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锦揪紧了心,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

六郎突然笑起来,笑容既是讥讽也是宣泄:“所以,在我报仇之前,你一定不能死!”

耶律寒一怔,眼睛琉璃般的光被挡在瞳孔的黑影中:“本王会等到那一天的。”

德锦转头看着他,忽然握住他的手:“寒,别活在仇恨里。”

他低头温柔地凝视她:“你既然能走出来,我就一定会跟着你的。”

六郎看着相互对望的两个人,终于还是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耶律寒,好好照顾她…还有,请照顾我四哥…”

“德锦是本王的王妃,杨四郎是我大辽的驸马,请放心。”耶律寒郑重地保证。

六郎收了枪,执起缰绳,最后看了一眼德锦:“锦儿,保重…告诉四哥,我和娘都没怪他。”

她热泪盈眶,重重地点头:“保重…”

六郎调转马头,绝尘而去。

耶律寒收回目光,重新把德锦的手握住,怜惜地擦去她眼角的泪:“锦儿,别哭…从现在开始,我一直在你身边。”

重重的承诺,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时光如何沧桑变幻,他怀里的这个人,他永远都不会放开…

承诺的重量,犹如远山相隔的雾觳,尽管缥缈,可是让人期待…

他说过的话,从不食言,即使生命的力量太沉重,为了她,他也要用力肩负起来。

德锦抬起头,眼若明星,不染半点儿尘埃,恍若还是那个站在海棠花海中,回眸浅笑,催开一路豆蔻的女子,眉目如画,带着让他心神动荡的微笑看着他:“我相信你,永远不会离开我…我相信你…”

在心底相信,即使敌不过命运,她也相信他…

他低下头,郑重地在她细白手背上落下一个吻,绵长细致,烙上属于他的印记…

不远处的十三骑取下脸上的黑色面罩,十三张不同的面孔上,不约而同露出欣慰的浅笑。

一切,都结束了不是吗?

尘归尘,土归土,注定要在一起的两个人,无论什么都无法分开…

南王府

璃烁和茗烁在院子里帮着柔妃把荷花池里刚踩下的莲蓬剥开,取出莲子,封存在一个小小的罐子里。

璃烁把罐口用蜡封住,拍拍圆圆的陶器,笑道:“夫人,德王妃喜欢吃吗?要不要加蜜酿制呢?”

柔妃抬起头,似是想起什么一般望着天空出神,半响才说:“锦儿不喜欢吃蜜,甜是,都不喜欢。”

“为什么呢?”璃烁不理解,甜一些,不是很好吃吗?

柔妃苦涩地一笑,低下头,锦儿不喜欢吃甜的,和她生长的环境有关系吧,她生活里没有甜蜜,所以对甜的东西,也超乎常人的排斥。

吃苦,才是本质所在,甜蜜只是外表华丽的装饰。

茗烁心细,看出柔妃眼睛里的落寞,于是连忙阻止要开口询问的璃烁:“夫人,海柔小姐什么时候回来?”

遥辇部的王子去世,尸体是被林海柔带回来的,从那以后,她便很少来南王府,一直在遥辇部照顾伤心过度卧病的遥辇部族长。

“海柔…”柔妃叹息一声,那也是个苦命的孩子,远在大宋的林老爷林夫思念女儿,早在一年前就去世了。,海柔不想再回大宋的家,孤身一人在契丹,“随她去吧,她心里高兴就好。”

璃烁忍不住喟叹:“慕胤王子是多么好的人啊,平易近人,风度翩翩,可惜…”

茗烁狠狠撞了她一下,这个丫头,怎么这么不懂事,明明知道慕胤王子是在战场上为救王妃才死的,还在这里说!

璃烁也会意,立刻闭口了。

“夫!夫!”

香灵的声音远远传来,气喘吁吁,柔妃抬头,无奈地摇摇头,这个孩子,还是长不大。

香灵喘着气跑进来,一张小脸通红通红,跑得大汗淋漓:“夫人,公主她…”手指着院门外,却说不出话,她实在太累了!

柔妃一下子站起来,怀里的莲蓬落了一地:“锦儿怎么了?”

