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赵樽的平静,更是难以明白。
就好像这个结果,他丝毫都没有意外过。
他早就知道酒杯里的不是毒酒,却还是步入了老皇帝的“圈套”,先赢了老皇帝一局,又让老皇帝得意于是自己算计了他。可实际上,他却是借老皇帝的手,掰回了一个“死”局?
下棋的人,谁在局中,谁在局外?
离开邀月述的最后一眼,她看向那个盘棋,还有那棋盘上模糊的“孝”字,突然之间觉得,这一盘儿棋,也许远远比她想象中更为复杂
第092章 防风?防己?
那天晚上在“邀月亭”里,老皇帝与赵樽父子俩到底说了一些什么,夏初七不知道,只知道当她离开了邀月亭,那个司礼监的崔公公也紧随后面就下来了。
也就是说,那高高的邀月亭上,只剩下了那两个人。
而谈话内容,也只有天地,地知了。
大概因了心里有事儿,这一觉她睡得不是太熟,一会儿想着傻子,一会儿想赵梓月,一会儿想着太子的病,一会儿又想着赵樽过些日子要去北平府,却没有再“邀请”她,一会儿又想能不能赶在他离开之前,搞掂魏国公的案子…
思绪糟乱,一个夜晚被她拼凑得七零八落。
翌日一大清早,仍然睡在良医所的她,是被梅子的拍门声给吵醒的。不耐烦地翻滚了两圈儿,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这才披衣下床。
一拉开门,就见到梅子红通通的双眼。
“楚七,你快去看看月姐姐吧?”
月毓?夏初七眯了眯眼睛,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不动。
“她怎么了?”
她不急,梅子却是着急得紧,“爷不是罚了她十个板子么?她那个身子那么单薄,挨了十个板子哪里能受得住?可那伤口又在…又在屁股上。除了你,没有旁的人方便去瞧了。”
考虑了一下,夏初七挑高了眉梢。
“行呗,谁让我医德无双呢?”
反正人一睁开眼睛,就是为了解决麻烦的,她正好去瞧瞧月大姐都伤成个啥样儿了。拿了一些伤药,她也不爱费事儿,拎了医箱就与梅子离开了良医所。
然而,她没有想到,月毓却没有关在柴房里,而是已经回了她自己的房里。从梅子那里,她很容易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原来自请领罚了十个板子,又自罚去关禁房面闭的月毓,在昨晚上老皇帝离开之后,就从柴房里放出来了。
下令的人,正是赵樽。
为什么?
如果赵樽不想关她,先前就不会罚她。
只有一个可能,与老皇帝有关。
可她有伤害赵梓月的嫌疑,老皇帝又为了什么?
心里的疑问一个个积累,她却无法从梅子那里得到答案。天子之心,谁又能猜测?再说了,她都是天子的怒火里侥幸逃生的人,眼看快要到中和节,还不知道老皇帝准备了什么节目给她呢,还是先顾着自个儿比较好。
“月毓姐姐,你好点了没?驸马爷来了。”
梅子入屋,便坐在了月毓的床沿,眼巴巴的看着她。
除了梅子之外,屋子里还有另外两个小丫头,一个在为月毓擦拭额头上的汗,另一个在边儿端水送茶,也是满脸的愁苦,一看就是真的担心她。
月毓趴在床上,紧紧咬着发白的唇角,听了梅子的喊声,才抬起头来,虚弱地冲夏初七笑了一笑。
“麻烦驸马爷了。”
转瞬,她又喊另外两个丫头。
“竹子,兰子,你两个先下去吧。”
月毓在晋王府里头确实有一些威望,那两个小丫头听了她的话,恭恭敬敬地出去了。当然,临离开之前,也没有忘了向夏初七这个驸马爷行礼。
十个大板到底会把人打成什么样子,夏初七先前没有去想过。可是等梅子褪开了月毓的衣裳,看到那鲜血模糊的伤痕时,她才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先人板板的,狠啊!
