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一步,一步,跨出去。
他的身后,我早已泣不成声。却只能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儿的
声音。
眼泪,自我的脸颊顺流而下。
滚烫的感觉,流进我的心里,却变了冰冷。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直到,他的味道流逝在空气里。
直到,我再也忍不住,蹲下去,放声哭出来。
君临…
他让我众叛亲离。
我恨他.真的恨他。
他没有说话,静静地坐着,看着我哭。
白日里的不适越来越甚,眼前的镜像变得眩晕起来。本能地伸出手,撑在地上,喘了几口气,依旧承受不住,直直地倒了下去。
听见男子起身的声音,而后,他的大手伸过来,狠狠地抱起我。低头,凝视着,薄唇轻启:“哭什么?朕放过他,莫不是你还不开心?还是,你本想让朕,赶尽杀绝!”
他永远可以,将话说得这般漫不经心。可是他的眼神,让我觉得愤怒与恐惧
醒醒吧,鸾飞,他不是江南!
艰难地抬手,拔下头上的簪子,胡乱地朝他胸口扎下去。
手腕刺痛,被他紧紧地抓住,听他冷声道:“你想做什么!”
“报。仇。”
眼泪,还有痛,纠缠在一起,我已经分不清谁是谁。原来,人在崩渍边缘,
真的可以什么都不顾。
舍得与舍不得,我都可以出手。
如果他不舍死,那么请让我死吧…
“你以为就凭你,可以杀我?”他咬着说着,我只觉得手腕被他抓得越来越
紧,疼得我皱起了眉头。
我知道,我杀不了他。
颓然地菱,话语都变得虚浮起来:“行刺皇上,罪该当诛。”
君临啊,要杀我,还用得着我来教你么?
面前之人仿佛是狠狠地一颤,赤色的眸中慢慢溢出衷情来。良久,才蛙声道
:“原来,你这幺想死。我不会,让你去死!再痛,你也别想去死。我…”
他忽然顿住,抓住我的手倏然拉开。我手上无力,却依旧是趁机一簪子扎丁
下去。扎不动,有多深,我扎多深。带着恨与恕…
力气仿佛是被一点点地抽空,头好疼啊,眼睛终于什幺也看不见。
我的世界,一片黑暗。
“你要我如何…”
那声音,宛若秋日里调零的叶,晃晃悠悠地飘荡开去。
是谁的话.已经不重要…
睁开眼睛,瞧见沉重的宫门被缓缓地打开。
颀长的身影一点一点出现在眼前。
君彦惨白的脸,撞入我的眼帘,令我连呼吸都不能。
拾夏跑上前欲扶他,他却是伸手,示意不必。我看着他,亦步亦趋,行至马车边上。手,握住车帘,颓然一笑,脚步尚未跨上去,他忽然弯下腰去,一咳,全是血…
“表哥!”
我惊叫着跑上前。咫尺的距离,却又仿佛变得好遥远,那样可望而不可及。
拼了命地跑,拼了命地跑。
抓住了他的手臂,我哭着:“表哥,表哥…”
他却是不看我,伸手,将我推开,淡淡地开口:“你走。”
摇着头,我不走我不走。
“我不走!”
猛地跳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我大口喘着气,冷汗自额角一滴一滴落下来。滴在被褥上,绽开水印的花。
“太妃…”一人忙上前,焦急地看着我。
我才发现,原来我已经回了云络宫。方才,不过是做梦罢了。
可是,竟然那般真实…
抬眸,才知,原来,是书研。
他换上御前侍卫的装束,脸上,更显出成熟来。
我忽然觉得,我对着他,已经再无话可说。
他也是感觉到了尴尬,半晌,才问:“太记觉得身子可有好些?可要属下去宣太医来瞧瞧?”
他叫我“太妃”,可真刺耳。
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了。
抬手,将眼角的泪擦干,起身欲下床,书研忽然上前拦住我,低声道:“您身子虚弱,还是在床上休息吧。”
“让开!”我冷冷地说着,他不让,还自顾说着:“皇上的伤无碍,您不必担心。”
呵.真是好笑.我又怎是在担心他的伤?
“他伤的怎样,与我何干?”
我只恨,当时没有力气,再扎得他深一些。
他依旧直直地站着,我怒得去推他,他不动。却是,低下头来看我,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道:“听说彦王重病昏迷,皇上已经派了太医过王府去诊治了。”
手,僵住。
而后,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原来,竟是,真的。
他病了。
猛地抬眸,书研未曾想到我会抬头,猛地吃了一惊,慌忙别开脸去。他的眼神告诉我,这件事,君临并不打算让我知晓,是他,自作主张开了口。
“彦王的病来势汹汹,太医回来票报说,只能听天由命。”
说,什么?
