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手司机方悦一把方向盘打太过了,车子倒不进车库里去。刘薇见了,就好心地跳下车去指挥方悦倒车。但结果,方悦没踩好刹车,车倒得太多把刘薇给挂进车里了。
那一瞬,刘薇其实应该还没死,但方悦似乎吓傻了,她从车窗边探出头往后看,脚下一乱,心里一急,当场刹车踩成了油门。结果,刘薇瞬间就被车轮斩死了。而方悦她自己,也因为过快的车速脸被卡在不宽的车库边缘,半张脸被挂没了,也是当场咽了气。
第6章
补了一上午课的童阿狸一直迷迷糊糊地躺在后座休息,她感觉身下的车底一突,接着一声惨叫。然后,当她坐直身子清醒过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惨绝人寰的景象,一尸两命,死法凄凉。
接着,童阿狸被拉去了医院,被请去了警察局,被带去了殡仪馆,最后,她又被童婆婆像个遗孤一样领回了童家。
她的母亲,一辈子都在后悔自己口口声声喊着所谓的爱情去当了别人的小三。她的母亲,一辈子都对她满心愧疚疼宠,愧疚她当年的选择使得她从小没有感受过完整家庭的温暖。她的母亲,一直一直都在对刘薇示好,就是希望她以后可以有机会回到童家,认祖归宗。
方悦一直以来都希望,有朝一日,童阿狸可以回去童家去认祖归宗,可以真真正正地姓童。谁都没有想到,她这个惦记了半辈子的愿望,会是在如此的悲剧下达成的。
所以,逆境也罢,顺境也好,童阿狸一直都很坦然。她其实对命运看得很开,她总觉得人生一世不论长短,反正大家都是要死的。所以,她不急也不愤怒,她很懒。又或者说,她只有把一切都看轻了,把自己放在一个麻木的状态下了,她才可能快乐。要不然,她身上的担子就实在是太重了…
童家没有人给童阿狸开门,大门紧闭,童阿狸也没有钥匙。童阿狸更没有傻傻地继续敲下去,轻笑一声,她转身就走开了。
这时候,童婆婆可能是不在家的。童家人口单薄,大伯一家早就搬出去住了,钟点工也是定期才来。这时候,家里可能就只有一路看着童一波和童晴缘长大的,童家一直以来的老保姆,张阿姨。
童阿狸晓得张阿姨应该是在家的,但张阿姨不会给她开门啊!不是有句话叫“奴大欺主”嘛不是?更何况,是她这样半路混进来的“伪主子”。
在童家的这些个日子,各种各样明里暗里的排挤也是不少的,但童阿狸还算习惯,也不大在意。她只是十分庆幸,庆幸还好童家不是她的退路,她最好的退路其实还是方悦。她的母亲虽然走得突然,却给她留下了这世界上最好的退路,那就是,钱。想着钱童阿狸就有些安心,她财迷一笑,神态里全是漫不经心。
懒得在童家门前晃悠,童阿狸觉得累,就把自己藏了起来。只见,她那*的书包被随意扔在了地上,小妮子抱着腿,低垂着眼,靠着别人家的墙面,蹲在斑驳树影上头,直等着细碎的阳光把她晒暖,把她的书包晒干。
居高临下的,乔以梁望着她,望着童阿狸低垂着眼缩坐在墙角上,她纤长的睫毛上有淡淡的水珠,脸那么白,唇也是白的,头发湿哒哒地披在细俏的肩头上滴着水珠。她还似乎很累,垂着脸好像要睡着,但小手却始终揪在一起,看似漫不经心,又不停地拧,不停地拧,像小孩子闹别扭,嘴也是撅着的,几分脆弱坚强…
这几天里,大院里谁不在谈论这小妮子,说她什么的都有,黑寡妇,狐狸精,祸害。可乔以梁每次见她都只有一个感受,那就是心疼。
他不禁想起那一天,他在警局门前停着车等萧丘,就见童阿狸木木呆呆浑身是血地被领进警局。警察问她什么,她都抿着嘴不答话,活像个被抽了魂的木头人一样,呆静,甚至是绝望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周围很吵,有收不着房租闹着抓人的老太太,有惯偷七扯九扯说自己是被冤枉的。就只有她,好像浑然在另一个世界里,掉了魂。
警员问了她无数遍,她都浑然未觉,终于,当她眼珠一动有了反应,漆黑的大眼睛里却没有半分焦点,只有晶莹的泪珠一滴滴砸下来,无声无息地砸在她沾满了鲜血的手背上。她在哭,面如死灰的小脸脆弱得就像一捏就会碎的薄纸,只有泪水不停地流淌,就像没有止境的河,让人晓得她还是活着的。
