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二情人节扭曲番外(与正文无关)
今日是王母的寿辰,天上的神仙们都翻箱倒柜找着自己的宝物用来作寿礼,整个天庭里最闲最无聊的就是青鸟,她开心地在王母娘娘的梳妆台上跳来跳去,像是在没上天以前的树枝上蹦达一样。王母对着镜子左照右照,越看越觉得自己赏心悦目,“七宝,你说娘娘我今天漂不漂亮?”
狗腿的青鸟七宝眨巴着一对乌溜溜的眼睛,一个劲儿地扑楞着翅膀,叼起一根翡翠玉簪,飞到王母的面前,王母一看她这样乖巧,高兴地摸了摸她的羽毛,身后的紫衣仙女接过她口中的簪子,夸赞道:“娘娘养的青鸟就是与众不同,上次北海仙翁的那只仙鹤,主人怎么叫唤都听不懂,还一个劲儿地傻叫唤,瞧瞧娘娘的青鸟,如此乖巧懂事,到底不是凡品。”
“这孩子很聪明听话,我第一眼看到她,就极欢喜。”王母微笑着伸出手再次抚摸了一下青鸟光滑柔顺的羽毛,眼神慈爱地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女儿。青鸟快活地依靠着娘娘温暖的手,享受着她宠爱的目光,在她心里,从小喂养她的娘娘,就跟她的母亲一样的,其他的同伴都去修行了,只有她还依依不舍留在娘娘的身边陪伴着她。王母看了她一眼,突然转头问那紫衣仙女,“陛下在哪里?”
紫衣仙女神情一下子僵了,手中的梳子也顿在半空,不知道如何回答,王母娘娘秀美的脸马上变了颜色,“去找!找不到谁也不用回来!滚出去!”一下子殿内的仙女们全都胆战心惊地退了出去,四处奔走着去寻找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连自己妻子的寿辰都不知道跑去哪里的仙帝。
王母的脸色阴沉得像是灶神的锅底,她自言自语道:“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七宝,你说他到底在什么地方呢?”七宝歪歪可爱的鸟头,眼珠子湿漉漉地盯着王母,在她的手心啄了一下,平日里她这么做王母都会很开心,可是今天她只是静静坐着在想自己的心事,半点没有搭理她的意思。七宝不明所以地用翅膀蹭了蹭王母的手,手心有毛茸茸的触感,王母才笑着叹了一口气,“只有你肯陪着我了,乖孩子。”
七宝终于快活起来,欢快地唱起只有她自己听的懂的儿歌,是她在人间的时候曾经听过的曲调,像是某个人间的母亲在孩子床头唱的摇篮曲。王母平日里很喜欢听她叫唤,这时候也不免有些心烦意乱,“好了好了,你自己出去玩一会儿吧,我累了。”
青鸟委屈地看着面色不太好的王母,乖巧地从她的膝盖飞到铜镜边沿又跳到窗边,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终于顺着窗台飞了出去。
她在宴会上飞来飞去,可是谁也不像是需要她的样子,每个人忙忙碌碌都在准备着王母的宴会,连偶尔会逗逗她玩的仙子们都一边忙碌一边赶她走,“去别处玩吧,七宝,我们正忙着呢!”
青鸟七宝无奈地被赶来赶去,终于飞累了,在一个不起眼的宫殿的窗口停住,探头探脑往里面张望。
“过来。”一个白衣少年站在窗口,突然轻声对七宝道,像是怕吓着了她。七宝好奇地睁大一对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这个少年,觉得他十分陌生,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刚飞升的小仙。她从窗口飞进去,站在窗台上不敢靠近他。少年生得十分清俊,眉眼间透着淡漠,但此刻他正微笑着看她,目光中充满了温暖之意,她偏头盯着他看,流露出点点好奇。少年见她并不怕生,便走去桌边取来一块糕点,掰碎了放在手心,向她伸过去。
娘娘从不允许七宝吃别人喂的东西,但是今天都没有人喂她,好饿,吃一点应该没关系吧,七宝高兴地将一块最大的碎点心从他手心里叼起来,又飞回到窗台上,开始一点一点啃着。少年终于露出一个笑容,望着她道:“如果可以,经常来找我玩吧。”青鸟偏头想了想,在窗台上跳了两下算是答应。从此以后,青鸟便常常来陪伴这个孤独的少年,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个少年是仙帝在凡间与人类女子生下的儿子,他的母亲去世后无人依靠,仙帝只能将他带上天来,为了避开王母的耳目才悄悄安置在这里。
可是过了王母的寿辰,青鸟便不能常常到处跑了,因为在寿宴上仙帝居然因为天蓬元帅调戏了嫦娥而大发雷霆,并且将他打下凡去。王母本来说这是她的寿辰,天蓬的罪过也不过是喝醉酒多调戏了嫦娥两句,不过就是找个地方关两天的事儿,可是仙帝死活不答应,非说那天蓬调戏的时候还不忘扛着钉耙,分明是想要在嫦娥仙子拒绝的时候以暴劣以胁迫,已经对天界仙女的人身安全构成了极大的威胁。王母辩驳说若是想要施加暴力,何必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嫦娥拉拉扯扯,干嘛不找个没仙的地方避人耳目!仙帝一听更生气,说正因为是所有人都已看到,分明算是在公共场合调戏猥亵仙女,无视仙家律例,罪加一等!王母看仙帝一个劲儿地偏帮着嫦娥本来就火,这下子更加怀疑,便说就算如此,天蓬元帅到底是来为她祝寿,而且还是调戏未遂,嫦娥仙子哪里也没损失,不能罚那么重!当年织女的罪行可大,偷偷下凡不说还跟凡人生下了孩子,仙帝也不过判了幽禁一年的罪,还让喜鹊们搭了桥供他们夫妻团聚,这又怎么说!仙帝一听敢情王母在跟他较真儿呢,织女说起来是他外甥女,他怎能不偏着她,天蓬算是个什么东西,他就反驳王母说织女虽然也犯了天规,但那到底是两厢情愿,谁也没碍着,织女虽然早先许了亲,却跟凡间男子生了孩子,但最多不过就是生活作风问题,改了还是好仙女嘛!这天蓬可不一样,嫦娥仙子对他可没那意思!
青鸟听来听去,啥也没听懂,只觉得这斗得乌眼鸡似的二位仙人折腾来折腾去不知道是为什么,最后仙帝一拍桌子,愣是把天蓬元帅鞭笞一顿给扔下凡去!她瑟缩了下鸟尾巴,看来到底是仙帝占了上风,比王母厉害啊…
正因为王母寿辰上两人相争中王母看似落了下风,仙帝原先的小心谨慎便一下子丢掉了,变得不太安分起来。王母早在心里生了嘀咕,想当年嫦娥上天的时候,仙帝就对她另眼看待,非把那月亮宫给了她。又联想到仙帝因为天蓬调戏嫦娥就对他施加严惩,更加起了疑心,便招呼青鸟前去探看。七宝心里害怕,不想得罪仙帝,更加不能违背王母的命令,不得已只好真的飞去那月亮宫看,就盼着仙帝不在宫里,谁知道一飞到月桂上停下,就看见月亮宫内仙帝正听那嫦娥仙子唱小曲儿呢,她一看坏了,这下子可怎么好呢?
