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权少腾拍着胸膛保证乔东阳不会有事,那才可怕。

——那样的警察是不值得信任的。

说到底,她不认为乔东阳是那种暴戾的人。在乔瑞安的案子上,她怕乔家人暗中使绊子,托了人把乔东阳往死里整——有理的怕坏的,坏的怕不要脸的,他们诚心要拉乔东阳下水,侵吞家产,那势必会把计划做周全。他们是有钱有地位的人,能用的手段,池月认为自己可能想都无法想到。

权少腾明白她的顾虑,“放心,在小爷的眼皮子底下,没人敢乱来。”

池月眨眨眼,真诚地感谢,“有权队这句话,就够了。”

“好好休息吧,看你都瘦成条儿了。姓乔的出来,怕是要心疼死。”

权少腾带着人走了。

池月知道他会去见乔东阳,心里的紧张感,又松了些。在王雪芽的帮助下,她喝了点稀粥,打了针,吃了药,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这一病,竟倒床不起。

她断断续续地发烧,把王雪芽愁坏了。

池月在她的坚持下,去医院挂吊瓶。

王雪芽的身体大不如前,扶着一个生病的池月,有些吃力,但没有到那种无法应付的程度。因此,郑西元主动要来帮忙,她是拒绝的,但是没想到,池月接受了他。

“让郑哥一起去吧。有他在,你也能腾出个手来。有事相互照应。”

池月态度的转变,猝不及防。

前些日子两个人还在一起吐槽郑西元是个渣男,这突然就原谅了么?

王雪芽嘴唇动了动,没有开口。

她想,或许池月是病糊涂了吧。

去到医院,她才发现,池月不是糊涂,而是傻。

“小乌鸦,其实你还是喜欢着郑哥的吧?”

王雪芽被她吓了一跳,不肯多想,本能地反驳,“不要瞎说……”

“不要瞎说大实话么?”

王雪芽别开了脸。

池月的眼睛贼亮,比没有生病的时候还要亮,也许是乔东阳出事,也许是这突如其来的一场病,让她对事情的看法有了改变,王雪芽发现,说这话的池月,比往常更通透了些。

“我们不能要求别人是完美人设,是个人,都会有毛病。我有,你有,郑哥也有……如果你已经忘掉他了,看到他不会有任何波动,没有任何感觉,也就算了。不必强求。但是,如果你还喜欢他,看到他会心动,心疼……那小乌鸦,可以给自己,给他一个机会。”

王雪芽许久没有说话。

“他不是坏人。讲义气,对朋友好。对女性很尊重和照顾,这样的男人会有很多女人喜欢,不奇怪。血气方刚的年纪,面对投怀送抱的女人,拒绝不了,也不是大错……只要以后不犯了,过去不是不能原谅的……”

“月光光……”王雪芽不解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遵从自己的心。哪里跌倒,就哪里爬起来。要不然,你一直在深渊。”

一直在深渊。

王雪芽狠狠一怔。

是的,她一直在深渊。

身体在阳光里笑,灵魂在深渊里哭。

她喜欢的男人不喜欢她。她喜欢的航天事业,终身都不再有机会,她热爱运动……可往后连剧烈运动都做不到,而且她的身体坏了,常常会有些抽搐的怪毛病,她不知道会不会彻底康复。

但很多时候,她觉得自己不是个正常人了。

“月光光,我不怕在深渊,我只是怕努力了,还在深渊。”

“至少努力过。”池月咳嗽两声,喘了一口气,“小乌鸦,你要自救。哪怕你不跟他在一起,你也必须把这个坎儿走过去。不然,你怎么做一只幸福的小乌鸦呢?”

幸福的小乌鸦……

王雪芽想到曾经那个傻白甜的自己,无言以对。

门推开,是郑西元尴尬的脸,“那个,我来得好像不是时候?”

“是时候。”池月微微一笑,“小乌鸦还没吃东西,郑哥你带她去吃点吧。”

“你呢?”王雪芽问她。

池月摇头,“我不饿。”

她感受不到饥饿,而且吊着水,也不会饿。

他们出去了,病房里安静下来。池月很喜欢这样的安静。她拿过手机放在枕头边,阖上眼。

等待。

她在等权少腾的好消息。

可是,吊瓶里的水输完,去吃饭的郑西元和王雪芽也回来了,权少腾一直没有发消息过来,到是网上突然掀起轩然大波。

有消息称,乔瑞安已经向申城警方报案,关于乔东阳对他进行的人身伤害,他有伤残鉴定和当年留下的证据。

他们手段狠。

在报案的同时,把消息散布网络,并暗戳戳的内涵乔东阳有保护伞,会使手段,侵占乔家家产,多年来,让同为乔家人的他们,忍气吞声,如同蝼蚁,一直看乔家二房的脸色吃饭。

卖惨、搏取同情、引发舆论,乔东阳的人设被妖魔化。

纨绔子弟、没有人性、没有同情心,恶毒冷漠,无视生命……

网民本就是容易被人带节奏的一群人,而乔东阳做事,向来我行我素,不管在现实中还是在网络上,狂妄自大都是他一直以来的标签。当众人捧他的时候,这人设是有个性,傲娇,男神。当众人踩的时候,这人设就成了贬义。

