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以王绮芳的认知,搜集情报最佳的地点莫过青楼和茶馆戏院。青楼嘛,王绮芳受身份所累,肯定不能涉足,否则,不用别人,光身后的赵嬷嬷也能把她唠叨死;茶馆,恩,可以考虑,不过,她手头上没有这方面的人才,毕竟开茶馆也是生意,她不能赔钱不是;剩下便只有戏院了,不但有人,经营好了,还能帮到自己的忙。
“什么口舌?话语权又是啥?”
赵嬷嬷听得云里雾里,七娘的话真是越来越高深了,她每次都跟不上。
“哦,没啥,”王绮芳见赵嬷嬷圆滚滚的脸皱成了一团,便笑着摇摇头,暂时把戏院的事掀了过去。不过,脑海里突然闪现出小丫那张故作天真的小脸儿,以及笑意不达眼底的成熟模样,她带着几分担忧,说:“戏院的事不重要,元娘的是才是目前咱们关注的重点。”
“元娘?元娘怎么了?”
今天赵二郎进京,赵嬷嬷被王绮芳赶去接儿子,根本没有跟着她去给赵太太请安,自然也不知道早上发生的事。
“元娘~”王绮芳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噙着一抹苦笑,“或许是从小不在身边带着,我突然觉得自己并不了解这个孩子。嬷嬷,为了不让小丫离咱们越来越远,必须抓紧把孩子接回来”
“好,那我就派个人去玫瑰苑盯着,让工匠们进度快些,哪怕咱们多给赏钱呢”
赵嬷嬷还是不知道王绮芳受了什么刺激,但瞧姑娘神情落寞的样子,她心里一阵心疼,连忙出主意道。
“也好。”王绮芳点点头,接着又转移话题问道:“对了,二郎哥来了,家里都还好?”
“好着呢,”赵嬷嬷一提到儿子孙子,脸上顿时绽开了菊花,她笑眯了眼睛,乐呵呵的说:“起初呀,那个死小子还不乐意,说在清苑那个小地方生活就不易,大老远的跑到京城,他们一家子怎么过日子呀。”
这话是实话,王绮芳点点头,她甚至可以猜到,赵二郎的原话铁定比这要难听。谁让她这个当主子的,过去太弱,连乳兄都对她没有信心。
“不过,见了七娘你给他们安置的房子后,这小子顿时都乐傻咯,”赵嬷嬷在王绮芳面前,很少隐瞒什么,再说了,她也知道,现在的七娘可不是原来的王绮芳,嘴上或许不说但心里什么都明白。有些事,最好还是说出来放在明面上,省得被有心人从中间一挑拨,伤了她们之间的感情。
“恩,二郎哥满意就好,”王绮芳见赵嬷嬷如此高兴,她也替老人家开心,笑着说:“不过,这个地方也只是暂住。这几天,咱们刚刚收回来的铺子正在等着房客搬家,待收拾妥当了,二郎哥他们要搬到铺子去住。”
王绮芳说的铺子,是指被王信贱价租出去的那几间。打发了王信一家子后,王绮芳特意派了人去挨家通知房客,说是她要收回铺子,未到租期的情愿双倍赔偿房租。
而那几位房客呢,似乎也听到了某些传言,再加上王绮芳派去的人,身边还跟着京兆府的捕头,知道这位二少奶奶来真格儿的,也怕赵家或者李家来找他们的麻烦,个个痛快的收了王绮芳退回的房租,当然,赔付的银子他们倒一文也没敢要——在京里开铺子的人,哪个是笨的?京城赵家、青州李家,哪个他们也惹不起呀。
只是,还有两三家一时找不到合适的铺面,便求了王绮芳,劳烦她宽容几天,等他们找好房子再搬家。
王绮芳对这几位房客如此上道很满意,听了来人的禀报后,觉得那两三家的要求不算太过分,再加上她也不想把事情做绝,便同意了那几家的要求,额外给了半个月的时间,让他们去找房子。
