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随风飘落,迢迢迤逦千里不抵她回眸一笑。

她靠在他胸前,轻声细语:“我会一辈子都留在大宋,也留在你身边。”

他痛苦地抓紧胸口,口中翻搅着浓重的血腥,‘哇’的一声,吐出大口鲜血,染红了他一声素白的衣衫,青石的地板上,红红一片。

那飞舞的桃花,顿时更加鲜艳!

那时的她,让天地都失色,无忧无虑,美得不染尘埃,他以为,她会一直这样美下去,就算不做她的妻子,他也会给她世上的一切。

她单纯清澈,笑容一直蔓延到了眼底最深处,她一个笑容,便叫世界都颠倒。

锦儿,何时,能与你想见?抑或,要我等一生?

下辈子,我绝不会在放开你,就算上刀山下油锅,赴汤蹈火我都愿意,为你,我愿意等。

“杨四郎!”银镜扔了手中的一支开的正艳的桃花,慌忙跑到他身边,“你吐血了!”

“没事。”他不在意地摆摆手,清朗的面孔消瘦无比,他看着漫天的桃花,留给她一个清俊的侧脸。

“怎么会没事,你都吐血了!”她着急地掏出手帕,擦着他的嘴角,“我去找太医来看看。”

“不用了。”他身子晃了晃,站稳,背脊僵直地挺着,“在下与公主非亲非故,不劳公主挂心。”

“我…。”银镜看着他,一脸委屈,“我只是好心嘛,不忍心看你死。”

“在下如今生不如死,公主何不成全。”四郎表情痛苦地看向她,眼中的悲痛几乎淹没了她。

“你死了,你的‘锦儿’呢?要是她还活着,也不允许你这样吧。”

“锦儿。”他目光清远,嘴里念着这个名字时深情款款。

银镜不禁有些嫉妒,这世上的男子都疯了!为什么最近所有的男人都这样呢?先是皇帝哥哥,后来是寒哥哥,现在是她在悬崖下捡回的他!

“也许她还活着,你有没看见她的尸体,怎么知道她死了?”

一瞬间,他的整张脸都亮起来,也许,她真的没死!

因为坚守着彼此间不倒的承诺,所以等待成了唯一的希望,也许也许,有一天,我们能在某个地方重逢,到时候,你千万要记得叫住我,我怕时间太残忍,让我忘了你的模样。

转夏

天气慢慢开始热起来,外面已是一片绿色,树木繁荫,百花争艳,相互媲美。

荷塘里,大朵大朵的荷花开得美丽极了,淡淡的粉红色,在风中摇曳生姿,荷叶长得繁盛,几乎将整个荷塘都遮蔽了。

游鱼戏水,碧绿的水面一圈一圈的波纹荡漾开去。

她一身白色纱裙,衬得她素净的皮肤如凝脂赛雪,清澈的眼睛看着荷塘里盛放的荷花,额上的珍珠熠熠生辉,荧光流转。裙角绣着几朵粉色的荷花,裙袂飞扬,乌黑的发丝像瀑布一样流泻而下,一直长到腰际。

“锦小姐!”茗烁从荷塘里的小船走上来,笑着把怀里含苞的一把荷花递给她,脸上微微的汗珠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她轻轻接过来,一阵淡雅的荷香顿时盈满了她的鼻间,她忍不住低头闻了闻,露出一抹浅浅的笑。

茗烁心花怒放,终于看到她笑了!

第九十章 玉容寂寞泪阑干(10)

茗烁心花怒放,终于看到她笑了!

她从来不笑,即使是假意的奉承大王她亦不会,她只会呆呆地坐着,不声不响,一整天。

现在她终于笑了,几朵荷花就能让她这么开心,看来都和她一样是个小孩子呢。

璃烁折了几支莲蓬,高兴地走上来,“今天给小姐做莲子羹,都是新鲜的呢。”

茗烁伸手摘了一片大大的荷叶,抬起来遮住她头顶炽烈的阳光,笑道:“小姐好白,吃莲子羹会让肤色很红润呢。”

德锦低着头,睫毛在风中微微颤动,头顶的荷叶遮蔽了阳光,在她身上投下了淡淡的阴影。

风轻轻地吹来,荷塘里盛放到极致的荷花摇摇晃晃,粉红色的花瓣被风吹落,飘飘然在绿色的荷叶间穿梭,然后,风大了些,花瓣高高飞起,忽上忽下。

夏日的荷塘,空气中溢满了荷花的清香,美丽的荷花轻舞飞扬。

德锦怀里抱着含苞的荷花,微风吹动她额前的几缕发丝,额环上的珍珠鲜亮无比。

“看,大王回来了,今天好早啊,才是中午呢。”茗烁眼力好,老远就看见花园拱形门口一个高大的人影走进来。

璃烁笑着附和:“因为锦小姐在啊,大王巴不得不出去呢!”

