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也是,而且别人找到这张字条应该什么也看不懂,这是贺家独有的消息传递方法,看上去是一句很普通的话,但其中蕴含着一些东西。现在在世上能读懂这字条的,除了那些老东西应该只有我了。”贺沧海拿着字条分外感慨,这是他们的父亲留下的字条,这还是贺沧海头一回看到父亲留下的只言片语,虽然半点儿与他不相干,但他确实很激动。

当时年纪小,从没有下意识想要留下什么,所有一切属于父母的东西,他留下的并不多,只有那串钥匙和一些记忆,以及他的妹妹。

“咦”的一声,贺千里愈发觉得贺家从前是个庞大的黑社会组织,类似白莲教或天地会,绝对是一群偏激的狂热份子:“哥,那上面说了些什么。”

贺沧海倒也不费工夫去和贺千里解释这上面的字字句句,只是直接说道:“钥匙没什么用,只是怕有人意外得到钥匙,所以父亲才用另一把钥匙来误导来人。但如果是贺家的人,懂得贺家传递消息的独特方式,那就应该知道这间石室里真正存放东西的地方在哪里。”

“那东西在哪里,是什么东西啊?”贺千里激动又好奇,怎么能不激动呀,揣着这串钥匙这么多年,终于到揭开秘密的时候了,她要是不好奇不激动都得违背人类所共有的通性了

对于她的问题,贺沧海也不答话,只站起来往后退一步,然后移开了石桌,桌下有个可供一人通过的洞口,洞口上封着非常厚实的石板。这时贺千里觉得得亏自己到这儿来,要不然贺沧海一准儿拎不起那石板,就算拎得起也不能这么无声无息,石板怎么看也得二百斤的样儿。

石板一开,便有月光随之照过来,接着空气也缓缓地流通,甚至能闻到从洞口吹来里边的风,带着些微异样的气息。

正待贺沧海要下去看看底下有什么的时候,贺千里忽然死死拽住了他:“哥,别下去,我知道里面是什么”

疑惑地看着自己妹妹,贺沧海不明所以地道:“都还没下去呢,你怎么知道下面是什么?”

“哥,相信我,你不会想下去的,更不会想下去以后还点火折子”把贺沧海拽上来后,贺千里笃定地这么对他说道。

“到底是什么?”

嘿嘿然笑了一声,贺千里实在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在希朝见到这么先进的东西:“据我所知,这东西是希朝…不,应该说这个时代不应试有的。”

要不然开山移石,过年过节就应该用到,洞口下面不是别的,是火药,随着空气流通,火药的味道渐渐散开来。这天底下或许没人知道下边儿是什么,但她原本不属于这片天空之下,所以当然知道,搁现代谁小时候没玩过鞭炮,哪怕是女孩子,小时候一到过节就会对拥有一盒扔地上就响的响炮非常有执念。

“千里,你在说什么,到底下面是什么?”贺沧海顿时间有些不安,实在是贺千里的表情有些复杂。

“火药,至于到底是焰火还是炸药我不知道,反正我闻到了味道。”贺千里说完往里边儿探了探脑袋,既然这些东西在这存放这么多年还依然没有炸掉,那至少说明防护措施很到位,从空气的流动上来看,这里边也一直保持着良好的通风和干燥,看来一直存放得不错。

这时候也来不及问贺千里为什么会知道这些,贺沧海又急忙问道:“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对于这个问题,贺千里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看看贺沧海又看看天上的月光,过好一会儿才答道:“可以用来玩,不过玩不好会很危险。”

她还记得某位愤青师兄说过,在古代中国火药不是因为战争才发明出来的,火药在发明出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被运用在各种领域战争除外。但讽刺的是,若干年后发明火药的中国被火药屠戮得甚至没有反击之力。

所以在考虑再三之后,她觉得应该保守这个秘密,她不知道这是对还是错,她只知道这是个冷兵器时代,甚至火药都还没有被用来开山移石。地球依然是圆的,依然有很多国家,依然有红头发蓝眼睛的外族,或许有一天这些一直上贡天朝的番邦外族一样会入侵,但是…

她也不太清楚自己的想法,只知道这些东西其实不应该出现在世上,不管是用它侵略别人还是让别人用它来侵略自己。好吧,她只是觉得这样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一旦被发明出来,就像打开潘多拉的魔盒一样,会把很多东西释放出来。