她在树枝上探头探脑,在下边儿守门的吴刚一看,认出这是王母娘娘的爱鸟七宝,当下知道她是王母派来查看仙帝下落的,他本来就是玉帝派在这里保护嫦娥仙子的大将,哪能让王母发现仙帝的秘密,于是他拿起斧子,一刻不停地砍起桂树来,他原意是想向仙帝示警。七宝受了惊吓,刚要飞起来,却被那桂树枝死死勾住了羽毛,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斧子不停的砍啊砍啊,桂树终于砰地一声倒下来,青鸟就再也没能飞起来。王母得知此事,极为生气,罚那吴刚千年留守月亮,并且一刻不许停地去砍月桂,月桂上被王母施了法,每次要断的时候都会重新长好,可怜的吴刚从此之后就只能不停地砍呀砍呀,只有当月桂倒下的那一天,他才能停止。
但是不论王母如何伤心,青鸟都已经回不来了,于是王母便将乖巧的青鸟的尸体用帕子一包,从天河上丢了下去,让她去了凡间。初始她还时常想起这只可爱的小鸟,久而久之也便淡忘了。天上只有一个少年还念念不忘青鸟,希望她有一天还能飞到他的掌心来,可是不管他等了多久,始终没有青鸟的影子。在他的心里,青鸟就是他的朋友,等到他知道了青鸟的去处,竟然也偷偷跑到天河边跳了下去…
…
少年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冷汗淋漓,他怎么又做梦了,十几年来他都在重复这个梦境。真是让人心烦,他抚了一下额头,冷冰冰的,叹了一口气才从床上跳下来。
“雪,今天你妹妹要来!妈妈不在家,你要帮着照顾她啊!”
贺兰雪吃了一口荷包蛋,不以为然地挑起眉梢,什么妹妹?分明是乡下不知隔了多远的远房亲戚家的孙女要进城来玩,他的暑假这回彻底没了,全部都得用来照顾这个小女孩,真是让人讨厌。但是他性子冷淡,也不愿意直接与母亲顶撞,淡淡哦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第一眼看到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贺兰雪就严重怀疑她营养不良,一张脸上好像就剩下一双乌黑的大眼睛,下巴尖尖,嘴巴小小,躲在他母亲的身后探出半个小脑袋来看着他,他会吃人吗?这么看着他做什么!“雪,这是你妹妹七宝,今天要好好照顾她哦!”等她被母亲从身后拉出来,贺兰雪才发现她连个子也是小小的,无奈地叹了口气。
“哥…哥哥好!”七宝有点畏惧这个冷冰冰的贺兰雪,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他不高兴了,他会一副吃了炸药的表情看着她。要不是爷爷生病了要来城里看病,她也不想来麻烦别人家,她悄悄扁了扁嘴,一转眼发现贺兰雪正盯着她看,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那我带你出去看看吧!”七宝睁大眼睛,出去看看啊,她开始有点兴奋,小爪子在衣服的一角绞来绞去,城里的人好多好多,个个都可漂亮,刚才看见踩着高跟鞋蹬蹬蹬从她跟前走过去的阿姨,还看到脖子上一根花花的布条在飘荡的叔叔,呃,当时七宝还不知道,那种东西其实叫做领带。
眼前的门呼啦一声开了,又呼啦一声关上,七宝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稀奇得不得了,虽然她曾经听说过城里有会移动的房子,可是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诶,看起来好好玩…贺兰雪将她推进去,自己刚也想踏进去,突然想起钱包没有带,便对着她说:“我回去拿东西,你别到处跑!”
七宝还没来得及说话,电梯门呼啦一声又关上了。她眼睁睁看着贺兰雪消失在眼前,一回头看见满屋子脸上充满诧异的叔叔阿姨都盯着她看,她眼泪一下子在大大的眼睛里打着转转,一个叔叔摸摸她的头发,“小姑娘,今年几岁啊?”
贺兰雪回来的时候,以为七宝已经到了楼下,便从楼梯走了下去,可是一楼大厅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他心里才有点着急,七宝该不会被坏人拐走了吧,他有点小庆幸,如果真被拐走了就好了,他就自由了,把这么个小女孩带着到处跑真是个负担,但是转念一想如果七宝真的丢了,他如何跟母亲交代,只怕肯定会被骂死,他叹了口气,只能去值班室问有没有人见到一个小姑娘到一楼来,谁知道别人都说没有见到。他心里觉得特别奇怪,站在电梯门口看着红色的字母从六变成五,又从五到三,突然脑子里升起一个念头,该不会是…他猛地用力去按字母一,又焦急地等电梯从三楼下到一楼。电梯门一打开,果然有一个瘦弱的小女孩孤零零地站着,看见贺兰雪,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起来。
贺兰雪知道她吓到了赶紧把她拉出来,抱起她,伸出手指给她擦掉眼泪,“别哭别哭,你怎么不知道要从电梯里出来,在一楼等我不好吗?”
七宝哭得一抽一抽,小脸皱成一团,“哥哥…哥哥说叫七宝不要乱跑啊…”她抱住贺兰雪的脖子,哭得十分伤心。贺兰雪心里一暖,顿时犯罪感加重,果然她是个傻丫头,叫她呆着别动,也没叫她一直傻傻等在电梯里啊!
“别哭了,以后哥哥带着你一起玩,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他拍拍七宝的背,郑重地道。
嗯!七宝睫毛上还沾着泪珠,却已经用力点点头,破涕为笑。
九三
她絮絮说完,其实不是对人解释,而只是想将压在心头十七年的秘密说出来,这些事情她压得太久,埋得太深,一时之间全都倾倒而出,也不顾听的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本来她不打算将这些说出来,甚至于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的女儿七宝,她不能带在身边,因为她没有办法面对她,更加不知道如何去做她的母亲,如何告诉她这些事实。她之前一直不希望将七宝交给贺兰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彼此之间有这样的仇怨,她的父亲被皇帝逼死,海明月最终又将他的亲人逼入绝境,这就像是因果循环,海明月从来没有后悔过以身作为赌注,她不怕下地狱,但是七宝不行,她只希望七宝能够平安幸福,所以她要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来保护自己的女儿。得到了幸福却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守候,这份幸福最终会被人夺走,就像她的爱情和婚姻。
身上带有明月印记的女人,都拥有美丽的容貌,可却会给别人带来巨大的灾祸。孔家的灭门的确跟她有关,不,根本是她一手促成。她悉心培养勃长乐,是因为她本就打算最终将七宝交给他照顾,害怕七宝不能适应宫中的生活,她甚至将海英留在身边调教,希望将来让她手把手教会七宝如何在这宫里生活下去。可是等七宝得了伤寒的时候她才突然醒悟,只要七宝开心,只要她喜欢,她又为什么要横加阻挠,她不能帮七宝决定她的人生。所以当她发现自己女儿真心喜欢的人是贺兰雪的时候,她才会邀他入宫,她想亲眼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他也是满心仇恨,一心想要报复的男人,她也不能将七鞭给他,因为终有一天他会伤害到自己的女儿。
海英突然明白了海明月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得到了被别人认为你不配得,最终被人夺走,她那时候还以为是说孔郁之,原来她说的是她自己。
听到这些被隐瞒了十七年的旧事,孔冉之整个人摇摇欲坠,似乎马上就要瘫倒在地,他不能相信自己的怨恨最后落得这样的结果。他这些年来心心念念要做的,就是报仇,因为报仇心切才会走火入魔,几乎没有多少清醒的时候。他疯癫的时候,就会以为自己是孔郁之,甚至模仿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这实在是因为他太想成为孔郁之,太想被别人尊敬爱慕,太想成为不可缺少的人!
