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的大街上,队伍一直往驿站的方向移动,走在队列前面的陈大牛,一身的乌黑铠甲,手勒缰绳,目不斜视,而他的队伍治军严明,亦是铿铿而行,旗帜飘扬,看上去极为规整。可就在这时,人群的后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的声音。

“哎哟喂,挤到老娘了,老娘的胸啊…再挤,再挤把胸挤没了,老娘要你们赔…”

先前人群虽说嘈杂,但无人这么尖声喧哗。这尖声尖气的咂乎嗓子,突然出现,极不合时宜,几乎霎时就引起了人群的注意,而那人这般吵闹似是还不甘心,在人群里疯狂的挤着,嘴里一直高喊。

“让路让路…”

陈大牛听见那声音,蹙了蹙眉头,回头看去,一眼就看见一个体态丰腴的“中年妇人”挤了过来,头上包着一张大青巾,身前甩着硕壮的两团,脸上满是不耐地与众人挤着开骂。

“老娘找侯爷有事,不要挤着我,哎哟,我的胸!”

陈大牛眉头一跳,嘴张了张,又紧紧抿住了。

不见他开口,他身边的周顺就拔高了嗓子。

“何人在此喧哗?”

那中年妇人挤着一脸的麻子,笑得极是腻歪,听见周顺发问,她突地一抬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抱臂观望的黑脸汉子。

“侯爷,这个不要脸的…他,他,他趁着方才人多,偷偷摸我的…”说到这里,她将身前的两团使劲往前一送,高高仰着头,大步走到前面,拦住了陈大牛的马匹,“侯爷,民妇被人非礼了…您得为我做主啊。”

“啊哈哈!”

他话音落,人群里顿时爆发出一声笑声。

虽说黑脸汉子的脸有些黑,可身强力壮看上去也是一个年轻汉子,但中年妇人却体态臃肿,脸上麻子点点,装扮得像一个唱猴戏的,即便真有大胸,也不可能让黑脸汉子那般饥不择食,心生歹意。她这般指责,无人相信,只觉得滑稽。

“岂有此理!”

周顺拍了拍马屁股,抢在了陈大牛的先前,大喝一声,“你个大胆刁妇,明明就见你在挤人,如今却说人非礼了你…还敢拦住侯爷坐驾,你不要命了?”

说罢,他跳下马来,就要去扯开拦路的麻脸妇人。可那麻脸妇人却是一个泼的,顺势就赖在了周顺的身上,死死拽着他不松手。

“非礼啊,大家伙儿快来看,官爷非礼良家妇女了…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官爷非礼人了…”

“你,你放手!”

周顺拽着她的手腕,一时拽不开,急得脸红脖子粗。那滑稽的场面,让四面八方的百姓都围了过来,憋着笑看稀奇。

“二…”

陈大牛吐了一个字,嘴角跳了跳,又改了口,“这位大婶,有人非礼你,你得找官府去告状,本侯不管这些事。”

“不行!非管不可。”

不待他说完,那麻脸妇人就打滚撒泼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紧紧拽着周顺的裤腿,就像没有看见周顺红着脸拽着裤头的难堪样子,一个人哭天抹泪,简直像是受了活天的冤枉。

“呜…侯爷,民妇的夫君死得早,一泡屎一泡尿地拉扯大了儿子,吃苦受难,多不容易…呜,如今在你侯爷的地头上,竟是被男人狎戏了,还被你手底下的军爷非礼了…呜,民妇早就听说侯爷是个好人,怎的任由兵卒冒犯都不管?”

陈大牛不知他在唱哪一出,只好附合。

“你要怎样?”

“你得赔钱…赔银子…不然,我与我儿子就活不下去了…”她胡乱地扯着,一边抹哭一边鲠脖子。

“你儿子在哪儿?”陈大牛又问。

麻脸妇人瞪了他一眼,侧过头瞄向了人群里的跛脚少年。

“诺,在那儿。”

跛脚少年从头到尾也没有什么表情,不管众人是哄笑,还是窃窃私语,她也像一个看客般,静静地看着这场闹剧。直到陈大牛疑惑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大黑马上,再与她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她才一瘸一拐地牵着马走过去,唇角微微一扬。

“定安侯,出了这等事,我娘不能平白受了委屈,你怎么都得赔我娘一些银子才说得过去吧?要不然,这光天化日之下,侯爷的兵卒猥亵士兵,传出去,多难听?”