“玩?很好玩吗?”这答案虽然有些意外,不过贺沧海想想自己那诡异的爹娘,觉得自己得到这个答案再正常不过。

“不是快过年了么,我先下去看看能不能玩儿,要是能玩咱们就一起玩,要是那不好玩不好看的,还有别的玩法。”贺千里说完试着下去看一看:“哥,你去看石室的门是不是回原了,如果没留下什么我们就下去看看。秋水不是给了我们一颗夜明珠吗,这丫头像是早就知道不宜运用明火一样。”

“还管她叫丫头,小心她听见了不答应。”贺沧海一边答话一边去查看,查看一番,又检查自己身上没落下什么后,兄妹俩才一块儿下去。

等到了下面,贺千里才真正倒吸了一口凉气儿,下边儿一排排一架架黑不溜湫的炸弹居多,不过也有少量的鞭炮和焰火,而且看到这些架子,从火药配制的材料到火药的各种用途及形态都有。太恐怖了,贺家的人究竟想干什么,凭着这些就算想改朝篡位也不过眨眼间的事儿。

“千里,这里有封书信,是爹留的。”贺沧海兴奋地大叫起来。

“不管是谁到达这里,除了老东西就是贺家后人,如果是老东西这信儿可以不必看下去,直接扔了拿东西走人,别试图窥探什么。如果是贺家后人,如果身在太平之世,若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若没到穷图末路的时候,不要运用这些东西。最好选择毁了它们,前几个架子的东西可以用来玩玩,若想致仕,造个把祥瑞是件非常有意思的事。销毁这些东西很简单,水,用这些东西也很简单,火。”贺沧海念到这里惊奇地看着贺千里,贺千里一摊手,满脸灿烂无比的笑。

“如果是大山,山儿倘若你到了这里,必定是我们已经离开你,从这里出去然后好好照顾自己,忘了自己看到的一切,或许下一把钥匙打开的门里放着的东西比较适合你。当然,如果你遭逢着危险,可以运用这些东西脱身,脱身后找个穷乡僻儴好好过日子,不要想其它。如果你还好,像我说的那样,毁了它们。终是我的心血,实是舍不得,但是你应该舍得。”念完后贺沧海沉默了许久都没有说话。

而贺千里在一边则极为敏锐地发现这封书信里没有提到她,那这说明写下这封书信的时候二丫还没出生,不过这俩爹妈可真不负责任,给孩子取了小名儿就闪人,真是痛快、干脆、利落。

“哥,我们怎么办?”贺千里问道。

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贺沧海环视一周后,突兀地叫道:“二丫,你好像什么都知道,既然你知道,也应该知道我的想法,毁了它们吧。既然爹不希望它们留存在这世上,而爹又舍不得毁了它们,那就由我来办,不管爹留下什么样的心愿没有完成,我都愿意去完成。”

听得贺沧海又管她叫二丫,贺千里先是有点儿愣,然后迅速反应过来,应道:“好,我们毁了它们,不过…哥,祥瑞什么的,我们是不是也应该玩一玩呀,爹说了这是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既然我们不想在仕途上有什么作为,那我们就悄悄玩儿,不让任何人知道,哥说好不好。”

“好,这后面是地图,从这边过去可以找到另一个出口,应该是城外一处荒山。到时候想把这些东西运出去,还得靠这个出口,看来得记记路。”贺沧海指着一边说道。

凭着地图,兄妹俩很快出了火药储藏的地方,出来之后,贺沧海就坐在荒山坡上看着月亮,月亮渐渐消失,朝晖起时贺沧海都没有动。贺千里在一边儿站着不出声,或许这时她能够体会到一些东西,想念但抓不住,种种痕迹都提醒着什么,但更多的东西会提醒着相反的东西。

“哥,我们回城,等到年三十儿一过,年初一凌晨咱们就来玩祥瑞”

贺沧海依言起身,地图被晨间的微风吹落在地上,借着晨光贺千里看到一些东西:“可,你看,如果想毁了里边儿的东西,只要去后边的河里打开一块石板让水灌进去就可以了,爹娘想得可真周到”