以至于最后他难得有清醒的时候,有一次他恢复神志的时候取下面具,竟然被惠娘发现…好在反而让他想到了另外一种折磨海明月的法子,如今他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甚至开始分不清过去还是现在,他已经不能再等了!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是这样的原因!不!这不可能,这一定是海明月在撒谎,她怕死,她怕自己杀了她,所以在撒谎!他大叫一声,一跃而起,左掌迅疾地拍出,海英看他神色极为不对,已经抢先一步拉开了海明月,所以他这一掌落在她的座上,将那精致的椅子一下子打得粉碎!他大声地叫着,完全没了正常人的理智:“你骗我!是你贪恋富贵才毒害了他!你骗我!”
他还要向她扑过来,海明月站在原地,任由海英怎样拉扯,她都一动不动,不肯避开。海英急得额头冒汗,竟然伸开双臂挡在海明月的前面,在她心里,太后就是她最尊敬的人,是这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女人,她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她!孔冉之已经飘身而起,他动作极快,重重向她们所在的方向扑过去!那些宫女内监刚才就已经吓呆了,这时候更是哭叫着抱成一团!突然,一枚羽箭疾飞而至,袭向孔冉之的胸口,他猝不及防,只来得及侧开身子,羽箭精准有力地射入了他的右肩!
众人都惊恐地看向门口,才发现不知道何时这里已经被轻骑营重重包围,海英看清为首那个手持弓箭的年轻男子的脸,脱口叫出:“海蓝!”射出这一箭的男子,正是她的弟弟海蓝。多日未见,他虽然形容有些清减,但那双眼睛还是亮得惊人。
红衣人不过数十,怎能抵挡训练有素的轻骑营。这些军士平日只屯驻于宫城以北,是以保卫皇室为主要职责的皇帝私兵,从不轻易动用,可是海英没有想到,他们竟然早已埋伏在宫殿周围,这么说——太后是想要将墨渊教一网打尽?海英看着海明月的神情充满讶异,难怪她一直如此镇定,原来是早已做好了部署,可是刚才对着孔冉之的袭击那样不躲不闪,她还以为海明月是主动求死!
片刻间胜负已分,只剩下孔冉之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原地。海明月突然开口道:“当年的事情,我都告诉你了,想要杀我的话,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
孔冉之刚才不过是一时接受不了,这时候身上的伤口疼痛难忍,反而让他清醒了三分,所以他呆立片刻,最终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惨笑道:“我是谁?凭什么报仇?”一语未说完,忽然喷出一大口鲜血,他走火入魔已久,功力早已不如以前,这下心神受到重创,更是加重了他的内伤。海明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慢慢说道:“你走吧,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要再回来了。”谁知道孔冉之突然纵声笑起来,笑得所有人心里都心中害怕,海明月愕然道:“你笑什么?”
偏偏他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一个劲儿地笑个不停,笑到最后,简直像是在失声痛哭一般,海蓝垂下弓箭,心中充满疑惑,他也分不清这人是不是真的疯了,还是受到打击过大一时之间神智不清而已。
他笑了半天,突然停下来,仔细端详着海明月,突然长叹一声:“你做的好,若我是你,也会这么做!你…好…算对得起他了!”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楚,倒让海明月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他也不需要她的回答,在他心里,竟然半分也没有想到那些可恶的孔家人,他们虽然是因她而死,他却一点也不怪罪她,这在别人听起来是何等的奇怪,但是他却不管,只顾着自己说完,便向前急跃至窗口,头也不回撞了出去,几个纵身便不见人影。海蓝还要去追,却被海明月一个轻轻的手势阻止:“让他去吧。”她已知道,这辈子她都不可能再见到孔冉之这个人了。
“将他们带下去吧。”海明月已经十分疲惫,她转过身去,海英怜悯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众人,心里已经预知了他们的结局。余下的宫女内监们以为获救了,还来不及欢喜便莫名其妙被这群人带走,本来以为是救命的英雄,却不知道是送他们去死的刽子手。是非善恶本来就在一念之间,他们无意中知道了这么多秘密,海明月怎能让他们平安踏出去?
外面已经安静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贺兰雪拉着七宝的手,松开了。
七宝刚刚听到这些事情的时候,唯一的感觉就是震惊,待她发现不知何时贺兰雪已经松开了她的手的时候,她才想起来,孔郁之如果是被皇帝逼迫而死,海明月又是为了孔郁之在报复,那贺兰雪岂不是…她的心忽然跳得快了起来,已经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在她心里,其实事实如何都与她没有关系,她是孔家的人,却从没受过父母的疼爱,他们所做的一切,与她又有什么关系?不管是对,是错,她都不觉得这与自己和贺兰雪之间的感情有关,她是这么想,可是贺兰雪呢?他能全然不在乎吗?
她有点心怯,但是该问的话,还是要问出来:“哥哥,你还好吗?”她想伸出手去碰他一下,贺兰雪突然后退了一步。这一步像是踩在她心口,硬生生的疼,她没有想到不过是片刻之间,她一个小小的动作,居然会引起贺兰雪这么大的反应。平日里七宝若是露出丁点儿伤心失落的表情,贺兰雪都会心疼好半天,然后不惜一切代价去哄她开心,可是现在七宝脸色煞白,声音都带着颤抖,他却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眼睛连瞧都不敢瞧她一眼,“哥哥,你觉得这些跟我们有关?”
“是。”他的声音低到几乎不能听见,但是隔间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纵然她捂住自己的耳朵,这声简短的回答还是令她心惊。她不明白,贺兰雪明明说过绝不会放开她的手,难道听了这些话就轻易改变了主意?就算那些恩怨真的存在,跟她有什么关系?难道因为这样贺兰雪就要疏远她?
“就算那些都是真的又如何,哥哥,你就因为她说的那些话就要生我的气?我做错什么了吗?”
没有,她什么也没有做错,错的人是贺兰雪,是他自己,他为什么要去丽水城看她,为什么一时心软将她带回来,甚至后来还爱上她,那时候他以为他们同病相怜,他以为她是孔家的女儿,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去照料她,说到底,他的初衷是想要照顾一个因为对前朝皇室忠心耿耿而覆灭的家族留下来的遗孤,一个跟他的过去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女孩。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一切原来是他自己的失误,他对过去的无知造成了今天的局面。他以为她是上天送给他的礼物,到如今才发现,这些不过是个笑话。曾经以为的美好如今变成了将他伤害得体无完肤的利器,他又能怎么想,又能怎么说,难道要他说,对不起,一切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误会吗?
