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下定决心那刻,就注定了跟那个曾经温润体贴的男子……形同陌路。
长指甲扣入掌心,周蘋吩咐乳娘:“到前头稍等片刻。”
给裴宣带路的那太监闻言,也很识趣地往旁边走开了数步。
周蘋才轻声说道:“我听说,之前七宝在这里失踪,后来是在永宁侯府上找到的?”
“是。”裴宣静静回答。
周蘋问道:“侯爷,我很不明白这是何故?”
“具体经过,我已经向着太子殿下禀明。侧妃娘娘若有不懂,只管去问。”
周蘋皱皱眉:“实不相瞒,我已经问过殿下了。但是……”
周蘋走前一步,盯着裴宣道:“那些话,我一个字也不信。”
直到此刻,裴宣才抬起眼皮,他的眸色依旧清冷,唇角却似笑非笑的:“是吗?那娘娘以为是怎么样呢?”
周蘋看着他这高深莫测的笑,心头发紧:“永宁侯,你可不要……打错了主意。”
“我不懂娘娘这句话。”
“你不要玩火自焚,”周蘋有些情急,咬牙道:“你可知道,七宝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她现在这样……岂能跟你脱得了干系?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裴宣的眉轻轻地皱在一起。
七宝从紫藤别院回到了国公府,虽然对外并未张扬。但这数月来已经有些风言风语私底下传播了。何况裴宣人在镇抚司,要探听详细自然并非难事。
如今面对周蘋的诘责,裴宣终于说道:“娘娘想知道我对她做了什么,我不过是说了实话。若你真想追究罪魁祸首,为什么不去询问张制锦。”
周蘋屏息。
裴宣说完之后,拱手:“若没有别的事,臣告退了。”
眼见他转身,周蘋脱口而出:“裴宣!”
裴宣背对着她的背影略微一停,宝蓝色飞鱼服的裙摆也随着一荡。
然而他并没有回头,片刻后,仍是不疾不徐地往前离去。
裴宣出了静王府,本是要回镇抚司的。
骑马来到了十字路口,裴宣放眼四顾,忽然改了主意。
缰绳一抖,调转马头,竟是往威国公府而去。
尽管两家各自发生了许多事,但是见了裴宣,不管是外面的周蔚跟周承沐,还是里面的苗夫人等,都仍是格外亲切。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国公府众人看待裴宣,如同看待半子一样,视作家人。
裴宣略寒暄几句,便问起七宝的病情,周蔚因陪着他入内。
见了苗夫人,裴宣说道:“我才听闻七妹妹有些不好了?所以特意来看望。”
苗夫人含泪点头,不疑有他,当下便领着裴宣来到了暖香楼。
还没有进院门,就听到里头笑语喧哗,令裴宣疑惑。
进门之时,却见在那棵樱花树下,七宝正坐在秋千上,身侧巧儿跟秀儿正在给她不停地摇着。
七宝身着一袭粉白色的裙裾,随风飘扬,像是大朵的晚樱,她仰头烂漫地笑道:“再高一点呀。”
同春则着急地在劝着:“不成的,小心为上,先前那次就是不慎跌了下来,才昏睡了好久的。”
正在高兴,猛然看苗夫人带了裴宣进来,七宝忙令停下,但是秋千还没停稳,她整个人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来,迎着裴宣,兴高采烈地叫道:“三姐夫!”
裴宣原本见七宝言笑晏晏,脸颊红润,正自欣慰,以为自己所听的那些,不过是传言夸大罢了。
猛地听了这一声,才猛然色变。
苗夫人有些窘然地看着他:“你不必在意。”
七宝却已经跑到跟前儿,她还有些气喘吁吁的:“三姐夫,你怎么才来看我?”
裴宣迎着她无邪的明澈眸子:“我……有点事情耽搁了。”
七宝皱眉道:“你又有什么事了?你不是整天闲散的一点也不忙吗?三姐姐还总抱怨说你不事生产呢,你怎么竟成了大忙人了?”说到这里,便捂着嘴笑的弯了腰。
裴宣张了张口,有些说不出话来。
苗夫人勉强道:“七宝啊,侯爷才来,不如到屋内说话。”
七宝才应了声,跟裴宣一块儿往里屋走去,将上台阶的时候,突然留意到裴宣身上穿着的飞鱼服。
“咦……这是什么?”七宝诧异地打量着这身衣装,从裴宣胸口的那张牙舞爪的四爪蟒形,到他腰间横着的佩刀。
对上那红蟒的锐利双眼,以及那雪白的森森爪牙,七宝的脸色迅速苍白:“这是……这是锦衣卫?!”
裴宣察觉七宝色变:“七妹妹……你怎么了?”他下意识地抬手要去扶住七宝,七宝却尖叫起来:“不!不要!不要!快逃!”
她仓皇转身,拉住了苗夫人,带着骇然的哭腔叫道:“母亲快逃!锦衣卫来了!快……叫大家快逃呀!”