这到底是两个怎么样妖孽的人呀,居然事事都安排好了,于是贺千里开始期待下一把钥匙能打开什么了。当然,在这之前,先放焰火再说

45.大年初一放焰火

放焰火这样有意思的事儿当然少不得贺秋水,虽然按常理来看她已经认祖归宗,理应回到元帅府里去生活,但是她却一直和贺千里他们待在一块儿。自然少不得要常回帅府,但更多的时候还是像从前一样,如同个小跟屁虫一般跟在贺千里和贺沧海后边儿,并且时不时地提点儿小建议。

对于大年三十儿晚上非得在荒山野岭度过,兄妹仨人都觉得有点儿说不过去,中午在仨人都得在元帅府里吃团圆饭,晚上的宴席也有贺元帅相邀,但是贺沧海做主拒绝了。一是因为父母留下的书信上似乎希望他们不要掺合到从前的人和事儿里去,二来他们得去创造祥瑞呀

既然有祥瑞那自然得有人受益,最后还是贺秋水灵光忽现地说:“告诉豫亲王,其实他一直是鬼点子最多的人,在我的记忆里他以前经常抱着我说一些整人的小手段,让我把那些欺负我的邻近小孩儿全整倒。虽然无伤大雅,但足见这位也不是什么正经八百的主儿,而且…哥,其实我觉得你更应该留在豫亲王身边,这样你就必需让他知道一些东西。比起我爹和贺元帅来,他更值得信任,我这么说不是因为我爹或贺元帅不好,而是我爹和贺元帅终究是年纪大了,豫亲王足够年轻,而且他和皇上之间的感情我相信很多人都无法理解。”

到底贺沧海在晏东楼身边待了一段儿时间,贺秋水一点拨他就立马想明白一些东西:“秋水的意思是说王爷虽说是皇上的弟弟,却如同皇上的儿子,而且还是一个不野望皇位,能上马安邦定国,下马治国齐家的弟弟。更何况这个弟弟还懂得适时给自己泼脏水,没拥有过太高的声望,不曾有过不世之功业。虽然靖远军有不世之功,但这些功劳从来没有落实在王爷头上,王爷一直表现得像一个驭下有方的元帅,而不是威震天下的英雄”

但是贺千里听完却不由得皱眉,叹道:“这样的人才可怕吧,这样的人才需要担心吧如果我家大业大又有这么个弟弟,我也处处防备着他的。”

“所以我才说豫亲王和皇上之间的感情很多人都无法理解,但是我能够理解,小时候发生的事对于我来说就像昨天的事儿一样,有很多东西都记得很清楚。不过有些事不好怎么说,毕竟是天子家事,反正你们俩知道这个就好,至于到底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哥,你自己看着办。我能提醒的只有一句,哥说的越多越真实,那么哥所能得到的信任就越多,其实有很多东西可能豫亲王都知道。”贺秋水说完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实在有些沉重,人生的选择总是很难下决定。

“功夫是我教的不能说…不是,这个好像豫亲王已经知道了,哥我说为什么现在晏东楼老没事儿冲我意味深长地笑,现在想起来才记起得怪你,你没事儿老跟他提我的事儿做什么。哥,你太胡闹了。依我看,哥既然说过我的事儿,还说了真实姓名,那么爹娘和钥匙的事儿他都知道,贺家和贺元帅的事儿他也知道。其实我们在他面前已经没有什么秘密了。区别只在于他现在知道不知道我们已经用了其中一把钥匙,并且找到了一些东西。”贺千里说完这番话不由得懊恼,从前的贺沧海真是个迟钝孩子呀,居然三两下就倒一大堆事儿给晏东楼。也实在是晏东楼太能套话,要不然也不至于这样

歉然地看着贺千里,贺沧海憨厚一笑道:“那千里的意思是王爷一直在等我开口说这些?”

摇摇头,贺千里琢磨着说道:“也不尽然,这毕竟是家事儿,每个人都有扯不清不愿意告诉别人的事,何况他没有主动问起,你不说也在理。难道见着人就跟人说你是贺家后人,你手上有一串钥匙,能打开很多秘密”

“那我应该怎么说?一开始就没说,现在忽然去说也很突兀。”贺沧海挠头困扰地说道。

这时贺秋水打了个响指,眉一挑说:“这样吧,哥,初一凌晨约上我那位东楼叔叔一块儿造祥瑞。”