骗我的…
我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站起来,揪住他的衣领,怒道:“他究竟,还是不放过他!你告诉我,他做了什么! 他做了什么!他到底,想做什么…”
书研没有动手推开我,只沉声道:“这件事皇上没有插手,皇上也想救他的命。”
不,我不相信。
他却还是要说:“皇上若是想要他的命,那日您在,他当着彦王的面,根本无需那么多此一举。”
他的话,一针见血地点破了我心中的疑虑。
是啊,君临要他死,何苦还兜兜转转了一围,处心积虑地去气他,算计着要他恨我。
放了手,绕过书研的身体,跟跄地朝门口走去。
书研早已经闪身上前,反手将房门拉上,开口道:“皇上说,您不能出去。”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他是不可能再让我见君彦的,绝无可能。
表哥,终是我,害了你。
他现在.一定恨死我了.一定是的。
“彦王府的人说,无论怎样,三日后,都会启程去陡南。”书研还是一字一句地说着。
我不知道那是君彦的意思,还是捂夏做的主。他们只是,想要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忽然,想起杨重云。即使君临会放过君彦,难保他不会从中作梗。
可是,我该如何告诉拾夏,他们该防着杨重云啊!
“彦王福泽祥裕,定会吉人天相。”书研低声说着。
我猛地抬眸,与他对视,苦笑着开口:“你真的希望他没事?”
他一时语塞,吃惊地望着我,脸上一下子拢起了尴尬之色。
呵,我自嘲一笑,别开脸来,不去看他。他是君临的人,又怎会对君彦露出真心啊。我真傻。
他最终,什么都没再说。
其实没有对错,他们只是,各为其主。
***
翌日,新皇登基,举国同庆,大赦天下。
各个王爷划分了封地,两日后,皆离开京城。
薛丛宁辞官的奏折却被驳回。这一点,其实我早就想到了,君临不会这么容易放他离开。
而我,终于从雅妃,真正变成了大宣的太妃。
依照惯例,先皇驾崩后,他的妃子,几是不必陪莽的,或是没有子嗣的,都要去城南的梵佛寺,终生为皇家祈福。
我曾想过要离开皇宫,却不想,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离开。
宫女细心地为我收拾了东西,还问着可还有其他的东西需要带的。我淡淡摇头,我早已经孑然一身,还有什么可以让我带走的呢?
连着两日,君临都不曾来。
我离开的那个早上,云澜突然来了。
宫女惶恐地邀她进来坐,又仔细为她添了茶水,才恭敬地立于一旁。
她看着我,破天荒地没有对我恶言相向。半晌,才开口道:“真是没想到啊, 是么?”
我怔住了,她露出难得的笑,轻呷了一口茶水,顺手将杯子搁在桌上,起了身道:“我和你,终于也能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话。”
我无言以对。
那日,我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眼泪却是忍不住流下来,一次又一次滑过我的脸庞。
云澜走后,杨重云来了,我看着他,觉得有点好笑。如今,我不过是个弱女子,他难道还需防着我么?
“娘娘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或者,与宫人们说。娘娘带去梵佛寺的宫人,都是臣精心桃选的,必会将娘娘伺候的好好的。”他依旧是平淡地开口。
真好啊,我离了皇宫,他还不忘在我的身边安插眼线。
行至门边,面无表情地开口:“有劳丞相了,没什么事,就请回吧。哀家准备一下,也该启程了。”
他却没有起身,顿了下,才道:“皇上不会来送您了,您一路顺风。”
我冷笑一声,他来不来,与我何干?
一旁的宫女迟疑了许久,才鼓起勇气上前,细声道:“丞相大人,娘娘该启程了。
他这才点了头,丢下一句“好生伺候娘娘”,而后才扬长而去。
乘着鸾轿到了宫门口,又在宫女的搀扶下,下轿换了马车。我瞧见先皇的太妃们,个个哭红了双眼。我不说话,落下车帘,靠在软垫上。
车帘在落下的一刹那,不知是哪个太妃轻声道:“先皇在世时最宠爱雅记,如今先皇去了,她居然都不见丝毫的伤心!先皇啊,您怎就不睁大眼睛看看!”
先皇…
我苦笑看,他宠爱我像谁,宠爱我是谁啊?
