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走就走,不给池月阻止的时间。

“喂——”池月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又好气又好笑,“这人,真是的。”

乔东阳并没有很快回来。

池月在屋子里把带回来的东西都归整好了,于凤在厨房里也已经做好了一家人的晚餐,念叨了他好几次,她还没有回来。

“这是怎么了?”于凤不解,狐疑地看着女儿,“你俩是不是吵架了?”

“……”这脑补能力也是没谁了。

池月笑着摇头,“没有。”

“那为什么小乔一溜烟儿的就走了,叫都叫不住?”于凤仍然不肯相信,去门口张望一下,“这天都快黑了。还不回来!月月,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要学会忍让啊,男人嘛,该哄的时候,一定要哄哄的。”

“……”

池月看她一眼,拿起手机,正准备给乔东阳拨电话,门铃响了。

“回来了回来了!”于凤兴冲冲地走过去开门,一拉开,发现门外站了俩人儿。

一个是手捧仙人掌盆栽的乔东阳,一个是戴着帽子晒成了黑炭的乔正崇。

父子俩像两根木桩似的杵在大门外,脸色都不太好看,相互间没有交流和互动,要是不认识他们,铁定以为这是两个陌生人。

“哟,亲家来了。”于凤一个人在唱独角戏,但活到这把岁数的人,为人处事还是通透的,她高高兴兴地把乔正崇迎了进来,然后看着乔东阳手上的仙人掌,“怎么买这个回来了?”

乔东阳低头看一眼,“因为没有别的花了。”

于凤:“???”

乔东阳看着池月,又看了一眼乔正崇:“阿姨,我要向池月求婚。”

池月:“???”

他出去老半天,就是去接乔正崇和买花——?

乔东阳下一秒就肯定了她的猜想,将手上的仙人掌捧到她的面前,“我找遍了小镇,都没有看到花店。池小姐,不知道这棵仙人掌……能不能让你将就一下?”

池月看着他,没有说话。

乔东阳眉头揪了一下,把手摊开给她看,“我选仙人掌的时候,还被扎了好几下呢,你看。”

这足够诚心了吧?

池月还是没有说话。

乔东阳急了,突然从兜里掏出一袋糖,“你看,我还给你买了糖!”

池月:“……”

噗一声,她捂着嘴笑了起来。

“乔东阳,你要不要这么幼稚。”

“我不幼稚。”乔东阳原本坚毅的脸温柔了不少,那深邃的目光就落在她脸上,深情得仿佛一秒都舍不得挪开,“我是认真的。池小姐,请你嫁给我。”

“乔东阳——”双方家长都在这里,还有侯助理和池雁,哪怕池月能说会道处世比同龄女孩儿成熟,说到底也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一时间,怀里像揣了一只兔子,心脏怦怦乱跳,又激动、又紧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你在犹豫什么?”乔东阳看她这怂样儿,哭笑不得,“又不是让你许下什么海誓山盟,还得酝酿酝酿,你就一句话,嫁还是不嫁?”

池月耳根发热,飞快地瞄他一眼,“嫁!”

“这不就结了么?”乔东阳松一口气,将仙人掌往她面前一送,“赶紧把我的定情信物接过去啊?”

“好的好的,这真是一个有创意的定情信物啊。”池月忽略心脏的剧烈跳动,假装云淡风轻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捧着仙人掌,放在阳台上,再回头时,特地瞄了一眼乔正崇的表情。

他没有表情。

也一直没有讲话。

不知道在想什么。

池月忐忑几秒,随即释然。

比起当初他对他们感情的坚决反对,这已经很好了。

不用去强求父母有什么热情的表达,毕竟乔正崇不是那样的人。

于凤倒是兴高采烈,看着桌子上的菜,总觉得它们已经配不上这一顿有纪念意义的晚饭了,她搓着手开始紧张,“囡囡,你说……这么重要的日子,我要不要再炒个鸡蛋呢?”

