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纯,想什么呢,这般入神?”
郑勤熟门熟路的走进书房,却看到崔幼伯睁着眼睛睡觉的模样。
崔幼伯回过神来,放下砚山,伸出右手,笑道:“没什么,表兄来了,快请坐!”
郑勤也没客气,直接坐在崔幼伯对面的蒲团上,双手搭在盘起的双腿上,做出一副倾听的模样。
崔幼伯见他表情郑重,忽然不好直接说出心事,转口问道:“家中庶务都整理妥当了?奴役还缺不缺?”
郑勤挑眉,随即回道:“嗯,都收拾妥了,说起来,为兄还要多谢表弟妹送去的几个能干奴婢,多亏有了她们,阿勉才将新宅收拾妥当。”
崔幼伯摆摆手,“表兄客气了,咱们都是亲戚,相互帮助也是应当
郑勤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心里却明镜似得,崔幼伯说是‘相互帮助,,可几年下来,都是崔家帮助他两兄妹,自己除了帮崔幼伯做了些琐事,偶尔陪他聊聊天,其它的,什么都帮不上。
忽然间,郑勤脑中灵光一闪,他看了看崔幼伯眉头紧锁的样子,又联想了下他近几日在京城各大酒肆听来的消息,稍一沉思,便大概猜到了崔幼伯在为何事烦心。
整理了下思路,郑勤开口道:“今日去柳氏酒肆,偶然遇到了荣康堂的崔六郎君,他似在宴请几位好友。”
崔幼伯一怔,脸色微变,急声问道:“表兄可看清六堂兄宴请的是何人?是麻衣士子?还是京中小吏?”
不会吧,六哥应该不会跟侯家的人扯上关系吧?
但,紧接着,崔幼伯又想起娘子曾经提到的一件事,说是崔六的同母妹妹崔薇,跟侯郡君的关系极好。崔薇嫁给蜀王后,举办宴集的时候,也曾多次邀请过侯郡君。
直到几个月前,崔薇不知何事与侯郡君吵翻了,两人才断了往来。再后来,崔薇意外流产,直到现在她还在王府里养病,避不见客。
郑勤敛住笑容,郑重的说道:“我不认得,但观其言谈举止,应该是训练有素的卫官。”
也就是说不管是不是侯家,崔惠伯都跟武官们搅到了一起,这可严重违反了老相公的命令。
崔幼伯双眉微皱,手指轻轻敲着书案,良久,才继续问道:“表兄今日在酒肆可曾听到什么流言?”
郑勤想了想,道:“也没什么,就是说明日吴王妃生辰,吴王府广邀宾客前往参加宴集。我估摸着,崔家也接到了请帖。”
崔幼伯又是一怔,吴王举办宴集?在此时?
这是无心之举,还是故意为之?
崔幼伯越想越乱,再无心思与郑勤聊天。两人又随便说了些闲话,崔幼伯便亲自起身将郑勤送出荣寿堂。
回到葳蕤院,崔幼伯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换衣服,而是紧缩双眉的坐在主位上,等着出去处理家务的萧南回来。
萧南从厨房回来,一进门就看到崔幼伯满脸心事的样子,她跪坐在对面,轻声问道:“郎君,你有烦心事?”
崔幼伯见娘子回来了,忙拉着她将自己听到、以及郑勤听到的消息一一告诉了她,随后担心的说道:“娘子,我觉得京中要有大事了,不过三五日,定有变动。”
这些日子,萧南也在想这件事,前世的时候,那场动乱理应在半个月前爆发,可如今都推迟了十几天,依然没有动静。
萧南忍不住担心,是不是自己的重生改变了某些事?