“在这之前我们先把祥瑞弄点儿给豫亲王看,想必他知道该怎么利用。”贺千里说完,三人一块儿嘿嘿直乐,就像是三个刚商量完要砸谁家玻璃的小孩儿快乐无比。

其实跟晏东楼说这事儿是个很简单的过程,晏东楼静静地听,贺沧海有些木讷又有些尴尬地说,最后听完晏东楼依旧保持着淡而静的神态说道:“好,我知道该怎么办,至于初一荒山之约我应下。”

这就是晏东楼,不问为什么要告诉他,也不问告诉他让他去做什么,这时候他如同能洞悉人心一般,把一切都做出安排。晏东楼是在告诉贺沧海,其实他一直都给予了足够的信任,否则不会知道一切却对一切都保持沉默,毕竟那串钥匙一直有很多人想要得到。而当时晏东楼听说了贺沧海的真正身份时,沉默良久之后便让他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

至于晏东楼最后怎么处理将要出现的“祥瑞”贺千里不知道,但她知道晏东楼怎么来赴荒山之约的

白裘里一件稍厚的丝质长袍,腰间只系一玉带钩,身上再无其他装饰,在雪地里行来之时真像是雪造出来的人。真是想不到,这如山岳一般的人也会有这样风华无俦的时候,气态依旧如山岳,却如高岭上的雪一般,原来这样的人想扮风流态居然也是手到擒来。

好吧,她用词不当了

其实她真不觉得惊艳,当第一眼看到她心里只有一句话:“烧包,明明长年习武压根不怕冷还穿白裘,明明大冷天儿还只穿件袍子就四处乱晃,拿装B当牛B的人”

虽然她不得不承认这位的人生已经很牛B,本身就牛B的人还装B,那就不止应该遭雷劈了,得立即人道毁灭

“王爷。”

“不用拘礼。”

“东楼叔叔”

贺千里百分之一千的确定,贺秋水这是在用这称谓来显得自己十分萝莉,顺带让晏东楼一阵阵恶寒。

但是晏东楼一点儿也不恶寒,反而听得极为愉悦,眉梢眼底那笑浑似春日的阳光:“乖”

看来他们是想让别人看着他们俩都觉得恶寒,贺千里彻底无言以对,只昨赶紧低头微微施礼:“王爷。”

“那日叫东楼还叫得顺口,怎的今日见面又改口了,千里。”晏东楼叫她千里的时候,贺千里感觉眼前就像是有一扇被缓缓打开,门后是光芒万丈绚烂无比。

要纯粹是光芒万丈那还好,可光芒万丈之后,贺千里看到的是一个天大的坑儿,这位正站在坑儿对面冲她笑眯眯地招手呐:“您是王爷,我怎么敢造次。”

“冷吗?”

“啊”

这也太跳跃性思维了,上一句话在说称谓问题,下一句就问冷不冷。贺千里揉了揉自己的胳膊,心说:“本来不觉得冷,让这话一问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正当她反应过来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一阵暖气儿自背后扑来,随之而来的是身上顿时间加了点儿份量,再低头一看,刚才还穿在晏东楼身上的白裘子立马就到了她身上:“雪冷天寒,别冻着。”

天啊谁来告诉她那天喝醉酒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她再醉也不至于做什么出格的事儿吧。贺沧海说这晏东楼和晏承安都是有规矩的,不会做出格的事儿,那就别是她酒后撒疯,做出点儿什么让别人负责的出格事儿来。

太悲催了

“王…东楼,我穿得够厚了,这裘子您还是自个儿披着吧。”把身上的白裘放回晏东楼手里,然后立马一个闪身跳开,回到贺沧海和贺秋水身边。

迎接她的是像是被风雪冻成冰雕一样的两个人,连眼神儿都直愣愣地看着她。也是,现在要有这么一个人,她也得直愣愣地看着人家:“时间快到了,别发愣了。”

“里…里里,你和东楼叔叔…”贺秋水来来回回指好几趟后,一跺脚说出句石破天惊的话来:“讨厌,以后不能再叫叔叔了,到时候我要吃亏的”

这话在场的人都听懂了,连贺沧海这样神经迟钝的人都听得懂,贺千里和晏东楼怎么会听不出来。朝贺秋水翻个白眼,贺千里压下心头无名火,这时候要说点儿相关的非坐实这名头不可,她只能笑眯眯地说:“约定的时候到了,我们去点焰火。”

她转身拽着贺秋水走,留在远地的贺沧海才从瞠目结舌中略略恢复点儿,嘴中有些迟疑地说道:“王爷…千里?”