香灵手指着的门外,突然一个女子的身影出现,带着满溢的惊喜:“娘…”

第六十五章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3)

她中了离魂术的期间,根本不记得和母亲见过面,这一次,是听柔妃被赐死之后的第一次见面,她有太多的感动,太悠久的感情…

南王府的荷花,在这一瞬间,似乎绽放了所有光彩,芳香馥郁,花瓣飞舞。

从没有那一年,荷花开得这么美好…

德锦飞奔过来,一头栽进柔妃怀里,放声大哭:“娘,娘…”

柔妃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敢相信这个事实,她的孩子,真的回来了…完完整整,没有少什么,站在她面前了。

上天把前半生夺去的快乐都还回来了,这一刻,她们都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这个世界有太多不幸,太多不完美,可是永远都有等待的希望…

所以,请不要失望,永远都微笑着,神爱世人,她永远不会辜负满怀期待并且善良的人…

北院大王的德王妃回来的消息很快在京城里传开,宫里的太后听到消息,欣慰地一笑:“终于回来了,终于结束了。”

年幼的皇帝不是特别能听懂她话里的意思,问道:“母后,什么结束了。”

萧燕燕指了指放在桌上的锦盒——盛放了‘澶渊之盟’的协议:“宋辽之间,战争结束了。”

耶律隆绪明白地点点头:“孩儿明白了,母后,皇叔很厉害,孩儿以后也要做皇叔那样的人!”

萧燕燕摸摸他的头顶,笑道:“隆绪,你会是比你皇叔还出色的人,你将会是大辽最伟大的帝王。”

耶律隆绪似懂非懂,但是很坚决地点点头:“孩儿会努力的!”

萧燕燕拉起他的手,半是劝导半是回忆地说:“隆绪,你记住,将来遇上喜欢的人,千万别伤害她,千万要抓紧她,千万要…”她忽然说不下去了,喉咙里哽着什么东西,孩童时代的感情虽然像潮水一样退却了,可是永远有轻微的涟漪荡漾在心中,使她每次想起来,都会泛起不小的波涛。

每个人的一生,就只有那么几次选择,那么几次放弃。

她,选择了,也放弃了,大辽国的太后,一生一世,把自己交给这个国家!从她下定决心的那一刻起,她便不再属于自己了,无论将如何,都只能是为了这个国家。

萧燕燕,萧绰,萧太后。

大辽第一美女,契丹历史上最英明的承天皇太后!

耶律隆绪还未到明白男女之事的年龄,但是却深深地把母亲的话记在心里,在很多年之后,他遇上喜欢的那个人时,却深深地后悔了…(嘎,讲韵蕾的时候,隆绪是男主之一哦,爱得很辛苦的那一种)

宫女走进来,躬身道:“太后,皇上,银镜公主求见。”

“让她进来吧”萧燕燕让隆绪出去玩,转身迎接银镜,见她抱着三岁多的宗源进来,却是眼圈红肿,便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了?他见到德锦公主了?”

银镜把宗源交到燕燕怀里,擦擦眼泪坐下,哽咽道:“没见到,他没见任何人。”任何人,自然也包括她自己。

“何苦呢?把自己弄得一身伤。”燕燕逗弄着宗源,这孩,长得和杨四郎,倒是有七分像,特别是那眉眼,淡淡地像锁着愁,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皇嫂!”银镜抬起头,又流出眼泪,“你我该怎么办?让他回去吗?没了他,我和宗源怎么办?我活不下去…”

“荒唐!”萧燕燕陡然把声音提高了八度,吓得宗源抖了一下,却很镇静,只是睁大眼睛看着说话的大人,燕燕把他交给宫女带出去玩,才说:“为一个男人要死要活,成什么话!?”

银镜不服气,脱口就:“皇兄走的时候,你不也像这样!”话出口才惊觉自己错了,想改口,已经来不及了。

萧燕燕却是极为宽容,脸色略微白了些,上前牵住她的手,道:“我们这就去看看德锦公主吧。”

银镜有些犹豫,但还是擦干眼泪去了。

南王府在今天看来,似乎比往日多了些什么,萧燕燕挑开车帘,看着王府出了好一会儿神,才看出多了什么。

生气…原来多了生气。

侍卫早就去通报了,因此耶律寒匆匆出来接驾,带着德锦。

燕燕从马车上下来,笑着走过去,不看耶律寒,却径自拉过德锦的手,看见她换上了契丹人的服饰,更显得美丽脱俗,脸上退去了少女的青涩,显出一种女人的妩媚来,连自己看了都忍不住出神。

“你今天才回来,我就来,是不是打扰你们了?”瞟了一眼耶律寒,发现他脸上果真带着一丝不快活,“看来真是打扰了。”

银镜跟上来,看见德锦,居然胆怯得不敢上来,躲在萧燕燕身后,德锦公主,是恨她的吧,当年若没有带走四郎,或许,德锦主和杨四郎,会在一起的…

“没有打扰,是我应该去拜见太后。”德锦,看见银镜,有一瞬间心里掠过一抹疼痛,想起四郎,竟然有些痛不欲生。

那么骄傲的四郎,是不是,很痛苦呢?