池月:“……”

“炒一个炒一个好了。我再去炒个蛋。”

于凤不给人劝说的机会,匆匆跑入了厨房。

池月知道,她差的不是一个菜,当然也不是一个蛋,而是一种心情。妈妈需要在这种境况下再做些什么事情来表达身为母亲的愉悦——

相比于她,乔正崇就淡定多了。

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面对于凤的欢天喜地,还是面不改色。

池月以为这样的他,对这桩婚事或多或少都是存在不满的,没有想到,吃过饭,乔正崇居然把她和乔东阳单独叫到房间。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是来求婚的?”

乔正崇质问的语气,让池月心里咯噔一下,有点慌。

她看了乔东阳一眼,想帮他解个围:“叔叔,其实今天这个事……”

“你别帮他说话。”乔正崇没看池月,仍然是黑着脸看乔东阳,“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乔东阳抬起眼皮看他,“早告诉你,又怎样?”

哼!乔正崇气咻咻地拍拍袖子,上面还有沾染的泥灰,这生气的表情让他的老脸又黑了不少,“早告诉我,至少我可以换一身衣服吧?你看看我这样子,像带着儿子上门求亲的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乞丐家的儿子要娶媳妇儿呢。我老乔家的脸,都丢尽了,你知不知道?”

池月:“……”

乔东阳:“……”

乔正崇训完,还不解气,瞪着乔东阳,语气十分不悦。

“一没备礼,二不准备,就这么带着你老爹跑到人家家里来,要娶人家的女儿。我说乔东阳,谁给你这吃雷的胆子啊?哦,不对,你是捧了一棵仙人掌来的!仙人掌,这,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说到这里,他瞄了池月一眼。

“亏得池月不计较,还答应你了,没打你脸。要我说,就该让你这小子吃吃闭门羹,知道婚姻不是过家家!”

“我没过家家啊!”乔东阳被训得头皮发麻,“我是认真的。我在镇上买不到鲜花戒指怪谁啊,还不都怪你吗?搞的个什么建设,连鲜花店首饰店都没有……”

“!”乔正崇瞪大了眼,“你怪我?”

“不怪你怪谁啊!?儿子怪老子,不是天经地义啊!养不教,父之过,我不懂礼数,那是因为我本来就不懂啊,从来没有人教过我。”

乔东阳这顶嘴的功夫其实很有些中二,就是那种典型的杠精,只要手中有杠,什么角度都杠得动的那种——可偏偏这话对乔正崇就是最有杀伤力的。

“养不教,父之过。”他点点头,喟叹一声,“你说得对。都怪我没好好教你。唉,是我的错。”

乔东阳面无表情。

池月有点过意不去了。扯了扯他的衣袖,笑着对乔正崇说:“叔叔,我们这一代年轻人,都不太习惯那些虚礼。我和乔东阳在一起,我们过得很开心,这就够了。”

“那不行。我们乔家没这么娶过媳妇。”乔正崇哼一声,目露愧疚地看着池月:“你放心,该有的礼数我都会补上的。你妈妈那边,我回头找她说,儿子不懂事,老子不能不懂……我马上就让人着手去办,一定要把你们的婚礼办得热热闹闹。”

池月:“???”

等等,什么情况?

不是刚求婚吗?

怎么被乔正崇一顿气势汹汹的训示后,就变成婚礼了?

她求助地看着乔东阳,乔东阳面无表情,“是,你说得都对。我听你话就是。”

池月:“???”

……

------题外话------

人人都是猴儿精,就看谁的套路深啊!