那个打板子的人,肯定大力士出身,而且与月毓没有私情。
如今她的伤处就四个字好形容皮开肉绽。
她自然不会那么好心地帮月毓上药,只是笑眯眯地把药膏递给了梅子。正准备怎么收点儿“诊疗费”好离开,却见月毓咬了咬下唇,轻言细语里,带着疼痛的沙哑。
“骑马爷,奴婢有一个事情拜托你。”
“哦?”夏初七斜斜地睨着她,“说吧。”
看得出来,月毓这个人外表柔弱,却也是一个心性儿要强的女人,屁股都被板子打开花了,可她说话的时候,那语气语调仍是端庄有礼,脸上都没有半点疼痛的扭曲。
“这一回的事情,爷恐怕对奴婢生了一些嫌弃,虽说他免了奴婢的责罚,可他的心思深沉,只怕没一段日子也消不了气。再且,奴婢这又是卧床不起,只怕得好些日子不能再伺候爷了。如今虽说入了春,但早晚风凉,爷的头疾也最容易在换季的时节复发,还请驸马爷多多照看着…”
夏初七错愕了。
这月大姐是真傻,还是在装傻?
她这个“拜托”也太扯了,她楚七与赵樽的关系府里谁不知道,这种事儿还需要她月毓来交代吗?尤其还搞得如此柔情款款,就像人家赵十九的“女朋友”一样,做什么姿态?
她突地发现了一个问题。
月毓每次与她说话都是那么温婉谦卑,可她却总能以最为谦卑的姿态,不着痕迹地往她的心窝子里戳。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不仅故意暗示她,是因为她与赵樽“主仆深情”,赵樽才饶她出来的,还生生把她楚七搞得像他们两个之间的外人。
翘了翘唇角,夏初七盯着她的眼睛,慢慢地走近,低下头来。
“月大姐,本驸马给你讲一个笑话,你可别哭啊?”
月毓身子很是难受,费劲儿地挣扎了一下,才抬起头来看着她。
“不是讲笑话吗?既然是笑话,奴婢又有什么可哭的?”
夏初七一双晶亮铁眸子暗了暗,便笑道,“爷原本是打算撵你出府的,可本驸马寻思怎么着你都是为了帮我才出的这档子事儿,你晓得的,我这个人心地善良得紧,肯定会于心不忍的。所以,昨儿晚上,我在爷的面前替你说了一晚的情,这身子都被他折腾得酸乏了,他才允了我,放过你这一回…”
月毓目光沉了沉,也不晓得信了没有,眼神有点儿飘。
“是吗?那奴婢多谢驸马爷了。”
淡淡抿着唇勾了勾,夏初七不与她客气,也难得再看她惺惺作态,拎了拎自己的医箱,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她,“口头上的谢,本驸马从来不稀罕。月大姐,你若真的有心,不是得表示一点点?”
晋王府里谁都知道楚七爱财如命,月毓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闻言,她唇角抽搐了一下,好不容易才露出一个笑容来。
“奴婢的月俸不丰,存的银子也不多…”
“呵呵呵,瞧你说得,月大姐,咱两个谁跟谁啊?”夏初七打了个哈哈,轻飘飘的睨着她,又叹了一口气,“瞧着你这也不容易!这样好了,你有多少,就拿多少行了…至于旁的么,本驸马也不好意思再要。”
有多少要多少,她还说自己“不好意思”?
月毓听了,原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是煞白,一字一句,几乎是咬着出口的。
“奴婢多谢驸马爷垂怜。”
等夏初七心情愉快地拿着银子离开了,梅子才不好意思的红着眼睛,想要替她打圆扬。
“月毓姐姐,楚七这个人的性子就是这样的,你不要与她计较,她除了喜欢银子,没别的坏心肠。那个,我那里还存了一些银钱,我这无父无母的单单一个人,平素也花不着,一会儿我分一半与你使零花。”
“不必了。”
月毓苦笑着叹了一口气,像是牵动了伤口,又“嘶”了一声儿,瞧得梅子更加心疼了起来。风快地去净了手,她拿过夏初七给开的药膏,蹲在床边儿上,就要替月毓擦药。
“你出去,我自己来。”月毓急快地挡住了她。
梅子以为她是不好意思或者不想麻烦自己,忙笑着抓住了她的手,“你放心,月毓姐姐,我定是会小心些的,你自己哪里方便上药?还是我来!”
