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方贺沧海盯着匣子喃喃道:“应该不会…”

多么心虚的回答,她轻轻打开匣子,两双眼睛往里一看,居然是本儿小册子,上边有几个华丽得让人顿时如遭雷劈的字——皇室密书。里边写有各王亲贵族的爱好习惯、优点缺点,还有人的小辫子以及不可见诸于天日的勾当,甚至连当今皇上都赫然在这皇室密书里。

兄妹俩这时也不惊不惧了,有这么一爹要提前习惯,要不然准得发疯:“哥,应该有写晏东楼的吧,要不咱们看看。”

“你看吧,别告诉我。”八卦虽然人人爱,但是贺沧海这时却显得极为君子,主要是他认为自己若是看了,到时候会免不住流露出一些。而且他也不希望自己抓住晏东楼的弱点,晏东楼信任他,那么他就会充分对得起这份信任。

等翻到写晏东楼那页,贺千里忍不住就读出来:“小晏其人,信则不言是非,莫让他知晓,若知晓也莫得意。”

“千里,你看…”

“老东西们?什么意思”

“不知道,不过我好像听过他们。”

“老东西们,小爷只有一句话留给你们这群老不死,你们指望还小爷人情,小爷偏不让你们还,你们以及你们的继任者便欠小爷人情以记生生世世”

“这…”贺沧海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而贺千里则看出乐趣来了:“爹这话大概是留给我们看的,记着这句话,要是以后真遇上这群‘老东西’,可以跟他们说说嘛”

“我们既然不来宫中,将来也不会在宫中生活,这东西还是烧了为好。”贺沧海觉得这皇室密书实在有些危险,珠宝字画还好,至多被人觊觎,皇室密书若被人知道那就不是觊觎是追杀。

“不过爹留下什么我们毁什么,是不是不太好?”好像他们就是为了毁掉一切痕迹才来打开密室的,火药到密书,这些东西确实会带来危险,但一路毁下去她有点儿不忍心。

摇摇头,贺沧海说:“留着其实也不好,你看爹写的‘兴之所至,知之甚多,不吐不快,若当初不知不晓,亦是美事’。”

叹气,看来这八卦看不成,她还指着留下来当《希朝第一周刊》来看呐:“好吧,那就烧了它。”

看完这一切之后,兄妹俩才打开进门起就揣在怀里的书信:“给晏东楼的就不看了,没署名的打开看看。”

还是贺家独有的留讯写法,贺千里看不懂,还得靠贺沧海来“翻译”,书信上的大致意思是:“宫里不是个好地方,实在来了也没办法,这里的东西可以好好利用。当真到山穷水尽、混不下去的时候,还可以用密道脱身,除了密道之外还可以借丹药脱身。总之,宫里不适合生存,我也不希望贺家的后人被困在宫廷里,这里除了勾斗角、阴谋诡计就是一堆虚情假义。另赠大山一句,千万别娶宗室女,正到下订落聘了如果看到这些别迟疑赶紧跑”

大概所有的密室在建造的时候,二丫都还没出世,所以只有留给贺沧海的话,并没有留给她。失望之余又长出一口气放松下来,这样更没有负担,也是一桩好事。

“哥,那这里的东西怎么办?”带是带不走,也不需要带走。

“封上门留在这里,如果有喜欢的取一两件带在身边也算念想,千里有喜欢的吗?”贺沧海指着那堆珠宝字画问道。

“没有,我不需要。”最喜欢的是《希朝第一周刊》,可是不让留。

等兄妹俩从密室中出来,晏东楼还在那儿,一壶酒一个人。贺沧海上前去把书信递给晏东楼,也就是这时候,贺千里才知道了贺家老爹的字号——青潭,至于名还是不晓得。

“到底还有书信一封,青潭,没想到还有机会得见他手书信札。”晏东楼也不看,只揣进怀里,完全忽略掉贺千里好奇的眼神。

她是真的很想知道上边儿写着些什么啊

“没什么留下什么有趣的东西么。”这厮此时笑容绝对是邪恶的,看得出来晏东楼和他们老爹当初是一路人,骨子里都有些潜藏的恶趣味。

52.千里,我不好吗?

