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亦擎微微别开脸,看向倒在地上的宫女,突然冷了声音道:“拖过去!”
“皇…皇上…”宫女硅着唇,哆哆嗦嗦地吐出几个字。
不仁又激动起来:“皇兄,你不能这样对我!皇兄!”
宫女的手腕被迅速划开一道整齐的口子,一个侍卫将她的手拉过去,开口贴住不仁的手腕。御医又在不仁的另一个手腕划开一道口子。侍卫用掌心盖住宫女的天灵盖,运气将她身上的血遏入不仁的体内。而他的血,从另一侧缓缓溢出。
这是一个换血仪式。
不知为何,我似乎隐约,猜到几许了。
我记得曾经见过某本书上,写过这样的话:
魊(yu)生者,妖。
所谓魁生,便是指男儿之身,却流淌着至阴的女儿血。而他们身上的血,需要每月一轮回,由处子之血替之。
世人都叫他们,吸血鬼。
我原以为,这不过是传说,却不想,世间竟然真的存在魁生者。
每月一轮回啊。终于可以解释为何他和我来的路上,无端会消失过两天了。算算时间,那两天刚好,分别是每月初的第一天!
他是去…
惊恐地看着少年毫无血色的脸,却又摇头。不,那时他手腕上,并未见多了新伤。
而我认识的不仁,也不是那样嗜血的人。
宫女的身子终于软软的倒了下去。
“亦轩!”杜亦擎疾步上前,侍卫和御医忙侧身让开。他扶住床上之人,忧心地问着,“感觉如何,还难受么7”
不仁瞧着他,却缓缓地笑开:“皇兄,我又杀了一个人。”
“是皇兄杀的,错不在你。”杜亦擎朝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会意,赶紧将地上宫女的尸体拖出去。
“皇兄,我累了。”他闭上眼晴。
“好好,朕这就出去,月关让馨儿留下来陪你。”他才起了身,却听不仁叫:“笃飞。”
我大吃一惊,他又道:“笃飞…”
最终,亦馨没有留下来,我留了下来。
满屋子的人都退了出去,我还是原地站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静静的空气里,他连呼吸声都变得隐忍。他听起来像是想哭,可是却偏偏要
强颜欢笑。
“你觉得我可怕么7”
他睁着眼睛问我,嘴角的那枚笑仿佛越来越灿烂,灿烂得,让人心疼。
“如果不是囚为在外面被人识破了我的身份,如果不是怕他们抓住我要抉皇兄,我根本不会回来。”他像是解释着,“我昨夜就躲起来了,又被抓回来…
怪不得方才侍卫要才禽我和君彦的时候,杜亦擎会突然离开。
我猛地又想起,那时候我们还在大宣境内。我羡慕他有个这么好的兄长,劝道他要好好珍惜的时候他曾说过,他已经…很珍惜了。
如今的我,方能体会他话里的意思。
魊生,魊生,魊生…”
他喃喃地说着。
而后,微微侧身,笑容苦涩。
我忍不住上前,瞧见他被缠上纱布的手腕,迟疑了下,终是伸手握住,低声道:“你想哭就哭出来。”
他摇摇头,朝我虚弱地笑,然后开口:“皇兄为了替我瞒着,所以一直要我住在宫里。就是宫里,知道的人也不多,谁若是敢乱说,就会死。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怪物?”
拼命地摇头,紧握住他的手。他有些吃痛地皱起眉头,我吃了一惊,他却反握紧我的手,眼底闪过一道光,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眸子。
“你可知,我还…害死了我唯一的妹妹。”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手颤抖得厉害。
而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在说什么呢?亦馨,不是好好的活着么?
猜出了我心中所想,他颓然一笑:“你瞧见的人,根本不是馨儿。不过我承认,她长得和馨儿很像。我不知道皇兄从哪里找了个这么像馨儿的人来,他定是想我开心的。我的妹妹,早在四年前,就死了。”
吃惊地看着他,难怪他初见亦馨的时候,会是那样的表情。
“上天让我生为魁生者,却又让我有一个异卵双生的亲妹妹,不知究竟是对我的仁慈,还是更加的残忍。你可知,若是用她的血,便已经让我痊愈。从此,不必再月月受阴阳错血轮回之痛。”
想起方才的画面,我只觉得快要无法呼吸了。亦馨也是这么死的么?