接着就是贺沧海用力摇头,嘴中不住地发出些表示惊叹及疑问地声音,诸如“咦、啊、哦”之类的。

“秋水,你不是和晏承安有点儿小交情吗,你能不能去帮我问问晏承安,那天晚上我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砰…”

“里里,你张嘴在说什么?”

好么,先放焰火,明天去看祥瑞造成的影响及后果,过几天再找晏承安问问那天她到底撒过什么样儿的酒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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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那个曾经惊心动魄的晚上

在诸多皇子里,晏承安算是比较好打交道的,也比较容易见到,更何况年初一家家户户都要出门拜年,邀来见一面不过是顺路的事儿。虽是皇后嫡出但其实晏承安在皇子里相对是个比较平民化的人,甚至可以说有些市井,只是这样的人便是市井至极的时候,骨子里也会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份骄矜傲慢来,环境所致,这样的人往往在经历过之后会渐渐磨平傲慢,显露出圆融和煦来。

“怎么了,找本殿下什么事儿。”晏承安这纯粹是针对贺千里,还犹记得上回被贺千里教训的那些话,贺千里称他是高高在上的殿下,于是这位就记仇了。

到底是有求于人,贺千里淡定地无视眼前这嘴脸,笑眯眯地问道:“殿下,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个雪大风大的晚上,三杯两盏过后,我究竟说了些什么?”

本质上,晏承安还是个半大小子,爱玩爱闹。贺千里这么一问他就立马来了精神,睁着一双极漂亮的眼睛水气濛濛地看着她道:“怎么了,现在记起来你说的那些话觉得太过大逆不道,想要道歉了。晚了,本殿下铭记五内,这辈子恐怕是忘不掉了”

狠狠瞪晏承安一眼,贺千里却又不得不笑脸相迎,她偶尔也得考虑考虑这是封建社会呀:“既然这么刻骨铭心,可不可以再重复一遍,好让我彻底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在哪里?”

“成,那我就跟你好好说说你错在哪儿”晏承安大马金刀地坐着开始讲起那天晚上的事儿,开始的话贺千里都还记得,后来的她真是一团乱麻,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开始她说的话还一直比较正常,可后来就不正常了,晏承安说:“小二第三回上酒后,你就开始有点儿奇怪,先是抱着酒盏莫明其妙地抹眼泪,又看着自己身上一片雪花说什么‘以后就算觉得冷,也不会有人迎着风雪给你加衣裳’。然后用力拍了自己了一掌,那掌重得我都替你觉得疼雪花融化后你就看着那点痕迹说…好像是说‘不要再来了,冷’。”

原来是这样,额滴神呀,从前她妈经常干这事儿,大晚上起来给她披加衣加被,天要是冷了一夜都能起好几回——她睡觉实在不怎么老实

“后来就没说什么了吧”如果这样还能说得通,就算晏东楼那人比较鸡婆一点儿好了。

“怎么可能就这么没了,后边儿还有好多呢。”晏承安张嘴扒拉着,完全没有看到贺千里咬牙切齿恨不能一口吞下他的表情。

一旁的贺秋水和贺沧海完全不出声,就等着听接下来晏承安的话儿。

只见晏承安是越说越兴起,说到最后从座儿上站起来,双手支在桌上口沫横飞地道:“当时千里抹着泪,痴痴呆呆地看着酒盏,然后站起来大声吼‘老娘很害怕,怕要一个人一直孤独下去’。然后就问皇叔是不是也很孤独,还不等皇叔回答呢,她就把酒盏给摔了,继续大吼‘你压根不懂什么叫孤独,你背负着的无非是责任,属于男人的责任。一旦说得出口,而且又能被人理解,那就不叫孤独。可是我能说么,我什么也不能说,这世间人再多,身边人再多对于我来说,我也只是一个人,一个人你懂吗?一个人走在这世上,而且要一直走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脱。’”

“唉呀,得亏我记性好得很,要不然还真记不住。不过你当时吼得特大声,我记得还蛮深刻,你别的话我记得不清楚,这几句话分外清楚。啧,原来小姑娘家家的吼起来这么吓人,我和皇叔当时都被你的样子给震住了。”晏承安完全不觉得自己是在雪上加霜,贺千里这会儿已经够悲催了。