如今期限已到,房客们也都乖乖的搬走了,王绮芳便找了工匠,正紧锣密鼓的装修着。
设计装修风格的时候,王绮芳特意去看了看,发现王家陪嫁的那几间铺子都还不错,位置都在东西两市最繁华的坊间,而且面积也不小,除了临街的铺面外,后面都带着一个小院子和几间平房,当仓库或者住人都便宜。
于是,她当时就想着,待铺子开业后,让掌柜或者伙计去后院住,既看了铺子,又给了手下人恩惠,一举二得。
现在赵二郎来了,王绮芳便决定调出一间小铺子给他,试试他的能力,如果真是个人才的话,她再把其他的几间都交给赵二郎负责。如果是个阿斗的话,那间铺子就直接过到赵嬷嬷的名下,权当给老人家养老的产业。
“看铺子?”赵嬷嬷听了这话,眼中闪过一抹惊喜,她原以为七娘把儿子叫来,是给她跑跑腿、办办差,当个管事已是照顾她了。没想到七娘这么看重自己的奶哥哥,二郎刚来便让他独挡一面的当大掌柜。只是,万一儿子做不好,赵嬷嬷咬了咬嘴唇,忐忑道:“他行吗?以前在王家的时候,二郎也只是柜上的小管事,手底下统共管着两个小学徒,就着也没干几年就被大掌柜寻了个错儿赶回了王家。七娘,嬷嬷知道你想提拔乳兄,可…还是让他先跟着人家大掌柜学学吧,啥时候能行了,再让他当差?”
“呵呵,不用,我相信二郎哥”王绮芳见屋里没有其他人,便拉赵嬷嬷坐在自己身边,“嬷嬷,你就放手让二郎哥干吧。如果遇到什么难事儿,让他去东市的李氏棉布行找李大掌柜就成,舅舅那儿我都打过招呼的。”
“七娘…”赵嬷嬷见王绮芳什么都替二郎想到了,心里说不出的感动。
不行,下午她就把那个混小子叫来,好生交代他一番,如果二郎不好好干,就别怪她这个亲娘不客气了。
“对了,待二郎哥安顿好家里后,明天让他来趟府里,我把铺子的事情给他交代交代”
“哎哎,应当的,应当的”
赵嬷嬷连连答应。
下午,吃过午饭,紫鹃便兴冲冲的跑了来。
“怎么样,你家苏郎同意吗?”
王绮芳见紫鹃的神色便知道,这事儿成了。不过,她还是装模作样的问了问。
“回二少奶奶,我家苏郎说了,既然二少奶奶这么看得起他,给了他这么大的脸面,他说什么也要兜着呀。”紫鹃躬身站在炕前,从荷包里掏出两张白纸,双手捧给王绮芳,“一听您说要入股,我家苏郎都高兴坏了。连忙找了戏楼的账房先生,先折算了下戏班和戏楼的价格,以及整修戏楼要话的费用…唔,您瞧瞧,账目都在这里了”
王绮芳听了紫鹃的话,心里暗自点头:看来这个苏子建也蛮有头脑的,做事有章有节,是个办实事的人。
接过纸张,王绮芳打眼看去,纸上简单的写了几行字,大致是:“戏班十四个演员、两个乐工、一个打杂的,还有几个学徒,每个人的月例银子总共有十两;戏服、道具若干,价值一百两;盘下戏楼用了三百二十两,日后整修以及重新置办家具需要二百六十两…以上各项总计六百九十两。”
“苏郎说了,整个梅花戏班加起来值近七百两,少奶奶出资一千两,这样就占总产值的六成,如果咱们合伙的话,分红可以这么分割,苏子建占三股,二少奶奶占七股,共同管理梅花戏班”
紫鹃边说着,边偷眼看王绮芳的反应。其实,这也是苏子建玩儿了个小手段,因为按实际产值比例的话,苏子建应该占四股,可他也知道,自己把戏服什么的都折进去,本身就占了便宜,生怕王绮芳觉得自己不实诚,这才以退为进的直接要了三股。
“呵呵,这样的话,你们不就亏了嘛,”手指点了点白纸上的字,笑着说:“算了,你是我的人,我还能占你们小夫妻的便宜吗。这样吧,我占六股,苏班主占四股,戏班日常的事务我不插手。不过,大事还是我说了算,如何?”
