头都撑着手杖过来了,须臾都不肯离身的眼罩戴在额头上,看着有几分滑稽。

真没有,那么小的井底,光打下去,一目了然。

炎老头的脸色有点变了,喃喃着说:“怎么会没有呢?”

他有些失神,撑着手杖茫然地往边上走了两步,又重复了句:“怎么会没有呢?”

就在这个时候,林子里忽然飞出一个绳套,像是套马的圈索,准确无误的套中了炎老头的脖子。

木代看到,炎老头的身子猛烈扑了一下,整个人被拽倒,迅速向着林子深处拖拽了去。

炎红砂尖叫:“爷爷!”

到底是至亲血肉,这个时候,她反应反而是比木代来的快,身子往前一扑,死死抓住了炎老头的双脚,但那股拖力来的好强,只是稍稍顿了一下,又迅速连带着炎红砂都拖了进去。

木代提刀就追,觑到林子里一个模糊的高大黑影,想也不想,一把甩手箭狠掷了出去,半空一个翻转,一刀劈在牵引的绳子上。

那个黑影似乎踉跄了一下,没收住,就地翻了个滚,树身一挡,忽然就不见了。

整件事情,只三秒?五秒?

林子里安静地像死的一样,只余几个人滞重的呼吸,炎红砂从地上爬起来,哭着去晃炎老头:“爷爷?爷爷?”

炎老头呻吟了一声,还好,没死就好。

木代拎着刀,手臂有些颤,战战兢兢往前走了两步,借着昏暗的光,看到甩手箭洒了一地。

没打中吗?不可能,距离这么近,明明是根根都招呼到的。

木代忽然害怕起来,她连退了好几步,一把拽起炎红砂,语无伦次:“走走走,快走。”

第13章

一路跌跌撞撞,疑神疑鬼,天已经全黑了,炎老头夜间辨路艰难,几次带错了路,有两次,木代甚至以为是在林子里转了向了,顿生生还渺茫之感,想哭,又拼命忍住。

她觉得自己是保镖,边上的人老的老小的小的,她一定不能露怯,哪怕装,也要装出信心满满的样子来。

她们在林子里昏头转向,摸了好久,直到半夜,才终于摸回通往石屋的路。

一路上,除了催促找路,没人讲题外话,直到遥遥望见石屋的轮廓,提着的那口气才都先后松下。

炎红砂问她:“木代,那是野人吧?力气那么大,一个人拖我们俩,普通人没那样的。”

木代觉得是,皮也厚,木头削的甩手箭都戳不伤它。

不过,这突发的一出,倒是把她对那个扫晴娘的猜疑冲淡不少。

她把炎红砂叫过来,压低声音,讲了扫晴娘的事。

布娃娃能走路的想法到底是荒唐,木代起初就比较倾向周围可能还有别人,今天在林子里发生的事,算是佐证了她的想法。

炎红砂后背发凉:“那就是说,回到住处也不安全了?”

“总比林子里好的。”

是的,总比林子里好的。

回到石屋,点上火把,明晃晃的光驱散了不少黑暗的恐怖,木代和炎红砂去井里打了水,烧了一锅,洗了脸,又倒水泡脚。

赶路的时候不觉得,现在才发现,脚上有几处都磨出水泡了。

热气从脚底冲到全身,干面包也没那么难啃了,抚慰了身体抚慰了胃,萎靡的精神也终于舒展开来。

炎老头坐在角落里,喃喃:“井里,怎么会没尸体呢?”

炎红砂听着就来气,觉得这辈子就算让她砸锅卖铁沿街乞讨也不想采什么宝了。

木代犹豫了一下,问他:“爷爷,你当时埋进井里的那个……朋友,是男的还是女的?”

炎老头沉默了好久,沙哑着嗓子答:“女的。”

“是多久前的事?”

“十多……二十年前吧。”

“她真的……死了吗?”

炎老头身子一凛,抬头看她:“什么意思?”

木代斟酌了一下:“因为井里没有尸体,我在想,会不会是她又逃出来了……”

炎老头厉声:“怎么可能!割喉的人,血喷的满井都是……”

他突然发觉说漏了嘴,蓦地停住。

屋子里死一样的寂静。

炎红砂浑身发冷,忽然就带了哭音:“爷爷,你不是说,是病死的人吗?”

其实,炎老头哄木代说是病死的人,炎红砂心里也有怀疑,但她强迫着自己去相信:到底是亲人,她不希望爷爷是真杀了人的。

现在知道了,割喉,血喷的到处都是。

这是谋杀。

静默中,炎红砂忽然抱着膝盖,小声哭了起来。

这一晚,木代无论如何都睡不踏实,当然不止是她,她听到炎红砂也在床板上翻来覆去的,只有炎老头的呼吸声。

他倒是睡的安稳的。

嘀嗒,嘀嗒。

又下雨了吗?

木代静心听了一会,忽然坐起来,悄声地:“红砂?”