我只是他,半真半假的,一颗棋子。
他的爱,从来都不是给我的,那全是雅妃,是君临的母妃。
车夫喝了一声,马车缓缓动了。
而后,我听见身后朱色的宫门沉沉关上的声音。仿佛是一阵闷雷,震得人心慌不已。
一路上,安静得很,除了马蹄声,还有车轮滚动的声音。我靠在车内,闭目养神。马车不知行驶了多久,隐约似乎听见有马儿跑上来的声音。
外头的宫女发出惊讶的声音,我却并未将车帘掀起。只听那声音传进来:“原来是太妃的车队。”
我没有想到,来人居然是君宇。
他不是早该在昨日离京城了么?
他像是猜中了我心中所想,又道:“本王临时有点事,所以晚了一日离开。正巧碰见太妃,不如本王护送您一程。”他低喝了一声,马儿跟得我的马车愈发地紧了。
我不说话,他又开了口:“怎么,太记对本王需要这般避而不见么?”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抬手,将车帘撩起,斜睨瞧着车外的男子。他换上了家常的长衫,纳白的颜色,在秋季的风里,显得越发飘逸起来。见我露出脸来,他缓缓地笑了。
我正了身,开口道:“王爷还是启程为好,跟着哀家的车队,怕是不好。”
他的眉毛微桃,笑道:“怎会不好?太妃怕人说闲话么?”
有些讶然地看着他,他说起话来,当真口没遮拦。
他却又道:“本王瞧着太妃的眼神,可与皇上差远了。本王方才,还瞧见皇上,站在城楼上,迟迟不肯离去呢。”他不看我,却是一字一句都在说与我听。
握住车帘的手一颤,我咬着牙道:“王爷来,就是为了说这些话?未免太过无聊了。”语毕,我愤怒地将车帘落下。
他倒是不介意我的行为,依旧跟得好紧,话语里,亦听不出丝毫不悦,依然笑着,却忽然问:“您究竟是谁呢2”
心下一紧,他又问了一遍:“您的身份,究竟是谁呢?”
原来,这才是他要问我的话。莫不是,他已经开始怀疑我的身份?
与他接触,不过尔尔,可纵然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我依然可以感觉得出,君宇也是个厉害之人。我一度觉得,他也不是个安于现状之人。
拼命地稳住自己,深吸了口气,开口:“王爷此话何意宁?”
他却是轻笑起来,说道:“本王没有什么意思,太妃不必紧张。”
原来,他是真的查过我。他既能如此说,只能说明,他什么都没有查到。呵,我该感谢君临么?他将我的线索消除得那般快。君宇也是想,利用我的身份,去扳倒君临吧?
终于到了梵佛寺,我在宫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君宇勒停了马儿,却是没有下马,低头瞧看我,低声道:“本王原以为,父皇将遗诏交给你,会让你尽享荣华的。”他浅浅一笑,调转了马头,双腿一夹马肚子,大喝一声,驰骋而去。
我呆呆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好聪明的君宇啊。从这样的细枝末节里,觉出不对劲来。是啊,若非是绝对信任的人,先皇如何肯将遗诏交出来?既然交给了我,又怎会叫我来梵佛寺终生为皇家祈福呢?
所以,他才要开始怀疑,怀疑我的身份。
只是,君临与杨重云都是心思严谨之人,没有给他留下一点蛛丝马迹。我终于知道,杨重云为何不杀我。若我现在死了,就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娘娘。”宫女在身边小声叫着我,我才猛地回神。见其他的人都已经陆续进去了,便也不再多想,扶了她的手,朝前走去。
寺庙后面有一处很大的厢房,是专门为皇室之人准备的。我进去了才发现,里面什么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哪里用得着自己带来?
宫女扶我进屋坐了,开口说着:“娘娘赶了半日的路也累了,先歇歇,奴碑去给您沏壶茶来。”语毕,她转身出去了。
环顾四周,虽然是给皇室之人准备的厢房,倒也不奢华。依旧是很普通很普通的房间,房间的一侧墙上,挂着一幅字画。上面只一个大大的“禅”字。
房间的悬梁上,垂挂着两圈盘香,将整个房间熏出了淡淡的香。
回吟,见床上细心地叠放着一套干净的素色禅服,看来是给我的。我没有起身,没有去换上那套衣服,呆呆的坐着,仿佛力气总也不够用了。
宫女很快便回来了,小心地揣着怀中的茶壶。取了桌上的杯子,为我倒上一杯,递给我道:“娘娘,您喝水。”
我木讷地接过,低头饮了一口,顿时轻皱了眉头。她似瞧出了我的异样,忙解释道:“娘娘,茶里添了千年人参。丞相大人说,您身子弱,要好好休养的。”
又是杨重云啊,他真是可怕,笑里藏刀。
放下了茶杯,我起身行至外头。及至傍晚了,晚霞将半边天空染上五彩的颜色,y斓得令人眼花缭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