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回来了。”床里的人倒是镇定的开口。
“嗯。”离华点头,转身点着灯,房中顿时明亮起来。
“姑娘那是……”男子眼利,一眼便看出离华左臂不适。
离华微微抬一下左臂淡淡道:“遇着个醋坛子,给金钗划了一下,血虽流得多,但伤口不深,没什么要紧的。”
“喔。”男子放下心来。
“倒托这事的福,那大夫留了许多伤药,倒不用烦恼怎么替你找药了。”离华将药包放桌上,右手打开,瓶瓶罐罐倒是不少,从中挑了一个白瓷瓶,“陈大夫的医术很不错,自制的药也是城里有名的好,你起来,我给你上药。”
“这……”男子想起被下寸缕未着的身子。
离华看一眼男子自知他为难什么,有些好笑又有些感概,“你只坐起就行,我给你背上上药,前面你自己上罢。”
男子点头,慢慢的坐起身子,将背转身离华。
离华拿着药走近,灯光下的身子昨夜早已看过,可此刻却依为那累累伤疤惊心。那么多那么深,常人受任何一处只怕早已没命,可眼前这人却……唉!
且试天下番外合集正文第八章琅华原是瑶台品(三)
章节字数:6147更新时间:08-03-2320:18
三、往事多痛
等上完了药穿上衣裳,园外也传来婵儿的声音,饭送来了,离华开门接了打发了人。
菜果都是些清淡的小菜,份量很足,两人吃了足够,只那饭……原只给离华一个那可吃两顿了,但一个大男人吃怕是需要三份才行,汤倒是有一大盅。离华移过一个小几置于床上,将菜碟摆好,用带来的两个小碗,分别盛了一碗汤一碗饭,余下的连盒一起全递给床上的人。
“将就下,省得碗多了怀疑。”
又返身从柜里取了双银筷自己用。
男子看离华那一小碗饭心下感动,将手中大盒里的饭往离华碗中拔,道:“在下曾四日未进一粟照样活,每日能有一饭充饥足已,姑娘莫委屈自己。”结结实实的压了又压,小碗里足放了两碗的份量。
离华看着这往自己碗里拔饭的人,眉宇平静神色坦然,似是一件再自然简单不过的事,可她……这一生却从未曾有人将碗中的饭分一些给她。无论是前生富贵还是而今卑贱,这样平常里透着亲密的事她从未曾体会过,看着灯下那张写满沧桑却又充满坚毅的脸,离华恍惚了。
男子拔了几口饭却见床沿坐着的离华犹自怔怔的看着他,眼中神色奇异,不由问道:“姑娘为何不吃?”
“喔。”离华回神,看看碗中堆得满满的饭,自己平常便是这一小碗也吃不完的,唇动了动却终没说什么,只是安静的一口一口的吃完整碗饭,又喝完那碗汤。
完了,男子将碟里剩下的菜全倒自己碗中吃尽,又端了汤盅要再给离华倒一碗,离华忙拦住他,“你喝了罢,我今日实已算吃得多的了。”
男子看一眼离华,然后笑笑,不再客气,又慢慢将一盅汤喝完。
正吃完了,娥儿又送热水来了,离华收了银筷,将碗碟收进食盒给娥儿带去,自己接过热水进来。
倒了一盆水给男子擦洗了一番,然后放下帐帘,又移过屏风,将剩下的热水倒了浴桶里。
幽静的夜里,只有嗦嗦罗衣落地之地,然后是哗哗水响声,一缕有别于檀香的清香淡淡绕在房里。
男了侧卧于床里,闭着眼想睡下,可头脑却是清醒异常,无一丝睡意。听着帐外的声响,闻着萦绕于鼻的幽香,这一刻,心头的磁味半生未尝。
帐帘再启时,幽香伴着灯光扑面而来,令他不由睁目,却在那一眼痴了。
素白中衣,湿润黑发,玉面丹唇,铅华尽洗,却是芙蓉天生,清丽不可方物。
看着那样的眼神,离华也是一呆。
“琅华……原是……瑶台品……”
正当两人神摇意动时,门外忽传来轻缓的吟哦之声,令两人同时一震。
“天池育根……珠为果……”
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犹带着淡淡的惋叹,离华听清了那声音面上不由露出浅浅笑容,安下心,冲男子摇摇头,然后启门而出。
桂花树下,白衣少年舞剑如龙,团团剑华比那天上的月还要耀眼,银芒裹着那点点星黄泻了满园,清朗吟哦仿若古琴沉鸣,每一字每一音都撩动心弦。
“一朝雷雨……断天命……”剑风飒飒,急卷黄花。
“堕入凡尘……暗飘零!”半空花飞,似倦似怜,剑光敛去,终落尘埃。
月下桂花,清影摇曳,夜静风凉,少年如玉。
“我来是想问你,要不要我带你离开这里。”
桂花树下,白衣少年轻轻淡淡的这样说着,可离华的心中却激千层涛浪。
园中很静,门边的人静静的站着,树下的人静静的等着。
良久后,离华缓缓开口:“你带我离开一生不弃我?”
