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绵泽向来温文尔雅,很少这般放肆的笑过,可是看到地上的八十九具尸体,他却笑了,笑声惊得风雪更甚,笑声打破死亡一般的寂静,笑声也让地上的鲜血更为红艳,更为凄厉,更为悲壮。
“十九皇叔,论笼络人心,朕不及你。”
“女人,属下…一个个都背叛朕,哈哈哈。”
赵绵泽猖狂的笑着,可自始至终,赵樽的表情都未改变。只有细心的人,方能发见,就在那八十九个人倒下的时候,他握住剑柄的手在不断下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握上了锋利的刀口上,鲜血正沿着剑身缓缓落下,一滴又一滴洒在雪地之中,迅速的融入白雪,晕成一朵朵雪上落梅,却带着一种杀戮的冷气。
“赵绵泽,他们死了,你还有什么可要挟我的?”
“还有什么?哈哈哈,朕自然是有的。好筹码总得留到最后”赵绵泽似是也被那八十九具倒地的尸体刺激到了,嗓音再不如往常的温和阳光,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股从地狱里带出的阴风,带着绝一般的绝决。
“带她们上来”
这个“她们”是谁?夏初七几乎下意识的,便想到了贡妃。
除了贡妃之外,还在宫里的…只有一个丫丫。
她微垂的手指攥紧了。她知晓,赵十九敢发动这样的一场宫变,不可能会对贡妃没有任何的安排。他向来是善于谋划,运筹帷幄,怎么可能让贡妃和丫丫落入赵绵泽的手里,从而要挟于他?
可是,万万想不到,贡妃真的出来了,她被人押着,就站在乾清宫内殿朱漆的大门口,一身皇贵妃的华贵长貂裘衣,庄肃而严肃,满头花白的头发没有绾起,而是飘散在身后,随着冷风起舞,身姿曼妙,面上的苍老,未影响她高贵的姿容,依稀可见当年宠冠后宫的艳色。她怀里抱着两岁多的丫丫,那孩子像是吓傻了,愣愣地看着院中的众人,小脸呆怔着,一声不吭。在贡妃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月毓,她双目通红的看着面前的赵樽,也看着与赵樽站在一处的夏初七,目光冷然。
贡妃托了托孩子,看着赵樽。
“老十九,你终于来了。呵,娘等你好久”
母子俩多年不见,也多年不曾好好说话,沧海桑田一别,再见竟是这般情形。原本她应当是悲痛万分的,可她一字一句吐出的这番话,却是淡定如同每日见面的寒暄,甚至还带着笑容。她说罢,见赵樽不答,又扫过脸来,看一眼夏初七,一双纤秀的眉头蹙起,似是对她很不满意,却也没再奚落,而是缓缓说了一句。
“好好照顾我儿,若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身陷囹圄之中,还在放狠话,除了贡妃,谁也没有这般傻了。
可夏初七看着这样的她,却笑不出来。她皱起眉,轻轻点头。
也不知贡妃看见没有,她没有再理会夏初七,只是又对赵樽交代。
“老十九,你不要怕…你什么都不要怕,有娘在,没有人敢把你怎样。”
这真是一个不自量力的母亲,自己都顾不上了,还想着儿子…但纵使她再不自量力,仍然是一个母亲,一个想要保护儿子的母亲。赵樽冷冷牵起嘴角,看着贡妃,声音缓了又缓,“为何不走?为何不听我的话?”