她脸上染上了红霞,抬起眼睛,前方,他朝着她走来,黑色的披风猎猎飞舞,阳光在他周身流动,他的眼睛漆黑幽深,看见她,变得明亮。

耶律寒解下披风交给身后的慕胤,冷峻的面部变得柔和。

德锦站在荷花盛开的荷塘边,身后大片的荷花争妍斗艳,花瓣飞舞,荷叶摇曳生姿,她像是仙境中最虚幻的仙子,一身白纱,黑发瀑布一样,眼睛如同汪洋大海,清莹流转,让额上生辉的珍珠也黯然失色。

他几乎屏息,她像是天宫中偷渡下凡的仙子,乘云踏月,降临在他面前,这一刻,他多么感谢上天,将她给了他。

她怀抱大把粉红色的荷花,站在灿烂的阳光下,仰起脸,脸上微微泛着醉人的红晕。

他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躯遮蔽了她头顶所有的光芒,他伸手,将她连同荷花一起揽进怀里。

他的手臂紧紧锢着她,铜墙铁壁般让她几乎窒息。德锦闭上眼,他是她的噩梦,而她要一辈子都做着这样的噩梦无法醒来。

天哪,你一定是睡着了,为何?你看不到我?

良久,他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想出去吗?”

她抬起头望着他,眼珠澄澈,她点点头。

契丹人的‘射兔节’很快便要来临,街市上一派热闹。

卖小吃的小贩卖力的吆喝,杂耍的艺人施展浑身解数表演,卖胭脂水粉的商人在路上询问个个过路的妇女…

阳光炽烈

这里一片太平盛世。

人们的衣着和打扮都是纯辽化的,他们口中说的是难懂的契丹语,相互交流间都是一脸平和。

世上所有的民族都是一样的,只是立场不同。

上京最大的酒楼‘一品楼’坐落在城中人员最旺盛的地段,每天客似云来,都是有权有势有财的人物,普通人一般都没有银两进这种高级的酒楼。

‘一品楼’最尊贵的包厢,桌椅都是最上好的紫檀木,茶具碗盏更是十分昂贵。

包厢里右面的窗口临着闹市,左边的窗口却是‘一品楼’的后院,亭台楼阁,错落其间。

包厢外十三个黑衣男子持刀而立,面无表情,仔细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这里的菜很出名,他们的厨子曾是大宋御厨,菜色大部分都是大宋的,你会喜欢的。”耶律寒极有耐心地跟介绍大了文化,包括饮食和生活习惯,他希望她以后在他身边,可以尽快适应。

德锦静静听着,却没吃下多少东西,她的眼睛瞟向窗外的闹市,眼神很凄迷。

这里,和大宋一样热闹,也是这么多人。

脑海中浮现出汴京城的闹市中,七个少年身披铠甲,骑着白马,一起向她走来,她高兴得像一直燕子,欢呼着迎上去,四郎将她抱上马背,身后七郎嘲笑她,哥哥们朗声大笑…

物已非,人也非。如今天涯海角,人间地狱,就这样永永远远隔开了。

“参见公主。”门外想起了十三骑齐齐的声音。

“咦?寒哥哥在里面吗?”女子清脆的声音投过雕花的木门传进来。

“大王不允许人进去打扰。”

“我只进去看看他嘛!好久没见他了,我看看都不行吗?!”银镜公主埋怨着十三骑,硬是要冲进来。

“大王不允许人进去打扰。”十三骑依旧重复着无情冷漠的话,毫不通融。

“哼!气死我了,我要进去嘛!”见十三骑不通情达理,银镜公主只好大声撒娇,期望里面的人能听见,反正酒楼被包下来了,她才不怕丢脸!

