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不可置信地往这边看过来,当看见七宝的时候,两只眼睛陡然睁大了些。

裴宣三两步奔到七宝跟前儿:“去哪里了?出什么事了?”

七宝对着洛尘眨了眨眼,才说:“我的灯给熊孩子抢去了,我去追,不小心崴了脚摔了一跤,幸亏给洛尘看见了。”

裴宣见她颇有些狼狈,但是这番说辞倒是并不违和,于是扫了洛尘一眼。

洛尘却满不在乎地说道:“一个灯罢咧,有什么要紧的,七姑娘,我这个送给你,这是九爷给我买的,好看吧?”

七宝见他手中拿着的却是个鲤鱼灯,倒也活泼可爱,不由也喜欢起来:“很好看。”

洛尘大方地把灯递给她:“那送给你吧,横竖九爷的就是七姑娘的,别人我可不给,七姑娘是无妨的。”

裴宣在旁边皱眉。

洛尘虽然瞧见了,却仍有恃无恐地笑道:“七姑娘,既然有人来接你了,那么我先回去了。我们九爷最近心情不大好,对我也冷冷的了,我想大概是因为亲事的缘故……不过您放心,没有九爷做不成的事儿。”

说完后,洛尘又故意看了永宁侯一眼,这才转身大摇大摆地去了。

裴宣扫了一眼洛尘的背影,对七宝道:“张侍郎是那样内敛的性子,怎么偏偏他这个小厮如此多嘴而放肆无礼。”

七宝望着手中的鲤鱼灯,想到方才张制锦那反常的举止,心道:“他对我很冷淡,难道真的像是洛尘说的,因为亲事给拒了的缘故?还是说,因为我上次用迷药伤了他?”

七宝想不通,便摇了摇头,又擦干了眼泪,随着裴宣往回。

而在府内马车旁边,苗夫人急得要派仆人去找,周蘋则按捺着不安,勉强安抚。

周蘋心中却后悔之极:实在不该在那时候只顾跟永宁侯说话,如果七宝因而有事,却又如何是好。

周蘋悬着心,眼底竟也湿润了。

正在难受,远远地看见永宁侯陪着七宝从街那边儿走了出来。

周蘋眼中一亮,却见他们跟三公子承沐碰了头。

裴宣跟承沐说了两句,又往马车这边看了一眼,方离开了。

周蘋在裴宣回头的时候,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躲,生恐他看见一样。

直到裴宣转身,周蘋看向他的背影,幽幽地叹了口气,低下头去。

八月节后,宫内有太监到威国公府传旨,说是贵妃微恙,想念几位妹妹,便特命周蘋,周绮跟七宝三个入宫探视。

又因老夫人近来养病,所以只命苗夫人陪着他们三个。

宫中的内侍们领着,在周淑妃的宜德殿内,七宝跟周蘋周绮拜见了贵妃。

周贵妃许久不曾跟她们见面了,对于周蘋跟周绮倒也罢了,唯独见了七宝,那份亲热更是无法掩饰,把她搂在怀中抱了好久。

赐座之后,因见七宝又出落了好些,贵妃便笑道:“身量也长了,不知道是不是还像之前一样顽皮?”

七宝忙道:“我乖得很呢,从不惹事。”

周蘋跟周绮听了,不约而同地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周贵妃毕竟跟她们姊妹,也深知七宝的性子,见状便早也了然,便笑说道:“罢了,又不是怪你,只是照例问一句而已。横竖只有一件,你惹事也无妨,只是别伤害着自个儿也就罢了。”

苗夫人在旁道:“娘娘可别这么说,越发纵了她了。”

七宝道:“我知道姐姐是疼爱我的意思,以后我也会听姐姐的话,不会再惹是非的。”

她眼巴巴认认真真地说这一句话,反倒让人心疼起来。贵妃早又握住她的手说道:“又没有怪你,很不必先这样认错道歉似的。”

苗夫人因见周蘋周绮都在,恐怕冷落了他们,便对周贵妃道:“但凡她有半点儿像是蘋丫头绮丫头一样懂事,就是造化了。”

贵妃这才又看向周蘋跟周绮,因笑说道:“两位妹妹也自然是出落了,只不过我知道她们两个的性情,最是和平稳重,缜密细致,且她们疼七宝的心跟我是一样的,太太不必担忧。”

周蘋跟周绮双双起身道:“娘娘说的是。”

贵妃亲自开口,苗夫人倒不好说什么,只得看着七宝说道:“你既然知道姐姐们疼你,以后可也要规规矩矩的,别总是想一出是一出,让人替你揪心了。”

大家说了会儿话,外头突然报说:“平妃娘娘到。”