贡妃轻轻一笑,看了一眼身后。
可是内殿之中,虽点着烛火,但那个永远无声无息的人隐在帐子里面,她并不太瞧得清。看了那个男人片刻,她莞尔一笑,又回过头来,声音柔软了不少。
“不是娘不想走,是不能丢下那个糟老头子…”微微一晒,她脸上露出一抹类似于少女的羞涩光晕,一双乌黑的眼眸中,似有万千的情意在流动,“以前娘都没有机会与他日日相处,好好看他。这些日子,我是过得最为快活的,到底他还是只属于我一个人了…老十九,娘是快活的,真的,很快活,很快活。”
不知想到什么,她东一句西一句的毛病又犯了,逻辑再次混乱。
“还有…你爹是爱你的,你不许恨他,不许不听他的话。”
赵樽唇角紧抿,苦笑一声,并没有责怪贡妃私自留下来为他添的麻烦,只是定定看一眼她不合时宜展露在面前的纯真笑容,然后无声的闭了闭眼,轻轻丢下手上的佩剑,看向胸有成竹的赵绵泽。
“放了我母妃,还有乾清宫的这些人,我任由你处置。”
没有想到他会就这般妥协,满场哗然。
“爷”最先叫出来的是甲一。
“爷,你不能这般。”丙一也狂叫起来,“你过去,他也不会放人的。”
“母在敌手,儿能如何?”赵樽冷冷看着赵绵泽,“如此,你赢了。”
“十九皇叔,朕没有看错你。”赵绵泽冷笑一声,眉梢松缓了许多,垂下的目光,却是看着他丢在地上的剑,“机会我是会给你的,不过,岂能这般轻松放人?鲜血已是铺了这么多,怎么可以没有你的?今日的逼宫,你总得付出代价。”
赵樽冷冷看他,“你意如何?”
赵绵泽轻笑一声,“捡起地上的刀,慢慢走过来。每走一步,便砍己一刀。如此一来,我便相信你有交换的诚意了,也可放心的让你的人离去。”
“赵绵泽,你疯了!”夏初七心里凉涔涔发着寒,她知道时下的人都有一颗“愚孝”的心,赵绵泽如今拿下贡妃和丫丫做人质,若是执意逼迫赵樽就范,赵樽这迂腐的家伙,很有可能真的做得出来。
可她那能任由他如此?
“赵绵泽,你不是就要我吗?行啊,老子就在这儿,只要你不怕死,我跟你好了。”
她说着就要上前,可赵樽却挡在了她的面前。
“大丈夫何惧死亡?大丈夫如何能拿妻抵事?阿七,退下!”
“我不!”夏初七看了一眼殿前的贡妃,计算着速度和方向,若有所指的望了赵樽一眼,与他互相注视着,好一会儿,才缓缓回过头来,看着被大内侍军和皇帝亲军层层护住的贡妃,冷笑一声,丢下手上钢刀,目光一凉。
“我这便过来,赵绵泽,拿我来换贡妃,你不亏。”
“只要你过来”赵绵泽停顿一下,声音微微一缓,“今日一切,过去种种,一笔勾销。”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夏初七低头,跨过一条不知哪来的断臂,往前走了两步,冷不丁的,她又回过头来,看着赵樽冷飕飕的眼,“赵十九,你我这一世,恐是有缘无分,就此…别过吧。”
“阿七”风雪中,赵樽冷然的断喝,“退下!”
“不退!”她嫣然一笑,朝他眨眨眼,“你晓得的,我从来不听你的话。”
“好姑娘!配得上我儿!”一直冷眼旁观的贡妃,见夏初七与赵樽如此情深,欣慰的一笑,似是终于克制不住,突然回过头来,朝内殿里头喊了一声。
“崔英达!你还在等什么?圣旨拿来!”
第255章 喋血护儿!
贡妃声音略有凄意。
只一声落,乾清宫的门口,便万籁寂静。
赵绵泽脸上势在必得的笑意,僵住了。
赵樽神态未变,可冷肃的眸子,亦有迟疑。
就连正欲跨步上前的夏初七,耳朵里虽然无声,亦是察觉到情绪不对,停下了脚步。不过刹那间,风还在吹,雨还在下,场面却可疑的僵化了。在场众人如同被“武林高手”点了穴,没有一个人动弹。
在这一扇象征着至高皇权的朱漆大门前,人人都知道,里头有一个跟了洪泰帝许多年的老太监,但却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那老太监的手里还有一道老皇帝的圣旨。
圣旨上究竟写了什么?