有鉴于晏东楼笑得太过邪恶,贺千里绝定也邪恶一回,她刚才把皇室密书上属于晏东楼和老东西的页面留了下来,其余的早已经被烧成灰烬。当时还没想明白为什么要留下,既然其他的已经选择毁掉不看,为嘛还要留这两页,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原来自己是早有预见的。

“有啊,倍加有趣的东西,喏”只给一张,上头有一个朱泥“密”字,她就不信勾不起晏东楼。

摊开被折得四四方方的纸张,晏东楼摊开一看遂笑道:“原来是这本,我从前见过,却不知你爹写了这些。”

这人居然不问余下的,得,她憋着不问。其实她真不应该好奇,当晏东楼摊开示意贺沧海念的时候,她就应该阻止。

“吾侄行之,见字如面。自鹤山一别不知何日相见,更不知何日才得见此书信…”

前边儿听起来一直非常非常非常正常,但后来话锋一转,大致内容说的是:“当年我说若是有儿子便是你兄弟,有女儿便是你母亲子,这话你要记得,好好照顾你大山兄弟。为了不让你孤独终老,我会努力生个女儿给你做娘子,这便算是婚约。如果没女儿,那你将就点儿娶个顺眼的,别一个人过一辈子,那太过凄清。”

“这…不能作数吧”贺千里傻眼,好奇心果然能杀死猫,猫还有九条命,她只有一条命好不好。

“是么”晏东楼这斯又开始摆弄他的笑脸,这不肯定不否定的语气让人更加不踏实。

“那个…俩孤独的人抱成团也温暖不起来的,真的。”晏东楼很好,但真不是她能承受得起的人,有这样一个朋友很舒心,有这样一男人很闹心。眼前这个人背着一肩子责任感,有一挑子事儿要去做,她这么散漫的性格实在不需要一个有太大理想志向的人。

“嗯。”

这是什么回话,她侧脸去看一眼贺沧海,却发现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溜走了。果真是靠山山会倒,靠爹爹会老,靠哥哥有嫂嫂,她还没嫂嫂呢哥哥就靠不住了

“晏…晏东楼,我可不可以问你这几个月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你和初见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如果没经历什么,短短几个月不会发生太多变化,要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像我就觉得自己从来没变过。既没长性又散漫无目标,有时候冒出念头想做什么,但又会很快用无数种理由来否定自己的想法,其实说白了就一个字又懒又怕困难怕麻烦。”她觉得自己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认真地说自己的缺点。

在她问出这个问题的一瞬间,敏锐地捕捉到晏东楼脸色一僵,但是很快就消失不见,所以她可以肯定晏东楼遇上了什么事,要不然晏东楼得依旧是那个如山岳一般雄浑勇武的军人,永远挥着手中利刃指向前方,以无畏的态度面向对手绝不退缩也绝不手软。

现在的晏东楼,与京中寻常纨绔子弟何异,这不是他,这倒更像是她从书信里认识贺老爹,是个从小闹到大的顽劣青年。她也一度以为这就是晏东楼,但想清楚后又知道这不是。

“人总要不断改变,战场上可以永远做元帅,但战场之下那样的作风行不通。以后的很多年我都要在京中蹉跎人生,设若永远以元帅的姿态站在这里,我若不疯天下便疯。你不是曾吟过一句诗——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当时未必明白,如今通明了,将军百战死沙场是荣耀,壮士十年归故里也是荣耀,所处位置不同荣耀也不同。可以喋血沙场,却不能喋血长安,所处地方不同行事为人也不同。”晏东楼不会回答关于那几个月经历什么的问题,他永远只说自己能说的,而不会回答别人想听的。

“关键在于你的人生一定要困在京城吗?不喋血沙场了,也可以选择不喋血长安,在这两者与你现在的选择之间应该还有别的选择。”其实她很想回一句:不说拉倒,以后想说姐都不听。

静静地凝望着杯中酒盏,酒已冷,酒水在灯烛下泛着一圈一圈的光点,晏东楼静然道:“或许有。”

看来晏东楼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谈话杀手

不过这谈话杀手很快又抛出一个话题来:“不要再去开别的钥匙,不管有什么,你和沧海都用不到,如果沧海幼年记忆还清楚就应当记得,令尊说过若未至险境不启密室。”