“梅子,你出去吧…”
月毓紧紧抓住她的手腕,额头上都是冷汗,可却很是坚持。
梅子不明所以,可她向来都很听话,没有再多说什么,她仔细嘱咐了几句就退了出去,还关上了房门。
仰了仰头,月毓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面色平静地将夏初七给的药膏重重的丢在了一边儿。这才颤抖着一双手,撕开了自己的衣裳,包扎起那还在渗血的伤口来…
楚七给的药,她哪里敢用?
…
一晃又是两三日过去了。
夏初七的日子与往常没有什么变化,仍是晋王府与东宫来回地跑。有了赵樽坐阵,府里的流言已经平息了下去。可“公主与侍卫私通”的香艳事迹,却被换成了无数个版本,在京师城里传了个沸沸扬扬。
自古以来,即便是帝王,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夏初七“惊喜”的发现,因了那些香艳段子,她更加的出名了。
不管是晋王府还是东宫,虽然人家当着她的面儿恭恭敬敬,什么话也不可能多问,可那眉眼之间的神色却是怎么都隐不住,心里大概都在猜想她做了“活王八”,被戴了“绿帽子”还整天涎着脸悠然自得的做她的驸马爷,那简直是为了高官厚禄而丢尽天下男人脸面的典型。
夏初七倒是不怕丢脸。
这个人向来只在乎结果,如今脸面也丢了,可躺在床上的赵梓月,却是没有半点要醒转过来的意思。此时不比后世,对于一个昏迷不醒的病人,要保持她的生命体征,让她能好好的活下去,那照顾起来,简直就是要老命了。
看着床上苍白着脸无声无息的小丫头,她懊恼之余,又总是想起初见她的时候,那一个响光的耳光,也会想起唬她吃蜘蛛时,她的娇蛮,更会想起她为了赵樽,想要整天缠着自己的任性样子。可不管什么东西,都是失去的时候才会觉得可贵,想起来,那一点一滴曾经讨厌的东西,竟全成了赵梓月的天真与单纯。
赵梓月不醒,她这个驸马岂不是坐定了?
老实说,她不晓得该哭还是该笑,怎会平白就捡了个小公主做累赘?
中和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这几日以来,赵樽似乎都在忙,她却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只知道他早出晚归,白日里在府上人影儿都见不到。只有他晚上回府的时候,会差了郑二宝来唤她过去,或替他捏捏肩膀,或帮他按按脑袋,或者就在临窗的棋墩上,与她对弈一局,顺便也教导她一些棋技。
有了“邀月亭”一事,赵樽以前总是左右手互相对弈的习惯,总算是打破了,他长年累月孤零零一个人下棋的身影,终于变成了两个人。
这日,夏初七又听得了一个重秤大事。
老皇帝原本要在中和节上指婚给晋王赵樽的彰烈候宋家的嫡女,莫名其妙的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暴毙于她的闺房之中。据说无病无灾,就那样悄无声色地向阎王爷报道去了。
听得这个消息的时候,正是中和节的前一天,洪泰二十五年的正月三十,奇怪的是,这件事儿她竟然又是从卧床不起的太子爷赵柘那里听到的。
奇怪之余,她不禁在想:这位久病在床的当朝太子爷看来实在太过寂寞了,没事儿就专程派了人去打探这应天府里大大小小的八卦来着?要不然,他这消息来源也太快了。想来,他如果不做太子爷,改行去做“京师日报”的总编也是可以的。
“老十九啊…”赵柘叹了一声,无奈地朝她苦笑,“真是一个命苦的主儿,好端端的,又一个王妃香消玉殒了。如此一来,外面更得坐实了他什么杀人过多,煞气太重,平常女子近不得身的传言了。”
“那不好吗?”夏初七拿着勺子搅了搅汤药。
“嗯?”赵柘侧过脸来看她。
“哦。”夏初七恍惚了一下,回过神儿来,笑眯眯地道,“我是说,呵呵,我是说,那都是没有缘分的人,既然没有缘分,早死也可以早超生…不不不,我是想说,那不就证明了咱们晋王殿下,不该娶平常女子,应当娶一个不平常的才对嘛。”
“呵”了一声儿,赵柘摇了摇头,看着她笑,“你啊,这些话在本宫面前说说可以。在外头切急不许胡说。要落在有心人的耳朵里,还不得惹出大麻烦来?”