韩朴眉头不自觉的微微一皱,道:“我又不是你什么人如何谈一生不弃?你难道就不能自己过活。”
离华闻言瞅着韩朴半晌,忽然间哈哈笑起来,笑出了泪,笑弯了腰,止不了声。
“你笑什么?”韩朴一扬眉头,“若不是看在你与姐姐有渊源,我才不理会你呢。”
离华收住笑,眸光凌凌,“你因看在风王的面上所以要‘救’我?”
韩朴敛起眉头,“你既是琅华公主想来沦落此处必有苦处,所以我助你离开。”
“离开?”离华似笑似讥的看着韩朴,“外面天高海阔山清水秀人善如佛吗?”
“外面虽非乐土,但是在我看来却是自在。”韩朴答道。
“哈哈……自在……”离华一声长笑冷厉如霜,“你可知我为这‘自在’两字受了多少苦?看在你姐姐的面上要‘救’我这可怜人出苦海,可……可当年若不是风惜云与丰兰息我能有今天?!灭我家国害我父王,让我无处可安,这不都是拜你的好姐姐所至吗?!”
“你……”韩朴闻言不由有了一丝怒意,“当年我虽不在姐姐身边,可我早找过徐渊他们,那几年发生了些什么事我早叫他们告诉我了,姐姐当年视你如妹待你爱护有加,你莫要恩怨不分!”
“恩?那样的恩……你休要再提!”离华厉声喝道,只觉得胸口翻涌,这么多年的恨与怨因着眼前这个人此刻全纠结勃发。
“姐姐与那……人是灭你白国没错,可你若说姐姐做错,若敢怨恨姐姐,你休怪我对你不客气!”韩朴一张俊脸气红,朗朗的眸子化若锋利的宝剑紧紧钉着离华。
“我就要怨就要恨你又如何?怎么?要杀了我吗?”离华走下台阶,一步一步逼近韩朴,眸中是又毒又利的恨意,“凭什么她灭了国杀了人还要成彪柄史书的千古功业?凭什么我国破亲亡却不能怨恨?凭什么我千金之躯却被那些强人糟踏?凭什么我堂堂公主却要沦落青楼?凭什么你敢站在这里指责教训我?”一连串的诘问脱开禁顾冲口而出,埋了那么深藏了那么久的凄苦怨恨全部冲向眼前这个揭起她伤疤的人。
“你……你说被强人糟踏是什么意思?”韩朴本是气怒万分的,可听到最后万丈怒火全消了,皱紧眉头盯着离华,“你到底是怎么到了这离芳阁的?”
“哈哈……你不知道啊,我来告诉你。”离华放声长笑,此刻她完全不顾会惊起他人,完全不顾守了许久的秘密就此曝光,此刻的她被一腔怨恨所控,理智早已离她远去,只想将满腔的爱恨怨仇宣泄而出,“自在……都是因为这‘自在’两字!当年,哈哈……他死了,父王死了,国破家亡,可我想外面天高海阔任人逍遥,我便忘了那家国破灭的仇,弃了那琅华公主的身份,以一个平民百姓的身份重新活过,不要荣华富贵也摆脱那份刻骨伤痛,但求那江湖山水自在一生,哈哈,我这想法没有错吧?”离华猖狂的望着韩朴笑,眸子如燃着疯狂的焰火般格外的亮。
韩朴无语,只是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自在一生……哈……你看我想得多么美好多么容易啊。”离华冷冷的笑着,一双杏眸亮亮的却是透骨的凉,“那年冬我带着品琳离了白国,想着天高海阔江湖快意,自有我白琅华一番天地一番潇洒,哈哈……可你知道我们遇着了什么吗?哈哈……山水哪里又清幽干净了,不过才走到第一座山便遇着了一窝强盗,他们……他们……”
离华的声音忽然嘶哑起来,目光幽幽如鬼火般盯着虚空某处,燃烧着怨念与恨意,死死的盯着,韩朴那一刻忽觉得全身一冷,秋风似乎有些寒彻骨了。
“他们数十个大男人,把我和品琳抓去了,轮番着来,日日夜夜的没完没了。”
鬼火般的目光盯在了韩朴身上,那声音低哑的如从地狱传来,带着森森鬼气与寒意,绵绵不绝的在耳边响起,声声回荡。
“你听懂了吗?”那蓝幽幽的鬼火慢慢靠近,那恶鬼森森露出一口白牙向他逼近,“数十个大男人呢,一窝强盗呢,他们强暴了我和品琳,灌了我们药,日日夜夜的蹂躏,你都知道了吗?”