“每一次都能看到爹留下的书信,难道爹写下来不是为了给我们看的么?”她和贺沧海都一直以为贺老爹是特意留下钥匙等他们去解谜的,他们都认为这一切是一个老顽童留下一堆玩具给儿女玩的。

“不是,他可能更希望你们穷尽一生都无需开启。”晏东楼说道。

想想也许有可能是这样,毕竟他们毁坏的有可能是后人正需要的东西,比如火药,如果存着遇外族入侵则可免山河于险境之中。但是一个偌大的朝廷,真被打到京城来了,那就说明这朝代彻底不能要了,那又何必再拯救一个山河日下的朝代,朝代兴亡本就是历史发展的必经之路。

好吧,晏东楼真的打消掉了她一口气把所以钥匙都用掉的念头,或许真有一些对她和贺沧海而言并不需要的东西将来会派上大用场:“好,我知道,我会跟哥说的。”

“在碣石我为你找的师父不满意么。”晏东楼忽然又问出个极跳跃的问题。

她“啊”一声想好一会儿才记起碣石镇那个什么什么人的事,连名字她都已经忘记了:“功夫不宜太博杂,这点你比我清楚,要真论博杂,我都能开山立派做一代宗师了”

这纯粹是玩笑话,她只是用这话来告诉晏东楼,她没有拜师的念头,心思也不在开山立派上。

“一代宗师。”

同样四个字从晏东楼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透着这般的认真与严谨呢,怎么听着都不像玩笑话,像是真的在这么考虑要帮她实现这个目标。

连连摆手,她可不敢让晏东楼来操办这事儿,天知道现在骨子里无比邪恶的某人会把事办成什么样:“别别别,我说笑呢,谁见过一小姑娘开山立派为宗师的。”

“有何不可,没人见过并非说以后不能有。”晏东楼反问道。

糟了,这下出大事儿了,看晏东楼这认真到死的态度,她估计说错话儿了

“我真是开玩笑的。”

“嗯。”

长叹一声,她必需承认自己斗不赢晏东楼,沉默才是最正确的选择:“我和哥先回去,您就继续留在这儿思考关于人生关于天下的各种难题吧”

撤退才是王道

“千里。”

“什么?”

“我不好吗?”

这是一个所向披靡的一军之帅应该问的问题吗,不说这问题,这句问话里有深深的自我怀疑。一军之帅当决断果毅且充满信心,这信心不单是给他自己,也是给他所带领的军队,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在自我怀疑。

“为什么这么问?”

晏东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定定地看着她,似乎她不回答他的问题,那他就不说话了,也不会就这么看着她从这儿走出去。叹气揉额角,这样的晏东楼实在不是她能搞定的对象,连原因都不说就问她他好不好,她怎么知道她问的是哪一方面。人无完人,总有不好的地方

等…等等难道是因为刚才贺老爹留的那封书信里写的话儿,什么婚约的,她说不作数,然后现在晏东楼才这么问她话。难道他以为是他不好,所以她觉得不应该作数,这孩子别是受过什么感情的伤吧,可怜见的。

略带犹疑地往回走两步,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是我爹书信上写的那个什么…你觉得自己不好我才不接受么?”

一连串的全是问话,两人都没有一句肯定的陈述句,她这话问出来晏东楼既不摇头也不点头,那态度让贺千里觉得自己是不是伤了一颗并不算太年轻的自尊心

“其实一个姑娘家对一个年轻男子说你很好,那才叫糟糕,因为你很好后边儿通常都附带一句但是我们不合适,你值得更好的。至于你好不好,我不知道,我现在知道的只有一个——你若一肩担天下,我既不愿意分担,也不愿意再增加你肩上的份量。再说明白一点儿,咱们想法不同,过不到一块儿去。”她觉得这样说挺合适。

晏东楼也听得认真,到后来居然脸上带笑,走近她面前如柔风绽开花朵一般扑面而来的笑:“谁说我要一肩担天下。”

“是你自己一直这么说的,而且你也是这样表现的。”