每个人的心底都有疑问。可崔英达在贡妃的喊声里,却窸窸窣窣地墨迹了老半天,才沉着一张老脸慢慢地踱了出来。一个人经历的事情越多,越是波澜不惊,崔英达正是如此。他朝门外看一眼,仿若未觉场上的血腥味有多浓,也未觉大晏皇朝正面临的风雨飘摇,只慢悠悠解开圣旨上的封缄,展开抖了抖,淡淡地道。
“晋王赵樽接旨”
忠、孝、仁、义,气节,时人不得不遵之事。
不论是赵樽还是赵绵泽,都逃不过一道洪泰爷的圣旨。兵戎相见的两拔人马,面面相觑一眼,终是高呼“万岁”,呼啦啦跪了一地。可下头黑压压一片,站在台阶上的崔英达,盯着圣旨内容却像见了鬼一般,目光愣愣的。
“这…”
众人纷纷抬头,不解看他。
“崔公公,怎的不念?”
贡妃的目光是迫切的。从知道有这个圣旨开始,她就心生期许,一直在盼望着老皇帝会给赵樽留一条后路。可是事到如今看崔英达的表情,不免又担心起来。
“娘娘…”崔英达看着她,看着众人,欲言又止。
天地间,风声更响,雪花更甚。
没有人说话,可每一个人心里都紧张得如同敲鼓。
贡妃脸上已有恼意,“崔公公,圣旨到底说什么了?”
崔英达苦笑一声,闭了闭眼,把手上的圣旨一合,瞄一眼台阶下面局促不安的赵绵泽和场上众人,无奈一叹,“娘娘,太上皇他…他什么也没说。”
“什么也没说?”贡妃性子急躁,登时黑了脸,把手上丫丫递给月毓,伸手过去就要抢夺,按说妃嫔抢夺圣旨是一件僭越礼制的事儿,可崔英达这资深老太监却未反抗,由着她拿走。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展开圣旨的,但只瞄一眼内容,脸色竟与崔英达如出一辙,眼睛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伫立在风雪中的众人,神色各异,都在看着她。
或者说,在等待一个结果。一个可反转局面的结果。
但贡妃的眼中,却渐渐没有了焦距,嘴唇也颤抖了起来。
“没有,什么都没有…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会没有?”
她一个人喃喃自语着,双手颤抖。期待的眸子从亮起到暗沉,也不过转瞬之间。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圣旨上面除了盖着洪泰帝的玺印之外,竟真的是一个字都没有。
一个字都没有的圣旨,代表什么?
代表赵樽可以在关键时候,自己想写什么,就写什么?还是代表他这个做爹的人,已经无言以对他的儿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莫名其妙的圣旨,带来的是更大的意外,或者说谜团。
然而,除了内殿里静静躺着的洪泰帝自己,当今世上,恐怕谁也不知他到底想要对赵樽说些什么。
“光霁,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贡妃捧着圣旨,陡然笑了一声,散乱着鬓发回头,再一次望向内殿的帐中之人,目光恍惚着似是穿透了岁月,看见昔日里踏马而来,身穿甲胄的那个男人。他向她伸出手,扶她上马,带着她一路策马扬鞭,踏过皇城一地的鲜血,走向那个原本就属于她,后来不再属于她,最后又一次属于她的宠妃之位。这一路上,每一步,她都有他扶着走,可她终究是不明白他的,一点也不明白。
她以为他会给她的儿子,留一道保命圣旨。
可最终,竟是一字都无。
乾清宫外的众人,情绪仿佛冻结在这一片冰天雪地里,久久无语。
在弄不清圣旨里的意思之前,谁也没有擅自动作。
可突然间,原本好端端站在殿门发愣的贡妃,却大声笑了起来。
“哈哈哈…什么也没有…”
她的笑声响在森冷的雪风中,极为娇艳惑人。
“娘娘…”
崔英达想要上去扶她,可他人未走近,赵绵泽安排的内侍便抢前一步,挡在了他的面前。贡妃幽幽看他一眼,嘴角露出一抹不着痕迹的笑容,突地衣袖一翻,也不知打哪里使出来的力气,顺手抓住侍卫的手腕,脖子便往他钢刀上撞了过去,声音凄厉无比。
“老十九,娘虽无能,却决不让你为难。”
“娘娘!”那侍卫惊恐不已,慌忙夺刀。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谁也没有看得太清楚,只听见“当”一声,钢刀落地,可侍卫到底还是慢了一步,贡妃白若凝脂的脖子上,一抹血线冲天而起。
“贡妃娘娘!”月毓惊叫着,抱着丫丫扑了过去。
“娘娘!”崔英达也抢身去扶。
“贡妃娘娘!”