“里里,不是还有我和哥吗,你为什么会这么想。难道我和哥都不能陪你吗,就算别人不在你身边,我和哥不会离开你身边呀。”贺秋水听完后倍加疑惑,她当然不会知道贺千里心里的孤独从何而来。

不管是谁,背负着贺千里这样大的秘密,总会不知道该怎么说的。

嘿嘿地笑几声,贺千里揉着有些发疼的额角说道:“我那会儿不是喝醉了嘛,我怎么知道这些话到底怎么回事,酒后可以吐真言,酒后也要以撒酒疯的,酒后说的话不必太当真。”

这话说完贺沧海也是恍然大悟,先是看着贺秋水,再看着贺千里,然后说:“千里头回喝酒就喝醉了,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什么,她说胡话也在情理之中。”

“胡话?看来你是记不起拿我当说书的,反正我觉得那不是胡话。既然你忘记了,看来我可以提醒你一句比较重要的话,最后你醉倒前还揪着皇叔的衣袖说过一句话。那是什么‘同是天涯沦落人,东楼兄,以后咱们俩多亲近’。噢,对了,在这之前你还跟我说过一句话‘小子,别仰慕姐,姐是个传说’。我想谁看见你那天醉酒的样子都不会仰慕你,喝醉酒的女人真的很可怕啊,这和年龄真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晏承安说完直摇头叹气,让贺千里直想一通大拳头砸下去。

“苍天啊,你还是劈个雷下来吧不行,一个雷不保险,多劈几个吧”贺千里心里涕泪交加呜咽不止,她怎么会出这样的乌龙,酒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书人晏承安晏殿下终于在贺千里懊恼不已的模样里找到了成就感,双手轻击桌面,颇为满意地说:“那就这样儿,今天我还得陪几位皇叔喝酒,就不奉陪了。”

临到走前,晏承安还特不厚道地回头看着贺千里说道:“千里啊,我那位小叔叔可是个极认真的人,你一旦触动了他,那他就能跟你掏心掏肺…”

“晏承安,趁我还忍得住不动手,赶紧消失”贺千里怒吼一声,说完就作势要踹,晏承安跑起来倒是无比灵活,三两下就跑到外边儿,还不忘回头冲贺千里倍加嚣张地笑。

“啊…这个混蛋”

“千里,那是皇子。”贺沧海小声提醒。

“皇…皇子怎么了,皇子就不能…”好吧,她还是把那几个字咽了回去,实在没胆儿在大年初一满街上都是官员出行拜年的行架时说这样的话,万一被逮着怎么办。

“里里,你惨了。”贺秋水上上下下地看了一圈儿后这么说道。

这话说得她小心肝儿直颤,赶紧问道:“我怎么惨了?”

只见贺秋水稍稍凑近了点儿,说道:“被东楼叔叔惦记上,看来我以后真不能管他叫叔叔了,可是就算我不管他叫叔叔我还是小他一辈儿呀。好吧,这回姐姐是不用叫了,以后备不住就得叫婶儿哥,你说以后我是让晏东楼管我叫姐呢,还是我管里里叫婶儿。”

瞧这问题问得,贺沧海这人吧,你问他他就一准得认真想认真答:“一般来说得出嫁从夫,得按夫家的排辈儿来叫吧。这倒好,我妹夫成了你婶婶,那你以后也不能管我叫哥了。”

她怎么就能有这么俩裹乱的家伙在身边呢,贺千里翻着白眼看着天空直想哭:“你们别瞎说了行不行,这都没影儿的事,胡说些什么。这种事儿,一个巴掌拍不响,何况一个巴掌都没拍呢”

“好了好了,不逗里里了,再逗下去里里非跟我翻脸不可,要是里里揍我,我可没有还手之力,哥,你别看你也没有。咱们俩还是老实点儿,别大过年的招来一顿乱拳打个鼻青脸肿,那可没法儿见人。”贺秋水其实纯粹是开玩笑,晏承安其实也一样,大过年的忙里忙外,好不容易能整个人图一乐,谁会旁观不下手啊