平妃虽然并不十分受宠,但毕竟是静王的生母,苗夫人略有些紧张。

周贵妃安抚她:“太太放心,平妃娘娘是个心思直爽的人,近来也时常过来我这边走动,不必过于紧张。”

周蘋站在苗夫人身旁,见因为方才坐着,衣袖折了起来,当下忙悄悄地把袖子扯平了些。

身边周绮垂眸瞧见,便悄然瞥了她一眼。

这会儿七宝因为听说平妃来到,心中却有些异常的高兴。

毕竟她屡次接近静王不成,没想到今日进宫居然阴差阳错地能见到平妃,这可是静王的母妃,如果自己逃了平妃欢心,只怕事情大有转机。

大概是七宝表现的太欢喜外露了些,周贵妃拉拉她的小手儿,低低说道:“平妃娘娘不喜欢伶牙俐齿的人,待会儿见了她,可要小心应对,不能多口的?”

七宝忙点头不迭。

不多时,外头果然有几名内侍先走了进来,中间数名宫女陪着平妃徐步而入。

虽然大家都知道平妃出身寒微,如今年纪也大了,但徐娘半老,反而更添了几分成熟的风韵。

七宝偷偷看了一眼,见平妃身材略有些丰腴,完全看不出静王哪里像她。

平妃进殿之时,周妃已经迎了上去。一通寒暄,平妃便看向周妃身后的众人,笑道:“我这人最爱热闹,听说淑妃你这儿来了好些家里人,便过来瞧瞧。”

这单刀直入的倒的确是她的性子。周淑妃笑道:“是我的母亲跟妹妹们,三个妹妹甚少进宫,不知礼仪,您可别见笑。”

平妃道:“这有什么,谁还是一生下来就能满地乱跑的呢。”

周淑妃毕竟跟她相处久了,知道她这口没遮拦的脾气。

苗夫人毕竟常进宫的,倒也看不出惊愕之色。

周蘋跟周绮两个虽然听的清楚,但两人不约而同地都是正色温和,仿佛并没有听到过这句话。

只有七宝忍不住抿了抿嘴,幸而是低着头的。

平妃打量着她们三个,对周妃道:“这里哪一位是贵府的七姑娘呀?”虽然问着,眼睛却已经盯着七宝了。

毕竟她年纪最小,而且生得也最出色,三人站在一块儿,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会情不自禁地落在她身上。

周妃便笑拉了七宝出来,七宝听平妃说话有趣,本要笑着回话,可想起贵妃的叮嘱,便强行低头行礼,细声细气地说道:“参见平妃娘娘。”

平妃笑道:“啧啧,果然是天下无双的美人儿。”

周妃又分别介绍了周蘋跟周绮。

平妃打量了一会儿周蘋,便又看向周绮:“这就是许给康王世子的四姑娘吗?”

周绮脸上微微红了,垂首不言语。

周淑妃笑道:“正是她。”

平妃说道:“也是难得的美人胚子。你们国公府想必是风水养人,这一个个花团锦簇的,把我的眼睛都看花了。”

周淑妃道:“听说娘娘这两日身上也不大爽利?不知是为什么?”

平妃叹口气道:“能为了什么,如今能让我操心的,除了静王,还有什么。”

七宝听到提起静王,耳朵不由动了动,恨不得跳出来插嘴几句,但因牢牢记得长姐的叮嘱,于是仍是忍着不言语。

突然周蘋在旁温声说道:“毕竟是母子连心,当父母的没有个不为子女们操心的,只是娘娘还请宽心才是,静王殿下素有贤名,又有孝心,若知道娘娘因为自己而伤神,只怕无法心安。”

平妃诧异地看向她。

周蘋突然插嘴,淑妃本该提醒她不可多嘴的,不知为何竟没有吱声。

平妃便望着她道:“你说静王有贤名吗?从哪里听说的?”

周蘋垂首,通身上下自有一股子不疾不徐的温和:“回娘娘的话,之前白浪河水灾,听说还是静王殿下向皇上提议拨款赈灾,不知救了多少人命,那些百姓们无不感激,众口相传,我们府内的人自然也都知道了,大家都说王爷贤明,且又菩萨心肠,必会长命百岁呢。”

周绮跟七宝忍不住都看向她。

平妃挑眉笑道:“真有这事?”