可看京中现在的氛围,又不像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一时间,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听了崔幼伯的话,萧南沉吟片刻,道:“唔,我也觉得不对劲。昨日听阿娘说,圣人的身体越来越不好,短短数日就请了两回太医。”
如果她是吴王,也会抢在圣人咽气前行动,迟了,人家太子已经顺利登基,等着他的将是皇后和太子双重的清算。
崔幼伯闻言,脸色更加不好,喃喃道:“圣人又病了,那——”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但夫妻两个都心知肚明。
沉默许久,萧南才沉声道:“郎君,不管出了什么事儿,崔家不能乱。咱们荣寿堂还好些,只需看好了门户,便一切稳妥。
但荣康堂和荣安堂就不好说了,尤其是荣安堂,二老夫人曾与侯家关系密切······如今形势紧张,咱们三堂的人还是安静些更好。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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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0章 乱起(二)
崔幼伯思忖片刻,点头道:“嗯,娘子说的有理。我这就去寻老相公。”
说罢,崔幼伯站起身,抬腿就要走。
忽而想起一事,他又扭过头,对萧南说:“对了,听说明日吴王妃生辰,他们可曾给咱们下请帖?”
其实,崔幼伯更想问的是,他们夫妻要不要去赴宴。
萧南浅浅一笑,道:“嗯,前日就收到了,不过我这两日身子不太舒服,再加上孩子们还小,已命人推掉了。”
就算没有上辈子的经验,萧南也能感觉出吴王府的这场宴集是鸿门宴,除非她脑子被门板夹过了,才会去赴宴呢。
而且,萧南已经有了主意,非但自己不会去赴宴,就是大公主和阿那边,她也会想办法劝阻。
上辈子,萧南没有亲眼所见,事后人提起过,当时吴王并没有在那场宴集上发动,但却制造了一系列的麻烦,参加宴集的客人,有一小半人都受到了波及。要么受伤,要么受惊过度,因都是权贵家的女眷,连带着整个京城的贵族圈都陷入了莫名的惶恐中。
崔幼伯闻言,神色一变,关切的问道:“娘子哪里不舒服?可有请太医?”
萧南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大病,可能前些日子太忙乱了,身子有些疲累,多休息休息就好。”
崔幼伯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见她不似作伪,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娘子,我今晚去寻老相公谈话,若是回来晚了就去书房,你不必等我了,早些安寝。”
萧南眼中闪过一抹异彩,心说话咦,阿槿女士的效率很高嘛,这么快就勾搭上了。
面儿上却不动声色,颇为理解的说道:“好。郎君也不要忙得太晚注意身体。”
崔幼伯点点头,快步出了正院。
第二日,崔幼伯照常去弘文馆上班,荣康堂和荣安堂那边却出现了诡异的安静。
“娘子,听说是老相公身体微恙,特意把几个郎君都叫到了跟前。除了相公正常去上朝,其它人都在荣康居‘侍疾,呢。”
玉簪跪坐在萧南身侧低声将各处钉子报上来的消息回禀给萧南。
萧南倚着隐囊,半躺在榻上,手里捏着一枚草莓,正小口的吃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打感觉自己似乎怀了孕,她的口味也变得奇怪起来,有时特别想吃酸的,有时又想辣椒想得流口水。
吃了几个草莓萧南接过湿帕子擦了擦手,问道:“隔壁的女眷们呢?会不会去吴王府赴宴?”
玉簪忙把空了碟子端下去,然后又接过那帕子一边体贴的服侍着,一边回禀道:“大夫人‘病,了不能外出,二老夫人中了暑气需静养…”
数了半天,唯一能去的竟是四夫人姚氏。
萧南扑哧一声笑出来,语气颇欢快的说道:“唔,有意思,阖府十几个娘子,竟只有一个最上不得台面的四夫人赴宴。”
啧啧,还是老相公有手段呀,合浦院一家不受崔家待见这是全京城都知道的事儿。即便姚氏在王府出了什么岔子,人们也只会觉得是姚氏本身有问题,绝对不会牵连崔家。