苗夫人给她拉的踉跄:“七宝!”
同春,秀儿,巧儿也都忙过来拦阻劝慰,七宝却全都不停,只叫道:“锦衣卫……抄家……快逃啊你们!”
裴宣双眸睁大,死死地站在原地望着七宝,终于他跟醒悟了什么似的,猛抬手将腰间玉带扣解开,同时用力一撕,竟是生生地将那身衣裳扯了下来迅速扔在一边:“没有锦衣卫!”
“七宝,”裴宣大步走到七宝身旁,拉住她的手腕:“你再看看。”
七宝给他紧握住手,大概是出于对裴宣的熟悉跟信任,她终于瑟瑟地抬头,目光上移。
看见的是他里头所穿的素白的袍子。
然后……是裴宣关切的脸。
“裴、裴大哥……是你?”七宝喃喃,惊慌失措的眸子里总算多了一丝光亮。
“是,是我。”裴宣忙不迭地答应,紧紧地握着她的小手:“是我啊七妹妹,我在这里。你别怕,别怕,裴大哥会保护你的。”
苗夫人跟同春等见七宝平静下来,心中大为宽慰,几乎喜极而泣。
只是抬头间突然意外地发现,在暖香楼门口处竟站着一个人,也不知他站了多久,又好像是从最初就立在那里。
第166章
裴宣正安抚了七宝,察觉苗夫人看向门口,就也随着转头。
这一回首却跟门边的张制锦的目光相对。
裴宣微怔之余,向着张制锦一点头:“张侍郎。”
他慢慢地松开了七宝的手。
不料七宝听见他的招呼,便也跟着抬头看了过去,当看见张制锦的时候,七宝猛然后退一步。
她的身侧正是台阶,给那石阶一绊几乎摔倒。
张制锦着急地奔前两步,但是裴宣的动作却更快,当机立断地握着七宝的手将她拉了起来:“怎么样?”
七宝惊魂未定,抬头看张制锦竟靠前许多,更是睁大双眼慌忙叫道:“你别过来!”
说话间七宝退到了裴宣身后,小声唤道:“裴大哥,裴大哥……”
这意思仿佛在告诉裴宣有坏人来了。
裴宣诧异地看着七宝,然后转头看向张制锦。
他虽然早就听说七宝的病情异常,但是今日亲眼所见,仍是超出他所有想象,七宝竟然……连张制锦都不认了。
不,不是不认,而是……
这会儿七宝仍低低地嚷着说道:“你走开,你走开!”
她小心地躲在裴宣身后,胆怯地打量着张制锦,同时紧紧地握着裴宣的胳膊不放。
裴宣先前将自己的锦衣扔在了地上,这会儿只穿着一身素袍,这幅场景怎么看怎么刺眼。
“七宝!”张制锦几乎按捺不住想要上前把她拉回到自己身边儿。
七宝听见他的声音却更怕的尖叫:“裴大哥!”
立刻躲在了裴宣身后,这次连看也不敢看张制锦了。
裴宣整个人愣怔,只是本能地一张手将七宝挡住。
对面,张制锦深深呼吸,将声音放缓:“七宝。”
七宝却置若罔闻地躲在裴宣背后,不敢出声,仿佛自己不出声,那边张制锦就看不到她了。
裴宣回头看一眼七宝,又看向张制锦,终于开口道:“张侍郎,我并不知道七宝的情形竟然如此,但是照现在看来,她好像……一时不能见您。”
张制锦看不到七宝,只瞧见她露出的一只小手,居然正紧紧地抓在裴宣的手臂上。
原本,她该是这样依赖般地靠在自己身边才是。
“你住口。”张制锦无法忍耐,他转开目光看向裴宣,声音暗哑冰冷:“你很不必跟我说这些,七宝为何变作现在的样子,你心里最清楚。”
在场的苗夫人跟同春等都惊呆了,不知道他的话到底何意。
裴宣眉峰微动,却说道:“我不知道说出真相会是这样后果,倘若知道,我也不会多事了。”
“是吗?”张制锦冷笑:“我看未必,现在这样,永宁侯你心中难道不是暗喜吗。”
裴宣顺着他的目光往自己的臂上斜斜地看了一眼,七宝在紧紧地捉着他的手臂,就如同捉着救命稻草,如同靠着唯一的屏障。
“张侍郎,我知道你对我有诸多误解,”裴宣淡淡地说,“但是我不是那种没心没肺之人,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七宝于病中,还会有什么暗喜。”
张制锦的眸色在瞬间变得幽沉而冰冷。
身后七宝听到这里,却悄悄地说:“裴大哥,我没有病。”
裴宣脸色缓和,回头用哄人的语气说道:“是,七宝没有病,七宝好好的。”
张制锦听着两人的对话,脸色如雪。
同春的心惊肉跳,忙上前到七宝身边,伸手将她拢住:“姑娘,快跟我到里头去歇会儿吧。”小心地把她从裴宣身边带开了。
苗夫人也反应过来:“是是是,快进去。”
七宝还试图拉住裴宣:“裴大哥?”
