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盛也会意,因说道:“管他呢,反正跟咱们没有关系,表姐,你尝尝这块花生酥,是祥隆街上新开的糖果铺子,许多人挤着买呢,我好不容易抢了一盒。”

七宝果然拈了一块儿,只觉着满口的酥脆甜香:“好吃好吃。”

苗盛笑道:“我就猜你喜欢。之前你最喜欢吃麻糖杆,那也是酥脆香甜的。只可惜这会儿天热,自然是没有的。”

七宝正吃得高兴,突然听见“麻糖杆”,心中无端一动,那本来要去拿第二块花生酥的手指便停住了。

心底有一道高挑的影子闪出,他负手立在夜色之中,衣袂飘飘,看不清他的容貌,只有眸子如同晓星般熠熠微光。

突然他一抬衣袖,有什么东西破空而出。

七宝下意识地舔了舔嘴角。

有一点甜,也有一点酥麻的感觉。

承沐领着石琉进内,一边略带紧张地看着七宝。

七宝本正发呆,抬头看见承沐,又扫到他身边的石琉,她皱皱眉,突然面露惊喜之色:“石先生!”

承沐见她竟然连石琉都认得,真真的暗自称奇。

七宝对谁都好,几乎也都认得,就是见不得张制锦,却又叫人头疼。

石琉笑着拱手:“七姑娘,你好啊。”

七宝屈膝还礼:“向来不见,石先生又到哪里逍遥去了?”

石琉笑道:“终究是逍遥不成的,有人硬是逼着我又乖乖地回来了。”

“咦,什么人这样厉害,敢逼先生?”

“七姑娘,你当着不知道吗?”石琉含笑问罢,“这世间就算是皇上也奈何我不得,除了那一个人,他可真能耐,我本打定主意死也不肯回来,没想到还是中了他的套。”

七宝歪头:“是吗?”

石琉打量她的神色,又道:“七姑娘,容我给你听一听脉。”说话间便在七宝的手腕上一搭,引她到桌边落座。

石琉一边听着脉,一边问七宝:“七姑娘,你可知道我方才说的人是谁?”

七宝略觉不安:“我、我不知道。”

石琉微笑道:“再想一想,七姑娘一定是知道的。大概是你不愿意想起来,所以说不知道。”

七宝咬了咬唇,小声说:“我……我不愿意想,我会头疼的。”

石琉笑道:“不打紧,我在这里,我专会治头疼。”

七宝有些紧张,旁边的承沐跟同春却更紧张。

石琉不动声色地听着她脉象变化:“七姑娘,你还怕什么?我告诉你,你要是想起来就会知道……你很不用怕,因为逼我的那个人,其实对你很好。事实上他之所以死命的逼我,就是为了姑娘。”

七宝愣住:“为了我?可是……为什么?”

石琉笑道:“为什么?你自己想啊。”

七宝只觉着口干,忍不住又舔了舔嘴唇,她总觉着唇上好像沾着什么东西,有一丝丝的微冷,还有掩不去的香甜,但是舔来舔去,却又像是没有。

“我……”七宝皱皱眉,有点着急,头隐隐地有些突突地跳。

石琉虽面不改色,但只有他知道,手底的脉象,一团乱流交错似的,起初还算平稳,随着他一句句的问话,就仿佛水流急湍中碰到了水中的岩石,从而产生了万种变化。

他甚至也感觉到了,手底下的肌肤,正在慢慢发热。

承沐也发现七宝的脸色在微微泛红,他几乎忍不住要提醒石琉。

但石琉一边儿按着七宝的手腕,左手却悄悄示意他不可出声。

“七姑娘,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七宝的眸色焦急而茫然:“我……甜。”

“什么甜?”