“那敢情好呀,”这比她们两口子私下里讨论的还要好,紫鹃忙高兴的应了下来。
“行,明天让苏班主来赵家,我和他签契约”
王绮芳没想到紫鹃答应的这么干脆,连回家和相公协商都省了,便知道要么紫鹃在家里的地位超然,能当家作主;要么便是这两口子早就讨论过,只是她给出的条件远远超过他们预期的接过罢了。
“二少奶奶,太太院里的瑞香姐姐来了,见您忙着,便留了口信就走了,”紫苑见王绮芳和紫鹃谈完了正事,便禀报道:“瑞香说,府里接到了二少爷的来信,信上说,二少爷的公事忙完了,不日就能回府”
第039章 夫妻夜话(一)
赵天青要回来了?
王绮芳手里捻着一枚小巧的令牌,正是儿女满月那天,赵天青亲手交给小新哥儿的。
“七娘,您这是?”
赵嬷嬷打发了众丫头出去后,折回屋里,发现王绮芳出声的盯着手里的东西发呆。待她看清楚是什么后,疑惑的问道。
“嬷嬷,你去安排下,明天我要出去一趟,”王绮芳并没有回答赵嬷嬷的问题,而是把令牌放回荷包里,淡淡的吩咐道。
“是,”赵嬷嬷见王绮芳说得认真,忙连声应道。只是想到刚刚出去的紫鹃,她提醒道:“那明白还让紫鹃的男人来吗?”以及她家二郎。七娘本来不是决定明天上午见二郎,并给他吩咐差事吗?
“哦,我没有说清楚,”王绮芳听到赵嬷嬷的话,回过神儿来,笑着说:“苏子建和二郎哥上午来,咱们下午出去。呵呵,二少爷把他名下的几家货运行交给了新哥儿,可新哥儿还小呢,我这个当母亲的理应帮他去看看才是。”顺便把上个季度的红利拿回来,要知道,为了收购赵家商行发行的那些票据,她几乎把压箱底的银子都拿出去了呢。
如今,赵天青就要回来了,若不趁着他不在的时候,把这些事儿办了,等他一回来,哼,就他那个守财自私的性子,恐怕一文钱都拿不回来。
“是,我这就去安排,太太那里还要不要提前说一下?”
“不用,太太不是说了吗,让我没事的时候,多出去走动走动,我可是听话的媳妇儿,婆婆有命,岂敢不从呀”
王绮芳语气平淡,唯有脸上的笑意暴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第二天,给赵太太请安的时候,王绮芳顺便提了下要出去拜访的事。赵太太见儿媳听进了自己的话,很满意,便大方的让她尽管去,家里和元娘有她看着呢。
回到院子,赵二郎已经侯在牡丹园门口等着了,王绮芳见他面色红润、脸上神采奕奕的,便知道这位奶哥哥对她安排的房子很满意。
“二郎哥,你是我的乳兄,也是我最信任的人,东市的这间铺子如果交给你打理的话,你有什么计划吗?”
王绮芳虽然已经制定了详细的方案,但还是想考校一下赵二郎的能力。
“谢二少奶奶,这么抬举小的,您还是叫我赵二郎吧,”赵二郎垂首站在堂上,隔着屏风,他拱手道:“至于那间铺子,昨儿小的也去东市看了看。发现这间铺子四周都是些卖胭脂水粉、绢纱布匹以及假发的铺子,那些铺面装修的都不错,来往的客人也多是有钱的太太、奶奶们。如果二少奶奶让小的去经营这间铺子的话,小的觉得应该利用这种资源,咱们也开一间专售女客的铺子。”
“哦?”王绮芳闻言,似乎对赵二郎的说法很感兴趣,她直起身子,问道:“那你想卖什么东西呢?可听了你的话,人家四周的铺子已经把女客能消费的东西都包圆儿了,咱们还能干什么?”