“天下在皇兄的肩上,我所要办的事儿只余最后一桩,此生三愿一是灾荒、二是边防、三是良帅。边防如今无人敢再防,军中有贺张两位元帅,靖远军以后只设将不设帅隶属皇兄辖制。灾荒原是皇兄的责任,但最终还是又落回我这儿,看来以后我要做个好农夫。”

农夫…

哪有农夫把皇帝该做的事分去大半的

53.很阴很阴的招儿

那一夜从宫中回到聆风栈,她望着夜空曾无比抒情地想,人生如果真能如安排好的那般进行也非常美好,就像月亮遵循着轨迹不停止地重复着阴晴圆缺。

不过人生并不是抒情散文,它的阴晴圆缺不可预报,更有很多事儿一桩桩却不知潜伏在哪条道路上。

嘉淳二十七年春,正逢播中之季,却忽逢累月未见滴雨,农桑之事原本便是春雨贵如油,累月未雨加之连年欠收,前河一带成群结队的饥民拖儿带女朝着南方去,朝着那些传说中南方富庶的鱼米之乡去。

希朝和现代中国差不离,本应当是南方多雨、北方干旱,南方充沛的雨水经由河流涌入前河一带的平原和盆地。但是今年南方也干旱,虽然有雨但雨水极少,京中亲贵们有一家是一家,家家都日日夜夜祈雨,但是却依然雨水稀少。好在南方地气湿润,地下水丰富,便是不下雨也不至太过担心农桑饮用问题,只是收成定然不如往年。

这天下干旱,最忧心不能安眠的自然是皇帝,在一份份奏章中已经年过五十的皇帝终是扛不住倒下了,而后太子代父监国。太子比晏东楼还大十几岁,历年来多参与朝政,处理朝中大事倒也能得心应手。只是干旱和大量的饥民却终是一个天大的问题需要去解决,各地虽然开仓赈民但终是螳臂挡车难以长久维继。

“哥,你说这些钥匙里有没有一把是能打开很多很多粮食来的。”她被困京中,因各地饥民处处,贺元帅唯恐路上不安全,临到出京赴军营前还专程派人来叮嘱这时候万万不能离开京城。

“别瞎想,粮食久留会坏,存这么些年早陈腐了。”贺沧海摇头,京城的街面上虽然平静如初,也没有人哄抬物价,但人人脸上都写着不安。

如希朝这般的事儿在现代屡见不鲜,几乎每隔几年就会出现,现代是国内库存大米小麦就算好几年颗粒无收都维持,那是因为现代农作物产量高、品种丰富,一家三口说不定一个月连二十斤米都不用。可在这里…她看向贺沧海,光他一个人一个月都不止二十斤。

这种问题看来还是不适合她来思考,因为她压根想不出主意来

做为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也别指望她到山上跑一圈儿就能发现什么可食用的野生农作物,就算是山上的野果子有毒没毒她都不定能分出来,只能认得一些小时候见过尝过的,这还是贺沧海教她的。

对这事儿,贺秋水说道:“其实南方不缺粮食,只是都把粮捏在手里不肯放仓,谁也不是傻蛋,这时候明摆着能坐地起价儿,但万一哄抬粮价就会被官府逮着把柄,所以持在手里半分不肯放仓,便是朝廷大员们去也不管得用。南方历来有朝外朝的说法,南方的许多大行商都有着数百年根基,他们自成气候,虽一向规矩经商但也向来不把朝廷太当回事。”

“既然有那就想办法呗,我就不信这么大个朝廷,一大帮聪明人就都没主意。”贺千里就奇怪了,平时看着聪明人扎堆儿,怎么这会儿没办法。

“南方水太深,有几个官员敢去扛这面大旗,历来北方人到南方去做官就不好做,朝廷中…”

“等会儿,先别说话,我好像记得在哪里看过类似的事儿,是怎么处理来着?”绝对是在影视剧里,而且绝对是阴招,阴得不能再阴的招儿。有句话说得果然没错,没有知识也要有常识,没有常识那就常看电视

“还能怎么处理。”

琢磨着想半天,她也不记得是在哪里看到的,反正就她而言,觉得这是个阴招,可能对于这时候来说却正是急智:“我得找个能唬得住人的人去说,越少人知道越好,咱们得拿这招儿见效就得先——保密”