直到现在贵妃才说道:“你我在宫内,自然不如他们在外头消息灵通。静王也是心慈也明白事体,怪道皇上也偏疼他。”

这最后一句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但好话谁都爱听,平妃也不例外,她深看周蘋一眼,笑道:“皇上怎么偏疼他了?不过是因为上次以为康王欺负人,才说了句公道话而已。”

贵妃因见周绮在场,话题涉及了世子跟七宝,便忙四两拨千斤,把话题转开了。

当天,七宝跟周蘋周绮随着苗夫人出宫,平妃却留在宜德殿内,大吐苦水。

正如先前周贵妃跟谢老夫人所说,平妃起初以为静王会娶七宝,所以把贵妃当作自己人,屡屡亲近,有些话也不瞒着她。

这会儿,平妃便说道:“虽然早听说七姑娘的名头,说是古往今来难得一见的美人儿,今日亲眼瞧了,才知道果然比传闻还要好看上千百倍吶。”

周贵妃温声笑道:“七宝的样貌虽好,就是性子内向些,身子也略有些娇弱。所以近来因为八字之事,老太太甚是上心,生恐她有个什么不妥的。”

“是,我也看出来了,说话声气儿很弱,像是先天不足的样子,身量也还见单薄。”平妃若有所思地点头。她就是仗着身子极好,当初跟皇帝春风一度就有了静王,这才一步登天的。

周贵妃忖度她的神色,却笑道:“不过,看着静王好像对七宝也并无心,倒也罢了。”

平妃微怔:“怎么这么说?”

贵妃道:“娘娘该知道户部张侍郎去府里提亲之事吧?我起初也不明白,后来倒是想通了,毕竟张侍郎跟王爷知心,如果没有王爷的许可,只怕张侍郎不敢贸然前去提亲。”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这张侍郎怎么竟没眼色跟静王抢人呢!”平妃按捺不住,皱眉叫道:“真真是岂有此理!原本上次静王进宫,同我说他暂时不考虑姻缘之事,毕竟要把身子养一养,不然的话只怕更加亏了,我心想这也有些道理,便答应了。横竖你们七宝也有那种八字不利的传闻,耽搁些时候就耽搁些罢了,谁知道……”

平妃素来心直口快,此刻却也有些难以启齿了。

原来前两天,平妃的心腹从外头打探了消息,说是静王恋上了一个叫做玉笙寒的娼妓,平妃起初并不相信,但是越打听越觉着惊心,甚至有人说静王想要那玉笙寒进王府。

这成什么体统?如今皇帝大概还没听说,假如风声传到皇帝耳中,却不知会是什么反应呢。

周家是勋贵出身,平妃也不便在周贵妃面前就直接提出来,心中却着实焦虑的很。

“罢了,”贵妃笑道:“就如同我们府里三丫头说的,王爷毕竟是个贤德的人,娘娘为了他好,也为了自个儿好,就不必过于操心了,横竖儿孙自有儿孙福,船到桥头自然直。”

平妃一愣,继而迟疑着问道:“你们府里的这位三姑娘,是不是……已经有了婚配了?”

隔了片刻,贵妃微微一笑:“是,她已经定给了永宁侯家里。”

第43章

照理说,择亲自然是嫡女为上,但是现在的情形不太一样。

首先,康王世子选了威国公府的四姑娘,竟是庶出。再者,传说静王殿下那边儿爱上了一个娼妓,无法自拔。

所以对于平妃来说,一边是庶出的女孩子,一边是个娼妓,那么谁贵谁贱,当然一目了然。

而对于周淑妃而言,她们毕竟不像是七宝一样知道静王会乱蹦乱跳到两年之后,也不敢让七宝去冒这个险。

早先周淑妃就跟谢老夫人商议过,两人一致同意不能让七宝嫁给静王。所以周淑妃对于平妃的上赶子亲近很不以为然。

这次所谓微恙,传了几个妹妹进来,也是另有用意的。

另外,以平妃的性子,她最喜欢的是那些口齿伶俐反应敏捷的女孩子,偏偏周淑妃让七宝不要多嘴,只装出个大家小姐的内敛羞涩模样,就是想让七宝不中平妃的眼。

果然,平妃见七宝虽然绝色无双,但说话低声慢语,身量也偏单弱,不像是个能健壮生养的。

静王已经是那个多灾多病的情形了,如果再配一个娇娇怯怯的病西施,那如何了得。

可一时之间,却也挑不出什么好人,倒是那位敢出头给静王说话的三小姐周蘋,看着是个格外伶俐干脆,且又珠圆玉润令人欢喜的。

只可惜偏偏有了人家。

平妃心中烦恼的时候,周淑妃从旁不动声色地打量,暗自盘算。

这日,苗夫人同三个女孩子回到威国公府,入内向着谢老夫人回禀今日进宫的情形。

谢老夫人听说平妃也去了宜德殿,并不觉着意外,只是看七宝闷闷的,便笑说:“七宝是怎么了?平日里一旦出门,数你最欢天喜地,怎么这会儿却无声无息的?”