望着他痛苦的脸色,我说不出一句话来。
可是我不明白,既然亦馨死了,为何他没有痊愈宁
他好像很累,让我会以为他会突然香过去。可是他却蓦地抬眸盯住我,沉痛吐字:“曾经大宣的十三皇子,现在大宣的皇帝,馨儿爱上了他。”
我只觉得一阵室息,他…他究竟在说什么7
为何,用这样的眼光瞧着我。
他不是,不是只知道我是大宣太妃的身份么7
心头狠狠地一颤,是了,他那时说过的,总见一个男子偷偷坐在房项上,偷听我弹琴。
我预感他口中的人,是君l]5,也却,一直不敢去承认。
如今不仁的话,还有他的神色,已经令我的心愈发地明了了。
那人.就是君临无疑。
可是,他说,亦馨爱上了君临…
君临在边国的十年,是离我遥远的十年,亦是我一直觉得触及不到的十年。
“十年前,大宣兵败,照我父皇的意思,是要城池作为交换的。你也知道,当年大宣的皇后凤氏早与我父皇暗中有交易。父皇便答应她,以大宣的十三皇子做为人质,以此来换取被占领的五座城池。你们皇上本来不同意,凤皇后教我父皇说,如果不同意,他就屠城。”
紧张得屏住了呼吸,先皇为了五座城的百姓,不得已只能以君.]fa作为交换。
“风皇后是想要那十三皇子无在边国的,可是我父皇觉得有质子在手,我边国的百姓,可以有更多的水用,所以他迟迟没有下手。纵然如此,质子在边国的生活,还是表面风光,背后艰苦的。”他顿了下,并没有将那段不堪的质子生涯说下去。我竟然觉得有些庆幸,我不想、不忍去听那段生活。
“那时的我,与他照面并不多。倒是馨儿与他走的还算近,她究竟是什么时候爱上他的,我也不知道。直到有一天,她跑来和我说,她爱上一个人。就是那住在宫里的质子。谁都知道,他们是根本不可能的在一起的。无论是质子变成边国的驸马,还是公主变成大宣的王妃,那都是令皇室蒙羞的。馨儿很痛苦,她只敢和我说。一旦父皇知道此事,定不会轻烧。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疼爱她,不忍心看她一天天憔悴下去。便帮她,让她和质子出逃。”
我吓了一跳,出逃啊。
公主和质子。
我真想问,君临他,当真也同意么?他爱她么拿
不仁深深地吸了口气,对着我笑:“我是真的想帮她,我想,她幸福。却不想,倒是害了她!”
他的目光缓缓地从我的脸上移开,呆呆地望着远处。那被打开的窗户,微微卷进清风,吹得帷帐轻扬起来。
他的声音幽幽的,恍然如梦。
“那日,是四年前的五月初的第一天,我身上的血咒发作,故意躲了起来。父皇和皇兄都急着找我,这里,就不会有人去顾及馨儿和质子的去向。那是我第一次,没有用药,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就像谁拿着匕首,一刀一刀将我身上的肉割开,只是疼,意识却仿佛越来越清晰。我听见外头凌乱的脚步声,却始终紧要着牙关,不吭一声。
我疼得几乎晕过去,隐约听见外头的动静越来越大,仿佛把整个皇宫都震了起来。那时候,我才终于知道是出了事情。馨儿和质子已经逃得很远,却依旧被侍卫追上。在抵杭中,据说,馨儿替质子档了一箭,在被送回来的途中,便…便去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时,终于忍不住,疯一般地冲出去。皇兄见了我,当机立断喝了人将我拉回房。而后,我见到了馨儿。她安静地躺在那儿,就和睡着了一般。御医上前去,娴熟地用匕首割开了她的手腕。那和我一模一样的伤口。我顿时心惊了,不顾身上的痛冲过去。她死了,她都死了,为何…为何还要如此对她!
“不仁…”我发现,我的声音已经变得颤抖,我能够理解那时候的他,有多绝望。
他苦笑着,倏然闭了双眼,又缓声道:“也是那日,我才知道,原来之前他们给我用的药,皆是处子之血!我原来不知,我都杀了那么多的人了!如今… 如今却要用我亲妹妹的血!呵,只是没想到,馨儿逃得太远,被送回来的时候,她的身子已经冷了。而她身上的血,早已经凝固…呵,呵呵呵—”
他突然轻轻地笑起来,刃}‘般无助与苍凉。
他的脸上,花开不败的笑屠。
却让我看得,心疼。
颤抖地拥住他,这就是,他笑屠如花背后的哀和痛。这就是,他离家出走背后那不愿提及的原因。
嘎咽着不哭出来,我安慰他:“这事不怪你,你是想帮她的,这是意外啊。”谁想射出那一箭呢?