雪白的贝齿又轻轻地咬了咬殷红的樱唇:“糖……”

那一点甜意从她的唇角漾开,慢慢地渗透到心底里去。

在所有的黑暗之中,突然响起爆竹的声音,长街之上,灯笼璀璨,火树银花。

跳跃的孩童在身畔四窜,摇曳的虎头灯垂在他如玉的手上。

而在所有的灯火阑珊之中,那个人拥着自己,衣袂交叠……

七宝面露笑意,喃喃道:“大人……”

此刻,在暖香楼外的门口,银灰色袍子的一摆在风中微微扬起。

张制锦立在那棵百年的樱花树下,听着风自树间缠绵低徊而过,听着她呢呢喃喃的那一声轻唤,在瞬间眼眶已经潮润。

他蓦然转身,正要拾级而上,里头却传来承沐的惊呼声。

第168章

张制锦一怔之下,忙掠向屋内。

才进门,便见七宝坐在桌边儿,周承沐跟同春一左一右,石琉却背对门口在她对面。

此时周承沐手足无措,挓挲着两只手:“妹妹,你怎么了,啊?”想碰七宝又不敢的模样。

同春则举着帕子:“石太医,姑娘这是怎么了?”

原来七宝的鼻端赫然正流出赤红的鲜血,而她兀自满面茫然对此一无所知。

在承沐跟同春的惊慌失措之中,七宝才有所觉般抬手在唇上抹了抹,瞧见满手的血,眼神一变。

就在这时张制锦冲了进来,七宝蓦地抬眸,正好跟门口的张制锦目光相对。

四目相对的刹那,她的眼神中流露出恍惚之色,但却没有先前的恐惧,惊慌以及躲闪等等。

张制锦心头略觉异样,正想上前一步,七宝双眼一闭,往后倒了出去。

虽然有承沐在侧,张制锦还是极快地走了过来,亲自将七宝抱起。

他已经很久没有亲手抱过她了,只是看着七宝的脸上似比昔日丰润了许多,虽然是远远地偷偷看着,却也在心酸之余又觉欣慰。

直到这会重新将她抱入怀中,才知道自己的内心竟是何等的想念她,就算是将人带到了床边上,却也舍不得将她放下,只索性顺势拥着坐在床头上。

同春顾不得,拿着帕子给七宝擦拭脸上的血。

承沐则问石琉到底如何。

石太医揣着手叹道:“我说难办吧……方才我在问话的时候,已经暗中探着七姑娘的脉了,只想着一有不妥就即刻停下来,没想到她的情形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难办,不过三公子跟九郎不必担心,之所以会突然流鼻血,是因为七姑娘过于紧张、脉动过快过烈所致,暂时不至于有其他的凶险。”

周承沐听到最后,才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张制锦见七宝靠在自己肩头,合着眸子昏迷不醒,便问:“那现在呢?”

石琉走上前又为七宝把了脉,说道:“不碍事,但九郎你最好把她放下,让七姑娘平躺着较为有益。”

张制锦低头看看七宝,着实舍不得,但也生恐对她有碍,只好重又起身,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平。

石琉从医囊里拿出一枚银针,在七宝身上各处穴道一一刺过。

张制锦本想守着七宝等她醒来,不料外间苗夫人匆匆进来,对他说道:“锦哥儿,外头有宫内的公公来了,说是皇上的旨意,传你即刻进宫面圣。”

张制锦略一皱眉。承沐忙问:“这时侯皇上急着召见九爷不知是为什么?”

“不妨事,”张制锦淡淡道:“你们自管好生照看着七宝就是了。我出宫后就过来。”

苗夫人忙道:“承沐送送。”

于是周承沐忙陪着张制锦一块儿去了,剩下苗夫人便问情形,石太医也耐心跟她说了,又交代了一副药方子,让人速去抓药。

且说张制锦出了国公府,随着那太监进宫面圣。

养心殿中,皇帝才服了药,见了他便道:“爱卿从哪里来?”

张制锦道:“回皇上,臣从国公府而来。”

皇帝微微一笑:“今日爱卿在祥隆街头登高一呼的风姿,真真无人能及啊。为一人便想要葬送那千里江山图的魄力,也是叫人赞服的。”

张制锦当然听出皇帝话语底下的揶揄冷意,早跪倒在地:“是臣一时妄为了。请皇上宽恕。”

皇帝道:“你是真心悔过,还是应景而已?照朕看来,你只是有口无心。”

张制锦垂头不语。

皇帝皱皱眉,倾身望着他:“那个周七宝,对你来说当真有那么重要?”