被她俩字噎回话去,贺秋水瞥着她当真不再问,却有些愤愤地说:“不说就不说,哼,你不跟我说我就不帮你找人去办这事。”

凑近脸,她嘿然道:“不需要,我知道该找什么人去做,在这之前我得先去找严西辰。”

“千里,办这桩事为什么要去找他?”贺沧海有些不大能理解。

“这会儿严西辰手里粮食最多,不找他找谁。”严西辰经营着天下最大的商号,贺家虽不以经商闻名,但比起南方那些行商来说,更加树大根深,和贺家的根基比起来南方那些行商只能算根底浅的,所以这时候只有站在贺家这巨人肩上的严西辰能玩个大手笔。

一听她要去找严西辰,贺秋水连忙拽住道:“里里不会是想让严西辰献粮吧,这可行不通,会让严西辰得罪很多人,他不肯干的。他们行商也有行规,虽然严西辰多在北方,但他要做了这件事,以后在南方就很难再吃得开。”

摇头一笑,贺千里说道:“当然不是要这么做,严西辰还得养活很多人呢,我不会败坏他的名声和营生。对了,哥,你去见豫亲王,请他到严西辰开设的荣盛和。”

荣盛和是京城首屈一指的酒楼,严西辰跟她说过要是找他有事儿就去荣盛和,平时他在荣盛和后园里处理各项事务。其实说起来想法也简单,到荣盛和跟严西辰一说,严西辰不致一辞,既不满口答应倒也没拒绝,她有种预感,严西辰会答应,只是不知道会出什么样的难题。

“若是王爷来姑娘只管坐着,一应事便由我来说,姑娘当知西辰只是一商人,既无崇高道德,亦无圣人思想。商人行事不管起因为何,终究要趋于利益。姑娘莫急,利益并不一定是金银,也可以是一个可以得到更多便利的途径,自然这便利最终也需得为金银之物铺路。”严西辰说完便不再多谈这事儿,只是说一些日常起居生活的小事,更多的是说各地行商时遇到的趣事。

当晏东楼到荣盛和时,贺千里正被严西辰的趣闻吸引着,严西辰要是不经商,肯定是个极好的说书人,便是小事从他嘴里出来也极其富有感染力,不觉便引人入胜。

“王爷。”

“严先生。”

原来晏东楼也管严西辰叫严先生,贺千里也随着起身行礼,待到晏东楼做下,严西辰就冲她使个眼色,示意她先不要开口说什么。她自然从善入流,只要结果满意就好,不管严西辰争取什么,要什么便利,她觉得都应该在晏东楼或者说朝廷的接受范围之内,而且这时候严西辰也应该不会提太过分的要求。

事细细说完,晏东楼从一开始的惊然,到最后平静,再到最后沉默,严西辰一一看在眼里,末了说道:“王爷,如何。”

“历朝都有律例,武不出关,文不入关。”晏东楼说的武指的是武器和军备一类,希朝的冶铁技术非常完善精练,比周边各小国武力值都高上很多。至于文则指的是外夷文化及民俗,这不重要,希朝一直在玩文化输出,严西辰要的仅仅是武这一项的通关牌。

严西辰居然想做军火商,还公然跟朝廷要合法交易权,这…也太过分了

“王爷约是想岔了,可还记得文公器。”所谓的文公器是一位文姓冶炼师发明的一应冶炼方法,用这种冶炼方法所制出来的刀兵都称为文公器。希朝对外一直宣称所有军备皆为文公器,但是严西辰和晏东楼都知道,早就不是了。文公刀有其缺陷,如今民间所用的一应金属制品依然还沿用同样的冶炼方法,但是军备却早已经更改冶炼方法。

文公器本身就分军备和民用两种,希朝周边各小国至今仍对希朝军备的文公器极为热衷,只是一来各小国矿藏不丰,二来希朝的行商们对军备走私这样的事儿向来不沾手——曾经有走私军备的某大行商被三大元帅轮番打得苦不堪言,从此再也没哪家有这想法。