哭着哭着,过了许久她才动了动,小脸深深地埋进了自己的手心,接着,所有人都看见了她浑身微烈的颤抖,听见了她的呜咽,听见她在哭,在喊:“妈…妈妈…”
那一刻,整个警局都安静了。乔以梁只觉得,他冷寂的心也似乎被什么撞了一下,鼻尖,还有一点酸。
他当然是认得她的,要不然也不会跟着进警局。他比谁都晓得她的事情,他知道,她就是被童家放养在外头的私生女,阿狸。
第7章
“童阿狸。”乔以梁居高临下地淡望向缩在角落里的童阿狸,那表情即冷又寂静,没有多少情绪,却深远高阔得如皑皑雪山,可望不可即。
闻声,童阿狸抬起脸,黑白分明的眼睛望向他,一愣,微微歪了歪头,对上他秀逸深邃的眼,童阿狸揉揉眼睛,竟然是笑了,她的语气里有几分激动:“是你!我们又见面了!”
出事那天,童阿狸从医院出来被刑警带去警察局做笔供了。但那时她什么都答不上来,她不想哭的,她不是一个脆弱的人,可是眼泪根本不听使唤,她除了流泪,还是流泪。
毕竟是命案,按规矩不管是蓄意谋杀,还是无心之失,唯一的当事人都必须要提供现场的情况和证词,并且,在有人作保的情况下,童阿狸才能够离开警局。但当时童阿狸根本就找不到嗜赌成性的舅舅方子琼,童家也和她没有分毫的联系,她又抿着嘴什么都不开口说。
倒是警察非常的为难,看着童阿狸谁都觉得这小妮子可怜,更知道她妈妈方悦尸骨未寒。到底是单亲家庭,小姑娘不去,就连个收尸处理后事的人都没有了。但又没谁真敢坏了规矩就这么放她走。警员就在劝童阿狸:“小姑娘,你就随便说一点你知道的情况,好不好?”
但童阿狸说不出来,她启唇,也根本发不出声音来。拿起笔,手又不可抑制地在抖。小姑娘很颓然,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孬,干脆垂下了脸。
也就是在那时候,乔以梁眉头微轩,他迈步走了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Jun官证、身份证,堪堪都摆在桌上,他说:“这女孩我认识,你们有任何问题直接来找我。”说着,眸光一动,又问:“她母亲被送去了哪家医院?你现在就放她回去。”
后来,童阿狸离开警局,她在前头走,他就在后头跟着。她泪眼朦胧地回头看他,他就淡淡地与她对视。从头到尾,他只和她说了一句话,就再也不理会她了。冷冷的口气,他说:“我认识你的父亲童志刚。”
之后,一切就好像是理所当然,他一直站在她身边,医院里的人甚至以为他是她的哥哥,都对他说:“请节哀。”他就点点头,淡漠稳静,什么也不答。
一定要等法医的鉴定结果出来以后,方悦的尸体才能够被送去火葬场,才能将骨灰择日下葬。那天晚上,童阿狸哪也没去,她就坐在停尸房前的塑料座椅上发呆。那真的是个很恐怖的地方,漆黑昏暗,风声凄凄,走廊里昏黄的灯幽幽地晃,四下又都是福尔马林和消毒水的味道,走廊深处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楼梯间里偶尔会传来的脚步声。
而乔以梁,就坐在她身边的椅子上,他们彼此之间只隔着一个空位。漆黑的医院过道里,他根本不理她,只挺直了脊梁阖眼坐在她身侧,像是一尊精致的雕像。
那可能是童阿狸这一生中最脆弱的时刻,但因为有个人陪着她,她突然就觉得安稳。
从始至终,他也不曾怎么看她,他深邃漆黑的眼睛是静默的,像一潭没有波澜的井。他也没有安慰她,没有和她说话,就那么坐着,一直到凌晨童阿狸再也熬不住地靠着墙睡着,他还在那里,昏黄的灯光衬得他清贵非凡,像是,守护神…
后来,当童阿狸再此睁开眼时,走廊里的灯已经灭了,他也已经不在她身边了。而他的出现,就像是,一场踏实的梦。
感受到童阿狸语气里的雀跃,乔以梁的嘴角微微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他笑,恰到好处却不达眼底。薄唇轻启,他问,重复女孩们争执中那最不起眼的问题,“落入水底会不见天日么?”