这个误会,还真是可怕…
九四
“你没错,你什么都没有错,错的人,只是我自己而已。”
这一瞬间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他甚至不想再站在这里,不是因为他的爱就因为这短短的一席话而改变了分毫,而是当他看见七宝的时候,就不由自主想到海明月,想到她所说的那些话,正是因为他爱她,才无法面对她的身份,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解释,他现在的心情,他只是,只是…连他自己都说不出口,他这是怎么了,七宝不还是原来的七宝吗,是那个他心爱的女孩,她没有一点儿的改变,为什么短短的时间,他就连看她一眼都觉得难受呢,当年的事情,当年的事情既然发生了,就忘记,全部忘记!可是他为什么就是不敢抬头看她呢?
每一个人都有难解的心结,贺兰雪最难以忘怀的就是他的父皇母妃,他沉浸在血泊中的那些过去,太多太多让他不敢忘记,不能忘记的东西一下子全部涌上心头,瞬间将他的喉咙堵住,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眼前站着的是他一生都渴望得到的幸福,可是如今他却不敢伸出手去碰一下,他不会去恨无辜的七宝,他也恨不了她,但是他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就这样忘记过去跟她在一起?他可以吗?这一刻他多么希望她没有掉入这个石洞,他多么希望他们没有误入这座地下的宫殿,他多么希望他们选择从另外一条道路离开,无论如何,都不该是站在这个隔间听了这么多的秘密。以往的贺兰雪,一个恨字埋藏在他的心底,他从来没有将这折磨他到难以忍受的仇恨告诉任何人,但他却以最轻描淡写的方式告诉了七宝,他说过他不会去夺那王位,这念头至今也没有过,他以为七宝对他的爱情能将他从这种恨意中拯救出来,最终才发现,原来爱比恨更加难以派遣,让他更加痛苦。海明月的那番话,就像在他心口上扎了一根刺,他想要拔出来,却翻出了陈年的伤口,鲜血淋漓。不该怪七宝的,不能怪她,但是他又该去怪谁?也许,他需要时间想一想,一个人好好想一想,以后要怎么办,他要怎么办!
他的心里有一条潜伏很久很久的毒蛇,现在它已经将他的平和与憧憬全部打破,他很难再维持笑容,更加不能控制自己语气的僵硬,如果他知道他现在所说的话会给七宝带来多大的伤害,他是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但是现在他只是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自己好好想一想,并不是真的要就此离开她,所以他说:“七宝…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想!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只求你,给我一点时间…”他的心里,其实已经快要喘不过气来,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时候,感觉自己像是要被逼到绝境,就算是掉入一个没有生路的死地,他也从来不曾害怕恐惧过,但是现在他却退缩了,他连看都不敢看七宝一眼。如果他抬起头,他就会发现七宝此刻的脸色因为他的这一句话一下子变了,她喃喃重复了一遍他的话:“需要时间?”
“需要多少时间?一个时辰,一天,一个月,还是一年?是不是我给你时间,你就能像从前一模一样?忘记今天发生的一切?”七宝的脸上已经被泪水打湿,她渴望从贺兰雪的脸上看到答案,可惜没有,他根本就不愿意转过头来看她一眼。每一个人都叫她等,乳娘说以后也许有一天会来看她,可是她等了整整五年,等来的是什么?海蓝没有一句话就离开,她也说要等他,可是不过是一年多的分离,不过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她就已经忘记了当初的感情和承诺。现在贺兰雪也让她等,等多久,等到他想通,他又到什么时候才能想通,为什么所有人都走,只剩下她一个人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为什么当初每一个人都信誓旦旦,最后却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她做错什么了吗?不,她什么也没做错,她小心翼翼地活着,就怕自己被丢弃,就怕别人抛下她,可是不论她如何努力,被留下来的人始终是她!
他说过很爱她,可是感情,若是只有单纯的爱是不够的。爱需要信守承诺,需要精心呵护,他明明在孔郁之面前发过誓,会好好照顾她,绝不会丢下她一个人,可是现在他难道忘记了自己的承诺,没有遵守承诺的爱情,又能维持多久?她的确是孔郁之的女儿,那又如何,她的身份没有给她带来丁点儿的幸福,只有无穷无尽的灾祸,她的父母从来没有关心照料过她,却不断在她即将得到幸福的时候变成破坏者,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连贺兰雪都这样!她现在只希望自己能够放声大哭一场,却怎么哭都哭不出来。
“我想去试试看另一条路,你——我走以后就去找你娘吧,她一定会护着你的。”他的声音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可是心里却还是一阵一阵绞着难受,他现在已不能再待在这里,他怕自己一时控制不住说出什么伤害她的话来,过去的事情是对是错他无从分辨,只是现在他真的需要时间来冷静。在他心里,便是最痛苦的时候,也是没有想过要放弃七宝的,但是她却不这么想,她被放弃了这么多次,委实已经害怕了,任何一点点的疏远都能叫她起疑心,都能让她像只蜗牛一样缩回自己的壳里去。
贺兰雪的表面看起来还是和往常一样平静,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内心永远都无法像他所表现出来的一样淡然,只要他在乎,他就不能不难过,不能不痛苦。如果是以前他能将这份心情对七宝说,可是现在他不能!他在心里责问自己,如果现在七宝恳求他不要走,留下来,他还会不会走,会不会动摇,但他没有答案,因为七宝的表情看起来已经很坚强,甚至比他还要坚强,她只是轻声说:“另一条路不知道有什么,如果没有出路怎么办?”
没有出路,他还会走回来吗?贺兰雪会回头吗?
七宝没有问出口,她只是很小声地说,“你去吧,我累了,只想休息一会儿。”没有再多说什么,她就坐下来,闭上眼睛靠在墙壁上。贺兰雪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在这一瞬间几乎已忍不住要伸手去拥抱她,但他的手伸出去,却又停在半空,迟迟没有落在他的头发上。他走过来的脚步声,七宝当然听见了,所以她屏住了呼吸,她的心里明明还是有着期盼的,她期盼着他能抱一抱她,说一声他不会走的,他会留下来陪她,这样她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她可以完全忘记他刚才所说的那些话,可是她静静等了很久很久,那双温暖的手都没有再落在她身上。直到那脚步声再也听不到,她才突然睁开眼睛,看着只剩下自己的房间。
他果然…还是走了…
她摊开手掌,发现伤口已经裂开了,将那布条染的通红,现在她只觉得自己的腿又酸又麻,半点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她走了很远的路,才走到这里,现在眼看可以出去了,她却无论如何没有半点高兴的心情,连一个笑都挤不出来,好在这里没有任何人在,她也不用害怕别人看见她哭会嫌弃她,她就算哭死也没有一个人会来安慰她。她想起小的时候乳娘的腿摔伤不能出去做活,她不得不挎着篮子到处去挣点吃的,第一次出门的时候她连路都不认识,找了很久还被别人捉弄,她也是这样坐在地上一直哭一直哭,可是从来也没有人来安慰她。哭累了就歇一会儿,等有力气有精神了,就不得不再站起来继续走。现在她终于明白,乳娘为什么要逼得她出门去讨生活,也许她早已预料到她有一天会面临这样的局面,会不得不依靠自己,别人的东西再好也是别人的,她再也不羡慕那些有人关心有人疼爱的女孩子了,关心和疼爱都是别人给予的,既然能给,也能收回,像她这样的人就是活活哭死,也不会有任何人给她一块馒头,给她一件御寒的衣裳,甚至是一句温暖的话语。她只能靠自己!这些年她怎么会将乳娘的告诫忘记呢,她为什么一次一次想着依靠别人,以前是想让海蓝保护她,现在是不想让贺兰雪离开她,她有那么脆弱吗?
