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心早就能够做到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了。或者说,她可以假装不在意别人怎么想。

今日宴会的主人高丽公主见到绯心来了,不由一怔。倒是巧了,两人今日皆是一身红衣,只不过一个清雅秀丽,一个艳丽无双,细看又是各有不同。

绯心本以为以高丽公主的性子,当初落败在自己手上,当众丢了人现了眼,今日应当会找她麻烦才对。谁知高丽公主竟然亲自迎了上来,引她入席。

事若反常必有妖,绯心不由地对高丽公主上了心,宴席之上频频打量着对方。

高丽公主今日显然是盛装打扮过了的,甚至华丽得有些炫目。她像是恨不得把所有首饰都挂在身上似的,将自己打扮得金光熠熠,如同一个行走着的首饰架子。

左念在旁笑道:“姐,你说高丽人的头发怎么那么多呀?竟然挂得住那么多首饰。”

绯心这个妹妹心思单纯,出嫁前后都是被家人宠在手心的,说出这话并无奚落之意,单纯只是觉得有趣罢了。

绯心支吾着答道:“嗯…好像是假发吧?听说高丽人会把假发髻盘在头发里。”

左念惊讶地说:“还可以这样?看着她那一头就觉得重死了,不知道戴起来是什么感觉。又不好看,我可不要遭那份罪。”

绯心笑道:“你在家中就喜欢披头散发,嫁了人还是这样吗?傅家就没人管你?”

左念害羞地说:“傅家人都对我很好,一点架子都没有。傅夫人虽然不是夫君的亲娘,但待我极其周到。”

“那就好。”姐妹两个说说笑笑,本以为这样就能把这样让人心慌的宴会打发了,谁知高丽公主突然一咬牙,站起身走了。

大家都以为高丽公主不过是去小解,一会儿便该回来了。结果过了好一会儿,高丽公主都没有出现。反倒是她的侍女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走到绯心眼前,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那婢女开口就道:“王妃娘娘,奴婢知道您向来心善,求您救救公主吧!”

绯心还未说话,左念就直白地说:“你是何人,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啊?”

婢女答道:“奴婢是从高丽来的,从小就跟在公主身边。少夫人,公主也是万不得已,才让奴婢来求见王妃。求王妃娘娘移驾,见我们公主一面!”

没遇到事情之前,绯心就容易心慌。等事情真正来了,她反倒不怕了,慢条斯理地说:“你先别急,说说你家公主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何要我救她?”

那婢女急道:“王妃娘娘,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借一步说话可好?”

绯心看了左念一眼,摇了摇头,“不是我不想帮忙,只是…”

只是这事儿明显透着诡异,绯心虽从无害人之心,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那婢女脸上露出绝望的神情来,过了一会儿见绯心不肯,也只好匆匆地走了。

在那之后,整场宴会便与平日无异,风平浪静地过去了。只是高丽公主回到席上的时候,表情显然不大好,一副世界末日即将到来的表情。

绯心和妹妹结伴出宫的时候,就听左念好奇地说:“姐,你说那个高丽公主是怎么回事啊?要害人的话,不会做的这么明显吧?难道她真的是想求姐姐帮忙?”

绯心被她说得心念一动,突然有几分后悔了,“如果她婢女说得是真的,那我岂不是…”

她话没说完,左念就挽住绯心的臂弯,拐着她道:“要不咱们回去看看吧?”

绯心推开妹妹,摇头道:“我自己去就成了,你先回府吧。”

左念却是不依,“姐,我陪你一起去。要是真有什么事,我还好帮你。”

她哪知道绯心就是不想让左念掺和起来,才不让她跟着。两姐妹争辩了几句,最后绯心只好拿出身份来压她,“你并非宗室,不便在宫中行走,还是快快回府罢。”

左念没话了,这才听话地离宫。

左念走后,绯心正欲折返,忽见一个黑影闪身进入高丽公主的寝宫。她心中一惊,急忙跟上,谁知那人突然退了出来,正好和绯心撞了个满怀。

“嘶…”绯心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正揉头的功夫,忽听那人道:“大嫂?”

“子琅?”绯心抬起头一看,眼前之人不是裴子琅是谁。

裴子琅歉然道:“对不住大嫂,我走得太急,是不是撞疼你了?”

“我没事。”绯心奇道:“倒是你,何故走得这样匆忙?”

二皇子一怔,想了想才说:“嗯…淑妃娘娘让我来看看公主。”

绯心好笑地说:“那你也不能才进了院子就走啊,那不是应付差事吗?让淑妃娘娘知道了,还不是要训你?”

