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普通的沙漠夜晚，与池月曾经在这里渡过的许多个夜晚没有什么不同。但她分明觉得它是不同的，不同于那些听着叫嚣的风沙，紧紧攥着被角不敢出声的夜晚，不同于那些听着母亲压抑的哭声无法入眠的夜晚……
因为有个人说，从今往后，他可以给她力量。
这话不太真实，但他是真实存在的，她闻得到她身上与众不同的气息。
阳刚、馥郁，像杯烈酒……只是闻闻，就有些醉。
池月深吸一口气，慢慢望向观星台巨大的“玻璃锅盖”，“你这观星台，没有窗户的吗？”
“……”
话题十分跳跃，幸亏对方是乔东阳。
“只要你需要，明天就让人给你造一个！”
星空航天城位于吉丘县的沙漠地带，海拔高，是最佳天文观测圣地，而观星台是在航天城的最高处，在这样极端的沙漠气候条件下，它的设计不仅具有强烈的科技感，还很人性化——恒温、自然风状态，冬不冷，夏不凉，人在其中，很是舒适。
可它确实是没有窗户的。
窗户这东西，在沙漠里就是个负担。
池月不是不懂，可她问了。乔东阳不是不懂，可他顺着她了。
对视一眼，池月突然就有点想笑。
这是典型没话找话。
她想了想，“我也来给你讲个故事吧。”
乔东阳抬抬眉梢，“讲。”
池月不看他，“从前有个孩子，她没有伞，没有鞋、没有衣服。她淋着雨，迎着风，赤着脚，奔跑得很快……后来，有人看她可怜，给了她伞、给了她鞋、给了她衣服、给了她舒适的环境……”说到这里，她漫不经心地转头：“你猜，后来她怎么样了？”
乔东阳皱了皱眉，“当然是从此脱离苦海，过上了好日子。”
“错了。”池月挽了挽唇，挪开视线，“后来她在一场暴雨中，生病死了。因为那个给她这一切的人，随时都有收回的权利。当人家收回给予的一切，当她再次变得一无所有，她淋雨会生病，迎风会流泪，赤脚不能走路……她失去了生存的能力。除了死，还有什么出路？”
乔东阳目光渐渐暗沉。
“你想说什么？”
池月抚摸着望远镜，“别人给的安全感，不是真正的安全感。别人给的力量，如果不能转化为自己的力量。那不如……一开始就不要。”
空气突然凝滞。
今夜是一个好天气。
明月高悬苍穹，在距离地球384400公里的地方，散发着淡淡的光辉，温柔、皎洁像一个美丽的镜面，映照在身上，那些心跳、激动、紧张，渐渐趋于平静……没有狂热的爱与不爱，没有年轻男女干柴遇烈火的情窦燃烧，只有默默凝视间，看清彼此打开的心扉。
池月缓缓一笑。
为乔东阳眼里的释然。
也为自己说得够清楚，而他也听得够明白。
这就是遇见了对的人。
“其实，你真是个不错的对象。”
“所以说，是加分了呗？”
“嗯，加分！”池月坦然一笑，慢慢竖起一个手指，“一分。”
“……吝啬！减分和加分的比例明显不对等。女人啦！为什么就是不讲道理？”
“没办法，这是一个世界级难题。”池月摊了摊手，大方地笑着，坐回去，又认真看他的星云图，“你说你要去这里……这就是你的星空计划吧？《星空行者》项目的最初设想，来源于此？”
“算你懂我。”乔东阳满是笑意。
“现在的技术，怕是达不到吧？”
乔东阳修长的手指点着星云图，慢慢地勾画，“现在技术达不到，总有一天可以。星空行者的计划是十年……特殊情况下，项目可以延长至二十年。在这二十年里，我会尽我所能发展科技。”
二十年……
池月恍惚想起自己过去的二十年时光变迁。
背景模糊得……几乎不敢相认。
是的，二十年，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池月唔声，点点头，“如果二十年都做不到呢？”
乔东阳眼神微微黯淡，“还有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
池月挑挑眉，一个人是没有那么多年可以挥霍的。
“你确定那个时候，你还去得了？”
乔东阳望定她，扯扯唇角：“到那时候，让我们的儿子代替我们去。儿子不行，还有孙子。”
“？”他们的儿子孙子。
池月被他的目光看得有点燥热，心态差一点崩了。
这货太直接了，一句话不打折扣不加思考就说出来，就不想想她会不会尴尬的吗？
池月脑袋有点糊，想了好几秒，“乔东阳，你的儿子和我的儿子……或者你的儿子和我的孙子，他们一起上天，好像不合适吧？”
这马虎眼打得——
乔东阳叩叩她的脑门，“调皮！你明知道我的意思。”
“！”她能说不知道吗？
