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刚才,她把乔东阳给忘记了。

出了病房,她就看到乔东阳和郑西元坐在那里,两个人没有交流,默默对坐,空间里有一股强烈的冷气流。

池月看了他们一眼,“吃饭了吗?”

乔东阳摇头,“她怎么样?”

池月抿了抿嘴唇,“醒了一次,脑子不太清楚,这会还在睡。”

乔东阳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我吃不下,你们俩去吃吧。”池月说完,想了想又说:“完了你们找地方休息,医院我守着。”

“不吃饭怎么行。”乔东阳皱起眉头,“这事我来安排,早知道就不问你。”

“……”

他说安排,就走了。

等池月上完洗手间回来,病房外只坐着一个郑西元。靠墙仰头,望着天花板,脸色很难看。

池月从他身边走过,本来不想多问,可他的两条腿太长,池月想不注意到他都不行。这一怔,心里的话也就藏不住了。

“能告诉我,小乌鸦出事的时候,都有谁在现场吗?”

郑西元一听,慢慢望向她的脸,琢磨着她的意思,皱了皱眉头,“当时没有人。”

“没有人,那是谁发现她的?”

“刘教官。”

郑西元猜到她的想法,解释得很仔细。

“马上就是四分之一决赛了。选手们私底下都会偷偷‘加餐’,弥补不足。这些天,她总是一个人去转椅。早上,刘教官在准备常规训练的时候,发现她没有到场,就过去找她……结果发现她晕倒在转椅上。刘教官看见她的时候,转椅还在高速转动,医生说,如果再晚些,人就没了……”

他喉咙一堵,没有往下说。

但事情的经过,池月听明白了。

没别人什么事儿,和郑西元就更是没有关系。

她点点头,按住膝盖,慢慢起身,“多谢郑哥!医院这里有我,你就回吧。”

郑西元抬头看着她冰冷的脸,知道她在介意什么,可是有些事,根本就没有办法解释。

“对不起。”他叹气,低头搓了搓手,“我没有照顾好她。”

“这个你完全没必要道歉。那么多选手,你也不可能每一个都照顾得过来。”池月的话,听不出情绪,郑西元甚至都不知道她是不是说的反语,在讽刺他。

他沉默。

池月却突然回头:“四分之一决赛,小乌鸦不能参加,那还能以三号种子的身份,直接参加总决赛吗?”

《星空行者》对王雪芽多重要,池月很清楚。

她这个人很简单,真正追求和渴望的东西,并不多。

一个从小要什么有什么的女孩子,突然在感情上接连栽了两个大跟头,她太需要《星空行者》证明自己。

她不想王雪芽遗憾错过——

“按规则是不可以的,但规则不是不能改——只不过,她目前的问题,不是参赛资格的问题。”郑西元叹口气,双手摁在腿上,轻轻摩挲着,不敢直视池月:“她这个身体状态,不可能再比赛。”

池月沉默。

好半晌,她点头,点点头。

“明白了。”

……

池月进去,坐了不到半小时,乔东阳就带着医生进来了。

“医生要给她检查身体,你赶紧去吃东西。”

“我不饿——”池月话还没有说完,乔东阳的脸就沉了下来。她又叹口气,“你先去吃吧,我等下来。”

“你又不是医生,在这儿也没用。”乔东阳不高兴。可是说完,看池月一脸的憔悴,又心疼地扶了扶她的肩膀,声音软下,“就当陪我。我饿着呢,一直在等你。”

池月唇角扯了扯,没再拒绝。

他把买回来的晚餐放在休息室里,郑西元坐在那儿。

池月一进去,他马上就起身,“我去看看医生怎么说。”

话没说完,人就风一般冲了出去。

乔东阳侧头看了看他的背影,又回头望着池月笑,“我怎么感觉,他有点怕你?你是不是刚才说他什么了?”

“怎么可能?”池月垂下眼皮,慢条斯理地拆包装盒,面无表情地说:“这件事跟他没关系。我不是不讲理的人。”

乔东阳眉头一蹙。

盯着她,嘴唇动了动,没有声音。

池月觉得不对,抬头看他,“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乔东阳想了一下,把郑西元告诉他的那些话,默默咽了回去,“我想说,你对外人挺讲理的。对我……可是从来都不讲理的呢?”

“是吗?”池月把揭开的饭盒往他面前一放,“请吃饭,乔先生。”

“……”

真是讲理啊!