甚至,老相公还可以借此,一举将合浦院赶出去呢。要知道,对于长姊的遗命老相公执行的决心无比强大。
玉簪也陪着笑了两声,然后想起昨夜的事儿,她又忍不住敛住笑容,道:“娘子,昨夜郎君去了南院,金枝说,阿槿拉着郎君回忆过去,足足谈了小半夜呢。”
萧南听了这话,也渐渐收住笑容,她若有所思的说道:“是了,我已经猜到阿槿的手段了。”
对于一个心软且念旧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回忆过去更能打动对方了,尤其共同回忆一段美好而纯真的过去。
阿槿陪伴了崔幼伯十多年,说的难听些,就是养只小猫小狗,十几年下来,也有些感情,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呢。
而且,真心说,阿槿原本并不笨,当年萧南能反击成功,一来是阿槿过得太顺遂,有些得意忘形,二来则是阿槿的身份卑微,老夫人再看重崔德志的军方背景,也不允许崔幼伯宠妾灭妻,更不会允许他纳婢为妻。
正巧那时萧南也重生了,整个人都变了,打乱了自以为掌控一切的阿槿的计划。
阿槿一时没看清形式,这才一错再错,最后一头扎进了死胡同。
三年前,崔幼伯夫妇回洛阳的时候,独独把阿槿留了下来,这对她是个极大的打击。
萧南琢磨着,过去几年间,阿槿肯定没少反思,而且也想通了许多事。
比如,身份问题。阿槿应该明白了‘崔,姓不是那么好得的,而她,也绝不可能被扶正,甚至连个贵妾都挣不上。
阿槿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趁着杨表妹还没过门,趁着自己年轻,抓紧时间挽回郎君的心,早点生个孩子,以求晚年有所依靠。
至于如何挽回,阿槿应该也想到了,估计现在也正在做,那就是认清事实,彻底放下身段,像最初刚来到崔幼伯身边服侍时那般,对主人绝对恭敬和谦卑。
面对萧南这个女主人的时候,更要恭敬,背后(特别是在崔幼伯面前)绝口不提主母的坏话,有时反而还要故意帮主母说好话。
萧南猜得没错,阿槿的确想通了,也看清了自己目前的处境。
这不,刚跟崔幼伯唱了一曲涛声依旧,清晨,顾不得身体的酸痛,便爬起来去主院请安。
崔幼伯见了,忍不住皱眉,“娘子不是早就特许你不必去请安吗?”
阿槿却一脸恭敬,轻声道:“过去是婢子迷了心窍,仗着郎君的宠爱,做了些错事,也引得娘子不喜。娘子不想见婢子,婢子明白,但规矩不能破,婢子去葳蕤院给娘子行个礼就好。”
伺候阿槿的小丫鬟雀儿,忙插嘴道:“郎君有所不知,阿槿姐姐回来后,每天都去葳蕤院前行礼,一天都不曾间断呢。”
崔幼伯微微皱眉,道:“每天?我怎么都没看到?”娘子也没说呀。
崔幼伯倒没觉得娘子故意隐瞒,而是想着,这是不是又是阿槿在算计什么。
想到过去阿槿的种种过错,崔幼伯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看向她的目光也多了几分严厉和寒意。
阿槿见状,忍不住心口一痛,想当初,郎君都是站在她这一边,不管她说什么,郎君都信,反倒是萧南,常常被郎君误会。
呵~~~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呀,如今,萧南竟成了郎君心目中的大好人,而她则成了黑心肝的鼠狗辈。
忍着心底的酸楚,阿槿故意做出羞愧、不安的表情,怯怯的说:“婢子担心忽然出现惹娘子生气,每日都悄悄前往,没让任何人发现。今儿若不是郎君瞧见了,婢子也不会说出来。”
崔幼伯半信半疑,不过,他还要去弘文馆,此刻不是说这些家长里短的时候,待日后他再问娘子也不迟。
随意的点点头,崔幼伯换了官服,抬步走了出去。
阿槿望着崔幼伯的背影,暗咬银牙,双手也握得死死的。
北院发生的这一幕,萧南很快就知道了。
金枝很尽职,偷听了这个消息后,第一时间便跑到萧南跟前汇报——不积极不行呀,那个‘玉液,必须长期服用才有效,她必须确保不能断顿儿。
听了金枝的回禀,萧南微微一笑,这才对嘛,阿槿果然跟她猜想的一样,正一点一滴改变她在崔幼伯心目中的形象,企图早日回到过去那个最美好的时刻。
打发走了金枝,萧南伸了个懒腰,扭头问玉簪:“信都送出去了吗?”
玉簪回道:“都送出去了,刚才雪娘子还带来了大公主和定襄县主的回信,婢子这就拿给您看。”
说着,玉簪转身走了出去,没用一盏茶的功夫,她就拿着两个小竹筒走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