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好了?”

“嗯……”池月眼神微微一闪,“就是,有一点小问题。”

乔东阳沉吟:“说。”

池月眉心不由自主地拧了起来,看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像是在刻意避开他的眼风,语气也不像平常那么坦然直率,显得有些犹豫,“可不可以请你帮我……擦擦药?”

乔东阳一怔。

“擦哪里?”

池月抿着嘴,指了指,“后背。”

……

那个地方,的确很不方便。

不方便她擦。

也,不方便他擦。

……

汽车内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在巨大的温差下,车玻璃起了一层雾。

池月抱着一件衣服,后背对着乔东阳,在他赤辣辣的目光下,感觉整个人都在抖……

不是冷的,是热的,是慌的。

乔东阳的手,也在抖,抖得气息都有点不稳了。

他早就知道池月的皮肤很白,但真正看到那一片凝脂般的颜色,还是有点纳闷。这女人是怎么养出来这一身缎子肉的?又滑、又细,在氤氲的灯光里,像剥了皮的葱,瞧得人身上起腻子……不过,让他心紧的不是这些,而是遍布在她后背上的伤痕。

一条一条,横七竖八,像是鞭伤,又不是鞭伤。仔细分辨,更像是她的后背在什么尖锐有棱角的地方拖过去划伤的。不深,不浅,将她美好的肌肤刺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红嫣嫣的肉色,几乎能蜇到人心里去。

车内没有一丝风,乔东阳却觉得眼前不停在晃。

异样的寂静里,他的呼吸也变得沉重。

“池月,你是人不是?”

池月很安静,刺骨的酒精擦到伤口上,她一动不动。

这样的坚韧力量,便是男人也可以称为英雄。

但换到一个女人身上,乔东阳只觉得——令人发指。

“背都成这样了,你还能装得若无其事?”乔东阳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拿着棉签,尽量不让自己的视线偏向不该偏的地方,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池月,你不知道痛的吗?”

池月默默垂了垂头,“痛。很痛。”

乔东阳手一顿,觉得心窝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扯。

又默默为她上药,“痛你不会叫吗?”

池月不动声色,“叫就不会痛吗?”

乔东阳:“……”

他置气般哼声,手突然添了点力,池月果然嘶了一声,似是生气地回头瞪他,在接触到赤红的双眼时,又默默回过头去,盯住车窗玻璃,“幼稚!”

乔东阳不说话。

看着她的后脑勺,迟疑了很久。

“池月。”

池月嗯一声。

乔东阳眯起眼,看着那些伤。

“刚才我就想问你了。他们……有没有怎么你?”

……

108 无所畏惧

寂静的空间里,只有两个人。

一男,一女。

每一个字眼都会变得敏感。

池月当然听得懂乔东阳的弦外之音。

她默默看着车玻璃上倒映的男人,若有似无一笑,“原来你跟他们一样。”

乔东阳一怔,“什么意思?”

池月:“最关心的还是裤裆里那点事。”

乔东阳:“……”

他轻轻一哼,表现得很轻松,“池小姐,你为什么不可以理解为关心?”

池月:“八卦心。好奇心。也是关心。”

乔东阳点头,“当然,你可以这么认为。也可以不用回答。”

池月抿了抿嘴唇,“如果我说有呢?”

乔东阳视线一厉,为她擦药的手,明显重了重,跳跃的神经几乎压抑不住怒火,“我、弄死他们!”

池月一笑,眼窝里亮亮的,竟有一丝顽皮的孩子气,“如果我说没有呢?”

乔东阳怔了怔,绷紧的心弦情不自禁的松开,“呵呵!一样弄死他们!”

“那就没有区别了。”池月唇角勾了勾,“弄死他们,我再告诉你答案。”

“……”

这个回答,让人始料不及。

乔东阳相信,只有池月这个女人,才会给出这么不靠谱的,不是答案的答案。

他突然有点哭笑不得,“你凭什么用你的事情,来要挟我?”