乔东阳伤害乔瑞安一案,还没有立案,就在网上被热炒了一波。

同室操戈为哪般?各种媒体出来分析,乔东阳被总结了一个偏执型人格。家庭的不幸,童年的伤害,人性的缺陷,全被分析了一遍,他们扒出了他的身世,把他扒得体无完肤……

那些言论的恶意,池月看得浑身冰冷。

她庆幸,乔东阳在医院,不会看到——

她也相信,权少腾一定会把这个事情查清楚,乔东阳很快就能出来了。

然而,

她等来的消息,是不幸的。

接到乔瑞安的报警,申城警方立案了,乔东阳涉嫌故意伤害,警方很快就向家属下达了刑事拘留证书。但他病情严重,王律师申请了取保候审。

另外,申城警方要求将两个案子并案处理,得到上级机关批复同意,朱青一案被移交申城,乔东阳也在申城警方的要求下转院去了申城。

在池月再次打电话给王律师询问的时候,王律师的语气已大为不同。

前两日的自信满满,变成忧心忡忡。

他表示,案情不容乐观。

朱青的死,本来是可以做为正当防卫做无罪辩护的,成功率在90%以上。但是现在乔瑞安突然横插一脚,情况将大为不同。

王律师说,两个案子单独列开,每一个都不会太严重。但并在一起,就是加成的效应——乔东阳有故意伤人致残的行为在前,那么司法机关对他本人,对朱青案的看法,将会发生几乎逆转的看法。

一个有犯罪前科的人,暴力狂妄,心狠手辣,很难被认定为正当防卫。

而且,乔正元和乔瑞安多方活动,又争取到了社会的同情。舆论和导向有时候也会影响到司法机关的判断。

晴天霹雳。

池月心都碎了。

“他现在,怎么样?”

身体怎么样?精神怎么样?知道这些事情,心理状态又怎么样?

她迫切的想知道,想见他。

王律师沉默了许久,给了她三个字,“都挺好。”

“……”

池月没有声音。

王律师有些担心,又补充了一句,“乔先生让你放心。他听说你生病,很担心。他说,请你保重自己。身体好,一切都有希望。身体不好了,做什么都没用。”

挂掉王律师电话,池月强自镇定着给权少腾发消息。

她想要得知更进一步的事情。

权少腾好一会才回复她,“放心。”

“……”

放心,怎么能放心?

……

300 再次审讯

池月在医院躺了一天,接到申城警方的电话。

他们很客气地要求她,去申城的刑侦队报道,关于朱青一案,他们需要找她了解情况。

津门警方已经询问过无数次的问题,档案也已经移交到了申城,但是那边还是需要过一遍流程,亲自讯问。朱青案,池月是唯一的目击证人。

次日上午,池月拖着病体飞往申城。

王雪芽、侯助理陪同,郑西元和他们同机抵达申城,但是在申城机场就与他们分道扬镳。

他去了公司。

临行前,他走到王雪芽的身边。

“对不起。”

声音很轻。

除了王雪芽,连池月都没有听见。

王雪芽默默看他一眼,轻轻牵唇,给了他一个勉强的笑。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笑泯恩仇,但是那天在津门的一餐饭,让他对郑西元确实有重新的认识——他对她好,不是那种好。是她拎不清,一厢情愿。他对她没有义务和承诺,那么,他想睡哪个女人,跟她有什么关系?

小女生的痴心妄想和不谙世事,不该由他买单。

她悟了。

也看开了。

那个深渊里,照见了光。

……

郑西元有司机来接,池月也有。

是董珊自己。

她和乔正崇已经回到申城,但是乔正崇身体不太好,董珊没让知道池月回申城作证的事。在这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同室操戈的战斗力,乔正崇暴躁抓狂,情绪很不稳定。对董珊而言,这些日子,则是风声鹤唳般恐怖。

去警局为乔瑞安作证的人,有两个都是乔正崇身边的亲信。

他们证实,当年乔东阳犯案,乔正崇私底下做了很多“功课”,比如给某某送礼,打通关节,比如指使某某做假证,并且用死来威胁乔老太太,让她给乔正元施压,逼迫他含泪签下“刑事谅解书”,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瞎眼、残废,痴傻,陷入痛苦……