池月清了清嗓子，回避他锐利的目光，望向星空，没去想两人怎么就说到了生孩子的事，反是想到了一些玄妙的东西——比如，此刻偌大的宇宙里，都在发生些什么事情？有没有流星划过，有没有陨石撞击某个星球，有没有……别的外星男女也像他们一样，坐在某个仪器下絮絮低语。
“乔东阳，你说有外星人么？”
“……”
不是说生孩子的事么？怎么又说到外星人了？
乔东阳看她一眼，“你应该问，有没有外星生命……也许他们不是人呢？”
“外星人不就是人类对地球以外智慧生物的统称吗？”
“……”乔东阳深吸口气，“好吧，算是对。”
池月没想到他这么没有战斗力，妥协得这么快，微微一愕，朝他笑了笑，又开启了她的智慧幻想课堂三百六十问：“如果有外星生命，这样的生命是不是和我们一样，有喜怒哀乐，有恩怨情仇，有贪婪、有欲望……”
“或许有，或许没有。”乔东阳脑壳痛。
就算他是百科全书，也很难回答池小姐的问题啊。
池月：“你说外星生命吃什么呢？他们会不会开店？赚了钱需不需要纳税？他们会不会也有无数个国家，会不会有战争……他们会不会也像我们一样，正在考虑……另一颗星球上，是不是有生命？是不是也有别的外星人正在思考怎么探索他们，了解他们……”
乔东阳有点手痒，又去叩她脑袋。
“池小姐，你今天问题有点多。”
“问你呐~！”
“行！等我见到他们，帮你问问？”
“是有的吧，贪婪与欲望不是生命的标配么？”
“就我所知，这个地球上，只有人类……才有那么多贪婪和欲望。”
“……”池月没有回答。
乔东阳认真看着她，突然扼住她的手，“就比如我对你——”
150
池月低头看他的手，吓了一跳。
……他想说什么？他对她有欲望……还是有贪婪？
“怕了？我只是在告诉你一个事实。”乔东阳看她兔子似的闪躲，忍不住翘起唇角，“在这个丛林里，女人努力变强是为了获得安全感，而男人变强是为了获得安全的交丨配权。”
“？咳咳咳——”
不行了，不行了！
池月没办法和科技狂人讨论下去。
任何羞羞话题到他这里，都能变成学术论点来讨论……
直白得让她受不住。
“乔东阳，我饿了，我得去吃点东西。”
“急什么？我还没有说完呢。”
“不用说了，不用说了，我都懂。都懂！”
池月从来没有想到，这一夜观星的结果会是她落荒而逃——想她这样厚的脸皮在乔东阳面前，居然一败涂地，她其实有点不甘心。
怎么就不能淡定一点？与他探讨一下生命的繁殖与传承问题呢？
……
晚上，池月一个人躺在医疗室的病床上，觉得自己可能是有点飘了。在乔东阳离开后的两个小时里，脑子里只有一张脸——他的，他的，还是他的。可是仔细想，又想不出来他清晰的脸部轮廓，不去想，脑子又自动描摹。
是快疯了吧。
启明星已探出了头，她却精神得很，那异常的亢奋哦……搅得她心乱如麻。
失眠的滋味儿谁试谁知道，池月瞪着眼睛一遍遍看时间，在床上辗转了无数个来回，天还是不亮。
这都是谁害她的？
她睡不着，罪魁祸首怎么可以？
池月半眯着眼，看了许久发光的手机屏幕，手指终于按了下去。
嘟——嘟——嘟——
电话铃声在静夜里，格外刺耳。
“喂……”乔东阳声音喑哑，像是从睡梦中被吵醒，语气不耐，“你最好有天大的事！”
池月想到他生气的样子，一颗毛绒绒的脑袋摆在枕头上，还拉着个脸……她居然有点想笑，“乔东阳，我明天可以不用输液了吧？”
“大姐，是你啊……”乔东阳打个呵欠，语气缓和不少，但仍有浓重的睡意，“你过的是美国时间吗？！你看看现在几点，问这个？”
“哦，原来找你还得挑时间啊？”池月云淡风轻地反问：“那麻烦乔总给我预约个时间吧。”
女人生硬的语气，就是男人的大杀器。乔东阳声音马上降了几个调，“你这是怎么啦？大半夜发什么疯？”
“我想回家。”
“……想家了？”
“到不是很想，就是想着一旦进了星空节目组，怕没时间回去……”
“后天有颁奖典礼。”
“我知道啊，所以打算明天回去！”
乔东阳没有再反驳，“我让司机送你。”
“不用，我自己坐车。”
“听话啊！别跟我倔！就这样决定了。快睡吧……困死了。”他似是打了个呵欠，语气变得有点含糊，喃喃着像在自言自语，“……说你是矫情的女人，你不信，还半夜想家……家有什么可想的……”
“乔东阳。你就从来不想家吗？”
“嗯……”
“我很少听到你提起你的家人……”
“是吗？”乔东阳似乎快要睡着了，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池月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方才听到他低低的声音，“大概是没有什么值得提的吧。”