裴子琅勾唇一笑,颇有几分自嘲地说:“那又如何,我早就习惯了。这天底下除了大嫂,也没人会关心我了。”

“别这么说。”绯心神色认真地劝道:“等二姐的婚事办完了,就该轮到你了。等你娶妻生子,还怕牵挂你的人不多?再说何止是我,你大哥他也一直很关心你…”

提起裴子扬,二皇子微露尴尬之色,正要说话,就听背后传来一个惊讶的声音,“贤王妃?”

二人循声望去,来人不是高丽公主是谁。

高丽公主见绯心去而复返,本是面上一喜,可她一看到一旁的裴子琅,又犯起了难。

她那点小心思全都摆在脸上,叫裴子琅如何看不出来?他冷笑一声,不悦道:“公主就算不想见我,也不必表现得如此明显吧!”

这要是换在往日,高丽公主听了肯定是要和他大吵一架的。可现在,她显然没有那个心思,只是一个劲的叹气,“我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殿下误会了。”

高丽公主的脾气一向火爆,今日竟然这样好声好气地同二皇子说话,着实让人十分意外。

绯心和裴子琅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不解的神色。

绯心酝酿了一番,上前轻声问:“公主,你可是有事找我?”

高丽公主不自然地看了眼裴子琅,慢慢地摇了摇头,说:“没有啊,王妃是不是搞错了?”

绯心狐疑地看她一眼,见高丽公主丝毫没有改口的意思,她只好道:“那可能是误会吧。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公主休息了。”

她和高丽公主本来就没什么交情,回来这一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良心罢了。既然她没事,绯心自然不会久留。同裴子琅打了声招呼后,她便离宫回府去了。

倒是原本急着要走的裴子琅,绯心走后,他却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地望向高丽公主。

“怎么,公主有心事吗?”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开口,高丽公主就明显地慌乱起来,退后一步警惕地说道:“我哪有什么心事?今日这场迎春宴气氛好极了,好像回到了高丽一样,我,我真是开心。”

裴子琅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道:“那就好。”

说罢他便要转身离开,并无一丝留恋。高丽公主却不知想到什么,急忙叫住了他,“裴子琅!”

她性子别扭,向来不会温柔地唤他“子琅”,平日里都是冷冰冰地叫他“殿下”。

二皇子一听就是一怔,不由自主地回过头来看她。

谁知高丽公主竟目中含泪,托着自己的脸问他,“我今天美吗?”

裴子琅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在高丽公主期待的目光里答应了一声,“嗯。”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让高丽公主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沉重的首饰好像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只见高丽公主摆了摆手,没精打采地道:“劳烦殿下跑这一趟。”这就是逐客的意思了。

裴子琅也无心多呆,闻言便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去。

谁都没有看见他迈出门槛的那一刹那,嘴角轻轻一翘,显然愉悦至极。

很好。

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

这一场诡异的迎春宴之后没多久,钦天监那边突然闹出了幺蛾子,说是原先给二公主占卜的婚期十分不吉,要重新测算,选定吉日。

二公主听了,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反正赐婚的圣旨已经诏告天下,安仁就在那里,人又跑不了。

倒是淑妃,听说消息后很是不高兴地同二皇子说:“钦天监怎么可以这样,说改就改!”

二皇子凉凉道:“二姐的婚期有变,娘娘为何如此不悦?”

淑妃没好气地说:“这还用问?既然二公主的婚期要延后,那你怎么办?难道也要跟着往后延?”

二皇子意外地看了淑妃一眼,显然是没想到这个姨母对自己还挺上心的。

结果他刚有所期待,就听淑妃冷哼道:“这样一来,高丽公主迟迟不能进门,钟家那姑娘也不好进门了,这可要本宫怎么和小妹交待?”

二皇子闻言一笑,一点都没有心痛的感觉。他就知道会是这样。淑妃在意的永远都只有利益,他这个半路捡来的皇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过事情有几分出乎意料。皇帝询问了二公主的意见后,决定让裴子琅如期举行婚礼。

当然,靖武帝在意的也不会是裴子琅的感受。过去的兰妃,如今的楚皇后问起此事的时候,就听皇帝淡淡地解释道:“这有什么奇怪?高丽虽是小国,但到底还未成为我大齐的附属国,所以子琅的婚事说起来还算得上是国婚。高丽使臣都已经来了,又怎么好说改就改?”