韩朴猛退一步,一脸惨白的看着一步之遥的人,那张扭曲狰狞的面孔如地狱恶鬼,哪里是昨夜艳冠群芳的美人。
“你害怕了?你觉得脏污了?”离华却又逼近一步,近得气息吐在韩朴脸上,“可是还没完呢,你要好好的听着,一字一字的给我记着。那样生死不知人鬼不辩的日子过了一个月,那些强盗玩腻了便将我们卖到了妓院,哈哈……妓院里倒不灌我们药了,因为客人不喜欢玩死人,可是……可是品琳却疯了!知道么,这一生待我最亲处处护我的品琳疯了!她被那些强盗逼疯了!哈哈……”离华惨笑着,笑出了满脸泪水却不知,一双手不知什么时候抓住了韩朴的臂膀,紧紧的扣住,指甲深深陷进,“妓院里怎么会要一个疯了的妓女,所以他们将品琳扔了出去,然后……然后一辆马车就这么冲了过来……将品琳活生生的……活生生的……”离华眼睁得大大的,瞳孔扩大,如没有神魂的木偶一般,身子摇摇晃晃颤栗着,声音越来越低,可是韩朴却还是清楚的听到,“品琳她的头断了,她的身子上全是血,她的手和腿都奇怪的弯曲着,她的……”
“可以了!”韩朴打断,伸手扶住眼前的人,“我都知道了,你……你忘了罢。”
“不,我怎么可以忘了……”离华猛然清醒了,挣开韩朴,眸子中又燃起了鬼火,“我怎么可以忘了品琳!我怎么可以忘了她像一堆垃圾一样摊在大街上的样子!我绝不会忘记!当初无论他们如何鞭打折磨我都不肯接客,可是那一天我求着他们让我接客,因为我要赚到银子,因为我要求他们安葬品琳!”
韩朴看着她,连张几次口却无法出声。
“琅华原是瑶台品……哈哈……真是多谢你的诗!”离华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看着他脸上的痛楚,心下一阵快意,“见到你姐姐时可一定要告诉她琅华现在活得好好的,而且一定会继续活下去,因为她要看看这老天到底有没有眼,看看这天下到底还有没有公理,看看那‘仁义无双’的风息双王是不是一生携手天涯傲笑天家,看看这世间恶人是否无恶报好人沦地狱,看看白琅华这一生还会得些什么,最后会有一个什么下场!”
“你……”
“去呀,快些找到你的姐姐,一定要记得告诉她。”离华笑得分外的明媚却是恶毒扭曲,“我一直愁着见不到她呢,有你替我传话真是太好了。”
“你……”韩朴看着离华那一脸怨毒的笑,看着那双充满怨恨的眸子,满怀的同情怜惜忽地收住,紧紧看她几眼,最后吐出一句,“你和姐姐相比果是天与地之遥!”
离华脸色一变,但很快又复笑容,“我这低贱的妓女又怎能与仁义无双才华绝代的风王相比!”