但是谁也不会想到还真能沾点儿边,贺秋水没想到,晏承安就更想不到了。

“你不是说早上要祭祖吗,还不快回去。”贺千里横贺秋水一眼说道。

“噢,是,那我就先回,待会儿再过来。”说完贺秋水就蹦远了,一边蹦还一边倍高兴地哼着小调,调侃完人果然心情不错。

“秋…千里,我们忘了问祥瑞的事儿。”贺沧海指着贺秋水的背影跟贺千里说道。

“上街上就能听到,不用问,哥我们去街上看看去。”说着两人就要起身,但是才走到巷子口就被堵了回来。

巷子口上正有一队人马行来,贺千里一看立马就叹气:“哥,是贺元帅家的人。”

“已经说过不必来,怎么还是过来,贺元帅到底是个太过尊重道统的人,就算身为元帅也总认为他既然一日为贺家家臣,那就永远不会改变。也不想想事情都过去很多年了,而且爹早已经给了他们自由之身。不过他这样一来,我更能理解秋水为什么不让我在军中长待,更何况很有可能被贺元帅调去。”贺沧海这么说道,脸上却满面带笑地迎着贺元帅,其实心中有苦自知啊

47.富甲天下西辰君

自贺元帅来访后,风雪忽地又大起来,风裹挟着雪花与枝枝叶叶打得屋院一片作响。屋外寒风阵阵,屋里虽温暖如春,但有些事儿总能让人心如此时节气。

坐在一旁,贺千里忽然庆幸自己穿成个姑娘家,而没有穿成长子长孙一类的人,眼下的贺沧海那是要多悲催就有多悲催。她虽然可以静静地在一边听着不发表意见,但并不意味着她就能好受到哪里去,她和贺沧海一个是长房长子,一个是长房长女,而且还都是唯一,所以这就注定她就算是想置身事外也办不到。

“我亦知道公子与姑娘并不愿涉及俗务,但很多曾经仰贺家以活的人都在期待贺家能重现往日光辉。如公子和姑娘所见,贺家家臣处散后,既有如我这般位极人臣的,也有如严西辰那般富甲天下的,但更多的人并不能如同我们这般幸运。他们或挣扎在最底层苦苦求生,或被压迫、被轻视,甚至是被杀害。公子,那都是贺家的人,他们不论在哪里骨血里都永远会刻着这个贺字,请公子不要忘却他们。”贺元帅说完这番话便起身跪倒,连带着他带来的人也一同跪在地上。

贺沧海顿时间手忙脚乱,要知道眼前的好几个人从军衔官职上都高过他很多,他虽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子,但这样的场面怎么都觉得有点儿吓人:“贺元帅,几位将军快快起来,你们这样我如何能生受得起。”

“请公子不要忘却,家主过世之后,您就是贺家之主,您得做主。”另一位跪在贺元帅身边的人说道。

看着贺沧海这着急忙慌的样儿,贺千里知道自己再不想辙儿,这心眼实在又骨子里憨厚的哥哥十成十最后得被逼上梁山:“哥,你先坐着,我跟贺元帅说几句话。贺元帅和几位将军也先请起,不论你们要求什么,请先听完我的话再说,好吗?”

跪着的几人相互看了一眼,而后便起身又安坐下,便有人说道:“姑娘有话请讲。”

“若是为生计所累,我有主意,但若是因为被压迫、被轻视就只想光凭着他人的帮助来改变现状,我们若伸手不叫帮助他。这样心理不够坚强的人,很容易在地位环境得到改善后,去压迫轻视别人,我想这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噢耶,忽悠哲学家正式走马上任,贺千里忍不住微微挑挑眉,感谢某个爱好用辩论的方式来瞎扯的哲学系师兄。

也不知道是她的说话方式过于新奇,还是说得实在有些重,贺元帅并着将军们都没有吱声,于是她便得以继续说下去:“好,那我们先来解决前者,我有两桩生意,一直没有好好去经营,当然也是哥不让办,说是生意人地位过于低下,不让我直接插手。”

“公子是对的,士农工商,姑娘万不可自轻身份。”

其实他跟这些人没有太多共同语言呀,这代沟比海沟深、比星河宽广:“这样先听我说完,头一桩生意是生干海鲜以及其他干货,据我所知京城以及很多地方都不曾见过这些东西,除了干鲜还有山菇类,还有干菜。说起干菜,好想吃…”

呃,原谅她的意外发挥,她确实馋了,干菜蒸扣肉的味道她再过几辈子都不会忘记。

“嗯,除了这个还有…这个”她从袖袋里掏出来的是无患子浓缩液,其实就是煮得稠一点儿而已,洗头洗澡洗衣服全靠它,不带着它怎么行。从碣石来京城,她带了好几大袋子无患子,还有无患子浓缩液。

先出声的反倒不是元帅和将军们,而是贺沧海:“千里,你还随身带着这个?”