“唔,小的是这么想的,”赵二郎对今天王绮芳的接见很是看重,早早的便做足了功课,他不慌不忙的说:“依小的愚见,二少奶奶可以开一间茶楼或者饭庄,一来那些女客们逛铺子逛累了,肯定想找个地方歇脚;二来么,如果有男客陪同的话,也可以招揽那些男客的生意。”
王绮芳双眼一亮,“接着说”恩恩,不错不错,脑子够灵活。
“…如果和四周的邻居开同样的铺子,咱们的铺子新,除非有新奇的货源和低廉的价格,否则很难竞争过那些积累了多年信誉和口碑的老铺子。”赵二郎听出王绮芳语气中的期待,底气便更足了,他继续说道:“小的觉得,与其用自己的短处和别人的长处竞争,还不如避其锋芒,开间不同类型的铺子。小的相信,只要把铺子收拾的雅致些,再和四周的铺子谈谈合作,让他们多多帮咱们宣传,即使是个小茶楼,挣得钱也不会比大绸缎庄少。”
“恩,听了你的这番话,可以看出你的确用了心,”
想他初到京城这个繁华之地,不忙着带着家人四处溜达瞧热闹,却能有计划的去侦察各坊间的商铺,并积极主动的询问自己未来的差事,以上的种种,足以看出赵二郎的确是花了心思,下定决心要大干一场了。
王绮芳满意的点点头,从身旁的小几上拿出几张白纸递给赵嬷嬷,“嬷嬷,把这个交给二郎哥,让他看看”
“哎”赵嬷嬷见七娘对儿子很满意,自己也美滋滋的,忙接过白纸,绕过屏风,亲手把东西交给儿子,趁他抬手接东西的当儿,小声的嘱咐了两句。
“嘶~~”赵二郎觉得自己的点子已经够新奇了,没想到看完王绮芳递过来的两张写满黑字的白纸后,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两张纸上,清清楚楚的写着店铺经营的重点,装修的风格,甚至连日后如果促销做生意都些的仔仔细细,比自己夸夸而谈的东西具体了不知多少倍。
“呵呵,怎么样?我这个计划可行吗?”
王绮芳端起茶盅,轻轻吹了吹水面上的茶叶,语气柔和的问道。
“可行,何止是可行呀,简直太精彩了,就是王家最厉害的大掌柜,他也写不出如此详尽的计划书,”赵二郎又仔细的看了一遍,越看他越对王绮芳佩服不已,更坚信了自己的选择。他兴奋的说,“有了二少奶奶的这份计划,小的保证能把铺子经营的风风火火。”
“好,”王绮芳轻啜两口茶水,“现在铺子刚刚收回来,还没有找工匠休整,你接下来的工作便是找工匠、买装修材料、招伙计,然后再开业。这期间,你如何去做我不插手,待开业的时候,我再去验收结果。这些工作,你有信心做好吗?”
“没、没问题”赵二郎没想到王绮芳会完全把铺子交给自己,他一时激动的不知说什么好,当下就拍着胸脯说,“如果这件差事做不好,也不用二少奶奶处罚,小的自己都没脸在京城呆了。您放心,这个铺子小的一定好好做,绝不让二少奶奶失望”
“恩,好,”王绮芳点点头,接着从荷包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赵嬷嬷,让她交给赵二郎,“这是三百两银票,你先拿去整修铺子,如果不够的话,再找我要。至于你薪水吗,恩,现在铺子还没有开张,暂时给你每个月二两。如果铺子开张后,咱们再细谈具体的数额。当然,你放心,我绝不会亏待你”
“嘿嘿,瞧二少奶奶说的,小的携家带口来投奔您,就是相信您呢。”
赵二郎兴奋的接过银票,仔细看了看上面的面值,以及鲜红的印章,嘴角忍不住的上扬再上扬。
打发走了赵二郎,王绮芳又和等待已久的苏子建签了契约,并一起协商了下《红色娘子军》的排戏细节。待一切谈妥吃过午饭后,王绮芳又忙忙活活的带着赵嬷嬷和紫苑紫株两姐妹去了西市。
“掌柜的,就这么把银票给她,二少爷回来怪罪起来咋办?”