不,她绝不是那样的人!她小的时候就知道绝没人无缘无故对自己好,只有先付出了才能得到。每一个馒头都是她靠自己的努力换回来的,别人的善意也是她靠自己的主动帮忙换回来的,人家跟她无亲无故,却愿意提供她吃的喝的,是因为她是那样认真地做事,那么努力地依靠自己活着,那时候她不但能养活自己,还能让乳娘也开心地生活!怎么会在短短的几年间变成这样,难道是安逸的日子过得太久,让她忘记了自己的过去?还是贺兰雪对她太好太温柔,让她分不清自己是谁了?
她的眼泪终于掉下来,她一遍又一遍坚持不懈地擦掉,直到袖口都湿漉漉的,贺兰雪走了多久她都已经无法分辨,等她有足够力气站起来的时候,却没有去转动那个古鼎,她既然进来了,又怎能白来一趟,她要装满金子再走,如果不是为了这些鬼东西,她怎么会变得这么倒霉!她哪里用得着这么伤心!她要去做点什么事情,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再自怨自艾!
九五
贺兰雪选择的第二条路,十分黑暗。但他全然没有在意,现在他的心里,实在已经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东西。
他刚才差一点就要奔回去找她,但是他克制住了自己。如果他不是贺兰雪,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回到她身边,甚至连半点考虑的时间都不留给自己,但是贺兰雪就是贺兰雪,他不能在自己都还没有把握控制好自己情绪的情况下贸然作出决定。
他不是别人,他做不到任由自己的心说话,做不到随心所欲,他已压抑的太久,习惯于在做每一步决定之前都思虑周全。他的身份使得他不得不如此,每踏错一步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他因为七宝失控得太多,她已经影响到他冷静的大脑,每次关于她的一切都能让他不假思索做出决定。但是这一回,不行。
他自己都已陷入混乱,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在这种情况下,他怎能走回去,怎能贸然说一声他不在乎。这段感情他割舍不下,但今天他听到的这些话实在又让他难以预料,他不是想放弃,他只是求她给他一点时间,让他好好想清楚该怎么办…
可是为什么,不管他走了多久,她身上淡淡香甜的气息,被抛弃的悲伤感觉,还是停留在他的五官,他的头脑。他的脚步莫名其妙就变得蹒跚起来,像是失去了走路的本能,一路跌跌撞撞,不时要靠扶着墙壁才能往前走。手心被石壁摩擦得破了皮,他也没有在意,只知道往前走。
没有等他走出来,他还是后悔了。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奔回到她身边,好在他还有理智,闭上眼睛,意识到自己在黑暗中停留的太久,已经失去了基本的判断力。前面隐约透出光亮,他的眼前渐渐露出一片光明。贺兰雪这时候才发现,路的另一边,竟然通向天涯明月。
…
顺着原路走回去,那条看不见尽头的路上有什么她也不再关心,因为她知道贺兰雪无论如何不会再回来,她也无论如何不会追上去,更加不能等在原地。谁给的承诺都能反悔,只有自己不会,自己对自己承诺无论如何不会变卦!她走回那件密室,再一次看到冰棺里的孔郁之,却没了刚才悲伤的心情,因为她已经没有力气为上一代的事情而掉眼泪,她始终觉得那种感情太奢侈,她连自己能不能活着出去都不知道,不能再消沉下去!那金光闪闪的宝库还开着,她走了进去转了一圈,发现这些金光灿烂的东西曾经让她那么的心动,现在却无论如何提不起劲头去捡,说来说去,不是为了那可恶的十万两黄金,也不会变成如今这个局面!十万两,皇帝要它做什么,盖金屋子还是金棺材?她小的时候连一枚铜板都要小心翼翼擦了又擦,十万两黄金,是不是堆起来能像一座金山?原来人跟人的命,就是不一样的。如果她在孔家没有遭殃前出生,就是万千宠爱的大小姐,可是偏偏她一出生孔家就没了,父母也没了,她成了市井间的小杂役,想想觉得真怪,贺兰雪凭什么怪她?七皇子又凭什么怪她?好处她一点没有得到,却要承担别人的过去,不,那太沉重,她只想为自己活着。她走回来就是要装金子,可是当金光灿烂的一片在她眼前,她突然又不想拿了,这些东西既然是属于前朝皇室的,那一定来路不正,乳娘曾经告诉过她,别人钱再多也不能眼馋,只有她自己知道来路的钱才能用的心安理得!
她拍拍孔郁之的棺材,看见里面风华绝代的老爹,终于悲从中来,狠命拍了几下,“爹啊,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女儿将来找到一个比你还要好看的男人啊,要痴情的,要勇敢的,要有钱的,七宝不要吃苦哦,七宝也不要去打杂了,七宝要过好日子!”她捏紧了拳头,再三在孔郁之的棺材上拍了好几下,直到不知道拍到什么东西,突然冰棺的角落弹出一个空砖,发出咔嗒一声响,她吓了一跳,这时候发现声音从棺下方传来。她爬下去一看。居然有一个奇怪的抽屉。她的目光落在一柄匕首上,她取过来一看,竟然在刀鞘上发现一个“孔”字,莫非这把刀是属于她父亲的?刀身上镶嵌着一枚不起眼的珠子,她想了想,只将这把刀揣进怀里,等到她离开密室重新回到黑暗中,发现自己胸口隐隐发光,取出刀来才发现那不是什么不起眼的珠子,而是一颗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夜明珠,虽然它看起来小小的十分不引人注意,却能发出这样耀目的光芒实在是一件令她惊讶的事。好在有它陪着她,使得她不至于孤孤单单站在这个地方。将刀用作照明,实在也能缓解一下她现在的心情。等到她回到那个小隔间的时候,她已经不伤心了,完完全全不伤心,虽然心里还是有点酸酸的,还是有点想哭,但是她已经开始积极想着要如何出去。海蓝有什么了不起!贺兰雪有什么了不起!她未必需要依靠他们,她自己也能生存下去,甚至比他们过得更好!
她用力地转动了古鼎,那隔间的墙壁发出一声奇怪的闷响,竟然真的打开了!她走出的一瞬间,海明月满脸的不敢置信,呼吸几乎已经凝滞!