这简直被描述成了一出苦情剧。

令董珊感到害怕的是,那两个曾经都是可以在他们家里自由出入的“自己人”。

多年来,乔正崇把他们当亲信,当兄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谁能想到……他们会在临阵倒戈,推他们一把。

“我连司机都不敢相信了。”董珊柔软的肩膀,绷得笔直,她过来帮王雪芽拖行李,并不认识她,但给了她一个温和的微笑,“你真是个好姑娘,谢谢你陪着我们家月月,共度难关。”

池月的眼眶,突地一红。

差一点,泪都掉下来了。

王雪芽也有点哭腔,很感动,“我什么也没有做,阿姨。你们对月月好,对月月认可,比我比她好,更重要。”

她知道,池月心里希望得到乔东阳父母的认可。

董珊吸吸鼻子,轻轻揽住池月,“经了这件事,他爸爸也想开了。孩子的安全和幸福最重要。以后,他不会再管东子……只是辛苦你了,孩子。要陪他吃苦。而且,这情形……唉,走一步看一步吧。”

池月的憔悴和病态,显而易见。

董珊比起她来,也好不了多少。

想必这些日子,在池月看不见的地方,乔正崇夫妻两人也并不好受。

乔正崇不是一个脾气好的男人,儿子出事,兄弟反目,股市波动,公司里人心惶惶,他要承受的压力很大,在外面不敢发的火,不敢宣泄的怒气,全部只能回家在自己女人面前吐……

董珊……经受的,比她更多。

池月对这个柔软的女人,突然刮目相看。

“阿姨,你最辛苦。”

董珊勾勾唇,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们同心协力,只要东子不坐牢,会好起来的。”

“嗯。”

事情的糟糕程度,池月是到了申城才发现的。

在津门,她从网上了解的小道消息,真真假假无法辨别,还可以心存幻想,可是到了申城,什么都一清二楚。乔家长房的战略计划,暗地里进行了数年,每一个步骤都想好了,包括在乔正崇身边安插“卧底”,根本就是要弄死他们的节奏。

反之,乔正崇多年来虽然和老大、老三明争暗斗,但思想意识上还是差了很多,总认为是亲兄弟之间,再大的仇恨,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只要不太过分,总是手下留情……

他累得心力交瘁,久病不愈。

平常那些巴结着乔家二房的人,人人自危。

“我也能理解他们。”董珊开着车,不停叹息,“都是拖家带口的人。他大伯下手狠,东子一旦坐牢,按爷爷的遗嘱,他就失去了继承权。奶奶是偏心长房的,到时候,我们可能什么都没有。在这个时候站错了队,可能就翻不了身……”

池月恹恹的咳嗽两声。

“乔奶奶现在什么情况?”

“疗养院。”董珊神情倦怠,“那天摔了一跤,他大伯把她送走了,也不让我们见……说是奶奶不想见我们。他爸回来的时候,本来是想去找奶奶求情的,结果人没见着,还被他们奚落了一通。”

狠。

池月阴着脸。

“这个大伯,可真会算计。”

董珊叹息,“他是个喜欢下棋的人。这些年,做了个闲职,也不怎么管公司事务,对外说是不想引起兄弟矛盾,不插手老二的管理,做个闲云野鹤好,可现在想想,恐怕他们早就想好了。”

池月点点头,眯起眼揉捏着疼痛的额头,“阿姨,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董珊说:“你问吧。”

池月问:“当年乔东阳,为什么要打他大哥?”

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让他那么不顾手足之情,已经把人打瞎眼了,还不肯放过,一定要推下楼?

这些天来,池月就想不通这个。

董珊面色一变,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好一会,她才摇头,“我们都不知情。”

“哦。”池月慢慢靠在椅背上,“我真的很想亲口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董珊没有吭声。

……

刑侦队。

池月生着病,得到了一杯温热水。

然后,就是长达数小时的讯问。

在民警的询问中,池月不得不一次次重复天蝎岛上和朱青的对峙。但是这一次,她没有再撒谎——因为已经没有意义。她告诉警察,朱青如何失心疯的拿匕首刺她,嚷嚷着要与她同归于尽,乔东阳又如何适时救了她。

“有两点,我觉得有必要说清楚。”

池月已经从最开始的慌乱,镇定了下来。

“第一点,乔东阳只是想打晕她,制止她正在实施的暴力伤害,并没有故意杀害她的主观故意。”

“第二点,他不出手相助,死的就是我。法律规定,对正在进行行凶、杀人、抢劫、强奸、绑架以及其他严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而采取的防卫行为,是属于无限正当防卫的。”

两名审讯的民警面面相觑。

“呵,法律吃得很透嘛?”

“我就事论事。”

民警没有对她的“就事论事”发表看法,而是问:“你和乔东阳什么关系?”

在他们面前的卷宗里,池月相信会有她和乔东阳关系的详细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