“银镜公主。”她还是忍不住出声喊了银镜,眼睛里波光闪烁,“四郎…”

银镜几乎是在听见‘四郎’这两个字就开始转身走,她不要听见什么‘四郎’!她只认识穆易!只认识穆易!

“公主!”德锦撇开众人追上,急切地从后面拉住她,“他怎么样了?还好吗?”

银镜咬着嘴唇,忍住要冲出口的哭声。

尾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HE哦~)

银镜咬着嘴唇,忍住要冲出口的哭声。

德锦后退一步:“我明白,我…只想知道他好不好他,然后告诉一些话。”

一双有力的臂弯从后面把她圈住,她回头,看见耶律寒英俊的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关怀,觉得很安心。

她知道他能理解她,对于四郎,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态。

银镜迈开步子,德锦急切地喊道:“主!请帮我转告他,天波府里没有人怪他,我也从来没怪他,他永远是我的四哥哥,我不会忘记他!让他也…不要忘记我…”

“我一定会转告的”银镜咬咬牙,低声道:“谢…谢谢你!”然后快步离开了。

王府里的荷花香飘出墙外。

倚在墙角处的男子闭上眼睛,他白衣胜雪,乌发如漆,面庞上流泻着美玉的光泽。

他听到了,那些话。

锦儿…今生今世,如何把你遗忘…

怪我吗?你一定怪吧,曾经答应过你的一切,我统统没有做到。

我是个恶劣的人…无论对于母亲,对于兄弟,对于妻子,对于国家,对于…你…

杨四郎轻声笑出来,带着一种绝望的姿态,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他用袖口捂着嘴,怕自的己声音太大被人听到。

袖口放下,触目惊心的一滩血渍赫然醒目,在白衣上犹如盛放的红色海棠花。他忽然看得痴了…

多少年以前,那个在海棠花海中翩然起舞,笑靥如花的女子还一脸天真地向他伸出手指,:“我会一辈留在你身边…”

猛烈的咳嗽又涌上来,这一次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他痛苦地弯下腰,身体的痛苦太沉重了。

偷偷地从这里看过去,有个男人,把她心呵护在怀里…

足矣,那个守护她的人虽然不是他,可是他相信那个人,会给她一生一世的幸福…

踉踉跄跄的步伐,渐渐沿着墙根远去,孱弱的背影,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袖口上的血迹,就像一道很深的伤口,干裂凝结,似乎只要那么一动,就会破裂,然后鲜血如潮水…

德锦望着银镜的背影长久地失神。

萧燕燕无声地对耶律寒眨眨眼,然后和侍女一起离开。耶律寒会意,揽过德锦的纤腰,低声在她耳畔道:“锦儿,你这样对另一个男人念念不忘,我也会吃醋的”

“啊?”德锦蓦地转身,差点儿没被他的那句话劈死,这是他会说出的话吗?

他语带戏谑,却是不折不扣的真情实意:“你只能想我,只能看我,要是让我发现你心里还有其他人,那么…他”含义颇深地看了她一眼,“嗯…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

她忽然有种后悔的冲动…“你想做什么?”早就知道这个男人惹不得,可是看到他眼里漆黑幽深的感情,心间竟然只有满满的幸福感。

他并不答话,揽着她的腰走回去,她挣扎了一下,他回过头,眸光一闪,忽然低下头,冰凉却不失柔情的唇覆上她的,极其耐心地在她唇瓣上来回挑逗,那种苏苏麻麻的感觉立刻让她脑里一片空白。

他的吻带着他惯有的霸道深情,唇舌相交,滑腻柔软,他在她口中肆意地挑逗,直到她再也没有反抗的力气为止。

门口的守卫直接把两个人过滤成空气,没看见没看见…

耶律寒微微一笑,拦腰把她抱起来,大步走回去。

他有很重要的事,苦苦等了四年,再不能错过了。

德锦无力地瘫倒在他怀里,胸口微微起伏,把刚才他夺去的空气都呼吸回来。

“寒…”她双手绕上他的脖颈,靠向那让她感觉无比安心的胸怀,“对你,我永不后悔了…”

他把她搂得更紧,体温交织在一起,犹如晨间晶莹的露水,纯净美好。

他把她放在床榻上,单膝跪在床边,握住她的手深情一吻,抬头以仰望的姿态看着她的眼睛:“锦儿,把你交给我,完完全全的,好吗?”