……

258 疑点重重

匆匆扒了几口饭,池月就去了病房。

医生检查完,王雪芽还没有醒,池月不死心地跟了出来。

“医生,我想问问,她这个情况,还能参加比赛吗?”

医生摇摇头,“不要说比赛,剧烈运动都不要有,以免造成器质的进一步损害。”

他看池月揪起眉头,叹了口气,又说:“她这个情况,是挺遗憾的。但比赛再重要,也不如身体重要。她现在是非常时期,一定要注意休息,保持心态平和,最好不要受到刺激,以免加深意识障碍,引起抽搐,癫痫的发生……”

池月在听医嘱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直没吭声,满脸痛心。

这样子,让医生不忍心,又无可奈何。

“好好陪她吧。”

医生走了。

其实,他告诉她的,已经是最好的情况。

王雪芽现在的脏器及大脑是有损伤的,治疗需要相当漫长的过程,至于能不能恢复到以前的状态——就像破镜再修补一样,怎么都会留下痕迹……

她的航天梦,

基本宣告破碎。

太空航行对宇航员的身体要求非常高,王雪芽的身体状态,永远都不可能再上太空。

永远。

池月没有去病房,而是冲入厕所,一个人蹲着痛哭了一场。

……

守夜的事,她坚定自己一个人就行。

可是,说了好几遍让乔东阳和郑西元去宾馆休息,他们都不肯。无奈,池月只能由着他们在休息室坐着,两个人眼对眼互瞪。

她没让他们在病房陪伴。

小乌鸦需要清静。

而且,

她也不想她醒过来就看到郑西元,闹心。

于是,池月整理好情绪,安安静静地坐在病床边,守着王雪芽。

一个人的安静时光,她想了很多。

大一那年,池月重感冒,发过一次高烧。

是王雪芽带她去看病,守着她输液,帮她物理降温,一个晚上下来,体温计来来去去测了好多次,她几乎一夜没有合眼……在那个异乡的医院,小乌鸦给过她最好的温暖。

这一次换小乌鸦生病……

除了陪伴,她什么都帮不了。

“月光光……”王雪芽睁开眼的时候,池月在发呆。

“醒了?”池月替她掖了掖被子,“天还没亮,再睡一会。”

王雪芽眨了眨眼,哑着嗓子,完整地说出了一个句子,“你为什么……没去睡觉?”

“我刚才已经睡过了。”池月看了看时间,凌晨三点半,打个呵欠,轻轻拍她,“你再睡一会。”

“我睡不着了。”她摇头,小声说。

说完,一直看着池月,那双眼睛布满血丝,和从前的她,到底是不同了。

曾经的清澈、单纯、乐观,可以一眼就从她的眸子里望得见。

现在的她,眼睛混沌而深沉,皮肤白得像失去了弹性,眼眶都陷进去了,像个了无生气的瓷娃娃。

池月没有勉强,只是拍拍她的手,“好。那等你困了再睡。”

王雪芽抿了抿嘴唇,有些干涩,池月马上拿棉签醺了水,给她润唇,“累就不要说话。嗯?”

“月光光……”王雪芽那双会说话的眼,有着深深的忧虑,“医生……有没有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池月手指一顿。

果然。

她惦记着比赛的事。

池月喉咙鲠堵,从来干脆的性子,在这一刻失灵。

王雪芽观察着她的犹豫,眼神游移片刻,慢慢张开嘴,哑声问:“我是不是……不能……再比赛了?”

池月咽了下唾沫,慢慢点头,很艰难。

“比赛的事不重要。”她尽量想托辞去安慰:“东阳科技不是乔东阳说了算吗?等你身体好起来,咱俩一起去航天城里训练,和宇航员一起训练,然后跟他一起上太空……”

“月光光……”

王雪芽虚弱的嗓子,像是在哭。

“我是不是……不能再去太空了?再……不能了?”

“胡说。”池月表情平静,“等你养好身体,可以的。”

王雪芽神色略略一松,半信半疑地看着她,“我睡着的时候,好像……听到他们在说……说我的情况……不太好……”

池月一噎,握紧她的手,表现得十分轻松,

“医生就喜欢唬人。不说得严重点,哪能体现他们的医术高超?放心吧。你现在只是很虚弱,不能剧烈运动,但哪个受伤的人,能活蹦乱跳的?你现在马上休息,不许再说话。”

王雪芽果然没有说话。

但她没有睡,眼睛里有艰涩的痛苦。

一种不太浓烈,却嗤心,近乎凌迟一样的痛苦。

“为什么……会这样……”好一会儿,王雪芽喉头弱弱地哽了声,突然呜咽呜咽的抽泣,“……月光光,我不想让她们……她们看笑话……”

嗯?