“嘻”的笑了一下,夏初七如今与赵柘极为熟稔了,狡黠地吐了咕舌头,“下官如今可是当朝驸马。一般人…他动不得我。”
若有似无地轻笑一声,赵柘犹豫了一下,语气凝重了不少。
“只是,老十九的婚事,只怕又难了。你看这,但凡是要许给他的王妃都不得善终,陛下怎好再轻易为他指婚,去得罪那些重臣?可要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却又配不上老十九,这还真是一个让人头痛的问题。”
赵柘对赵樽的关心,溢于言表。
看得出来,他确实是关心自个儿弟弟的。
夏初七自然不能说“你把人家最想嫁的王妃给娶了,让人家娶谁去”那么残忍的话。只一边儿腹诽着那个宋氏的真正死因,一边儿附和地笑着说了两声儿“是呀是呀”,就把手里的汤药碗递与了赵柘,打断了他对赵樽婚姻问题的深究。
“殿下先喝药,温度刚刚好,再凉,药性就淡了。”
“好。”
赵柘微微一笑,配合地把药送入口中,又把药碗递给了侍立在边儿上的黄明智,才蹙了蹙眉头,淡淡地吩咐他说。
“黄明智,去把人给带进来。”
黄明智应了声儿“是”,便退下去了。夏初七不知道赵柘的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也没有去多问,只是出去仔细净了手,又亲自为他处理起身上的病痂来。
看着她的专心致志,赵柘又是一阵唏嘘。
“这些日子以来,得亏你了。”
夏初七笑道,“殿下不要这么说,这是我应当的。”想了想,她又抬起头来,“殿下,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您。后天,不,得等过了二月初二的龙抬头,我就能拿新药过来了。只要没有过敏反应,您的病,很快就能痊愈。”
“新药制成了?”
温和的笑问着,赵柘的脸上,却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多欣喜。
大概他是吃药太多,已经不太相信了吧。
夏初七也没有与他解释青霉药的效用,只是愉快地眨了眨眼睛。
“您就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好!”赵柘笑了笑,话锋突地一转,“你想要见的人,本王给你找来了。”
她想要见的人?
听了这句话,夏初七心脏隐隐的被吊了起来。
难道是…
她思绪不宁想着,不多一会儿,果然见到黄明智领了一个人进来。六十出头的年纪,花白的胡须,脸上有着可以夹死苍蝇的皱纹,唯唯诺诺的样子,从进了太子寝殿开始那腰杆子就没有再直起来过,直到走到太子跟前,重重地跪下磕头。
她不认识这个老头子,却是认得他身上的医官袍。
“这位是…”
她刚刚迟疑出声儿,赵柘就淡淡的开了口。
“他就是你要找的崔良弼。”
不出所料!夏初七假装惊喜地上前一步,拱了拱手,口里直呼“崔太医好”,可是,那老头儿就像没有听见似的,置若罔闻,没有丝毫的动静。
赵柘又是一叹,加重了语气。
“黄明智,告诉他,这位是驸马爷。”
黄明智恭声应了,低下头来,凑近那个跪在地上的崔良弼。
“老崔,还不快参见驸马爷。”
崔良弼抬起头来,看了看黄明智,嘴里“啊啊呜呜”着,也没有说个明白,只是很快又指了指自家的耳朵,露出一脸的迷茫来。
“他、是、驸、马、爷!”