等看清楚走进来的是谁,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海蓝是最先听到墙壁发出奇怪震动的人,等他回过头来,却想不到从里面走出一个秀发披肩的少女,虽然已经很久未见,他只看了那身形一眼,就认出她是谁来了。但他宁可自己看不见,宁可自己刚才已经退出了大殿,也好过站在这里,看着七宝从密室走出来。
七宝的目光却没有落在他身上,简直是瞧也没有瞧他一眼,他心里的滋味复杂难言,说不出的难过,但也有庆幸,如果她盯着他看,他说不定会更难受更痛苦,持着弓箭的手分明有些颤抖,在场的也只有他的姐姐海英注意到了而已。七宝不是没有看见海蓝,而是这时候有更重要的人需要她去关注。
海明月目不转睛地盯着七宝看,她委实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场合与自己的女儿见面,登时心里也不知道是悲伤还是欢喜,她轻轻走了几步,像是怕吓到七宝又中途停住,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你——你是…”
七丙她走过来,果真退了一步,但并不是因为不想见她,不过是下意识的近亲情怯,她虽然走出来,其实自己心里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认这个母亲。她十七年前没有出现,在这么多年里她最伤心的时候也没有出现,现在突然一下子冒出来,她又该如何是好?她的神情迟疑不定,眼底的感情难以捉摸,让海明月心里又爱又怕,她早知道她的女儿生得十分像她,亲眼看到还是觉得震撼,这是她自己的骨血,她怎能不想见到她!但她也害怕,她怕七宝不能原谅她,不肯理解她,她怕自己的苦心她不能明白,如果真是这样,她能如何?
“你是甲子年十月初七子时出生,肩上有一个钱币记号,你是我的女儿,是我的女儿对不对?”海明月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慌乱从何而来,她急切地想要找她确定,可是她自己心里分明已经认定这个从密室里走出来的女子就是她的女儿孔萱。
七宝的眼睛一瞬间黯淡下来,“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辰出生的,从来也没人告诉我这些。”
海明月心里一动,泪水竟然顺着脸颊流下来,海英见到这种情形,知道自己和海蓝都算是外人,知趣地拉着还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的海蓝出去。海蓝担心那母女两个,也不敢走远,就闭上大门站在殿外。混乱之中,他们竟然没有一个人想到,七宝怎么会从密室里走出来,更没有注意到她为什么满脸泪痕,连一向精明的海明月,现在唯一担忧的,也不过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是不是愿意认自己的问题,无暇旁顾。
当大殿恢复平静,在这对母女之间流淌的却不仅仅是突然重逢的喜悦,她们一时都沉默下来,谁也不知道先说些什么,海明月毕竟经历过许多的风浪,她知道必须由自己开口打破这片死寂般的沉默,当她嗫嚅着开口的时候,脱口而出的却不是请求她谅解的话:“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好,要不要去…休息一下,我们再谈。”
七宝不说话,眼睛里也没了泪水,她只是沉默地看着海明月,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她见到冰棺里的孔郁之,还有想哭的冲动,可是现在却没有。她小的时候常常想,如果有一天找到了娘,她一定会扑到她怀里痛哭一场,但是她没有,她觉得自己的膝盖在这一瞬间像是僵硬了,不能有分毫的力气。
海明月走近了一步,想要伸出手来抱住七宝,可是在触到她的眼神的时候陡然停住了动作,她迟疑地看着她,“过去的一切…都是我的过错。七宝,你能…原谅娘吗?”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七宝好,当年时局不稳,她又刚刚嫁入勃氏,没错,她是想要报仇,但她不过是利用了那个人称帝的野心,若是单凭她自己的力量,又如何能撑起这个天下。危机四伏的时候,她不能将七宝带在身边,所以她让自己的心腹带着她去别的地方生活,本来预备等她这里的情况安全了再将她接回来。可是半路上七宝却被人劫走,直到几年之后她才辗转调查到七宝跟自己的乳娘住在丽水城。她想将她接回来,可是,把一个小女孩带到宫里,真的是太危险太危险的事情,她在宫中的根基不稳,三番四次被那些妃子陷害,她步步都要小心,等到她能够掌控全局的时候,七宝已经是个可以养活自己和乳娘的坚强女孩了。她让海蓝去丽水城看看她,却不料七宝被贺兰雪带回了京都。因他并不知晓当年那些事情,所以她并不过分担心。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想着要补偿她的女儿。而海明月所能想到的最好补偿,就是让七宝可以有个好的依靠,她对勃长乐精心照料,对海英悉心栽培,都是为了给七宝将来的生活铺好一条道路。可是等到七宝生了重病,她才突然明白过来,要是真的让七宝进宫,她就要过跟自己一样的日子,她会开心吗?会不会跟自己一样觉得没有自由,没有快乐?她曾经以为站在众人之上是最好的,所以她给七宝安排的人生也是如此,海蓝的表白对她而言是一个触动,但是她没有想到在海蓝离开后七宝会爱上贺兰雪。
既然她喜欢,她就想要让她得到。所以她进了宫,她也一直不肯见她,一方面是害怕见了她就不舍得再放她走。另外一方面,是因为她要先扫清墨渊教这个障碍。但她没有想到七宝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毫无准备的时候,她还什么礼物都没有准备好,她连一句道歉的话都说不出来的时候。
七宝竟然就已经出现在她面前…
门外的海英看着自己弟弟的神情,叹了口气,“你还是——难以对她忘情吗?”