裴宣微笑道:“你去吧,我待会儿就也进去看你。”
七宝听了似很舒心,竟向着他嫣然一笑,又偷偷地瞅了一眼张制锦的方向,却又忙不迭地低下头,跟着同春去了。
剩下苗夫人只觉着无比尴尬,却又不知如何是好:“锦哥儿……你……”
她明知道七宝见不得张制锦,但是这会儿要说什么,难道要赶他走?
可是想到方才张制锦跟裴宣的话,又满是疑惑问道:“方才你跟永宁侯说的、是什么?”
张制锦一时气愤才提起那件事,但是当面说出来,显然事态将更糟。
此时裴宣垂眸道:“太太,待会儿我跟太太解释罢。太太不如先进里头看着七妹妹,我还有几句话同侍郎说。”
苗夫人只得说道:“好、好……你们慢慢的说啊。”
她看出这两人之间的情形不对,但苗夫人向来性子糯软,又自忖是男人间的事情,自己倒是不好多插嘴,于是只含着忧虑,一步一回头地先进暖香楼去了。
剩下张制锦跟裴宣两人在楼前,彼此对峙。
这会儿风吹的那山樱树上的残花如同飞雪般飘舞,令人眼前迷离。
“裴宣,”张制锦说道:“你想干什么?”
裴宣道:“侍郎对我敌意甚重,我的话只怕你未必听得进去。但今日的情形的确超乎我所料。”
“哼,”张制锦冷哼了声,“不要假惺惺的了。你我之间,不用拐弯抹角。我问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会儿院子里再无他人,只有樱花在风中翻滚飞舞。
裴宣向着张制锦走了两步,两人之间只有一步之遥了。
他注视着对方寒气森然的眸子,温声道:“我想干什么……其实早就告诉过侍郎了啊。”
张制锦双眸一眯。
裴宣微笑:“那天晚上在永宁侯府,我不是已经说了吗?”
话音刚落,张制锦已经抬臂一拳挥出,裴宣似早料到他的动作,闪电般倒退一步,堪堪避开。
“张侍郎,在这里动手可不明智。”裴宣淡淡说道。
张制锦手掌紧握,一忍再忍,终于探指向着裴宣一点:“你听好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你就休想。”
裴宣挑眉。
张制锦说完后抬眸看向暖香楼,目光闪烁,终于转身往外走了出去。
背后裴宣目送他离开,微微一笑,也转身自回楼中。
这会儿同春因为担心两人,正走到门口相看,一眼看到张制锦往外,忙叫道:“九爷……”她想起方才张制锦的脸色,当下忙下台阶跑了出去。
苗夫人听了动静也正迎出来:“锦哥儿……怎么就走了?”
裴宣说道:“他说改日再来。”
苗夫人咽了口唾沫,忙又问道:“对了,你们方才说的,是什么把真相告诉了七宝之类的,我怎么听不明白?”
裴宣道:“太太别急,其实没有什么,只是张侍郎对我有一些误解,所谓真相,不过是当初三姑娘跟我的亲事之所以不成的原因罢了。”
苗夫人大惊:“什么话?当初蘋儿不是跟你的八字不合了吗?”
裴宣淡淡地一笑:“太太,如今我母亲也已经过世了,有些话我也不用再藏着了,其实当年我之所以跟三姑娘解除婚约,不是什么八字,因为我知道三姑娘的心高,她的心本不在我身上。”
苗夫人微震:“永宁侯……”
裴宣目光平静,继续说道:“但是我并不觉着懊恼,因为……其实我的心,也不在三姑娘身上。”
苗夫人双眼睁大,结巴问道:“这、这是什么意思?”
裴宣往内看了一眼,却见七宝坐在桌边上,捧着腮,不知道在想什么。
裴宣道:“我的心,在七妹妹身上。”
“什么?”苗夫人目瞪口呆,同时觉着一阵头晕目眩。
绮罗扶着因为受惊过度而呼吸困难的苗夫人在旁边落座,裴宣自己走到七宝面前的桌边,俯身看她。
“在想什么?”裴宣笑问七宝。
七宝转头,突然问道:“裴大哥,坏人走了吗?”
裴宣笑道:“你说的坏人,是张……”
名字还没有说出来,七宝的脸色已经变得紧张。裴宣止住:“是,他已经走了。”
七宝这才松了口气:“唉,好吓人。”
裴宣问道:“为什么这么怕他?”
七宝的目光直了直,小声道:“我、我讨厌他。”
裴宣洞察明白,瞧她一提起张制锦便神情恍惚,即刻不再说这个。便道:“方才我看你在荡秋千,可务必小心些,摔了不是好玩的。”
七宝笑道:“裴大哥,我不会再摔着了。”
说完之后,七宝突然疑惑:“我为什么说‘再’呢。哦对了……之前同春说我摔过一次,可是我怎么不记得了?”她抬起小拳头敲自己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