见她一再的讽刺他敬若天人的姐姐,本就是傲气性子的韩朴差点当场发作,可一看那惨厉悲痛的眸子想起她刚才所说,终止了一腔怒意。可他自小就跟随了风夕,一生追着风夕的脚步,在他眼中,人无论男女都应如他姐姐那样强可傲视天下纵横四海,坚可一手撑起家国掌握命运前途,而非遇事即怨天尤人凄苦自怜,是以虽知了离华凄惨遭遇,虽有同情也不因她的遭遇与现在的身份而抱异感,可他心底里却对她实有几分愤慨与轻视。
“你认为你今日皆是因为风息双王灭你家国所造成的,可你为何从没想过自己的责任?”沉吟了半晌韩朴终于开口,犹带稚气的俊脸上却有一双沉郁而智慧的眸子,“姐姐与你同生王家,可她却是名扬四海才冠天下的惜云公主,你却不过是有着‘琅玕之花’美誉的琅华公主;乱世临头,她不但守护了自己的家国还可挥万军夺半璧天下,而你只能眼看家国破灭再躲避逃离所有的痛苦与责任;她可为天下苍生弃位让鼎,你却一朝沦陷便再也无法站起;无论是天高海阔还是山险水恶她自可纵横潇洒,而你却只会将自身凄苦全怪责他人只会日夜怨恨而从未想过如何自救重生。你这样的人又怎配我姐姐视你如妹,又怎配视我姐姐如仇!”
“你……你竟敢……你竟将……”离华将一腔的怨恨全洒在韩朴头上,就如洒在那怨了恨了数年的风息双王身上,正想要仇人痛苦内疚,却不想反倒被韩朴指责一番,一时又羞又恼气得说不出话来。
韩朴却不为所动,眉一扬,道:“没错,你是受尽苦难应予同情,可你有今日难道不也是因你自己的无知无能所造成?”一言刺中要害毫不留情,“姐姐他们当年对东朝祺帝都未有加害何况是你,你若肯呆在白国王宫你会遇到强盗?姐姐他们离去时无论是对国对臣对民都有一个妥善安排,难道他们会独弃你于不顾?天下人本就有善有恶,你天真的以为外面的世界一片干净自在却从未想过以自身之能能否存活于世这又怪谁?”
“你……你……”离华想要反驳却又不知从何驳起。
“难道我说的都没有道理?难道只有你所说所想才是正确的?”韩朴沉郁的眸子中有雪亮的锋芒,“人贵自知,可你连半分也不知。可怜你白活了这么多年却从未曾长大从未曾看清人生。人生那么长,悲欢喜乐苦痛忧愁何其的多,有几人一生快乐幸福?便是姐姐那样的人便没有承受过凄苦忧痛吗?活着,不要盯住昔日,正看的是今日,前望的是明日。”
离华呆呆的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明明比她小,明明一张脸还透着稚气,可偏偏却对她讲了一堆的道理,这堆道理还让她哑口无言。可是……这些年来她就是凭着这股怨这股恨活着,她的信念就是要看他们有个什么下场,而她……最终得个什么果,可此刻,这少年却说错了,全部都错了……怎么会,怎么可能!脑子中一团混乱,怨痛恨悲酸甜苦辣全在心头绞着……
韩朴看着夜风中那单薄娇小的身影心头沉重非常,缓了口气道:“本来……我听说你受伤了,所以想来看看你要不要我帮忙,只是……”本因她与姐姐的渊源想伸手相助一把,只是却未曾想到会揭起她那么深那么痛的伤疤,非他所愿,想来亦非她所愿。
“我不会跟你离开,也不要你的帮忙。”离华一咬唇道,抬眸看他,已没了那入骨的怨恨,可那眸中的凄凉悲怆却更深更重,“我离了这还不一样无法活,你无法护我一生,我也不是你那绝代非凡的姐姐,我是无知无能的白琅华,我……我……”有几分赌气又有几分认真,“这一生就要一个护我宠我对我不离不弃的人!若没有,我宁肯在这烂掉死掉我就不要外面的自在干净!”
韩朴看她良久最后只是淡淡一句:“随你。”
离华牙一咬垂首。
两人一时皆不说话,只有彼此怒火过后略有些粗重的呼吸。
半晌后,韩朴移眸看向那闭合的房门,道,“你房里藏的那个人就是那个重犯?”
“什么……你……”离华一惊,脸色顿白。
“别担心,我可不好管闲事。”韩朴一撇嘴道,目光落在她受伤的臂上,“你这……就是为着他?”
离华反射性的握住手臂,沉默了片刻,才道:“你怎么知道?”