对于这些,贺千里不知道,不过她也不吱声,她知道这其中可能有什么猫腻。

“文公器,严先生好打算,我不问你的消息从何而来。文公器在军中虽已弃用,但依然可谓利器,利器为对手所用,到时只怕反害自身。”说到军备时,晏东楼就像换了一个人,就如同在捍卫自己的领地一般。

这时严西辰起身转从一侧的几案上取下两柄刀,一柄是军备文公器,一柄是…贺千里惊讶地发现,另一柄上的花纹和那串钥匙上一模一样。

严西辰取来,将带着花纹的那柄递给贺千里,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说道:“姑娘拿起刀来砍我手中的刀。”

将信将疑拿起有花纹的刀来,用力一刀砍下去,一阵兵器碰撞发出的声音后文公器居然裂开,她遂下意识地伸手再敲了一刀,然后刀就断裂开了…

“这…”

“姑娘是不是觉得眼熟,这是贺氏徽记。”

“游风刀。”

“这就是当年装备贺家上下的兵器。”

她开始不明白了,为什么当年贺老爹要豪气的大手一挥散去这样一个煊赫而且宠大又复杂的家族。

54.知君心意不容易

游风刀一出,商谈就变得迅速起来,接下来谈的是什么贺千里并不知情,因着严西辰和晏东楼都认为这是姑娘家不应该听到的尔虞我诈。所以…她被华丽丽地请到外边儿发呆,好茶好点心侍候着,就是不让她知道具体的内容。

待到晏东楼和严西辰两人相互拱手从雅间里出来时,贺千里已经对他们的商谈内容不感兴趣了,有工夫琢磨他们谈些什么,还不如琢磨琢磨自己能做点儿什么。习武之人骨子里大都有一种侠义精神,这种精神往往表现在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广义上的行侠仗义就是使世间生存的人都得到公平公正的对待。

再延伸出来,侠义应当是一种对人性的关怀,济危扶困、锄恶扶弱。

所以虽然一人力微,但是她还是一直在琢磨自己得做点儿什么,只力所能及不论大小都是善举。她也从来没想过自己力量微薄就束手旁观,这也是她为什么一直关注这件事的原因。

“里里,你要出京城?不行不行,现在京城外这么乱,你去能做什么。知道你惦记着那些饥民,但我们能做什么,豫亲王和严先生不是办事儿去了么,你在京城好好看着就成,别想那么多。”贺秋水一听说她要出京城,赶紧找话规劝。

这事儿贺沧海也不同意:“千里,你既不是大夫也不知道该怎么安置饥民,你去又能做些什么,还是待在京城,各省的饥民总会有办法,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去也是于事无补。”

就知道他们会这么说,她做这个决定之前就知道自己会遭到反对:“谁跟你们说我要去南方,我也知道自己去那什么也干不了,我的意思是咱们回碣石去。如果地里刨不出吃的,咱们还有海,偌大个东海难道就没吃的。俗话说得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你们一开始就想错了。”

“就算是这样,现在往碣石去的路上也不安全,那也不成。”贺秋水私心地希望她留在京城,这一点儿她哪能不明白。

只是她也有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所以不能答应:“秋水,你留在京城,留在元帅府,以后不要再到外乱跑了,好好在父母面前做几年女儿,要不然以后出嫁便是想在爹娘面前做孝女也没那时间。哥现在要跟随豫亲王也不能随意出京,我已经想好了,严先生那儿过两天就要运送军中粮草去靖远军,这时候粮草比什么都看得严,我跟他们一块儿回碣石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她虽然把话这么说,又把自己的行程安排得似乎半点儿差错也不会出,但是贺秋水和贺沧海还是连连摇头不答应:“不行,千里,这样不安全。”

“诶,也不用劝里里,她打定主意我们劝不住她。哥,你既然在兵部应差走不开,那我和里里一块儿回碣石,路上我们俩作伴,我们家再多派点儿人手也不会出事。”贺秋水说道。

既然俩经常拿惯主意的妹妹都说可以,那贺沧海也没什么话说,但他也有他的盘算,断断不会让俩妹妹就这么回碣石,一路上不知道要经过多少地方,什么事儿都可能遇上,他怎么会安心待在京中呢。