池月慢慢眯起眼。

“怎么这么说?”

“她们……讽刺我。说我不行。”王雪芽与她交握的手,紧了些,“你知道吗……我除了转椅差些,其他都不比她们差。”

“我知道,我知道的。”池月重重点头,“你特别棒。比她们都强。”

“……我让你失望了。”王雪芽的眼角滑下两行清泪,吸了吸鼻子,“转椅……我设置了时间上限……我以为我可以坚持的……可是我不争气……我居然晕过去了……”

时间上限?

池月的手突然一僵。

她记得郑西元说,刘教官找到王雪芽的时候,转椅还处于高速运转的状态。

训练使用的转椅是可以自行设置转速和时间的。

王雪芽是个数据控,对她自己的训练情况和身体状态非常了解,就算她好强,时间上限比身体耐受度设置得上浮一些,也不至于发生人晕过去,心脏都停止跳动了,椅子还在运转的情况吧?

池月目光幽深,但脸色还算平静。

她不敢挑战医嘱,更不敢引起王雪芽的情绪波动,问得轻描淡写。

“你是不是设置的时候,按错了数字?”

王雪芽被她问愣,在池月的目光中,对自己也产生了疑惑。

“……也许。我记不清了。”

前一天晚上,她难受得一夜没有睡着,早上起来的时候,脑子是有一点恍惚,整个人不在状态,真的不敢保证没有按错数字——

甚至,越是去想,越是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她默默偏开头,眼神落寞,“是我太粗心了。”

池月和她相识多年,太了解她,一眼就看清她不同寻常的悲伤。

“小乌鸦,你不是粗心的人。”

单纯,不是傻。天真,不是粗心。

如果她真是那样的人,也不可能凭本事闯入《星空行者》的八强。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如果没事,池月不相信王雪芽会犯这种低级得要命的错误。

“我……”王雪芽嘴唇弯了弯,长长叹了一口气,“我有点疲惫。”

“睡吧。”池月没有再问。

……

这天晚上池月守了王雪芽整整一夜,天快亮的时候,她才在病床边打了个盹。

中途乔东阳进来一次,给她披了件外套,什么也没有问,出去了。

次日一整天,王雪芽大多时候,都在昏睡,偶尔醒过来,说几句话,就累得闭上了眼睛。池月有些担心,又去问了一次医生,需不需要采取治疗措施。

医生看她这样,忍不住叹气。他告诉池月,这样的情况是正常的,可能还要持续好几天。一是药物作用,她需要镇定。二是她的身体严重亏损,疲惫才是正常状态。

池月松了口气,去休息室眯了三个小时。

晚上,王雪芽的父母赶到了屏州。

一个是老教授,一个是老仙女,都不是遇事就抓狂的人。

尽管女儿出了这么大的事,目前还在病床上昏睡不醒,但二老都很理性、温和,不像很多家属一样,上来就追问谁的责任。

他们到了医院,只是找医生了解情况,找池月了解情况,找郑西元了解情况,从头到尾都保持着文明人的克制。

末了,主动要求承担郑西元垫付的医疗费。

郑西元面红耳赤,不肯收。

“一码归一码。”王父衣着朴素,戴着个黑框眼睛,温和而斯文,一看就是饱学之士,说话也有条有理,不肯占人便宜。

“事故的责任在雪芽自己,是她不按规定操作,这事已经给节目组增加麻烦了,不能再让你们承担医疗费。”

“王叔……”郑西元垂下头,“这个,就当是我的心意。”

“谢谢郑总,这个真用不着。”王妈妈接过话来。

她今天的脸色特别冷,对郑西元说话,更是客气而疏远。

“我们家承担孩子的医疗费,还是没有问题的。我女儿从小娇生惯养,脑子养糊涂了,但不是那种贪图小利的人。”

这话像耳刮子似的,刺得郑西元脸颊生疼。

王妈妈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他们家,不缺钱。王雪芽喜欢他,不是冲着他的钱财去的。

戳心的是……

郑西元生命里出现过的女人,虽然每一个都说爱他,可他心里清楚,没有一个拎出来敢说是绝对纯粹的感情。

或为钱,或为上位,或为自己的利益,即便是张相君,火得一塌糊涂的今天,仍然需要他做靠山。一个没有背景的女人,在这个圈子里,随时都可能被人踩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