黄明智一字一顿,那原就不阴不阳的尖细嗓儿,一拔高了,显得格外的刺耳。
“啊唔啊唔啊啊啊…”
崔良弼又是不停的指着自己的嘴巴,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在与黄明智来来去去的“交战”了几个回合,才好不容易听明白了,膝盖在地上挪了个方位,冲夏初七磕了几个头,仍是说不出话来。
“难道他的耳朵也不太好?”
赵柘沉吟片刻,有些无奈地道,“是啊,崔太医年纪大了,如今在东宫典药局,也只是做一些杂活。原本早两年就要遣出宫的,是本宫看他年迈老朽,家里又有几口人要养活,这才特地向陛下请旨,讨了他过来。”
哑了不算,还搞成了半聋?
这个崔良弼很倒霉,当然,她相信,他不会是主动去倒霉的。
就在寻思间,赵柘却又是淡然一笑,替她想出了法子来,“楚医官,你有什么要与崔太医讨论的方子,可以写出来给他看,他的眼睛还是好使的。”
对啊,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眼睛陡然一亮,夏初七真诚的向他一揖。
“谢太子殿下。”
微微一笑,赵柘给了她一个温暖又得宜的笑容。
“去吧,本宫乏了。”
“是,下官这就去”
慢吞吞的走出了寝殿,夏初七像是感受到了背后他专注的目光,又冷不丁回头一看。果然,那个瘦削得不成样子的男人,还带着那一股子她已经十分熟悉的暖和笑意看着她。
那笑,就像一个慈父看着自家的孩子。
有纵容,有关爱,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爱护意味儿。
那是夏初七从未有感受过的一种温暖…
…
想到赵柘那仿佛洞悉般的眼神儿,夏初七多多少少有点儿利用了他一般的不自在。但很快,她就在现实面前收敛了心神,在安子公公的带领下,与明显惴惴不安的崔良弼,一前一后的出了寝殿,到了外间的偏殿里,坐了下来。
偏殿中,候立的宫女太监也不少。
眼角余光环视了一周,夏初七装腔作势地让安子拿了赵柘近期的医案过来,与那崔良弼看了看,又在安子备好的纸上对他写写画画,一顿描绘病情。
有了纸和笔的辅助,她与又哑又聋的老太医交流起来就容易了许多。而那个崔良弼看上去恭谦有度,可对于她今日莫名其妙的“请教”,除了有一些正常范围的迷惑之外,他什么也没有多问,只是一直就她的问题,很认真地在纸上与她探讨了起来。
时间,一点一点溜走。
夏初七想找个办法探探他的口风。
错过今日,就不知要等到几时了。
说不定,还会永远的失去机会
今日赵柘今儿没有预警的差了他来见她,难保不会让人生疑。
正常情况下,那些人应该怎么办?肯定要把他杀人灭口吧?
她写写画画,说说停停,时不时瞄一眼崔良弼的表情,脑子里一直翻江倒海。要怎样问,才能保证安全,还能得到一些线索?
考虑了一会儿,她在纸上写了一行字。
“崔太医,防风性味辛甘,防己味辛平。《本草崇原》有云:风寒之症,藏于肾脏,发为先热后寒之温疟。故此,我以为像太子殿下这般经久难愈的风寒,必用这一副二十二味‘散寒汤’,而这副药里,除了防己,还需防风。”
防风?防己?
虽然都是中草名儿,可她离奇的搭配,还是引起了崔良弼的注意。
“啊唔…啊…”
他看过来,眼睛里有一抹惊慌。
夏初七眼睛微微一眯,冲他肯定的点了点头,又写。
“或者,再加一味…黄连?”