“对对对!”那麻脸妇人似是受了猥亵还没有想明白,重重一哼,甩着两个大胸站起身来,扶着跛脚少年,状若委屈地吸了吸鼻子,“赔,咱让他们赔,敢摸老娘,赔不死他们,赔得裤钗子都不剩…”

陈大牛看着麻脸妇人,又看了看跛脚少爷,嘴角跳了跳,突然抬手阻止了要走过来的侍卫,又瞄了一眼还在起哄的百姓,低沉了声音。

“既有这事,是应当赔的。不知小兄弟要多少?”

跛脚少年轻轻一笑,摊开了手心。

“侯爷看着办?”

陈大牛沉下眸子,看了看他的手,搔了一下脑袋,像是在压抑某种激动的情绪,声音突然一哑,“小兄弟,俺身上没带银子,银子都在夫人身上,这路上人多不便。不如…你随我一道去驿站拿钱?”

“那…也好。”跛脚少年微微一笑,眼眶有些热。

他定定地凝视着面前高踞马上的陈大牛…不,认真说来,是凝视着他身上那一袭威风的盔甲戎装,目光恍惚,好像看见有那么一个人,骑着高头大马,映着阳光朝她疾驰而来,一身冷硬的铠甲外,披风凛冽扬动,他英挺的俊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容…

“小兄弟,请。”

陈大牛摊了摊手,态度极是友善。

他声如洪钟的粗嗓门儿,也打断了她的神思。

轻轻莞尔,她浅笑,“定安侯先请!”

大军再一次启程了。

跛脚少年没有骑马,他极为爱惜地整理了一下大黑马身上架着的一只鸟笼,又疼爱地摸了摸它的马脸,一瘸一拐地随在了陈大牛的身后。

他的身边,麻脸妇人与黑脸汉子亦步亦趋。

陈大牛余光扫着他们三人,目光里波浪涌动,千言万语在喉咙里翻腾,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放缓了马步。

大街上的闹剧落幕了。

可只觉此事怪异的百姓们,还在议论纷纷。

“吁!这定安侯果然亲近百姓…”

“是啊,那小子是走运了。”

“这样也可以?…不好说啊,谁知去了,能不能拿到银子?”

注视着远去的队伍,在拥挤的人群中,两个戴着斗笠、穿着粗布衣裳的男子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一个人压低帽檐,迅速转入了街口的一个巷角,一个人继续跟上了队伍。

斗笠男推开了老旧的院门,里面有好几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来走去,人人的手上都拎着武器,一看就不是普通的老百姓。

他闪身入了内室,拱手朝座上的人一揖。

“曹千户,找到人了!”

等他把在街上见到的一幕说完,那个叫曹千户的中年男人却没有多大的动静儿,摸了摸下巴上的山羊胡,他冷冷一瞥。

“看清楚了,是她吗?”

斗笠男道,“是,我与孙五都很肯定。虽然他乔装得极好,但在漠北大营,我与她相处了一年多,即便她化成灰,我也能认识…还有,那匹大黑马,也极像晋王的坐驾。”

听到这个,曹千户顿时来了精神,一下坐直了身体。

“果真?”

“应该是那匹马…曹千户,依卑职看,定安侯也是认出了她。不然,他怎会轻易允诺给一个刁妇赔偿?”

“那就奇怪了,她为何独独找上定安侯?”

曹千户略有忧色,那斗笠男缓了缓,却是一笑。

“定安侯是晋王旧部,交情颇深。依卑职看,若不是为了盘缠。就是她…想借力回京。”

“哼!不管为了什么,都与你我无关。”曹千户冷笑一声,挑高了眉梢,瞥向斗笠男,“我们只须记牢一点,她若活着回去,你我…都得死。”

“曹千户…?”

“安排去吧!”

“是。”

天上的阳光到了落晚时,被吃入了夜幕的肚子。乌云压了上来,像是要下雨了。立春以来,还未有下过雨,人人都在盼着新一年的春雨,可雨迟迟不下,反倒阴得令人心里沉郁。

大宁驿战。

外面的天再阴暗,客堂里却灯火大亮。

仍然一身甲胄的陈大牛,看着盘腿坐在案几边上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跛脚少年,眼睛有些热。

“慢点吃,吃完还有…”

瞥见他同情的目光,夏初七突地笑了。

“一年多未见,侯爷还是这爽快的性子,我喜欢。放心,我既然找上门儿来了,自然不会与侯爷客气。不过说来,侯爷这里的伙食,确实不错。哎,这些日子,从阴山一路走过来,好久没有这样好好吃过东西了,也好久没有…”