张制锦这才回答道:“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既然是臣的结发之妻,自然当生死不离。”

皇帝虽然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但听到他字字说出来,仍是面露愕然之色。

半晌,皇帝冷笑起来:“好个‘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你这样待她,可不知她是否这样待你。这周家的女子,恐怕没有你这样的心意!若真个如你一般深情厚谊,淑妃也不至于‘暴病身亡’了!”

皇帝所提的,自然正是周淑妃因为不想跟皇帝“黄泉共为友”,所以才犯下那种谋逆大罪。

张制锦置若罔闻,只沉声道:“皇上自然明白,人各相异。”

皇帝哼道:“张爱卿,你本是前途无量,又何必这样目光短浅,周七宝自然是绝色,但纵然是再绝色的人物,也有色衰的一天,你不要给区区女色迷了心智,忘了男儿本该有的本色。”

“臣当然不会忘记。”张制锦回答。

“哦?”

“臣自年少之时遨游四海天下,也见过不少绝色,自诩并非是沉湎女色之辈,臣对七宝……”张制锦说到这里,心头突然一疼。

他是喜欢七宝,起初也许是惊于她的容貌,但是就如皇帝所说,再美的容颜也有残退的时候,对于多变的人心来说,甚至不等容颜残退,最初时候的欢爱之意却早就消减了。

可是直到如今,七宝却像是已经长在了他的心上,她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人,而是跟他同命共体的。

头顶上皇帝还在虎视眈眈,张制锦顿了顿:“臣今日如此,也是因为早就算到石琉一定会现身,那《千里江山图》不过是个引子,也绝对不会有什么不测,且在石琉出现那一刻,臣已经命人将画好生收起秘密送到了礼部,转他们呈送宫内保存。”

正在此刻,外头果然有内侍来报:“礼部尚书大人求见,说是要进献《千里江山图》给皇上。”

皇帝的目光阴晴不定,又过了半天才笑道:“不愧是爱卿,算计的真是周全。”

张制锦俯首:“微臣不敢。”

自此,石琉便留在了国公府内,朝夕探视照看七宝。

从那日流血晕厥后,七宝再度醒来,却喜没有别的症状,只不过石琉一时也不敢再跟她提张制锦了,只先给她服着药调养着。

有石琉在府内坐镇,张制锦也安心了许多,又因朝廷事务繁忙,当下只得竭力收心先料理政事。

这天,国公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来客并非别人,竟是永宁侯府的程弥弥,程弥弥并非一个人来的,她随身的奶娘还抱着襁褓中的奶娃娃。

苗夫人看着那孩子白胖可爱,着实喜欢,亲自抱了过去看了半晌。

程弥弥笑容谦和温良,因欠身对苗夫人道:“妾听我们侯爷说,七姑娘的身子有些不好,当初妾蒙难的时候多亏了七姑娘仗义相救……所以特意带了这孩子过来探望。还请夫人允准。”

苗夫人见人家一片好意,又是永宁侯府的人,哪里有不从之理,只说道:“这当然使得,只不过七宝病的古怪……倘若有些言差语错……”

程弥弥不等说完,已忙笑道:“夫人说哪里话,妾只求见七姑娘一面,盼着她大好罢了,难道竟怕七姑娘得罪妾吗。”

当下苗夫人便亲自陪着她来到暖香楼,此刻将近正午,虽然日色炎烈,幸而那棵大樱花树遮天蔽日的,挡出了一片荫凉。

七宝坐在秋千上,也并不叫丫鬟摇晃,只是抱着秋千的绳索怔怔地发愣,双脚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踢一踢。

同春等都站在旁边瞧着她,突然看程弥弥来到,均都吃了一惊,忙迎过来。

程弥弥温声道:“我是来探望七姑娘的。”

同春欲言又止。

程弥弥已经走到七宝身前,微微俯身道:“七姑娘,可还记得我吗?”

先前苗夫人跟程弥弥进门,七宝却并没有抬眼看一眼,好像并未察觉,直到此刻才抬起眼皮看来。

当对上程弥弥的目光之时,七宝的眼中流露诧异之色,然后又缓缓地说道:“程……姑娘?”