371 难以平复的心

若干年后,池月已经想不清楚这一天的细节,仍然记得乔东阳双手捧着仙人掌那一本正经的面孔下烁烁生光的双眼,以及,她自己被套路后痛心疾首的怪异表情。

那一天,她莫名其妙就同意了乔东阳的求婚,

并且在他们父子二人一唱一和的套路里忘了矜持,让婚礼进入流程……

当天晚上,她反复思量,翻来覆去睡不着。

在池月过去的人生规划中,结婚绝对是最无关紧要的一环,更不可能在大学毕业不到两年的时间内就完成这件人生大事。先立业再成家,这是她立下的flag,可是现在呢?

flag果然就是用来打脸的。

望着窗外小镇的灯火,池月内心久难平复。

“咚咚!”

有人在响她的门。

池月愣了愣,抿着嘴笑,趿上鞋走过去,“干嘛啊你,不是让你一个人睡吗?”

话没说完,她怔住了。

不是乔东阳偷偷来骚丨扰她,门外是穿着睡衣的池雁,好像哭过了,她双眼通红,眉头揪紧,似乎正对某件事情纠结,看着池月发呆,不说话。

“怎么了?快进来——”池月拉着她胳膊进房,让她坐在床边上,帮她披了披衣服,猜测地问:“做噩梦了吗?”

有一阵池雁总做噩梦,被吓醒后,不是钻她的被窝就是钻于凤的被窝,晚上醒来是不敢一个人睡的。

池月下意识认为这次也一样,正准备帮她拿被子,让她跟自己挤一挤,池雁哇一声就哭了。等池月回头看她,她又慌忙的捂住嘴,自己安慰自己,“雁雁不哭,雁雁不能哭——”

“姐?”池月吓住了,“这是怎么了,怎么说哭就哭了呢?谁欺负你了?”

池雁嘴巴捂紧,噤了声,只有眼泪吧啦吧啦往下落。

“怎么了这是?”池月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宽慰地拍了拍,又顺着她的后背,见她始终不肯回答,也不催促,只是默默陪伴。

时间慢慢流逝。

池雁瞪着眼睛干哭了很久,突然开口。

“猴子有新的朋友了!”

“???”新的朋友?

池月皱了皱眉,“女朋友吗?”

池雁点点头,“肯定是女的呀。”

池月:“……”

看池雁还在掉眼泪,她抽了面巾纸轻轻帮她擦拭着,状若云淡风轻地说:“那不是很好吗?猴子多一个朋友,就相当于你也多了一个朋友。猴子的朋友,说不定将来也是你的朋友呀……”

池雁疯狂摇头,“不,不一样,不一样的月月。”

“有什么不一样?”

“猴子只能是我一个人的朋友。”

池月看着她固执的双眼,沉默了很久,“姐,你知道什么情况下,他才只能是你一个人的吗?”

在她的内心,池雁是未必懂得男女之爱的,可是池月没有想到,她话音刚落,池雁就抢着回答,“我知道,就像你和乔乔那样……”

乔乔……

嗯,很符合某人的人设。

池月对姐姐的取名能力有点佩服,“我和乔东阳是什么关系,你知道吗?”

池雁重重点头:“嗯。”

“你说?”

她目光很冷静,知道她说不出来。

没想到,池雁张了张嘴,话没出口,脸先红了,吭哧吭哧好半天她才不好意思地说:“是可以生小孩的关系。妈妈说,你们很快就会有小宝宝了。”一边流着泪,池雁一边要求,“月月,以后你的小宝宝可以给我玩玩吗?”

池月:“……”

“不仅仅呢。你只说对了一半。”池月叹气,“生宝宝的关系,前提是情侣。是能够互相理解,互相依靠、相互需要的爱人……”

“我懂!”池雁抢着回答,“我也想和猴子这样。”

不等池月说话,她自个儿低下头,吸着鼻子羞涩地说:“我也想和猴子生个小宝宝来玩,可是……我刚才告诉他,他就不肯……”

嗯?

还有这档子事?

池月望着池雁的发顶,手心轻轻揽在她的肩膀上。

“然后呢?他就告诉你,他有可以生孩子的朋友了是吗?”