晃了晃手中的酒碗,她视线模糊。

“也好久没有喝过酒。”

陈大牛紧紧抿着唇,看着她,没有出声。她也不管他如何想,只一个笑了笑,入喉的酒,都化成了相思的痒。酒是米酒,并不烈,但一入喉咙,却像灼烧了她一般,忍不住就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笑。

“我记得上一次喝酒,还是与他在一块儿。这一转眼,他竟是离开这样久了…”

“楚七。”陈大牛喉咙一鲠,声音也哑了,“你可晓得,皇太孙布了天罗地网在找你?锦衣卫也在跟着瞎掺和…你眼下有什么打算?”

夏初七放下酒碗,桀骜不驯地抱着双膝,撩眼看他,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可陈大牛怎么看都觉得她的笑刺眼得很。与她往日那种由心而发的灿烂不同。不管她笑得有多快活,他也觉得天顶阴云密布。

“楚七,你光看着俺笑,你赶紧说说。”

轻轻一笑,夏初七又抿了一口酒,还伸了一个懒腰,“对啊,我晓得他在找我。今儿坐在这里,我也想问一句,定安侯准备把我带回去献给他吗?这样还可立上一功。”

“啪”一声,陈大牛重重落下酒碗,手一紧,几乎捏碎。

“你把俺当成啥人了?殿下对俺恩重如山,俺都记在心里头。若没有殿下,俺如今还不晓得死在哪个山旮旯里没有人收尸呢…”

“大牛哥,我顽笑而已,你还真急眼了?”夏初七还是笑。

陈大牛目光一热,“你不必害怕,即便是拼着这劳什子的官不做了,拼掉俺这一条命,俺也一定会护你周全。”

听他这般说,夏初七扬了扬唇,觉得身上暖乎乎的,极是舒服,唇角的笑容扩得更大了,“那…侯爷您准备怎样安置我?”

“今日之事,你太莽撞了,要银子也不是那般的要法?想必他们很快就会得到消息,派人过来…”陈大牛皱了下眉头,又道,“再说,即便躲过这一次,你这样飘荡在外头,也极不安生,早晚会落在他的手里。不如这样,你明日一早随俺南下,乘船进入青州。速度很快,能赶在朝廷的前面,青州是俺老家,往后的事,俺会替你安排…”

“那不妥。”夏初七眉梢一挑。

“有何不妥?”陈大牛狐疑看她。

“若是让菁华郡主晓得,还以为侯爷你养了一个外室,岂不是影响你们两个之间的感情么?”夏初七调侃一般翘起唇角,意有所指地笑。

陈大牛为人憨直,但并不傻。

知她什么意思,他搔了搔头,叹了一口气,“这件事你不必顾虑太多,菁华她不是那种人。只不过,俺也觉着她的身份夹在中间极为尴尬,那毕竟是她的亲生哥哥,她一个妇道人家,除了左右为难,也无能为力。所以,这件事,俺不想告诉她。”

夏初七微微眯眼,看着陈大牛,说得诚恳。

“如此便多谢侯爷了。”

“哎!你啥时候跟俺也这般客气了?”陈大牛长长一叹,见她噙着笑的样子,疏离了不少,语气也是沉重,“你安心在营里歇着,等到了青州,俺会替你张罗。”

“好。”

一个字说完,夏初七轻笑一声,看着酒杯,垂下眸子。

“郡主是一个好姑娘,大牛哥,你要好好珍惜。缘分这东西很奇怪,有一日的时候,就得过好一日。不要学我,笑时不会好好笑,哭时也不知怎样哭。每一处都热,唯独心里凉。”

酒罢,陈大牛差了周顺过来,让他为夏初七三人安排住处,只说是与这大兄弟一见投缘,而且还都是青州府的老乡,准备一并带了南下。有了侯爷发话,下头的人虽有猜测,但也不好多问,并没有人嚼什么舌根子。

夜幕下的驿站马厩里,夏初七微微躬着身子,将肥美的草料递到大鸟的面前,看着它嚼得香甜,唇角也浮上了一丝笑意。

“马哥,这些日子,苦了你了。他在的时候,想必你没有吃过这些苦头吧?不要害怕,他不在了,我也会待你好的。等你吃饱了,小爷我亲自为你刷洗。”

甲一默默的提了水桶来,她拿着马刷就开始刷马。

前些日子为了躲避朝廷的搜寻,大鸟身上那一套原本工艺精湛的马鞍行头都被她丢掉了,身上脏得不行。这般为他洗刷着,看他舒服地打着响鼻,似是精神了不少,她也很舒服。

“好了,真帅!”