七宝哼唧着说道:“平妃娘娘喜欢闷声不响的女孩子,姐姐不叫我多嘴,把我憋坏了。”

周蘋跟周绮微微而笑,苗夫人笑道:“听你姐姐的话是没有错儿的。”

谢老夫人也笑说:“你母亲说的不错,听你贵妃姐姐的话总是好的。”

三个女孩子略坐了片刻,便退了出来。

出了老太太院子,周蘋先说累了,便自回房歇息,剩下周绮跟七宝两人,周绮说道:“七宝,贵妃叫你不要多嘴,可当时三姐姐却是应答如流啊。”

七宝也说:“是啊,我当时也觉着意外,本来想提醒提醒三姐姐,不过……倒也无妨啦。”

当时周蘋突然插嘴说静王如何好处,七宝本牢记周淑妃的话,怕周蘋多嘴惹平妃不快,但是转念一想,平妃又不是挑周蘋当媳妇儿,自然不必在乎这些。

周绮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怎么无妨啊?”

七宝嘻嘻而笑,并不回答。

周绮叹了口气,竟说道:“你这丫头啊,哪里知道,咱们的三姐姐,向来是个最精细明白的人,家里这些女孩子,除了你之外,老太太跟太太最高看的就是她了,所以先前才择了永宁侯这样的门第。”

七宝转头去打量栏杆外一棵晚开的月季,说道:“三姐姐是好嘛,跟三姐夫也很相称。”

周绮笑了笑道:“那你觉着,以咱们三姐姐的心性,是那么不知体统、擅自插嘴的人吗?”

七宝回头:“什么?”

周绮道:“她是最知道进退分寸的,怎么会在宫内贸然行事,且当时咱们大姐姐也没拦着她。”

七宝略觉着疑惑,却也想不通。

周绮因为也是个格外有心的人,这次外出她冷眼旁观看了一路,心中暗暗忖度:许是周蘋因为自己许了康王府,所以她才刻意地巴结平妃,以后在静王跟前儿好替永宁侯谋一席之地?

但周绮究竟也不算很明白,于是并不细说,只含笑道:“我问你,十五那天晚上,你跟三哥哥去祥隆斋买灯,为什么耽搁了那半天才回来?”

七宝装作嗅那月季的模样:“熊孩子欺负我,所以才耽搁了。”

“你没有遇到过什么人?”周绮问。

七宝吓得一抖,手给月季的刺儿扎了一下,顿时便冒出血珠儿来。

她疼得大声叫起来,周绮见状忙道:“叫你不要手忙脚乱的,这不是?”

忙握住七宝手,送到嘴里吮去血珠,又拿出帕子给她擦拭干净。

七宝还觉着隐隐作痛,嘴里嘶嘶地叫。周绮又笑又恨:“给你长长记性也好,以后可别这么毛手毛脚的了。”

七宝虽然疼,但见她没有再追问那晚上的事,却也稍微安心,便笑说:“知道啦,以后大不了不碰这些长刺儿的花就是了。”

周绮横了她一眼,眼见快到暖香楼,才跟她分开了。

不知不觉中已经秋风乍起,天气渐渐冷了下来。

听说镇抚司有一件要紧差使,要调永宁侯前往南边公干,这一去,至少要五六个月的来回,可毕竟是皇恩浩荡,如果差使办得好,回来便即刻能够飞黄腾达。

本来都已经准备妥当了,突然间永宁侯的母亲竟病倒了。

最近忙着请医调治,情形仿佛不大好。

这天周承沐从永宁侯府回来,对七宝说道:“我去了永宁侯府,裴大哥正在跟管事的商议,置办棺木呢。”

七宝听了并不做声。

承沐以为她是惊住了,便道:“你也不用太伤心,裴大哥这样,也是为了冲冲的意思,并不真的就……没有转机了。”

七宝便问:“三哥哥,先前我让你找的那个叫石琉的太医,你可找到了吗?”

周承沐本以为她是为了永宁侯伤心,突然听她转了话题,便道:“找了,打听了好些人,终于听说他在城外的白浪湖边上隐居,我之前去过一趟,只是没见到人。近来因为事多繁忙,一时忘了告诉你。”

七宝忙道:“三哥哥,你不要只顾忙别的,只快点把这位太医找了来要紧,一来给老太太看病,二来,也可以去永宁侯府给老夫人看病,兴许有用呢?”

承沐心道:“妹妹大概是给永宁侯老夫人的病刺激到了,居然以为这位石太医是个神医吗?哪里能说治好就治好的?不过,倒也是她一片善心孝心所致。”

心中虽然这样想,面上却点头道:“知道了。今儿我去过侯府,明儿休沐,我立刻再去白浪湖找人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