决定好要回碣石,那就得说说安排,兄妹三人一坐下,贺千里就开始说自己的打算:“鱼干肉干菜干,没别的,今年雨水少连月大太阳,这时海边又风大,鱼干小些一块儿三五天就得,只是需要大量人手,这先放在一边不说。到时回镇里,请上上下下一道帮忙总能行得通。”

好在这时代打渔不用关键,在碣石镇,但凡生在水边长在水边五岁小孩儿都会撒网打渔,而且水里的鱼只要一网下去,那都是蹦着跳着往水面上钻。这些年贺千里一直在做海鲜干货和山珍、干菜,也带动附近的渔民和村民们都零零碎碎地做,也就意味着会做这东西的人也很多,到时候都不用多解释。

希朝海域宽广,在今年这样的饥年里,不说人人都能不受饿,但至少能保证尽量少死一些人,多让一些人活下来,活着才有希望

“这个…靖远军今年除常备军外,都只需要进行常规操练,这也得说靖远军去年把夷人打得太狠,所以咱们可以到靖远军讨人帮忙。但是得有个说客,一得说服朝廷,二得说服那些个大头兵。”贺秋水又开始出主意了,这主意倒还真出到点子上了。

只是贺秋水的意思未免太明显了点儿,这不就是在明着说:“里里呀,快去找晏东楼帮忙吧,这时候只要他一句话,上上下下都得给亮起绿灯。”

白贺秋水一眼,她也知道这是终南捷径,还用得着贺秋水来说。从一开始想到这主意起,她就知道晏东楼那儿必然要去说一声。只不过为什么是她,这事儿也不一定要她去跟晏东楼谈:“秋水啊,既然你打小就跟晏东楼熟,那你去办这事儿,记住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果然是先说占先机,贺秋水这下就只能看着她傻眼喽

“我得安排我的事,晏东楼那儿你就自己去说吧。”贺秋水可不搭理这先机,甚至还学着贺千里的口气称“晏东楼”,那真是学了个惟妙惟肖。

好么,说就说,晏东楼又不吃人。

话说这还是头回她独自主动去找晏东楼,她倒也没回避过,就是觉得晏东楼这人对她来说有着很难以抗拒的东西,太相似了,就跟俩吸铁石一样,万一有个什么,她可扛不住那座山。

豫亲王府座落于御街上,按制只有王公府第才可以向御街上开府院的大门,那自然是非一般的气派与荣耀。走到御街最前边儿就是豫亲王府,但是一走到门口贺千里就转回来了,她头脑一热就跑这儿来,才记起冒冒然是绝对不能上门的。

她连个帖子都没递,人门房都不一定能听她说话,这可是希朝唯一一位亲王府邸。人说宰相门前三品官儿,何况这可是亲王府。

绕到旁边街上的一家茶馆,她寻思着先喝杯茶解渴,再回客栈让贺秋水给她写帖子。可也巧了,还没到茶馆门前就遇上了晏东楼,这正是想什么来什么。

晏东楼正是刚从宫里出来,跟皇帝商量文公器和通关文书去的,这时刚商量妥当一切,正派人去通传严西辰前来,却没想在快近家门儿时遇着了贺千里:“千里,怎么低着个头走路?”

“没什…唉呀,晏东楼,正找你呢。”她刚才想着事儿才低着脑袋寻思,没想到差点儿就撞上晏东楼。

她这话儿让晏东楼分外稀罕,遂笑:“嗯,找我做什么?”

“到茶馆儿再说吧,正好再问问你昨天和严西辰谈妥的事办得没有,总是我给出的主意,我可不希望出什么差错。”她说着就抬脚往茶馆里走。

见她头前走着,晏东楼微微一怔便举步跟随,这倒让他觉得极新鲜,与他同行时除却皇帝和太子,有几人会行到他面前去。他倒也不在乎,只是猛地跟在一小姑娘身后,总有几分清淡的香气萦绕在呼吸之间,便觉有几分不自觉地温柔弥漫在胸臆间。

这一点点浅浅的温柔自心头弥漫开时,晏东楼自己也觉惊讶,但很快又是一笑,眉眼间便瞬间满溢出愉悦之情来。

“千里。”

“啊?什么”听得晏东楼叫,她自然回头去看,微微仰面带笑。

“小心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