炎红砂也坐起来:“怎么了?”

她从自己的床铺边爬过来。

这不是下雨的声音,这是滴水的声音。

听起来很近,好像就在门口,为什么会滴水呢,是昨天屋顶的积水,忽然又漏了吗?

听得人闹心。

炎红砂紧张起来,抱着木代的胳膊压低声音:“木代,咱们就待屋里,天亮再出去吧。”

待屋里吗?木代看着那扇木门,薄薄的,还漏着缝儿,脚一踹就开了。

但是,还是觉得,待在屋里,要安全一些。

她和炎红砂两个互相依偎着,过了会,炎老头忽然翻了个身,起来了。

炎红砂吓了一跳:“爷爷,你干嘛去啊。”

炎老头瓮声瓮气答了句:“起夜。”

炎红砂头皮发紧,下意识想说“就在屋里吧”,下一秒反应过来,男是男女是女的,屋里哪有地方啊。

炎老头穿好鞋子,他眼睛本来就不好,反而不用打灯,摸索着到门边,打开门走了出去。

木代犹豫了一下,问炎红砂:“我要跟出去吗?”

炎红砂说:“这不好吧,我爷爷在方便啊……”

她没说下去,外头响起了撒尿的声音,很显然,炎老头没下楼,就站在楼上。

男女有别,即便差着辈分,乍听到这声音,木代还是有些臊,炎红砂也不好意思,头半低着,手足无措的。

就在这个时候,木代忽然抓住她的手。

木代的手有点凉,炎红砂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木代在看着门口,炎红砂循向看过去。

黑夜天,屋里反而比外头黑,门开着,像是衬着较浅的背景,门上头,吊着一个……

黑魆魆的轮廓,是那个扫晴娘的布娃娃吧,一定是,是从井里捞上来的那个,因为它还在滴水。

炎红砂惊怔失语,这个时候,炎老头又回来了。

他走到门口,那个扫晴娘的布娃娃就吊在他头顶,似乎有水滴进他颈子里,炎老头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猝不及防的,上头忽然伸下一对长长的手臂,薅着他的脑袋,把他整个人提了上去。

从木代的角度看来,炎老头真像旱地拔葱般,身子离地,忽然就不见了。

炎红砂尖叫,木代反应过来,提起马刀就追,到门口时攀住门框身子倒卷,瞬间上了房。

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一个身高接近两米的野人,腋下夹着炎老头,大步流星往山上去。

木代脑子一懵,提气就追,她虽然轻身功夫好,但那野人显然是在山里踏高踩低惯了的,一时半会的居然拉大了距离,木代一咬牙,使尽浑身的力气,把手中的马刀向着野人的背狠掷了过去。

刀就是刀,不是木头,虽然没能像预想中的狠狠插进野人的背,但也劈的它浑身一个哆嗦,一把扔开炎老头,嘶吼着向着木代扑了过来。

木代一个就地翻,把这第一扑避过去了,鼻子里闻到野人身上的气味,腥是腥臭是臭的。

那头,炎红砂已经拖着铁锨追出来了,真面对面看到这么大个家伙,激的浑身一哆嗦,但是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害怕了,大叫一声,抡着铁锨就砸过来。

不过铁锨到底不趁手,野人伸手抓住铁锨的柄,居然把炎红砂连人带铁锨扔了两米来远。

木代觑准马刀的位置,翻过去想捡,哪知道野人比她更快,一脚踩住马刀,一巴掌向着她脸上扇过来,木代身子一矮,想从野人腋下钻过去,脑后突然一紧,一个念头闪出来:完了。

她头发被野人抓住了。

一抓一大把,硬是把她连头发带人都扯回来摔在地上,木代被摔的眼前发黑,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喉头一紧,脖子被掐住了。

这一股力奇大无比,险些就把她脖子给掐断了,木代瞬间双眼翻白,嘴巴闭不上。

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怪不得说我不见了,原来我这么快就死了。

她徒劳的伸出手去抓,拽到什么,死死攥住。

就在这个时候,两声枪响。

砰!砰!

她感觉到,野人的身子一震,又一震,再然后,压在身上和脖颈间的那股力忽然消失了,野人痛苦地嘶嚎一声,瞬间掠进林子里不见了。

木代躺在地上剧烈咳嗽,她睁开眼睛,模糊地看到高处,熟悉的身影。

罗韧在收枪,曹严华和一万三一前一后地往下跑,曹严华大叫:“我木代妹妹啊……”

木代爬不起来,巨大的委屈忽然就把全身心都给淹没了,她躺在地上,眼泪涌出来,奔到跟前的曹严华手足无措的,慌慌张张问她:“木代妹妹,你受伤没有啊……”

木代哭着说了句:“我要回家去。”

她哭的气上不来,又剧烈咳嗽,罗韧过来,把她抱起来,轻声说了句:“没事,咱们回家去。”

人仰马翻。

不过,这石屋子里,因为忽然多了这些人,而拥挤和热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