她拍了拍大鸟的脑袋,回头看“机器人”甲一。

“消息传出去了?”

“是。”甲一板着脸,“即便不传,今日你在大街上闹了那么大的动静…不管是赵绵泽、东方青玄、还是夏廷德,想必都晓得你与定安侯在一道了。”

“是啊,这不是怕万一不知么?”淡淡看他一眼,夏初七笑了笑,“你先去睡吧,今夜应当无事。”

“你怎知道?”甲一不悦地看她。

“夏廷德的人,若是看到我与定安侯在一起,怎么着也得掂量掂量再动手吧?或者说,找一个更安全的办法动手?”她笑着,见大鸟在草料上趴了下来,舒服地吃着,她牵了牵唇,也坐了下来,靠在大鸟的身上,翘起了一只腿。

“甲老板,你怕吗?”

“怕什么?”甲一坐在她的身边。

“怕回不了头。”

“头在哪?”他哼了哼。

“你其实可以选择别的路,现在还来得及。”

“我早就无路可走。”

他没有看她,只是抱着后颈,在她身边的草料上躺了下来,一板一眼的声音,说得极是淡然无波,就好像“无路可走”是一件极为平淡的事情一样。

夏初七眉心微微一跳,心脏略略下。

虽然她与他相处了这样久,同生共死地经历了这样多。可除了“甲一”这样一个根本就不像正常人名字的名字之外,她对这个男人一无所知。

不知他是怎样跟着赵樽的。

也不知在这之前,他有一些什么过往。

但他却可以义无反顾地跟着她,保护她,寸步不离。到底是因了他对赵樽的承诺,或者说他对赵樽的恩义回馈,还是他本身真的如他所说…无路可走?

“甲老板…”

低低喊了一声,就着微弱的光线,她专注地看了他片刻,没有说话。直到他受不了的坐起来,慢腾腾地侧过脸直视着她,她才弯了弯唇角,尴尬的笑,“你这个人也奇怪,从来都不说你自己的事,我很好奇呢…什么时候说来我听听?”

甲一看着她,“想听?”

轻“嗯”一声,她重重点头,“想啊!”

他双眸一沉,抿唇,“那我更不能告诉你。”

“甲一!”

见她低低一吼,他板着脸,二话不说,拎着她的肩膀就拽了起来,顺便拍了拍她身上的干草,语气不温不火地道。

“夜凉了,回屋去。”

驿站北屋。

陈大牛迎着入夜的凉风进入内室,脸上一片冰冷。原本正在炉火边上看书的赵如娜微笑着迎上来,替他褪去甲胄,随口一问。

“今日街上的事儿,都解决了?”

“嗯。”

“没什么麻烦吧?”

“没有。”

今儿那麻脸妇人闹事时,赵如娜在车队的最前面。但她是女眷,又是定安侯的侧夫人,不便在人前抛头露面,一直未有打开帘子。如今见陈大牛少言寡语,像是有什么心事的样子,讶异了一瞬,将他按坐在椅上,低头嗅了嗅,微微一笑。

“还喝酒了。”

“是啊,喝了点。”

陈大牛平素并不常喝酒,除了必喝不可的时候,赵如娜几乎从来没有在他的身上闻到过酒味,可今日的他,除了精神疲乏,一身酒味之外,情绪似乎也不太对,不免让她生疑。

“侯爷,出什么事了吗?”

“俺…”

陈大牛抬头看她,目光微微一闪。屋子里很暖,她的声音也很柔,眸底波光盈盈如水,一句句体贴的话,仿佛挠心的爪子,让他左右为难。欲言又止地迟疑了片刻,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无事,早点歇吧,明日还要赶路。”

这天晚上,他都没有碰她。

像这样的夜晚,在赵如娜的印象中,极少。从她到奉集堡开始,他只要回来与她待在一处,几乎就没有安分的时候,每一个晚上都不知餍足地缠着与她亲热。而在这晚之前,唯一有过的一次,是他接到十九叔殁于阴山的消息。

知他的反常,她也没有再问。

有些事,既是他不想她知道,问也无用。

辗转反侧,没他的骚扰和怀抱,她竟是睡不熟。

而身侧的他,也是呼吸浅浅,像是思绪万千,根本就没有睡去。

这安静的感觉,很怪异。

两人睡在一起,中间却像隔着一条深深的鸿沟。

第174章 喜脉!