池月轻轻撅一下唇,声音凉薄又似带笑,“谁让你好奇又八卦呢?”

“呵呵!”乔东阳猛地探头,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她,眼里升起一抹热切的火焰,“你这个态度,我想我应该已经知道答案了。但是——”他双眼盯着她不放,凉凉的语气,充满了威胁,“我还可以用更直接的方式,得到答案。”

更直接的方式,是什么?

池月看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

乔东阳哼声,眼里盛出胜利的微笑:“你该明白的,嗯?你身上的每一条伤口,都会告诉我答案。这里的,还有,别的地方……”他声音渐弱,仿若呢喃喷在耳边。

池月身子一抖,冷冷瞥他一眼,“乔先生不是那样的人。”

乔东阳抿了抿唇,在她可承受的范围内,加大了擦药的速度:“谁让我好奇又八卦呢?”

池月嘶一声,紧紧咬住牙,才能抵御那种由心升起的焦灼。

恐惧的,羞涩的,不可思议的……各种因乔东阳而混乱的情绪。

“你凭什么?”

“我想看。”

“你想看什么?”

“你的伤。”

“你不是都看到了?”

“哦,我想看别的地方,比如,那些比较偏僻的地方?”

“……?”偏僻?

池月不敢再看车窗玻璃了。

尽管上面倒映的他,脸不太清晰,笑不太明显,但她仍然没有在这种情况下与他对视的勇气。

这是男人与女人的区别。

吃亏。

尤其对方是乔东阳,一个要命的男人。

而她……是一个衣裳不整的女人。

在她邀请他为自己擦药的时候,就可以被男人理解为存在某种暗示了……

他完全可以肆无忌惮地对她做点什么,而她不会得到任何人的同情。

池月放弃了,不与他杠,“我没有。他们没有那什么我……”

乔东阳脸上的喜气几乎以毫秒的速度在漫延,声音也不由得拔高,“你可真是个女英雄。这种情况下,还能全身而退——”

池月回避着他火辣辣的眼神,默默地吸一口气,“如果假装没有受伤,就叫全身而退的话,大概我做到了。”

乔东阳:“……”

是,她受伤了。

可他内心却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雀跃。

“你是女孩子,没有受到别的伤害,比什么都重要——”

他说得很自然,

这是他从小受到的教育,潜移默化的观念,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然而,

池月一听,脊背狠狠一僵。

“很重要吗?”她问。

问得突然而沉重,像是拿刀在扎人。

“对于你们这些不相干的人来说,女孩子的清白就有那么重要?比命还重要?”池月突然回头,眼神近乎冷厉的盯住他,像一头沙漠里的母狼,为了维护她隐秘的某个小领地,不惜向他龇牙发狠,“如果我今天为了保命,放弃挣扎,甚至配合他们……你是不是觉得这样的我很贱?比起苟活,更应该去死?”

“池月?”乔东阳不解地摇头,“我没那个意思。”

池月盯住他的眼睛。

冷漠的,不带半点感情。

乔东阳震惊于她过度激烈的反应,声音不像刚才那么从容:“生命的贵重毋庸置疑。你能平安归来,胜于一切。我刚才的话……是不是有歧义?让你误会了什么?”他发现了她尖锐的牙齿下,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情绪,想要努力去安抚。

池月却没有回答。

好半晌,她恢复了自然。

“对不起!我不该发脾气。”

“……”

“是我太敏感。”

乔东阳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的颤抖,后背僵硬得像一块石板似的。他沉默一下,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想要做点什么去安慰她,又觉得眼下这情形,这样不太合适,只能不动声色地收回手,“下面这儿有两条伤口挺深的,可能会有点痛。你忍耐忍耐。或者说点什么,转移注意力?”