程弥弥微笑道:“许久不见,还以为七姑娘忘了我呢。你可还好吗?”

七宝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目光下移,落在了程弥弥的右手上。

程弥弥的右手却躲在袖子里,毕竟太过惊世骇俗。但是程弥弥却即刻发现了七宝的目光变化。

只听七宝说道:“我、我还好……你呢?”

程弥弥道:“托姑娘的福,我还过得去,对了,今儿我特意带了铭儿前来,姑娘还没见过他呢。”

说话间,身后的奶母上前,弯腰将小公子递了过来。

那小婴儿仿佛才睡醒,张着嘴打了个哈欠,看着甚是憨态可掬。

七宝盯着那襁褓里玉雪可爱的婴儿,蓦地站起身来:“啊……”

这会儿苗夫人,同春等都围了过来,担忧地望着七宝。

苗夫人勉强笑道:“七宝啊,你瞧瞧看着孩子,是不是很像是你裴大哥?”

她特意说“裴大哥”,真真害怕七宝突然又叫什么“三姐夫”。

七宝直直地看着那孩子,呼吸有些急促,终于她看看裴铭,又看看程弥弥,脸上又掠过一丝恍惚:“这孩子、真可爱。”

程弥弥微笑道:“这孩子能有今日,还要多谢姑娘呢。对了,姑娘知道他的名字吗?是我们侯爷亲自给起的,单字一个‘铭’,便是铭记不忘的意思了。”

七宝盯着她,眼睛慢慢地红了起来,却不言语。

直到此刻,苗夫人悬着的心才缓缓放下。

而同春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心头微动:之前七宝见到裴宣,口口声声地“三姐夫”,怎么今日见了程弥弥,竟然并不十分觉着意外?连同他二人的孩子也一并毫无隔阂地接受了?

这日程弥弥去后,到了晚间,七宝突然对同春说道:“我近来觉着心里发闷,也许是吃药吃了太久,很不舒服,你去跟太太说,我想去外祖母家住上两天。”

同春瞅着她说道:“姑娘,这会儿石先生正在府内,不如再过一段日子再去苗家庄?”

七宝捧着头道:“不行,我立刻要去,你快去说去。”不由分说,竟然立刻逼着同春前去苗夫人的上房说了。

苗夫人听了,虽然诧异,但毕竟这是七宝的心愿,苗夫人因跟石琉商议,石太医道:“这个却也无妨,只要七姑娘心胸开阔,对她的身子自然大有好处,何况我也可以跟随行事。”

苗夫人闻言才放了心,于是便答应了同春。她又怕张制锦不知道,便又打发了周承沐前去吏部告诉。

只有苗盛因为听说七宝要去庄子,他自忖也好久不曾回去了,便主动要求作陪。

于是次日,同春,秀儿巧儿早收拾好了要用的东西,陪着七宝坐了马车往苗家庄而去。

苗家庄的老夫人早已经是满头银丝,身子却还康健,听说外孙女儿要来,早早地便扶着小丫头在庄子门口等候。

七宝见了外祖母,自然更有一番亲热,庄子上的女眷们因为都敬爱她,便也都众星拱月一般,唯恐哪里招待的不周到。

夜间,庭院幽幽,七宝坐在檐下的竹椅上,手中握着一把绢丝团扇,却并不摇。

夜风徐徐,甚是惬意,七宝抬头看着满天璀璨的星斗,正在出神,又见不知从哪里飞出了一只只的萤火虫,在眼前上下乱舞,甚是可爱。

七宝看了半天,那些飞舞的萤火虫跟天上的星子逐渐在眼前缭乱起来,竟变成一个人璨璨的影子。

七宝睁大双眼看了半天,忙将团扇举起来挡在脸上,仿佛是想把那人的样子遮住。

在苗家庄上住了三天,国公府那边儿派了人来询问何时回府。

七宝只想多住几日,便将来人打发了。

这天苗盛道:“表姐,总在庄子里也没趣,我带你去山上玩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