海蓝目光幽深,第一次不敢看着长姐的眼睛说话,刻意偏开头去:“我没有。”
“你是个男人,拿的起要放的下。切记不要口是心非,你要是说出真心话来,姐姐没准能帮得上你呢!”海蓝不吭声了,转过头来沉默地看着一脸嗔怪的姐姐,欲言又止。
九六
海明月是如此坚强的一个人,以至于当海英走进去,发现竟然是她哭成了个泪人的时候,真的是惊讶到难以形容。这对母女真是奇怪,本来应该是坚强的母亲,却哭的一塌糊涂。那个看起来很是脆弱的女孩,却还能有安慰自己母亲的力气。
真是奇怪又矛盾的母女,却也出乎意料的和谐。海英心里还是有些酸酸的,她跟着海明月这么些年,从来没有见过她有这么失态的时候,现在突然见到,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见她进来,海明月赶忙擦掉了眼泪,吩咐道:“去把我枕边的木匣子取来。”
海明月有个木匣子,连海英也不知道那里面装了什么。她每次都将它放在床头,还要上锁。这时候她匆忙取来,海明月打开以后,另两个人都愣住了。
一件刻着“长命百岁”字样的蝴蝶纹,蝴蝶造型的长命锁;一对双龙头麻花纹银手镯;一件虎头银帽饰;还有好多麒麟送子、鲤鱼跳龙门、牡丹花、蝶恋花等图案的银铃铛挂坠。七别起一双小小的虎头鞋,托在手心细细端详,那小鞋子只有她的巴掌大小,做工比乳娘的还要精致,绣的也更漂亮,尾巴上还坠着短短的金色穗子,年岁日久,那金线已经褪了色。“我本来想…”海明月看了一眼七宝的脸色,不知道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说话都有些小心翼翼,“可惜没有用得上。”
她小时候很想要一双这样的鞋,可是乳娘说只有抱在手里的孩子才会去穿那种鞋,她会走路了,能出去到处跑,根本用不着那个,回想起来,乳娘对她不坏,但是绝对说不上很疼爱。她毕竟也只是受人之托照顾她而已,他们之间非亲非故,做到这样,她已经觉得很好,现在看到海明月准备的这些东西,她才觉得惊讶,原来小孩子是可以拥有这么多好东西的。站在一边的海英微笑着看着他们,却突然眉头皱了起来,悄悄扯了下太后的袖子。这种举动绝对不该在她这样懂规矩的人身上发生,所以海明月愣了片刻就回过神来,海英是在提醒她,七宝身上的那件外袍。
她脸色登时大变,刚才她就应该注意到的,七比然从密室里走出来,她很有可能刚才一直站在密室里听外面的谈话,莫非她都知道了?这件袍子是男人的衣服,而且不是宫中的东西,刚才还有别人跟她在一起?但她没有问,半个字也没有问。
“这个,都是给我的吗?”七宝小小声地问。
海明月稍稍有些愣住,半天后,唇畔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都是好多年前就备下的。”可惜发生了变故,再也没有用得上。七宝的心里刺痛了一下,她手里翻来覆去看那双小鞋,隐隐就有些欢喜,说什么原谅不原谅,她原谅也好,不原谅也好,海明月都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这根本不会有任何改变。她把小鞋放回匣子里,心里就有些寂寂的落寞,如果她在海明月的身边长大,命运是不是就会与现在不同。海明月突然伸了手来,握住了她的,七宝低下头,却没有挣脱。“刚才不止我听见了。”七宝轻声地叹了一小口气。
海明月握紧了她的手,她略略一想,便知道七宝眼中的落寞之色从何而来,“是贺兰雪?”七宝的心惊跳了一下,抬起眸子来盯着海明月看,她原想不到她这么快就能猜出是谁。“傻孩子。”海明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脸上的表情温柔而宁静,七宝选择这时候将这件事情告诉海明月,必然是担心贺兰雪一时愤怒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伤害到了太后,她肯说,就证明她心里已经认了这个娘亲。但如此一来,她跟贺兰雪之间,又如何挽回,贺兰雪的性格令人捉摸不定,本来配七宝不是最合适,但是七宝又那么喜欢他,海明月一时之间有些头疼。当年得知真相后的孔贵妃,知道杀父的仇人便是皇帝,明知海明月的所作所为,还一直暗地里相助于她,只是海明月没有想到,孔贵妃报了父仇之后会选择为那皇帝殉情,正因为如此,孔贵妃最后的遗愿便是让海明月善待这个孩子。否则在重重包围中,缘何贺兰家能将这个五皇子带出来,没有海明月的默许,这绝不可能做到。但是现在,她确实有些后悔,当年若不是她一时心软,斩草除根的话,今日也免了这许多烦扰。
就在这时候,她突然想起一个人来,心里顿时豁然开朗。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对海英说道:“带七宝去换件衣裳,休息一下,我随后就过来。”海英接了吩咐,笑着拉着七宝站起来。七宝的手还被她拉着,海明月心里其实不想放开,但想起还有事情该问清楚,她虽然眼眶发红,想到以后日子相处的日子还长着,便忍了又忍,才松了手道:“去吧。”
等海英带着七宝离开,海明月又静坐了片刻,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才扬声对外面道:“海蓝,进来吧。”
海蓝经过边疆的两年磨练,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做事有些任意妄为的贵族公子,他变得沉稳干练,像个真正的男子汉。兼之他外表十分俊朗,家世又极好,听说这两年去给他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却都被海家婉拒了。他的父母都是明白人,知道海蓝的婚事说到底做主的绝不是他们,而是太后。太后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站在自个儿跟前的青年,容貌气度都是顶好的,又因为带兵打仗而使得脸上比一般贵族子弟多了几分刚毅之气,沉稳了许多。
其实打心底里,海明月是喜欢这个孩子的,她亲眼看着他长大,知道他的为人秉性,当初他贸然来向太后求亲,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只因她从来没有考虑过海蓝,她一心想给七宝最好最完美的东西,却在不知不觉中破坏了七宝的爱情,成了他们之间的阻碍,到了今天这个局面,她实在是不能推卸责任。海蓝一进来就克制不住看向大殿别处,可是四处看了一遍也没发现七宝的人影,他脸上虽然还是没有变化,却掩不住心里的抑郁难受。海明月轻咳了一声,海蓝回过神来,“太后,您吩咐我办的事情都办好了。”
“这些先不谈。”海明月挥挥手,“找你来是因为多日没见到你,哀家心里也十分惦念。”在对着七宝的时候,她只是个母亲,但对别人,她还是大历的太后,这一点海明月永远不会忘记。
“承蒙太后记挂,微臣受太后和陛体恤…”海蓝的话刚出口海明月就笑了,“不用说这些客套的,你父亲是哀家的表兄,你又是哀家看着长大的,怎么一两年的功夫生分了许多。今天叫你来,一来是因为你刚才护驾有功,哀家十分欣喜。二来,是为了七宝。”
海蓝一怔,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海明月见状心中已经有了底,便柔声问道:“当年你说过喜欢她,哀家问你,到今天你的心意变了吗?”
海蓝性格本十分开朗,但因七宝的事情实际上受了很大的打击,现在听海明月突然提起她,甚至提到当年的旧事,这一瞬间,他只觉得心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揪成一团,身子晃动了一下,险些站立不稳,只能凭借着一口傲气勉力维持自己的表情没有在片刻之间失控,他怎么会忘,怎么会变?忘记的人,分明是七宝,变的人,也分明是七宝。如今太后却来问他有没有忘记自己的心意!他该忘记吗?他只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得了一场病干脆也忘记过去才好,这样多轻松多快乐,这样他还可以将以往都舍弃,以后有一天说不定也能爱上别人,也能得到幸福。只可惜,这终究只敢想想而已,过去的感情他做不到说忘就忘,说丢就丢,无论如何沉重,如何令他痛心,那都是自己不可割舍的过去,他却连追问她一句都不敢,说窝囊也真是窝囊,被人横刀夺爱只敢躲起来自己舔伤口,他还有什么话好说!
海明月看他神情,其实也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意,她略略想了想,掂量着这句话该怎么说出口,一时之间大殿里两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这时海明月想好了措辞,刚要开口,却见海蓝神思不属痴痴望着另外一边,她便也向那里看去,才发现七宝不知何时已换好了衣裳,从绣花屏风后面走出来,与海蓝的视线撞上,正有些不知所措。
海明月心里不知不觉就叹了一口气,这两人到底是个什么缘分哪——也好,两个人都在,有些事情她自己不能做主,还是听听他们两人的意见。既然贺兰雪已经撇下七宝独自离去,海明月对贺兰雪的允诺也就当不得真,这么好的机会是他自己放过了,海明月这样的人,给了一次机会就绝不再给第二次,要怪就怪他自己!放弃了她的宝贝女儿,将来让他后悔去吧!“七宝,你过来。”七宝垂下头走到太后身边,想要避开海蓝的眼神,谁知他还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她心里觉得别扭,但是又无可奈何。还是海明月先打破了这僵局,“有些话哀家本不该现在说,但是很多事情快刀斩乱麻比拖泥带水要好。七宝,哀家问你,你还愿意嫁给海蓝吗?”