德锦依旧出神地望着窗外,根本就没有听见外面的吵闹。

耶律寒握了握酒杯,站起身,走出去。

“银镜!”他不悦地大喝一声。

“你总算出来了!哼!你的手下都好无礼,我回去要告诉皇帝哥哥!”她刁蛮地叉起腰,杏眼圆瞪。

“那你就给我滚回去!”他的怒火被挑起,从小谁都拿这个刁蛮的丫头没办法,宫里人人都怕她,皇上皇后又对她疼爱有加,什么事都顺着她,以至于她无法无天,更加刁蛮无礼。

“我不!我要看看你来这里干什么?我听说你带了个大宋女人回来,我要看看!”她说着便要冲进去,十三骑抬起没握刀的手臂将她格住,面无表情等待耶律寒的命令。

“把公主送回去,不准她再出宫来!”

“你敢!你凭什么?!我是公主!我是银镜公主!”她不服气地大声嚷嚷,“你一定是被那个大宋女人迷昏了!你敢这么对我!”

耶律寒的身体鬼魅一样靠近她,深邃的眼中暗潮汹涌,他的声音冰冷无情:“给我住嘴!”

“你…。”她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来,瞪着眼睛看着他。

他虽然冷漠无情,可是却从来没有这样对她发过火!原来,外面人说的话都是真的!他真的是最可怕的魔鬼!

“送回去!”他低声命令。

第九十一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1)

 突然,包厢的雕花木门被撞开,一个白色的身影飞快地冲了出来。

所有人都始料未及,耶律寒没有来得及抓住她,白色的裙角在楼梯上飞快的一闪,几朵淡雅的荷花一瞬间绽放又匆匆凋零,她已经跑下了楼。

那一瞬间,银镜以为自己看到了一片白色的花瓣,洁白得没有任何瑕疵,从她面前掠过。

很多年以后,她问四郎:“你为什么这么爱她?”

四郎没有回答她,他的眼神很悠远,仿佛要透过重重的迷雾,寻到那个朝思暮想的女子。

最后,她还是明白了,他爱她,是因为她在他心中永远是一朵开在深山的纯洁的小白花,没有任何瑕疵。

耶律寒抛下她追了出去,银镜呆呆地坐在地上,半响才反应过来:“天哪,四郎还在外面等我!”

人潮汹涌

她像疯了一样冲出酒楼,冲进熙熙攘攘的人群,四处搜寻。

“四郎!四郎!”她明明看到了,她真的看到了,一定是他!不会错,她不会将他认错!

“四郎,四郎!”她提着长长的裙摆,在热闹的街市上奔跑,拉过一个又一个白衣的男子,都不是都不是!

她身边走过无数行人,却没有她要找的人,风将她的发吹乱,阳光射进她眼中,那闪闪的泪光折射出一种七彩炫目的光。

“公子,公主在前面的酒楼里呢,我们过去吧。”侍女小心跟在他身后,提醒道。

四郎看了一眼热闹的人群,点点头:“走吧。”

她是不会在的......

人群流过,他的白衣耀眼,如同天山上刚刚落下的白雪。

“四郎!”她站在人潮中无助地哭,泪水汹涌,头发跑乱了,额前的珍珠依旧光彩夺目。

人群纷纷侧目,不时用契丹语低语,然后摇摇头走开。

在这里,这样的汉人很多,被买回某个大户人家做妾,然后跑出来,太多了…

耶律寒从后面走上来搂过她。

“你不是说你可以找到他吗?你不是说帮我找到他吗?为什么骗我?”她泣不成声,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我没骗你,我会找到他的,相信我。”

银镜怏怏地从‘一品楼’上走下来,鼓着气,“有什么了不起!就是一个女人嘛!”

四郎正好走上来,看见她,微微点点头。

银镜停下来,转过头对着身后跟着的两个黑衣的男子道:“我自己会回去,不用你们送!”

“大王吩咐将公主送回宫,我等只听大王吩咐。”两个男子互望一眼,同时看向四郎。

银镜顿时有些心虚,上前护在四郎前面:“看什么看,他是本公主的朋友!”她心里发毛,任何被黑衣十三骑盯上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属下不敢,请公主回宫。”两人移开目光。

四郎抬起头,看着身穿黑衣的男子,眼中多了一丝复杂的光。

耶律寒扶着德锦走回来,她哭得像沾了雨水的梨花,凄凄楚楚,让他心里疼得好紧。

马车上,银镜掀开帘子的一角,冲他喊:“寒哥哥!我生气了!回去我告诉皇帝哥哥你欺负我!”