小伙计目送王绮芳的马车渐渐驶去,担忧的说道。
“人家拿着东家的令牌来要三季度的红利银子,我哪敢不给?唉,所幸明天二少爷就回来了,你派个人去赵府门口守着,一见到二少爷回来后,火速回来告诉我。”
掌柜的抄着手站在门口,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远去的马车。足足一万三千两银票呀,就这么轻而易举的交给了二少奶奶,他心里也正担心着呢。
生怕向来对银钱计较的二少爷回来责怪他,可若是不给,人家二少奶奶也不是空口白牙的来要钱,人家手里拿着赵记货栈的令牌呢,别所取走红利银子,就是当场把他这个大掌柜开了,也是完全有资格滴。
“是,小的明白”
小伙计点点头,他也怕呀,二少爷发起火来可了不得呀。
回到府里,王绮芳心情无比哈皮的把银票收进宝盒里,扣上锁扣。
“七娘,咱们就这么把银子拿回来,二少爷回来后怪罪起来,那可如何是好?”
亲眼目睹了王绮芳如何拿回红利银子,赵嬷嬷不禁有些担心的问道。
“恩,嬷嬷担心的没错,还真得防着他呢,”王绮芳点点头,吩咐道:“清风,你派个人去府门口看着,待二少爷的马车进门后,一定要把他引到咱们院子来。”
“是,二少奶奶”
清风答应一声,身形利索的飘出房门,出去安排了。
第二天下午,赵天青的马车缓缓的停在赵家门前。守在一旁的小伙计,亲眼见二少爷下了马车,这才飞奔跑回店里报信。
而守在门口的紫苑,见二少爷抬步上了石阶,连忙闪出来,屈膝给他见礼,死说活说把赵天青“请”到了牡丹园。
进了院门,王绮芳巧笑倩兮的把风尘仆仆的赵天青迎了进去。
又是吩咐人准备洗澡水,又是让人准备吃食,一时间满院子都热闹起来。
洗了澡换了干净衣服,赵天青披散着头发坐在临窗大炕上,侧着身子,逗弄一双儿女。
王绮芳见外面天色暗了下来,便把屋里的人都打发出去,待屋里只剩下她们一家四口的时候,她噗通一声跪倒在赵天青的脚边,带着哭腔说道:“二少爷,妾身犯了大错,求二少爷原谅”
第040章 夫妻夜话(二)
“…妾身未经二少爷的允许,擅自把货栈第三季度的分红银子拿了回来,共得一万三千二百六十余两银票”
王绮芳低着头,喏喏的说道。
话音未落,一声炸雷便在头顶响起。
赵天青“哐”的一拳砸在炕几上,整个人像被蝎子蜇了一样,噔的从炕上站起来,两只眼睛狠狠的盯着地上蜷缩的人影,“什么?你,你竟然敢擅自去货栈取银子?谁让你去的,恩?谁准你去的?”
炕上的小新哥儿和小丸子,被父亲突如其来的连声怒吼吓得哇哇大哭。
王绮芳双手紧紧握起,眼中更是闪过心疼。
“二少爷,二少奶奶,发生什么事了?”