“娘娘!”
无数个声音在大声叫唤。
可事发突发,场面上除了混乱,还是混乱。
赵樽的“十天干”惊惧中欲要上前抢人,但皇帝的亲军却迅速围拢过去。贡妃在他们手中,那位置又完全被赵绵泽的人控制着,即便“十天干”本事再大,但顾及着贡妃的安全,一时间也过去不得,只能干着急。
贡妃的身子瘫软在地上,似是不知疼痛,越过人群看着立在风雪之中的赵樽,脸上的笑意更浓。
“老十九,不要怨娘,娘这一生,除了生你兄妹二人,从未做过一件有意义的事…娘想为你做最后一件事…不做你的牵…拌…”
赵樽目赤欲裂,可僵硬着身子,却一动也未动,喉咙也仿若哑了,没有发出半句声音。
“让我过去!”夏初七大喊一声,看向赵绵泽,“她要死了,你什么也捞不着。”
赵绵泽目光一眯,摆了摆手,似是同意了。
“不!不要过来”贡妃虚弱的喊着,颤抖的身子如同筛糠,“老十九,你不要管…娘…不要管娘…!”
赵樽没有说话,他一个字也没有说。可夏初七分明看见,他唇角那没有吐出来的一个字,是娘。她知道,他是想喊的,可这称呼生疏了二十多年,在关键时刻,他竟是喊不出来。
“赵绵泽!”她大喊,“救人!”
赵绵泽静静看她,侧头向侍卫使了一个眼神儿。
“止血!”
贡妃的生命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可他更清楚,这个时候才是最能要挟赵樽的时候。
没有人能够看着亲娘伤在面前而无动于衷,赵樽这样的人,更是不能。
“十九皇叔,你还在犹豫什么?”
说罢他又望向夏初七,语气温和得不合时宜,“小七,你过来!我便放他们离开。”
“老十九…老十九…”贡妃拒绝着侍卫的包扎与救治,奄奄一息地挣扎着,微笑的声音里,每一个字都破碎在嘴角,“老十九,喊一声…娘罢。喊一声娘罢…娘这便去了…”
赵樽紧紧抿着嘴唇,“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可他嘴唇翕动着,喉咙口模糊着,却一个字都吐不出。
“老十九…娘的儿…”
贡妃凄然一笑,看着挑高的赤金殿顶,目光越发黯淡。
“你…还是怨娘啊…”
风声在呼啸,白雪在呜咽,天地昏暗沉沉,从贡妃出事倒地,说来话长,也不过瞬间工夫,一道空白圣旨就像一出闹剧,只震慑住众人那么一瞬,先前对峙的双方,似是要搏一个你死我亡,再次摆开架势,那手上沾了鲜血的刀剑,在飞扬的大雪中,显得狰狞而血腥。
赵绵泽目不转睛地看向赵樽,“十九皇叔,多拖一刻,贡妃娘娘的性命,就少一分的希望…”
“赵绵泽,你无耻!”