池雁摇头,又点头。

池月纳闷了,“究竟是有,还是没有?”

池雁思考一下,“他不肯和我生孩子,肯定就是要和别人生了。”

“啊?”这样也算?

池月完全被姐姐的逻辑搞糊涂了。

“我问他是不是还有别的朋友,他说是的。他说是的月月——”池雁轻轻靠在她的肩膀上,擦着眼泪,抽泣说:“猴子如果被人抢走了,我怎么办……我是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他,好想跟他生孩子。”

好喜欢好喜欢这句话,池雁不止在池月耳边说一次。

可是,从来不曾像此刻这么认真,好像宣读誓言般褪去了傻气,如同一个正常表达情感的困惑女子。

“月月。我好难受。这里痛痛,好痛痛……”

她拉着池月的手,放在心上。

池月轻轻帮她揉着,“别难受了。猴子就算有了朋友,也会和你是好朋友的。”

“哦……”

长长叹一声,池雁好久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哭。

池月以为已经哄好了她,甚至觉得她对猴子的感情可能也没有那么深,然而,她刚拉开被子让池雁躺下,池雁就突然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她。

“月月,我是不是很贪心?”

“嗯?”

“我……不想他和别人生孩子,生个像天猫那么可爱的宝宝。”

“……”

池月眉心微敛:“傻姐姐,你为什么会想生孩子呢?生孩子可痛着呢。”

“我不怕,我不怕痛,我可以的月月。”看池月沉着眼皮不说话,她突然弱下声音,“月月,是不是我被欺负过,猴子不想跟我生孩子……是不是我不能生孩子?”

一个问题比一个问题尖利,让池月难以回答。

她轻轻将池雁扶过来靠在床头,然后自己也坐在她的身边,两姐妹就像小时候靠在一起聊天说话那样,排排而坐,轻声慢语地说话。

“姐,还记得你刚上初一那年,特别想要的那个漂亮文具盒吗?”

池雁不懂她在说什么,闷闷地看着她,两只眼睛红得像小兔子,但她没有打断池月,安安静静地听。

“初一那年,你去了新的学校,你的同桌叫陈薇,她有一个漂亮的文具盒,是她的姑妈从申城带给她的生日礼物。你说,你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盒子,你很想要……你说你入了魔一样喜欢着那个文具盒,只要听到陈薇打开它的声音,你就会下意识地望过去,忘记老师说的是什么……”

池雁眉头皱起。

像是在努力思考,又像是早已遗忘,一脸茫然。

池月抿起嘴,轻轻一笑,突然靠近她的耳朵,压低了声音,“你还记得吗?你告诉我,有好几次,你都想偷偷拿回来,只要拥有一个晚上就行,第二天再偷偷还回去……”

池雁歪歪头,更迷惑了,“那我……偷了吗?”

池月轻笑,摇头,再摇头,“你没有。你告诉我,美丽的东西很多,但是无法拥有的就不是属于自己的,你要克制自己,你将来肯定会拥有更好的。”

池雁不说话。

池月又接着说:“果然,你是对的。很快,这种款式的文具盒就流行开来,不到一年,我们吉丘街上也有得卖。你帮妈妈做了两个月的晚饭,妈妈给你买了一个。比陈薇的更好,更漂亮!”

“月月……”池雁似乎不懂,又似乎懂得了什么。

“东西是这个道理,其实,人也一样。”池月轻轻环住池雁,再次拉了拉她滑下去的衣服,“属于自己的要珍惜,不属于自己的再好也不要。今天得不到的东西,将来可能会碰上更好的,更适合的呢。”

池雁许久没有说话。

她看着池月,从迷茫到纠结,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

池月以为她会说点什么,或者问点什么。

没想到,她身子一滑,突然飞快地躺下去,拉过被子把自己连人带头裹起来,闷闷地说:“……睡觉吧,我好困。我不要听了。我好累啊!”还装着打了个呵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