楚皇后柔声道:“可不是说长幼有序吗?弟弟成亲,不是应当在姐姐之后?”

皇帝哈哈一笑,“哪有那么些讲究!子扬齿序也在清儿之后,不也是早早的便成了亲?”

“也是。”楚皇后依偎在靖武帝怀中,曼声道:“皇上连妾身这个皇后都敢立,又怎么会拘泥于这些小节呢。是妾身糊涂了。”

皇帝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要是楚氏说的话,他都十分爱听。一想到他把自己心爱的女人立为了名正言顺的皇后,靖武帝就觉得他这些年因为各大世家而积攒出来的郁气一扫而空。

楚氏的出身的确不算好,但能将这样的女子捧上至高无上的位置,可不就能体现出皇帝的一手遮天吗?

不管事实真相如何,起码靖武帝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他却不知,当初自己强行立楚氏为后,已经招致了多少人的不满。

直接表现出来跪在大殿的,那还算好的。真正可怕的,却是那些躲在暗处隐忍不发,伺机而动之人。

第46章

二皇子大婚前夜,裴子琅紧张得睡不着觉。于是他靠在窗边,对着遥远的星空发呆。

“二哥。”

一声呼唤将裴子琅拉回现实。他回头看去,淡淡地笑了一下,招呼道:“五弟。”

五皇子颔首道:“母后让我来看看你。”

裴子琅嘲讽一笑,挑眉道:“怎么了,皇后娘娘不放心我吗?”

五皇子摇了摇头,“二哥办事,母后自然是放心的。只是此事事关重大,一定要掌握好分寸才行…”

“我都明白。”裴子琅有些不耐烦地打断道:“一切都已经布置就绪,就等明天了。”

五皇子见他这般态度,狐疑地看向他道:“二哥,事到临头,你不会心软了吧?”

“自然不会。”二皇子果断地说:“我本来就没想过要娶高丽公主。她若选择自个儿送死,那不过是因为她的愚蠢罢了。”

五皇子面露尴尬,“我不是说高丽公主,而是说,父皇…”

二皇子愣了一下,突然讽刺地看了五皇子一眼,“父皇?说是父皇,可他在我眼中,只不过是皇帝罢了。”

“二哥!”五皇子没有想到,二皇子竟然会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裴子琅见他反应,凉凉一笑,“怎么,你们有胆子让这天下大乱,却连几句实话都说不得了?”

五皇子苦笑一声,沉默半晌,方附和道:“也是。从小到大,父皇何时顾过我们的死活。”

裴子琅看他一眼,突然生出几分惺惺相惜的样子来。他敲了敲一旁的桌子,示意五皇子在对面坐下来。

五皇子会意,连忙上前倒酒。兄弟俩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两人都隐隐有了几分醉意。

五皇子到底年纪小,不比裴子琅沉得住气。原本是他来探人家的口风,自己反倒松懈了去,说起了混话,“二哥,其实我真不明白母后是怎么想的…她既然让咱们设计伤了父皇,为何不干脆…干脆…”

“干脆什么?”二皇子冷笑一声,“让我们杀父弑君吗?”

五皇子没说话,算作默认。

“皇后根本就没那么信任你我。”裴子琅淡淡地说出事实,“我们毕竟是父皇的儿子,她就算真有此心,也不会让咱们知晓。”

五皇子脸上露出悲凉的神色来,摇摇头道:“父皇对母后那么好,母后为何还要…”

“五弟问这样的问题,又有什么意思呢?”裴子琅嘲讽地笑道:“皇后从一开始要的就是权,如今后位到手,她自然迫不及待地要进行下一步的动作了。”

“下一步…”五皇子慢慢地趴在桌子上,醉眼朦胧地低喃道。

“五弟,你我到底是血脉相连的兄弟,今日我便多一句嘴。”二皇子缓缓道:“皇后的计划如果得逞,继位者是六弟的话,你猜她会把我们怎么样?”

五皇子有些糊涂了,“母后会把我们怎么样?”

裴子琅摇头笑道:“五弟啊五弟,父皇把你送给皇后当养子,你还真当她是你的亲娘了?”

这一句话瞬间点醒了五皇子。他像是一条濒死的鱼,猛地一个打挺坐了起来。“你是说…母后会把我们…”

“或许暂时还不会。毕竟她娘家势力单薄,需要人为她效力。”裴子琅冷静地分析道:“但若时机成熟,我们这些知道她这么多秘密的人,又怎么能够安活于世呢?”