点点头,她笑眯眯地说:“其实这次来京城,我还想顺道找家行商来做这两桩事,这么好的营生浪费可惜。”

贺沧海“噢”了一声就不再出声,倒是将军们疑惑地盯着好久后有人上前发问:“姑娘,这是什么?”

“这里有水,几位将军刚吃完点心,洗洗手怎么样。”说着贺千里就起身端水,将军们见了连忙伸手接过来,口中还连连称“不妥”。对这些反应,她除了笑之外实在不知道还应该有什么样的反应。

虽然将军们对她的举动表现得非常不解,但还是照她说的去做,火炉子上的开水这时也派上用场,总不能让元帅将军们用冷水洗手吧,虽然可能他们在军营里经常这么做。

等无患子液一滴在手上搓起泡后,将军们就更不解了,不过这些军中大人物们都是见惯场面的,也不至于太过惊奇于此。洗去泡沫拿巾子擦净手,贺千里才问道:“是不是感觉比皂角粉更好用,而且还更干净更方便。”

“据我所知它叫洗手果,如大家所见它能洗手,而且洗得很干净。当然它不仅能洗手,还能用来沐浴、洗衣、洗碗等等。如果加入各种香料,我想对姑娘们来说绝对无法抵抗它的诱惑,它洗头的效果特别好,如元帅和将军们这般习武之人,想必很烦恼头发既容易脏又容易油腻,用它就能解决,洗的时候可以考虑加点儿醋。”贺千里觉得自己解说应该到此结束,下面应该继续游说。

在她预备要开始游说的时候,屋外忽有一声轻笑,接着便有人一边挑着帘子一边说道:“自然不能用来洗衣、洗碗,加些香料用来洗发、沐浴便可,若洗衣、洗碗便廉价了些。”

“西辰见过公子、姑娘。”

严西辰来了,传说中天底下最会挣钱的人,贺沧海点头还礼然后就看着贺千里。对于贺沧海投来的眼神,贺千里抱以一笑,这意思是说“放着我来搞定”有她这意思贺沧海还担心什么,贺沧海还能信不过她。

“富甲天下西辰君,幸会。”

“姑娘有礼。”严西辰没有一般商人身上那份市侩,反而如同书生一般,身上有一股子清贵之气,不高不端清平自然。

“有严先生在想必能做得比我好,我就不在严先生面前显摆,该怎么做这些东西我会写下来,其他的严先生要怎么办我不过问。不过,想必严先生更懂得什么叫赠人千金以致富不如教人一技以自足。”贺千里也知道,严西辰要是个散财童子绝对不能富甲天下,但她还是得保证自己的主意不会换成钱去养一些米虫。

严西辰袖手一礼,答道:“属下明白,姑娘明慧。”

“以后可能还会有更多的想法,我想让从前贺家的人生存好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所以不要试图让我们去复兴什么,或者说背负什么。爹希望我们过平静的日子,爹不希望我们回到过去的荣光里,也不希望我们留恋所有富贵权利的一切,而我们其实也只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好好生活。”长长吸一口气微微停顿了会儿,她觉得自己得给人喘喘气的时间,也得让自己歇口气儿不是。

“我想这才是我们真正能为贺家人做的事,通过自己能力生活去告诉他们只要努力就能拥有美好的生活,不靠祖宗荫福、不靠他人施舍,只凭着自己的双手去做,凭着自己的又脚去走。”贺千里说完朝着所有人深深一揖,再抬起头来时本想露出一个极萝莉的笑,但这时候估计也没人会拿她当小孩儿。得,就让所有人都认为她早慧吧,反正这时代早慧的人多了去了,这就跟现代早恋一样普及。

她这话一说完严西辰忽然深深一揖,然后拜倒在她面前:“姑娘有大智慧、大胸襟,属下知道该怎么办了,谢谢姑娘点拨。”

呃…这个,是这位自己领悟力强,其实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有那么点儿想法,但真说到细节要怎么处理要怎么去进行,她绝对说不出门道儿来。所以说啊,漂亮话儿要说给聪明人听,这样效果比较好:“严先生才是大智慧、大胸襟,我替贺家所有人先谢过严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