她是真爱君临,所以,才会挺身去档啊。
君临o…,,
眼前闪过那熟悉的脸,他伤心么?他愧疚么?
沉默了许久,他才深深地,吸了口气。抬手,推开我。他撑起身子,背靠着墙壁,微微摇头。
“他们被追回来之后,我听说,质子从质子府被钾去了墨室。那是关钾获罪宫人的地方。他虽然是质于,可是害得我边国公主枉死,这笔账,皇兄定会向他讨还的。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当我知道这消息之时,已是三日之后了。我匆匆赶去,不为其他,也为了馨儿。她全心全意护着的人啊,我这个做哥哥的,定要替她去护着。他很坚强,身上被打得血肉模糊,却依旧不肯说一个错字。他见了我,突然笑起来。我说我来救他,他却还是笑。他说,馨儿会死,皆囚为有我这样一个哥哥。”
看着他的样子,我竟仿佛瞧见了当时的情形。那样决绝的语气,真的像极了我认识的君临。
他的话,从来刺耳,从来伤人。
“我当时,不明白他的话。我去扶他,他凑近我的耳畔,低低笑着,告诉我
‘她会愿意和我出逃,除了爱我,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她有一个魔鬼哥哥。那是传说中的魁生者,靠着少女的鲜血而活着。她是你的双生亲妹妹,她的血才能让你痊愈,让你活下来。自古以来,皇子的命,总是比公主重要。你的父皇和皇兄早就打算栖牲掉她,来救你的命!可巧了,此事被她听见了。她原本,不想豁出去,和我出逃的。现在,你知道了吧?’…”
我瞧见,他放于被褥上的手,早已经紧紧地握成了拳。
他依旧不哭,微微领首,眸中的那片晶莹亮亮的,都能映出人的脸来。
房间里,除了两人的呼吸声,便静得死寂一片。
我还有什么话,可以安慰他啊。
君临的话,早已经凝成一柄利刃,将他伤得体无完肤。
由于太过用力,他手月宛处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渗透了纱布出来,那般惨烈刺目。我本来想伸手帮他压住,却在迟疑的一瞬间,终究没有那样做。
不知怎的,脑海里怎么也抹不去君临的话。我仿佛又瞧见那个让人生恨的他。我不知道他在边国究竟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亦不知他对亦馨,是爱,还是其他。可是,那样冷情的一个人,他到底,是怎么活着的?
又隔了会儿,门外传来宫女的声音,叩了几下门,却是叫我:鸾飞姑娘,奴碑拿了千净的衣服,来给王爷换上。”
回眸看着床上之人,见他低着头,木说一句话。
想了想,便起身将门打开。
外头之人,是云奴。她见了我,又忧心地朝里头看了看,却是没有进门,只将东西交给了我。小声说着:“麻烦姑娘您了。”
她朝我点点头,轻声将门关上。
转了身,过去他床边坐了。他原来的衣服上,斑斑点点全是血渍,看起来有些怵目惊心。将手上的东西放下,他却已经睁开眼来。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微微一笑,抬手去解扣子。
手还是颤抖不已,修长的十指在一起纠结了许久,一颗都不曾解下。
我伸过手去,默默替他解开扣子,他没有拒绝,笑容尴尬。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直到,我帮他褪下那带血的衣衫。赫然瞧见他的胸口,有一道血红色的,细如丝线一样的东西,从右肩一直延伸过来。
可是,它分明在动!
在缓缓地,退回右涓去。
“不仁!”我惊诧地看着他。
他无奈地笑。抬手指着它道:“没有处子之血,它就会一直过来,待它走到这里。”他指指心口,“我就会死。”
我吓了一跳,那条血丝,已经接近心口了啊!我猛地又想起他说,有个相士,说他活不过二十。原来,他不过是在预测自己的命。
我也终于知道,和我在一起,他消失的那两日,他不是去杀人。他只是怕忍受不住痛苦,所以找了无人之处,躲了起来。
忍不住真想哭,上天对他何其不公啊,要他一出生,便承受这样的苦难!