“哼。”韩朴冷哼一声,“他的呼吸虽尽力放轻放慢缓,常人或武功一般高的人当然听不到,但在我这个天下第二的人面前可瞒不了,且吸气间阻滞沉涩,足见他痛楚非常,这伤大概是不轻了。”
天下第二?那天下第一定只有他的姐姐了。离华觉得好气又好笑,转念一想,道:“他不是……”
“不必跟我说什么。”韩朴却一摆手阻止她,“我只是提醒你,若只是那什么印捕头那倒没什么,但不巧得很,昀王和萧雪空都在这里,他们可是十个印捕头都比不上的,你小心些。”
“嗯。”离华点头。
“那我走了。”韩朴转身,刚抬足又顿住,回头看一眼离华,思索了一小会,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抛给她,“既然你要救他,那这东西便送给你罢。我也不会再来找你,以后是生是死是悲是乐全看你自己罢。”话音未落,足下一点,人已飞跃而起,眨眼即消失于茫茫夜色中。
离华呆呆站在院中,看着手中犹留体温的瓷瓶怔怔出神。今夜大悲大痛,全不似这隐忍数年的自己,可是……能将满腹怨恨倾吐而出却是全身一松。
握紧手中瓷瓶,推门进屋,无论面对的是什么!
且试天下番外合集正文第九章琅华原是瑶台品(四)
章节字数:8308更新时间:08-03-2320:19
四、同是天涯
刚挑起帘便见应躺在床上的人衣冠整齐的立于房中。
呵,觉得这里太脏了太恶心了要离开了吗?自嘲的笑笑,却是满不在乎的走进房里。
“东陶野见过琅华公主。”房中的人却大出人意料的屈膝行大礼。
离华当场愣住,片刻后反应过来,只觉得讽刺异常,尖声道:“你这是在嘲笑我么!”
“陶野昔日曾闻白国琅华公主有‘琅玕之花’的美称,今日方知名不虚传。”跪在地上的人---东陶野---却是朗朗道。
“闭嘴!”离华厉声叫道,冷冷的盯住他,“你也敢来讥我!”
东陶野抬首,目光炯炯的看住离华,那褐黑的眸子坦然清澈。
“刚才那人所言是有道理,可也非全然正确。人是应自强自立,可非以人人皆类风王。风王文才武功莫说女子,便是男儿古往今来又有几人可与比肩。虽说人应自信不应妄自菲薄,可人必须承认有一些人就是比自己出色,无论先天才慧还是后天成就,就是要胜出许许多多的众人,那样的人是让人惊叹向往,可那样的人毕竟是少数。世间营营,众生万像,公主纤纤女子,历经国破家亡却可放手仇恨乃是智,可弃荣华尊位走入江湖乃是勇,身心遭劫却可生存至今乃是坚,为葬忠仆而可为‘不能之为’乃是义,能救伤重犯人乃是仁,如此智勇坚义仁之人众生中又有几许可比?而能有忠仆生死相随必是可敬可爱!”
离华呆呆的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都说了些什么,屏息痴立。
“风王天姿凤仪已为神话,可公主历悲喜忧患有爱恨情仇乃是活生生的真实人生。所以公主勿须与风王相较,也勿须与任何人相比,琅华公主就是琅华公主,不是惜云公主,不是纯然公主,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琅玕花!”东陶野一气说完已是面色发白,跪在地上身躯已有些抖,可他的神情却依是那样的坦荡。
房中静静的,只有东陶野因伤痛而有些粗重的喘息。
“我也是智勇坚义仁之人?我也是可敬可爱?我是独一无二的琅玕花?”
很久后,离华喃喃念着,似笑似泣的看着东陶野。
“公主是这世间唯一被誉为‘琅玕之花’的琅华公主!”东陶野肯定的道。
离华猛然抬手抚住脸,没有痛哭,没有哀泣,可身子却如风中之烛颤动,指间泪珠滚落。
她,贵为公主时,虽享尽荣华与宠爱,偏生她心底却是好胜的,她不愤华纯然比她美貌,她不平风惜云比她有才,她总想着有一天超越她们,可最风光之时也是在她们的阴影之下,而今,一个贵为当朝皇后,母仪天下,一个已为传奇,万世传诵,她……她却沦为下贱历尽苦难,与她们更是天遥地隔!
可是他……他却说,她不必与人相较,无论是尊是卑,她就是她,她是白王的女儿白国的公主,她也是可敬可爱,她是世间独一无二!
这一生,何曾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这一生,何曾有人如此看她。
莫要说永远视她如天真小儿的父兄,他们的眼中只有宠溺;那些臣子宫人眼中她只是个任性无知的公主;便是昔日对她爱护有加的风惜云,她看她,不也与那息王一样,怜惜中带着一丝笑谑。
可是他……他却是这样看她。
当她是平常人,当她是活生生的人,认她是可敬可爱……
这一刻酸楚难当,这一刻悲喜交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