外间伺候的两个奶娘,听到孩子的哭声,连忙跑了进来,却见到二少爷铁青着脸站在炕边怒骂着什么,而二少奶奶则赔罪一般跪在一旁,炕上的小新哥儿和小丸子正挥着两只胖胖的胳膊,声嘶力竭的哭个不停。
“看什么,还不把小少爷和二小姐抱出去”
此起彼伏的哭声,让赵天青的心情愈加烦躁。他瞪了眼门边瑟缩的两个乳娘,没好气的喊道。
王绮芳低垂的头,也轻微的点了点,示意乳娘照二少爷的吩咐做。
乳娘们得到主子的允许,快走几步扑到炕边,费力的抱起挣扎的孩子,不敢看二少爷的脸上,慌忙又跑了出去。
随着孩子的哭声渐行渐远,赵天青的怒气却越来越大,他恨铁不成钢的怒叱道:“还以为你经过这一阵子历练,真的长进了,懂得如何管家理财了,又看在小新哥儿的份上,我这才把商行提前交给你,让你代小新哥儿掌管…没想到呀没想到,你怎么还这么没用?你说,你拿这些银子做什么去了?是不是又被哪个黑心的陪房骗了去,恩?”
像个困兽般,赵天青不停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目光扫过炕边的身影时,真狠不得提起一脚将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笨女人踢出去。实际上,他的脚也真的抬了起来,只是心底残留的最后一丝理智提醒了他,在飞出那一脚的刹那,硬生生的停住了动作。
但,不让他发泄一下,他心里的火气出不来,“哐当”一声,赵天青将王绮芳身边的一个小杌子一脚踢到门上,将虚掩的房门踢开,这才把脚放了下来。
“说话呀?哑巴了?”
赵天青瞥见房门外,赵嬷嬷正守在外面探头探脑的瞧着,便阴着脸走到门边,用力甩上房门,转过头继续逼问着。
王绮芳还是没有说话,而是起身从一旁的炕柜里拿出一摞账册和一打白纸,小心翼翼的放在炕边,然后又跪回原处。
“这是什么?”
赵天青几步走过来,随手翻了翻账册和成卷的白纸:“噫?这是内账房的账册?太太已经把家都交给你了?恩?这又是什么?南市票据交易存根?”
内室里很静,除了赵天青的自言自语,唯一的声响便是“哗啦啦”翻纸页的声音。
“你这是什么意思?”赵天青举着一本账册,凑在王绮芳跟前抖了抖,“账册有问题?如果有问题,你为何要签收?恩?到底怎么回事?说”
“回二少爷,账册的确没有问题,”王绮芳抬起头,脸上已经布满点点晶莹,她略带哽咽的说:“只可惜,偌大一个赵家,账面上能动用的银子只有不足一百两,剩下的全是各种各样的票据。”
“什么?没有现银,只有票据?”
赵天青本身便是个成功的商人,常年和账房打交道,岂能不知道其中的猫腻?
听了王绮芳的话,他的语气渐渐缓和下来,慢慢的坐在炕边,抓过那卷白纸,不停的翻着,嘴里还念叨着:“卖出赵记商行布票一百三十张,面值三千二百两,实价七百九十两;卖出冯记米行粮票三百五十张,面值三千三百两,实价一千二百两;卖出…”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的意思是太太交给你是本烂帐?”
赵天青看完手里的东西,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成。
“…妾身不知道,”王绮芳摇摇头,一副不敢评论太太对错的样子,低头说道:“不过,妾身接过账册后,盘点了账面上能动用的银子,只有现银不足一百两。可府里从大姑太太到丫鬟婆子,已经两三个月没有发月钱了。另外,府里六月份修园子的工钱也没有给,尚欠人家工匠一百一十五两银子。还有,太太过寿的时候,请来的戏班,醉仙楼的大厨,以及做寿桃的面点铺子统统都没有付银子…”
一笔一笔的帐算下来,王绮芳的声音越来越委屈。
“那银子呢?难不成太太还昧了去?”
赵天青的怒气已散去大半,说话间,也带了几分无奈。
“妾身刚回来,对许多事情也不了解,”王绮芳沉默了片刻,最后犹犹豫豫的说:“不过,那日太太过寿的时候,听刘氏银楼的刘太太说起什么印子钱,又说什么最近南市的票价一路下跌,正是买进的好时候”
告状的最高境界估计也莫过于此,王绮芳表面上什么也没有说,更没有半句非议婆婆的闲话。可该说的又都说了,让人一听便知道事情的“真相”如何。
“放印子钱?”