说点什么。

他想听什么,池月知道。

可她不想说。

那一段让她变得“太敏感”的往事,早就已经过去。

一些细节在被回忆了无数次后,偶尔甚至会产生一些不太确定的迷惑……

但她知道,表面痊愈的伤口,早已化脓,不能再轻易被揭开。

池月思考一会,突然冷笑,“他们掳了我去,当然是想对我做点什么的。不过,我有一个好习惯,身上常备避雷针,把他们全给吓回去了。”

“避雷针?”乔东阳这次是真的好奇了,“什么东西?”

池月抿了抿嘴,“你们男人最怕的是什么?”

……这话就怪了!

……这不是把他和那些男人归为一类了吗?

乔东阳觉得很难回答,哼了声:“朕、无所畏惧!”

池月朝车玻璃上倒映的那个他翻个白眼,“我有艾滋病啊!”

“嗯!?”要不是乔东阳了解她,真能被她冷不丁冒出的话唬得心脏骤停,“池月,你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别大喘气行不?”

池月:“我找办假证的搞了个假的艾滋病历,随身带着……在他们跟我搏斗的时候,不小心掉落出来……那些个怂货,别说碰我。看到我身上的血迹都退避三舍,吓得哇哇乱叫,生怕我咬他们……”

“……”

109 都是神经病

这个,这个……

无所不能的假证贩卖者啊。

乔东阳竟然无言以对。

正常人对艾滋这个死亡绝症是极度恐慌的。

艾滋病人在社会上生活都会受到歧视,不要说池月当时到处都有伤口……那样的她,在那些傻逼看来,就是一颗行走的定时炸弹啊!

“怪不得!”

如果没有这个,一个女孩子能从几个大男人手上逃出来,可能性真的太小!

乔东阳听完她的叙述,想狠狠大笑,又觉得不合时宜,嘴角抽搐几下,表情显得有些怪异。

“很好笑吗?”

“不好笑,一点也不好笑。”

池月冷淡地剜他一眼,看他嘴角隐藏不住的笑意,不由冷哼一声,“听到别人的伤心事能开心成这样,乔先生也算是一朵奇葩了。不过,就算没有这个假病历,他们也别想得什么便宜。有一个王八蛋,大概已经被我踢到不能人事了吧。还有一个……”

池月的声音突然沉下,身子绷紧。

“被我刺了一刀,腰腹位置,不知道有没有生命危险。”

乔东阳一愣。

池月:“当时很混乱,我来不及看清楚。如果在那种情况下,我杀了人,算正当防卫吧?”

乔东阳吊在嗓子眼儿的心脏,好久才落下来,“算。当然算。就是……我们的巾帼英雄池月小姐,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对方居然动了刀子——

都动刀子了,她竟然说得这样轻描淡写?

只要不问,她就不说。

一说,就吓死人。

而且,一桩比一桩吓人。

乔东阳觉得脑袋隐痛,一定是被她气的。

“池小姐,你可真能给人惊喜啊!”

池月嘴唇一勾,“惊喜就好。朕心欣慰。”

乔东阳:“……”

“怕吗?当时,你怕吗?”隔了片刻,他又问。

池月不知道他今天晚上为什么变得这么八卦,不轻不重地嗯了声,“怕。”

很难得听到她示软,乔东阳内心莫名开心,非常不厚道的开心,“知道怕就好。你啊,是个女人,不是蜘蛛侠,也不是奥特曼。以后就别逞能了——先报警,再去救人,不行吗?”

池月:“来不及。”

默了一会,她突然回头,“罗婵得救了吗?”

乔东阳撩她一眼,“没想到,你还会关心别人?”

池月:“我怕浪费时间,徒劳无功。那不是我的作风。”

嘴硬心软。

乔东阳开始有点明白这个石头心做的女人了。

他手上的棉签抹过她红肿的伤口,双眼盯住那一片雪白带伤的肌肤,语气不由得温柔下来,“她应该没事。不过池月,你真是挺能的……我决定,从今天开始,再不小瞧你了。钢!爷们儿!”

又性别错乱了?

池月脊背一抖,“这没什么。他们的目标,本来就不是罗婵。”

乔东阳看着她,若有所思,“跟你有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