九七
七宝一惊,万万想不到海明月会在这个时候乱拉红线。她当即想要一口拒绝,可是看着海蓝又觉得于心不忍,当初的事情如果细究起来她的确不是很占理,如果断然拒绝,是不是又会伤了他的心?但是她现在又怎么可能答应跟他在一起,这红线分明拉的太不是时候。她还没有说话,一直盯着她看的海蓝却分明已经明白了她的心意,他垂下眼睛,突然道:“太后,恕微臣斗胆,这门婚事…”
海明月笑容一敛,明艳的面孔自然便多了点不怒自威的味道,“怎么,你还不乐意?”
海蓝不敢再去看七宝的神色,他大声道:“是,微臣不愿。”
海明月摇摇头,这两人之间,她现在都有点看不明白了,到底是谁欠了谁,谁负了谁啊,她闺女以前是个香饽饽,个个争着来抢,怎么不过几天的功夫,谁都嫌弃了?她端详了七宝一阵,这么美的姑娘,这些年轻人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当下有点恼怒,“没人问你愿不愿意,哀家问的是她!”
这就有点蛮不讲理的味道了,海蓝一愣,眼睛不小心抬起来,就又舍不得离开七宝的脸,一直一直盯着看,直到海明月冷冷哼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只是一旦醒了神,他就不能欺骗自己说七宝是喜欢他的了,所以他只能咬紧牙关:“太后,您别勉强她,是微臣…微臣不愿意。”
这下子连七宝都惊奇地瞧着他,海蓝的脸一下子微微泛红,他心里明明喜欢的要命,却不能答应,这种痛苦又怎么对别人说明?他明明知道她不喜欢自己,又怎能趁人之危?他既然爱她入心入肺,更加不能有丝毫勉强她。刚才太后问她,就算她现在答应了,将来…将来她若是反悔了,他心里不是空欢喜一场…如果她刚才一口就回绝了,那他心里将更加难受。说来说去,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期望她答应好还是拒绝好。横竖,勉强不爱自己的人嫁他,这种事情,海蓝是做不出来的。既然如此,这个恶人还不如由他自己来做。
海明月看着海蓝的神色变换不定,却一直依依不舍看着七宝,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下也不由得叹了口气,海蓝这个孩子好是好,就是心眼太实诚,看他外表也不像个傻孩子,怎么在感情上会这样糊涂。依她看,分明就是他太礼貌,抹不开男人那点面子,才会让贺兰雪占了先机。对什么事情都可以礼让,唯独对感情不行,谁先下手,就是谁的,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若她是海蓝,心爱的人此刻正形单影只,还不趁虚而入,别人都往他怀里送了,他还傻傻地往外推,她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这一看就是个没长进的,连长乐那小子都知道先下手为强的道理,她海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君子?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微臣…微臣告退。”海蓝再呆下去,就害怕自己把持不住会答应,匆匆就告辞了。海明月看七宝似乎欲言又止,便拍了拍她的手,“你有话要跟他说的话,就去吧。”七宝点点头,飞快地跑了出去。
“海蓝哥哥!”海蓝听到那声音,心里就一颤,脚步顿时停住,却不敢回过身来,直到七宝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一时之间他看着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自从上次在一家酒馆分别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与她见过面了。
“海蓝哥哥…刚才谢谢你。”七宝脸颊微微泛红,心里其实还是对海蓝有所亏欠,尤其是他刚才替她解了围,不然她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海明月虽然是她亲娘,但她对她的心思还没摸透,对这突如其来的赐婚更是不明所以,好在海蓝拒绝了,不然她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海蓝看着她清丽无双的面容,却好似没有听见她所说的那些话,她谢他什么?谢他拒绝了婚事,还是谢他大度到将她让给了情敌?这多么可笑,他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他心里转过无数的念头,可是看到七宝眼中些微忧郁的神色,他开口的却只有一句话:“他对你不好吗?”
七宝一愣,海蓝顿觉失言,强笑道:“我是问你,过得好不好?”他突然想起来,若是贺兰雪对七宝好的话,她又为什么要进宫,难道是为了来找海明月?还是因为她孔家的冤仇?不管是哪一种,只能证明贺兰雪对她还不够好,不能让她打消了这些念头,又怎能让她孤身一人进宫!若是换了他,若是…
片刻后,他又沉默下来,刚才还激动的情绪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到如今他还是不肯死心,还要自作多情,七宝的心里,分明是没有他的。若不然,她又为何会对太后的赐婚那样排斥。
有些话,她不说出来,已经是对他最大的仁慈。他又怎能因为她不说就随意猜测她对自己还有情意,这不过是她在可怜他而已!海蓝什么时候需要别人同情了?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但是看到七宝闷闷不乐的神情又全都咽了下去,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站起来了,已经能够坦然面对她,可是一看到她,便将自己所说的话全都忘记了,以往的一切全都涌上他的胸口,让他感到烦闷,不知该如何是好。
“海蓝哥哥,现在想来,还是我该说一声抱歉,你能这样帮我…实在是一个很好的人。”
很好的人?他苦笑,怎么会变成一个好人,感情里最后失败的都是好人,他多想顺从自己的心意做一回恶人,可是他却偏偏做不到,哪怕看到她掉一滴眼泪,他都会后悔心疼半天。也许是他上辈子欠了她,这辈子他要做这个好人来还给她吧。
“没什么好原谅的,你并不亏欠我什么,这种事情…如果不是双方有意,勉强在一起…”他还想安慰她几句,可是他自己心里都难受得不得了,又怎能说下去。想起以前他总是去摸她的头发,捏她的脸蛋,那时候真的是很开心的时光,她只是一个小女孩,而他也不过是觉得她很可爱而捉弄她。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种感情就在他心里变了质,是他不好吧,若他肯老老实实做她的哥哥,后来也许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情。说到底,是他庸人自扰,怨不得别人。
如果海蓝出言责怪她,说她忘恩负义,背弃感情,那七宝心里可能会好过许多,他越是这样说,她心里越难受。若是她没有生那一场病,现在他们也许还是好好的。若他没有一声不响离开京都,现在他们也许已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她也不会爱上贺兰雪,不会陷入这样的愁闷中,不会因为贺兰雪离开而感到悲伤,后来的一切也都不会发生。她心里若是一点遗憾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只是走过的路,她不能回头,若是她今天答应了跟海蓝在一起,心里还想着贺兰雪,那对他来说是不公平的,她无论如何不能这么做。
“谢谢你,海蓝哥哥。”七宝的话说的诚挚,发自肺腑地感激着眼前这个长身玉立的青年,在她成长的过程中他始终像个大哥哥一样关心照顾她,虽然没能走到一起,她还是感激他的宽容大度。
海蓝苦涩地笑了笑,手伸入自己怀里,取出了一直贴身放着的一样东西,七宝刚要看见,突然旁边有人喊了一声“萱儿!”,一个黄色袍服的年轻男子已经飞奔过来,一下子将她抱在怀里。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