赵天青刚刚缓和的脸色又阴郁起来。用内账房闲置的银子放印子钱,这在很多大宅门里经常会有,赵天青也很明白。但用不等价的票价来抵账,这种做法就有些下作——不是用来坑王绮芳,那便是用来挖赵家的银子呀。
可抡身份,赵太太是赵家的当家主母,她不可能想尽办法挖空属于自己的银子呀。
那就是想教训下王绮芳?
“大姑太太天天追着我要银子,赵二管家也经常‘提醒’我给人家工匠结算工钱,呜呜,二少爷,内账房哪里还有银子?没办法,我只好拿出一部分票据去南市卖了,可现在又不是年节,南市的票价天天下跌,根本就卖不出票面上的价钱,”王绮芳抽出帕子,捂着脸嘤嘤的哭起来,“最后我实在没办法了,就把自己的梯己银子拿了出来抵账,可亏空太大了,我把梯己花光也平不了帐,只好…”
“唉,我知道了,也难为你了,起来吧”
想到王绮芳第一次管家,便遇到这种情况,赵天青心里也有几分不忍。幽幽的叹了口气,抬手让她起来。
“二少爷,妾身知道自己不如苏姨娘精明,也不及太太能干,但我真是为了咱们家好,”王绮芳就坡下驴的站了起来,凑在赵天青的身侧,低声说道:“太太二少爷的亲娘,就算是放印子钱,想必也是为了您和三少爷着想。毕竟三少爷还小,尚在游学,待他日回到府里,又是说亲、又是成家的,银子铁定不少花。”
恩?三少爷?
赵天青向来心思重,他乍一听妻子的话还没有反应过来,当他细细把这句话在脑子里过一遍后,才猛然想明白刚才心中的不解之处——对呀,他怎么把那个太太最最心疼的小儿子给忘了呢。
是了是了,这样一来,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太太会瞒着老爷和自己私自放印子钱了,原来一切都是为了小三儿呀王绮芳偷眼觑了下赵天青的脸色,觉得火候貌似还不够,又加了一把火,“可家里处处都需要花钱,妾身思来想去能动用的银子也就只有货栈的红利了。虽然这几间货栈是赵家名下的,但毕竟都分到了咱们手里…为了太太和赵家的面子,咱们损失些银子也没什么,总比让大少爷看了笑话好吧”
“大少爷,怎么,这事儿还有他们两口子的份儿?”
赵天青对这个庶出的大哥没有什么好感,小时候老太太偏疼赵天白,相对的也就少疼了他,为此,他没少记恨赵天白呢。
“也、也没什么,就是听说当初用票据抵账的法子,还是他无意间告诉太太的呢。”
赵家越乱,对她和孩子越安全。为此,王绮芳会不遗余力的把各个主子间的矛盾N倍的放大、再放大。
“嘁他有这么好心?”
赵天青忽然觉得这件事并不单纯,在赵家,若论最恨赵天白的,绝不是他赵天青,而是他的母亲赵太太。否则,她老人家也不会在老太太过世后,如此放任、宠坏赵天白,让这个赵家的庶出长子变成了没用的纨绔。
等等…不对,能想到用票据抵账的法子,赵天白真像他表面上看到的那般无能吗?
虽然没有证据,赵天青心里还是画上了巨大的问号。
不过,赵天青还没用忘了正事儿,他想到被没脑子的妻子拿去填亏空的银子,就忍不住一阵又一阵的肉疼。
偏偏妻子口口声声的为了太太和赵家,有这么一个大帽子砸下来,他也不好继续责骂她,只得咬着牙,道:“罢了,那些、那些银子就先帮太太补亏空吧。不过,七娘呀,我从青州请来了纺纱的工人,可没有三锭纺车,这还需要你多帮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