阳光很烈,风很轻,人群来来往往,他们只隔了一条街。

耶律寒将她护进怀里,并不理会银镜的刁蛮,扶着她一步一步走进了‘一品楼’。

银镜轻哼一声,放下帘子,回头对四郎笑道:“我们回去。”

突然,四郎的心疼了一下,他捂着胸口,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你怎么了?!”银镜焦急地问。

“没事。”他伸手掀开帘子,向外看去。

马车外是来来往往的行人,人山人海几乎淹没了他的视线,对面‘一品楼’门口站着另外两个黑衣的男子,面无表情,眼神犀利。

微风拂过他清俊的脸庞,他缓缓合上眼睛,放下帘子,疲惫地向后靠去,“走吧。”

“你肯定?”冷漠的声音响起在走廊尽头,院子里盛放的桃花纷纷飘落。

夜色中,那抹挺拔的背影几乎淹没在黑暗中,他一生黑色在皎白的月光中华光流淌。

“属下肯定!那人一定是杨四郎!”

“杨四郎。”他握紧手指,凛冽的目光看着院子里飘零的桃花。

“银镜公主很喜欢他,恐怕将来会酿成大祸,请问大王是否要除掉他?”

“除掉他?”耶律寒走出黑暗的阴影,幽幽的白月光静静在他周围跳动。

若是杀了杨四郎,她会怎样恨他?会不顾一切和他同归于尽吧,她是那么深深爱着杨四郎。

幽幽月华,他眼中是一片痛苦的深渊。

锦儿......

她是否会知道,他也是这样深爱着她,如果可以选择,他不会让她牵扯进这场残忍的战争,他会用另外的方式得到她,至少这样,他还有机会可以拥有她的心。

“不许伤害他。”他缓缓开口,院子里桃花忧伤地落了一地。

尊前拟把归期说,欲语春容先惨咽。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阳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玉楼春》(宋)欧阳修

第九十二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2)

月上柳梢

安静的院子里,桃花悄无声息地飘落。

“出去散散心心里会舒服一些对吧。”银镜笑意款款,宫里的确太闷了。

四郎皱起眉,今天的感觉是那样的强烈,仿佛她就在他的身边。

“要是你想回大宋,以后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她娇羞地看着他。

他没听清她说什么,点点头。

银镜高兴的蹦起来,笑容灿烂:“太好了!四郎,我好喜欢你!”

她好喜欢他,真的好喜欢他!从她第一次跟随奚敏大将军一起出征,那次,辽国大军在雁门关外的陈家谷与杨家军开战,战况好激烈,奚敏将军不允许她到战场上,她只能站在远处远远的观望。

辽国大军很勇猛,但杨家军也不是吃素的!六个少年骑白马,身披战甲,个个俊朗无比。

然而那次杨家军军备不足,战了几个回合,明显要败北,最后一次,两军交战,双方派出得力干将先交战,这样往往便决定了胜败,因为关乎士气。

杨家将中,他第一个要上前挑战,骑白马,手持红缨长枪,威风凛凛。

他只用了不到十招,便将辽国大将遥辇徵挑落马下,得胜而归。

他不知道,那时她站在不远处的山崖上,甚至为他喝了一声彩!

从那以后,凡是关于杨家将的事,特别是杨家四郎的事,她都好喜欢听,寒哥哥让杨家将全军覆没凯旋而归的那天,她甚至一直不理皇帝哥哥,她怨他们为什么这样赶尽杀绝?杨家也是忠君报国,根本没错!

没想到,她一气之下负气出宫,居然让她在悬崖下救了几乎断气的他!他不知道那时她日日夜夜守着他,荒无人烟的深山,她跑遍了各处为他找草药和水,终于救回了他!

她贵为大辽公主,第一次,为一个男子做这么多事,她喜欢他,真的真的喜欢他!

夜深沉

德锦倚在窗口,眼神空洞洞的望着外面,外面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雨,淅淅沥沥。院子里的树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她的心也如这树一样风雨飘摇。

四郎…

我看见你了,真的看见你了,我叫你,为什么你不答应我,为什么还要走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