五皇子的脸色难看至极,他想同裴子琅辩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二皇子也不打算逼得急了,一旦五皇子跑去向楚皇后高密,反而适得其反。

他学着裴子扬昔日里对他的样子,亲昵地拍了拍五皇子的肩,和声细语地说:“五弟,也真是难为你了。夹在左家和皇后之间,书 快 電 子书想必很不好受吧。”

这样的软话,从来都没有人同五皇子说过。五皇子鼻子一酸,竟然借着醉意哭了出来。

他实在是隐忍了太久、太久了。

这些年来,皇贵妃厌恶他认贼做母,皇后则把他当成一条可以使唤的狗。说到底,五皇子这样的身份,做什么都是出力不讨好,没有人会真真正正地信任于他。

他现在为楚氏做事,将她推上皇后之位,的确是水涨船高成了个名义上的“嫡长子”。可那又如何呢?皇位,离他实在是太过遥远了。

想到这里,五皇子脑中突然蹦出一个念头来。这个念头如同疯狂的藤蔓,在他的血液里不断滋长,“二哥!只有你明白我!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二哥想做太子的话,子毅愿意效忠二哥!”

裴子琅微妙地笑了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嘴上虽然在安慰五皇子,可是他骨子里和别人也没什么不一样,都觉得五皇子有奶就是娘,没办法完全信任于他。谁知道五皇子会不会是在套他的话,转过头去就向楚皇后邀功请赏呢?

但他没有直截了当的拒绝,也就等同于给了五皇子希望了。

兄弟二人长谈一番之后,本是来劝人的五皇子变得迷茫起来。而原本心神不宁的裴子琅,心志反倒坚定了许多。等五皇子一走,他倒头便睡下了。

大婚当日,且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宫中上上下下皆是一片喜气洋洋之象。

高丽公主盛装打扮,以谦妃的寝宫为娘家,在高丽使臣的注视下,风风光光地出了嫁。

裴子琅这个没有任何爵位在身的光头皇子,沾了高丽公主的光,婚礼愣是按照郡王品级置办的。与当初裴子扬和绯心的那场盛世婚礼相比,今日的婚宴也不遑多让。

因为有别国使臣到场的缘故,靖武帝很给面子,亲自出席了二人的婚礼。他可是早就计划好了的——等两国结为姻亲,他便向高丽伸出橄榄枝,示意他们主动成为大齐的附属国。高丽王先是被裴子扬打得落花流水,又是被迫把女儿嫁了过来,想必不敢拒绝靖武帝的要求。

皇帝一想到他这回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拿下一个国家,不由心情愉悦,翘起了胡子。

可惜靖武帝这一次,并没能得意多久。就在新人拜完天地,准备拜高堂的时候,原本正要下拜的高丽公主,突然像一阵风似的冲到皇帝面前,猝不及防地将一枚匕首插-进了皇帝的胸膛。

所有人都呆住了,包括被刺的皇帝,与行凶的高丽公主。

裴子琅率先反应过来,高喊了一声,“救驾!”护卫们连忙靠拢过来,一拨人贴身守在皇帝身边,另一拨将高丽公主团团围住。

“快,快传太医!”说罢他冲上前来,按住靖武帝的伤口,防止他流血过多。

匕首刚刚刺进来的时候,靖武帝的第一个反应便是不可置信。他虽重文轻武,但到底是大男人一个,怎么都没想到竟会这样大意,着了一个小姑娘的道。

他用力地喘息着,看向一身红衣的高丽公主。看她那副样子,明显就是没有功夫在身,不过是凭着一股冲劲行事罢了。这会儿子看到这么多血,早已经吓傻了,连逃跑都不知道,就由着宫廷侍卫们将明晃晃的金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靖武帝的意识逐渐模糊,但他动了动嘴唇,显然有话想说,可惜他的伤势实在是太严重了,就连呼吸都十分困难,更别提说话了。

好在这个时候,贤亲王裴子扬站了出来,主持大局,“来人,快快将现场封锁!把高丽公主押到一边看好,不许任何人接近她,也不许她自裁。”

见裴子扬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靖武帝长长地松了口气,终于头一歪,昏了过去。

裴子扬一声令下,除了赶去传太医的小太监之外,所有人都不得离开二皇子新建成的府邸。

不过他们没想到的是,今日的一切早已在幕后之人的掌握之中。就连那两名报信的小黄门,也都是提前安排好的。他们此去,只怕不会回来得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