嘎咽得说不出一句话。默默地,帮他换上衣服。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他累极了。我帮他穿上衣服,便见他倚靠着墙壁,已然睡去。
扶他躺下,征过被子替他盖了,才起了身,却听他叫:ff a}飞。”
吃了一惊,回身看着他。我以为,他睡着了。
他没有睁眼,只问我:“你也爱他么2”
微微一颤,我如何不知,他口中的“他”指的就是君.]$。
我居然,说不出话来。
良久良久,才听他重重地叹息一声,幽幽地开口:“他也是个命苦之人。”
我咬着牙,不想去评论他。
他忽然笑了,侧了身,说道:“其实我…真正想要救你出来,皆是因为…你爱他。你也爱,馨儿爱过的男人。你弹琴,我与他都在,可你抬眸的时候,独独看向他坐过的地方。那是一种默契,连你本人都会惊呆的默契。很多时候我都想,若是馨儿还在,是否弹琴的那个人,就是她。而坐在屋项上的,便是她心仪之人。”
我讶然了,他说,默契。
微微握紧了双拳,曾经沧海难为水啊,什么默契都可以淹没在我与他的心里
对着他,轻声道:“不仁,你休息吧。”
他很听话地“嗯”了一声,居然真的,不再说话。
我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推开了房门走出去。
女子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她的一侧脸庞,还留着被捅红的印记。我想,我还是该称呼她—亦馨吧。
她看着我,怯生生地问:“轩哥哥…还好么?”
我点点头:“他已经睡下了,公主怎的不回去休息?”
她摇头:“不了,我还是等在这里。我等他醒了,再进去。皇兄要是知道我擅自回去,会生气的。”说起杜亦擎的时候,她的眸中明显露出畏惧的神色。
我突然明白了,纵然长得再像又如何?她始终不是不仁的妹妹,始终不是他的馨儿。
她对他的情,不过是畏俱杜亦擎而刻意去做的事情。难怪,她一口一个“皇兄说”。而杜亦擎又怎知,他原本以为会让不仁高兴的事情,恰恰是,令他悔恨无比的。
见着这张像极了亦馨的脸,他会每时每刻想起当年君临对他说的话。
想起那个残酷的事实。
这对他来说,太残忍了。
***
这几日,我一直留在宵泉殿照顾不仁。一面,又常常忍不住去打听大宣的事情,却又都无功而返。
很快,五日过去。
轻歌突然来,她神色凝重地告诉我,战事终于起了。
我惊得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
渴望听到的消息,在这一刻,又忽然胆怯起来。害怕听到他们任何一个的消息。
轻歌走上前来,拿起茶壶,倒出一杯水,一手拂过广袖,将纤指浸入杯中,沾上水,而后,在桌上画出一副简图。她指着中间那圆点道:“这里,是大宣的京城,这条,便是秦淮河。你瞧,陵南,在过河,还要一直往南。而边国,恰巧在秦淮河的西北方,也就是在京城的以北。表哥的人,会从这里,渡江而过。皇上则会从北面进攻。如此一来,他必将,腹背受敌。”
指尖猛地一颤,呆呆地望着桌上已经渐干的水渍,我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她迟疑了丁,笑着道:“等表哥凯旋,你就等着他回去。大宣的皇位,本来就该是表哥的。八姐姐可以换个身份,做他的皇后。从此以后,边国与大宣,也将不会有战争了。”
她拉住我的手,连眸子都笑了。
就像她说的,她已经离不开杜亦擎,她愿意留在他的身边,做他的妃子。她的字里行间,已经不自觉地为边国的臣民在考虑了。
我沉默着,只是身子依旧止不住微微地颤抖着。纵然君彦真的做了大宣的皇帝,和平得了一时,真的能和平一世么?我记得不仁曾说过,没有哪个君王肯点头划出土地给他国的臣民去居住的,这是亘古不变的王者帝心,也往往,是战争爆发的根源。
后来轻歌的话,我只是边近边出,她说的什么,大抵我是记不清了。
他们兄弟之间的这场仗,我真的不知,是盼着谁赢。
也许潜意识里,成败对我来说,是最不想听到的消息。
只是也许这一次,他会输了。
腹背受敌,杜亦擎和君彦,定是算计得很好的。
这样想的时候,有种揪心的感觉,可,冥冥之中,又仿佛突然,释然了。
输了,他会怎样?
死么2
呵,他那么骄傲之人,宁愿死也不会愿意再受屈辱的。
我知道,因为亦馨的死,囚为再没有人能救得了不仁,杜亦擎对君临,是恨极了的。我曾经这么想着,如果君临不是在他登基之前就回了大宣,我想,以杜亦擎的性子,定不会让他活着离开。
所以这一次,他会全力进攻。
而君临,十年的质子生涯.他在仇恨我的姑母之时.再一个恨的.便是边国让他屈辱了十年的地方,他亦是会,全力回击啊。
我想,如果有机会,他会主动挑起这场战争的。他是什么样的人啊,他有仇必报。
这场仗,已经打了近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