夏初七大声喊叫着,怒骂她。可他似是未觉,嘴上反倒添了笑意。
“无耻之人,自是办无耻之事。”
“你放开她,我过去!”夏初七嘴唇抿起,迈开了脚步。
“阿七!”赵樽低低一喝,阻止了她,声音沙哑得仿若缺了水,“有我在,何时轮到你去涉险?”他撑着手上的钢刀慢慢从雪地上直起身,淡淡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有再说,却把千言万语都悉数化在了其中。
“赵十九…”夏初七哽咽着,只觉眼前风雪更浓,吹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他那一眼的意思,她太明白。
赵十九这样的男人,是不会允许女人去为他去牺牲的。
他的尊严,他的骄傲,都不会允许。
她静静地看着他,立在原地,湿透的衣裳上凉气涔涔的袭来,却不觉得冷。
“这是第一刀。”
赵樽往前走了一步,刀尖毫不迟疑地插向自己的胳膊。
鲜血汩汩涌出,刺痛了夏初七的眼,她却喊不住半句声音。
“这是第二刀。”
又是一刀刺在身上,赵樽的声音透骨的冷。
“赵十九!”夏初七几乎快要疯狂了,上前就要扶他。
“我无事!”赵樽拍拍她的手,握了握,那鲜血便沿着他的手心缓缓流下,落在她的手背上,她紧紧咬住牙,他却拂开了她,看向赵绵泽,一道低哑的声音冷厉得好似苍鹰,杀气弥漫了一殿,“赵绵泽,你若是个男人,就信守承诺!放了他们,我由你处置。”
赵绵泽目光一凝,笑了开来,“做得很好,继续。”
“老十九…”贡妃半阖着眼睛,看着浑身鲜血淋漓的赵樽,湿润的眼窝里,一串串泪水流向了脖子,混上那里的鲜血,滴落在地板上,似是开出了一朵朵玫艳的花儿来,“儿啊,不要管…母妃…不要管我…由着他们…”
赵樽没有回答,额头上的冷汗溢了出来,握剑的手也满是鲜血,可他没有出声,一声也没有,只是看着赵绵泽。
“这是第三刀,”
“不!不要!”眼看赵樽的刀子再次插向他自己的身子,贡妃心痛如绞,无神的眼睛里,突地光芒大胜。再然后,她慢慢的,扭动着她一直在流着鲜血的脖子,看往殿内那一张龙榻,也看向龙榻上她爱了二十几年的男人。
“光霁,醒醒”
龙榻上的人,没有回应她。她也没有力气再大声的喊。
但母爱的力量是巨大的,她跪趴在地上,挣扎着,颤抖着,伸出了五根鲜血淋漓的手指,慢慢往内殿里的他爬了过去。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裳,染红了皇城的金砖地面,她却似是未觉,只固执的一点一点往前爬,用染血的身子在地上拖出一条条刺目的血痕来,仍是无动于衷,只死死盯住那张龙榻。
“光霁…救…儿子…救…我们的儿子…”
从他昏迷以来,她唤过他无数次,可他都没有醒过。
这一刻,听着外面的风声,雪声,还有儿子手上的钢刀入肉声,她想,只怕也是不能了吧。
“我真是…无用…”
一个连自杀都没有死成的母亲,实在太无用了。
这般想着,她眯了眯眼,突然拿鲜血淋漓的指撑着地,颤歪歪站了起来。
“光霁,你再不醒…我…我真走了…”
昏迷的头脑已支撑不起她的理智,但母爱的力量却可以。
她微笑着提起长长的裙裾,用尽浑身的力气,猛地撞向了大殿中的柱子。
一个人自杀一次不难,难得的第二次自杀。
“母妃”
殿外的风雪中,赵樽撕心裂肺的大喊了一声。
贡妃浑身一震,脚步顿住回过头来,脸上惊喜万分。
“老十九”
迟了二十一年的呼唤是久违的,更是欣喜的,她颤抖着唇不能自己。
也就在这一刻,殿内那紧闭了许久的帐子,突地动了。有一只手,从帐子里颤颤歪歪的伸了出来…那只手,干瘦,蜡黄,无力,他颤抖着撩开帐子,大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看着贡妃满头的白发,还有她身上染红的鲜血和那一副绝决的姿态,嘴唇动弹着,“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主子”
崔英达又惊又喜,飞身扑过去,接住从龙榻上翻身倒下来的洪泰皇帝,两个人双双跌在地板上。
“善儿…”洪泰帝唇角颤抖着,声音模糊不清。
可贡妃却是知道,他在喊她,是他在喊他。
“他醒了…他醒了…崔公公…他醒了…”
贡妃虚弱地轻唤着,身子却无力地软倒在地上,手指还向着龙榻。
“太上皇醒了!”