写完,她顿住了手里的笔,一眨不眨地盯着崔良弼略有惊慌的眼睛。
那几句话,她可费了好些个心思。
二十二是指洪泰二十二年,“味”即通“魏”,那么二十二味散寒汤,就是指洪泰二十二年的魏国公案。至于防风和防己,除了引起这位崔太医的医学常识冲突之外,也是要告诉他,如果不说出来,只怕是性命难保,同时,也是要告诉他,小心被人灭了口。
当然,再加一味黄连,意思就更清楚了哑巴吃黄连。崔良弼哑了,为什么哑的?他说不出来。如果不告诉她真相,估计也不用“防风防己”了,用不了多久,他会再一次“有苦难言。”
显然,她句子里的“巧意”崔良弼弄懂了。
一双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他像是认出她来了,那一只握着毛笔手微微颤抖着,就连嘴皮子都颤动了起来。
夏初七害怕他失态,冲他使了个眼神儿,又写。
“崔太医以为本驸马这方子如何?”
垂了下头去,崔良弼颤着手,醮了醮砚台里的墨汁,先写了一个“好”字。迟疑着,额头上隐隐有细汗冒了出来,似乎是在犹豫该不该说,或者是在考虑究竟要怎样说…
夏初七正专注着崔良弼的笔下,突地听见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在讨论什么?”
那熟悉的声音一入耳,夏初七心里“咯噔”狠抽了一下。
赵绵泽怎么来了?
妈的!她低咒了一句。
好不容易就要得逞了,却被这厮无端端来破坏掉了,她心里不由有些发狠。眼看崔良弼仍然一无所知的在那里发愣,她灵机一动,笑眯眯地喊了一声儿,“表哥,你怎么过来了啊?”
说罢她一推面前的砚台,冷不丁的起身转了过去,故意重重地撞在了赵绵泽的身上,带着“杀父之仇”力道用得极大,撞了他一个踉跄,后退了好几步。
“你…”赵绵泽低呼一声。
“哎呀…长孙殿下…”
好像压根儿就不知道是赵绵泽似的,夏初七也大吃一惊般,瞪大了铜铃似的双眼,惊叫着,双脚站立不住地踉跄着就朝他倒了过去。而挥舞中的双手,就着那一支醮了墨的毛笔,“唰唰唰”不客气地画向了赵绵泽的脸孔。
不幸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那不似人间烟火的皇长孙殿下,一张温润得如同玉质的白皙面孔上,被夏初七乱飞的双手染上了黑墨不说,还非常“巧合”的在他右脸画了一个“X”,左脸画了一个“O”。衣冠楚楚的形象,配上这怪异的“XO”两个字母,显得滑稽之极。
事情发生得太快,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一时间,宫女太监们纷纷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看着同样愣在了当场的赵绵泽,夏初七想笑却不敢笑,只能憋住了肚子里的笑意,赶紧“惊慌”地丢掉了毛笔,十分“抱歉”的蹙起了眉头,冲他深深作了一揖。
“对不住了,长孙殿下!我正与崔太医讨论太子爷的病情,没有想到是您过来,您,您没什么事儿吧?哎哟,你下回也出点声儿啊,瞧把你这脸弄得,我真是太不好意思…”
“无妨。”赵绵泽看不到自己的脸,自然也永远都不会知道那喜剧效果有多么的神奇。微微一怔之后,他优雅地轻咳了一声,没有去胡乱擦脸,只彬彬有礼地回应。
“是我让他们不要出声儿吵到你们的,这事,怪不得你。”
“哦。你不生气?那就好,呵呵,那就好。”
在丫头太监们慌乱地喊着赶紧为长孙殿下备水备巾子的当儿,夏初七憋了一肚子的笑意,与她寒暄了两句,见崔良弼收拾妥了情绪,正一脸紧张地跪在那里给赵绵泽行礼,不免小小的遗憾了一下。
就差那么一点点!
这个该死的赵绵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