……
池月就是那个习惯了没有伞在雨里奔跑的小孩，从小就是个小牛犊子，生病不用打针吃药，拖两天大鼻涕就自己痊愈了，比姐姐池雁好养好多。
在医疗站养了一天，她自忖已经康复，第二天起床就收拾东西走人——没有通知乔东阳。
等她到家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乔东阳气得暴跳如雷，又拿她毫无办法。
她拒绝了他递过来的伞。
不管他们关系如何，她仍是池月。
不远、也不近，总有一种够不着的错觉。
……
池月当然不知道乔东阳在航天城“肝肠寸断”，她只有一天时间可以在家逗留，回去前就已经做好了周密的计划。
该添置的东西，添置了，马上入冬，给妈妈和姐姐买的衣服，要一并拎回去，羊肉汤锅妈妈和姐姐都喜欢吃，今天也要做一锅……
当然，钱也要留一些。
池雁的情况，时好时坏，清醒的时候，像个正常人一样，除了不爱说话，并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一旦发起病来，就是个意识全无的疯子，会闹会砸也会折腾……
这些年，于凤都不允许池雁出门，怕她吓着村里的小孩子，也怕她被人打骂。
所以，池雁能活动的最大范围，也就是家里这方寸之间——
池月最心疼这个姐，她把账上能取的钱，都取出来交给了母亲，并嘱咐她一定要对池雁好点，再好一点……尽管有些话说出来显得啰嗦，但池月总是不厌其烦。
一个人长期照顾病人，精神压力可想而知，心理状态也会受影响，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久了，累了，烦了……免不了发脾气骂人。池月曾经亲眼看到池雁被于凤骂得缩到床角瑟瑟发抖的样子。
没有对错，只有无力。
而钱，是好东西。
有句话说，这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问题，都可以用钱来解决。
有时候，亲情也一样。
于凤拿到池月给的钱，掉了一会泪，说她命苦，又再次老生常谈，催促她找个好女婿，过好自己的生活，不要再被这个家庭拖累……
池月只是笑笑。
在家里吃了晚饭，她赶在天黑前出门，辗转到达吉丘，已是凌晨。
夜里风大，路灯闪着幽幽的冷光。
池月捂着围巾，拎着个包，孤零零从出租车下来往酒店走，路灯拉长了影子，她一抬头，就看到酒店门口寒风中的男人。
……
……
－－－－－－题外话－－－－－－
这些日子，到处奔波给儿找学校，家里事情也特别多，更新让大家久等了。
不过，如无极其特殊的情况，我每天都会更新的。嗯，这是我2019年的坚持。
谢谢你们等待，守候。比心，必不负。
151 哄未来媳妇
时下已经入冬，室外温度很冻人，池月穿得厚厚地钻出汽车都有一种瞬间进入冻窖中的感觉，乔东阳站在风口上，穿得竟是格外的少，一条牛仔裤，一件薄薄的外套，人倒是精神好看，就是不抗冻，看到池月第一眼不是问好，而是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你可算到了。再不回来，我就得去丈母娘家接人了。”
“……”池月本想怼他的那些话，都被“丈母娘”的称呼逼退了。
“要点脸啊！”她清了清嗓子，目不斜视走过他身边，“乔先生穿这么少，是在锻炼身体？”
乔东阳：“你眼瞎吗？看不出来我是在等你？”他腿长，急迈两步就追上她，一把扼住她的手腕，“知道我在等你，还这么爱理不理的。池月，你这胆子，是不是铁铸的？”
“松开。”吉丘大酒店就是明天的庆典现场，今天晚上这里住满了与节目相关的人，大堂这种地方，是可以随意拉拉扯扯的吗？
池月对乔东阳的行为相当不满意，轻轻甩开手，飞他一眼，“不知道自己手凉吗？”
乔东阳：“嫌弃我？”
他哼声，把手插入衣兜，不再试图靠近她。
池月嘴角不经意上扬，大步走在前面。
如果她刚才告诉他，怕被人看见，乔东阳一定不肯放手，指不定还会得寸进尺。可她一说他手凉，他就老实了。
看来这家伙并没那么难收拾嘛。就是收拾他的时候，得上点心，学聪明一点。
池月进入电梯，乔东阳赶紧跟进来。
两个人目不斜视，双双看着电梯门，一动不动，等电梯里另一个客人离开，乔东阳才靠近她，肩膀轻轻一碰，“池月，你这个人不讲道理。”
“是吗？”
“是。”
“哦，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