翌日,返京大军继续南行。

夏初七从阴山出走,飘了好些日子,终是得了个安稳。白日里,她窝在陈大牛备好的马车上,夜间随着大军一起,要么投宿客栈,要么住进驿站,完全一副混吃等死的样子,情绪不多,笑意吟吟,看得陈大牛心底一阵唏嘘。

这几日下来,营中的兵卒间,虽然有一些关于她身份的猜测和谣言,但由于定安侯有了严令在先,大多人敢想不敢说,也算风平浪静。

很快,到了永平府。

为了避开朝廷的耳目,陈大牛决定从永平府走水路去涞州,再从涞州插入青州府。这样速度最快,也节约路程。

大军到时,官船已然停在码头。

而永平府当地的大小官吏们,也纷纷赶到码头上,派了不少官兵驱散围观百姓,为定安侯送行,态度极是恭敬。

对于地方官吏来说,平日里,都是想尽了办法结交京官,以期获得朝廷的重用。更不要说像定安侯这样的朝中新贵,好不容易有机会结识到,自是不遗余力的为他安排行程。

熙熙攘攘间,码头上如同赶集。

混在百姓中间,有人缩头缩脑的打探。

但更多的人,还是只顾着看热闹。

一阵忙乱,号笛声里,官船终是出发了。

这种官船的承载量,一艘只有五百人左右。因此,返京的军队,加上行李,用了六艘船才载运完。

夏初七受到的待遇不错,侍卫长周顺为他们三人安排的舱室极是宽敞明亮。一进二的格局,十分方便他们使用,而且,还与定安侯同在一艘船,也极是安全。

临上船前,陈大牛再一次把文佳公主安排在了后面最远的一艘船上,明显对她避而不见。而那文佳公主也喜闻乐见,只要不与他在一处,跑得比兔子都快。

这样诡异的情况,看得众人匪夷所思。

从上了官船开始,夏初七无力地瘫了下来。二话不说,倒在床上便蒙头大睡。中途被甲一叫醒了一次,还极是不耐的打了几个呵欠,赶走了他,继续睡觉,连午膳都没有吃。

六艘官船,一路开往涞州。

渤海湾的水面上,来往的商船和漕船,见到定安侯的旗帐都纷纷避让,因此,行船的速度极快,说是明儿一早就能到涞州。

夏初七醒过来时,天上已挂了一层黑幕。

船舱外面,偶尔有人走动,嚷嚷着要开饭了。

“甲老板,我肚子饿了。”

她揉了揉额头,伸了一个懒腰,懒洋洋的笑。甲一没好气地把饭菜端过来,看着她一言不发。

她瞥他一眼,吃得津津有味,不理他的黑脸,样子看上去极是愉快,嘴里嚼着东西,眼神不时望向船舱外面。

“甲老板,这渤海湾好啊,夏无酷暑,冬无严寒,简直就是一个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好地方。今天晚上醒着些,想必会有动静。”

“嗯。”

“要是今晚不来…”她咬着筷子,拖曳着声音,眼珠子转动了一会儿,又笑眯眯地抬起头来,凉凉地看着甲一。

“不会不来的,都拖了这几日了,他们再不干掉我,可就没机会了。若是我猜得不错,赵绵泽一定会派人等在涞州码头,到时候,要杀人,可就容易暴露了,哪有海上来得安全?”

甲一面色微沉,“要不要通知定安侯?让他有个准备。”

夏初七放下了碗筷来,微微敛眉,“不必。他那个人,看着憨厚,脑子可不笨。提前告诉他,你说他会怎么想?”

吃过夜饭,甲一和郑二宝都在外间休息,夏初七一个人在舱里待了一会儿,不知是闷的,还是烦的,突觉有些透不过气来。

事情正在按她的计划进行。

可她的心里,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受。

推开舱门,她慢腾腾地上了甲板。

夜已深了。

几艘官船的行进速度不一样,中间隔了老长的一段距离,放眼望去,只能依稀看见后面的火光,飘荡在海面上。昏黄的光线,映着高高竖起的船帆,在风中摇曳。黑茫茫的水域上,什么也看不清,偶有来往的船只,时不时打着旗语向官船致敬。这个画面,不免让她想起与赵十九上京时的情形。

恍惚间,做梦一般。

“赵十九,你个狠心的王八蛋!”

迎着海风,她双手撑在栏杆上,低低骂了一句。

“夜里风凉,回屋吧。”

背后,传来甲一淡淡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