天地一片昏暗,狂风猛卷白雪,崔英达一声尖细的嗓子,如同一丙穿透力十足的尖刀,震动了乾清宫,也震动了整个朝廷。
刀剑入鞘,兵卒跪地。
乾清宫外的赵楷一愣,安顿好守候的禁卫军,匆匆赶了进来。
东方青玄凤眸微眯,艳红的袖袍拂了拂,也加快了脚步,赶在了赵楷之前。
文武百官得到消息,不敢再耽搁,纷纷赶往了乾清宫。
就连正在奉天门与赵绵泽的京畿大营对峙的秦王赵构,也急切切的奔了进来。
洪泰帝作为大晏的开国之君,其帝威与帝势是极大的,对人心的影响也是极大的。
风雪一直未停,但乾清宫里原有的血腥味儿,却是慢慢淡了。不过,经此突变,宫中还在乱成了一团。宫女们,太监们,禁卫军和锦衣郎们,一个个小心翼翼地奔走在呼啸的寒风之中,不知明日又会如何。
这一个风雪之夜,因了晋王府八十九个家仆的死亡,贡妃娘娘的喋血护儿,还有乾清宫里森冷的刀光剑影和洪泰帝的突然醒转,变得不再一样。但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乾清宫里发生过的事情,皇城各处正在对峙的兵马未撤,各方的势力仍在严阵以待,宫中巨变也随时还有可能再一次发生。
历史正在往另外一个方向反转。
一段波澜壮阔的庙堂争霸,也将从这一个风雪之夜拉开序幕。
第256章 危局:破
这一夜,整个京师都未入睡。
洪泰帝再一次从昏沉中苏醒过来,是天儿见亮的时候。
又是一日开始,万物复苏,夏初七站在乾清宫巍峨庄重却冷寂得如同一口棺木的大殿外头,看着满天飞扬的风雪,唇上一直带着笑。
或说,在冷笑。
真是一个猜到了开头,没有猜到结果的故事。
“太上皇有旨”
崔英达与几个老太医从内殿里出来,抖抖身子,仰头看一眼天上未散的雪,传达了老皇帝的旨意,让文武百官及宫内的侍者一律退至乾清宫殿外等候,只宣秦王赵构、肃王赵楷、晋王赵樽、以及赵绵泽入内觐见。
远处磬钟的声音,“哐”的入耳。
高耸的乾清宫,被一片白雪笼罩,严寒相逼。
殿外风雪中,群臣跪伏,每个人的脸上情绪各异,却无人议论昨日的宫中巨变,也似是无人察觉乾清宫的周围还有一群又一群身着甲胄手持刀戟的兵卒在巡视。
一场干戈看上去结束了。
可隐隐约约的,罩顶的乌云,却越积越浓。
“赵十九…”眼看赵樽要随了崔英达入内见老皇帝,夏初七心里一紧,上前握一把他匆匆包扎过的伤口,目光里满是担忧。既担忧他身上的伤,也担忧他入殿之后,将会发生的事情。
赵樽回过头来,冷寂的眸中,无情绪。
“无事。”
两个字他吐得极轻,夏初七目光一沉,看着他棱角分明的唇,余光扫着屋脊上未化的积雪,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咙口里,满满当当一团。崔英达又催促了一声,她终是慢慢地垂下了手。
“我在这里等你。”
“嗯”一声,赵樽拍拍她的肩膀。幽深的眸子里,流过一抹艰涩。
“一切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