德锦看见他眼中黑色的***,羞赧地别过头,点点头。

他欣喜,重新覆上她唇,德锦在一阵激烈的吮吻中头晕目眩,他的手小心地揭开她的衣带,慢慢下滑,顺着曼妙的女性胴体抚摸,,所到之处燃起一阵狂烈的火焰。

德锦轻哼一声,突然被激情的漩涡卷进去,不能自拔。耶律寒的手指滑到她平坦的小腹上,光洁,却有些荒凉,犹如一夜之间被砍断树木的森林,透着一种宿命的气息,紧紧扼住他的喉咙。

“锦儿…”他在她腹上划了一个圈,再抬头时,她已经别过脸,而半侧的面孔上,犹带着斑斑的泪痕,他心里一痛,这永远都是他们之间无法抹去的伤疤。

“寒…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她,韵蕾,韵蕾…”她低声哽咽。

他俊美无俦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霾,他又何尝不知道她心底的这个痛,他的骨肉,他从未见过。

“我没看过她一眼…一眼都没看过,对不起,对不起…”

他已经失了平素的自持冷静,慌乱着上前去擦干她的泪水,拥她入怀:“不怪你,锦儿…我们会把她找回来的,一定会的…”

百年生命,不愿再留遗憾,只是谁也不知道,找回那个孩子,会是那样的结局…

时间悄悄流入黑暗,恍惚的暗影中似乎拢着一层雾气,青纱帐中一双俪影相互拥抱,良久,四片优美的唇相贴在一起。高大身躯将她压下…

流动的浮光带出一夜春光无限…

我已将你完整拥有,无论是身,还是心,自此,没人能将我们分开。

这一夜如此漫长,正如往后的时光千千万万…

柔妃站在‘凌霄苑’的院子外,抬头看满天繁星,香灵吵吵嚷嚷指着院里四年前移栽过来的海棠树:“夫人!快看快看!海棠树结了花骨朵!要开花了呢!”

“想不到秋海棠竟开得这么早。”柔妃温婉地低声,嘴角不自觉带上温柔的笑意,“还是夏天啊”

“荷花和海棠花一起开了,真是美丽呢!”

“但愿年年如此”

茗烁和璃烁两姐妹笑得像盛放了的海棠花,悄悄看了一眼烛光摇曳的屋内,忍不住偷笑这一年,真是美好…

尾声

暗密的树影拉出一片诡异的阴森,月如钩。

三匹马缓缓在树影下穿行,马蹄只有异常细微的声音,踏着满堆积的落叶。

为首一人月白衣袍,如从月光中走出的圣洁天神。

跟在身后两个灰衣男子互望一眼,月光下两张脸逐渐清晰,却是野利遇岐与卫慕康。

他们跟着王子前大辽,失踪三年的德锦公主突然出现,王子自然不会放过,可是下午在南王府门前看到了那一幕之后,李元昊便一直默不作声,带着们往回走了。

“王子…”野利遇岐开口,试图说些什么,却发现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

“嗯”李元昊淡淡应了一声,却不回头,也不像在等待他的话,于是野利遇岐只好挫败地沉默了。

卫慕康却一脸不怕死的表情,他原本就是冷漠淡然的人,可是这个时候也禁不住奇:“德锦公主…不是死了吗?”

野利遇岐轻咳一声,希望能制止卫慕康的话,卫慕康装作没听见,问李元昊:“王子,是什么原因?”他已经奇很久了,这个时候不问恐怕要憋死的!重新活过来的德锦主为什么会出现在大宋?

李元昊高深眯起眼睛,望了望天上的钩月。

野利遇岐看见王子并没有排斥这个问题,便低声说:“清婉背叛了王子。”

卫慕康一哂,像是早就想到是她:“怪不得她在前几天会突然死了。”声音冰冷,和他阴冷的表情完全符合,残忍,甚至嗜血。

“是啊,要不是为了救德锦主,雾影族的长女,怎么会轻易就死去。”野利遇岐偷偷瞟了一眼前面的李元昊,哎,这个人,真是什么都不做,都可以惹出一场风波来。

清婉为了他向德锦主下咒,又为了他不惜牺牲性命解咒!

爱情,果然是让人疯狂的东西!

卫慕康道:“只可惜,德锦主回到耶律寒身边了,大辽和大宋,居然议和了,看来我们算是没戏; ,哼…”

走在前面的李元昊终于有了一丝动静,他慢慢转过头,阴鹜的眼眸盯着远处沉浸在灯火中的辽国都城——上京临潢府,语气中夹了一丝轻蔑:“我会再回来的!”

阴森诡谲的目光,被溶溶月色围拢,黑夜中一点精准的亮光,看得人心里发寒!

次年,北院王妃生下一位王子,名煌烜(xuan)

而那位从出生便失踪的小郡主韵蕾,仍然下落不明…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