说着,他倾下、身就随意坐在了童阿狸身旁,眼眸幽深,扭头,静静地盯着她。
童阿狸也直瞅着他,杏眼微眯,突然就笑了,她的笑很美,很艳,如洛阳花开牡丹倾城。虽然现在年纪还小,虽然还青涩,但她的美丽却毫不逊色,全是含苞待放的艳魄。
“一滴水也可以折射出太阳的光辉,水底自然是可以见着天日的。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想不想见阳光。”童小狐狸话说得很慢,咬文嚼字,声音清晰也悦耳。
说着,她还仰起脸,美丽的杏眼直直对上炫目的日光。她不看乔以梁,却在问他:“你刚刚再哪儿看见我的?”
“篮球场。”听见童阿狸这么问,乔以梁转眸望向她的侧脸,惯常淡薄冰凉的眸子对上她眼角的泪痣,微微一凝。
“你还真是她们嘴里的乔冰山,怪不得你说你认识童志刚。”她说,语气里有些俏皮。
“嗯。”
见他不可置否,童阿狸嘟嘟唇,也随意地点了点头,还在笑,杏眼微眯像一弯明月,她说:“你叫乔以梁?”这口气是肯定的,因为她在警察局就看清他证件上的名字了。说着,童阿狸像在玩似的,又朝乔以梁伸出了手,神态动作都似是邀请。
乔以梁的脸上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变化,他的目光落在她细长漂亮的手指上,不伸手,只是问:“什么?”
童阿狸微微一笑,她的声音很轻,很淡,但也郑重,她说:“我听他们称呼你乔冰山,可我就觉得,你和别人说的不一样。”
“哦?”乔以梁的声音醇厚,磁暖得足以融化冰雪。还是淡薄的口气,“怎么不一样了?”
“不晓得。”童阿狸笑眯了眼,语气实诚,又几分试探,“或许,处处就能晓得了。”
这话像个小勾子,乔以梁深邃的目光也在她脸上定了定,起身,已是越过童阿狸,从从容容走开了。
良久,只听童阿狸低低一声叹息,苦着眉眼小声凝喃,“乔以梁,乔冰山?很厉害嘛!卖萌都勾搭不上哎…亏我还以为他对我有意思…”
第8章
回到家,童婆婆早已经上楼去睡了。童家的保姆张阿姨一见童一波搂着红着眼眶的童晴缘进门,也早就急急护崽子似的围过去了。她的眼里自然是看也看不见童阿狸的,直到晓得了惹哭童晴缘的人就是童阿狸,张阿姨才终于将视线对上了童阿狸,瞪着她,眼底嫌恶,模样凶狠,全像只护崽子的老母鸡。
晚饭的时候,童阿狸下楼装水喝,正见着张阿姨笑嘻嘻地从厨房里端出热腾腾的饭菜,又摆好了两双碗筷喊童一波和童晴缘吃饭。那时,童阿狸才终于垂下眼,冷艳高傲的表情一僵,甚至羡慕地偷偷多瞅了桌上冒着热气的饭菜一眼,才穿过饭厅,放轻步子上了楼。
童阿狸的书包掉进了湖里,里头的书湿透了自然用不成。所以,第二天去学校的时候,她是两手空空的。
回童家以后,童婆婆让她转学来了三中,三中是全市最好的学校,这里头的学生不过只有三类人,成绩好的,家世好的,钱多的。童阿狸嘛,不知道自己算哪一类,想着她笑了笑,她的笑点真的很低。
第一节课,童阿狸侥幸避过,她不习惯说话,第一天有同学过来和她搭讪,她不怎么搭理。第二天,有同学再来搭讪,她还是不怎么搭理。所以当第三天,她同父异母的哥哥童一波冷着脸来她班里转了一圈以后,就再也没有同学来和她说话了。
当天第二节课的时候,没带书打光棍来上课的童阿狸终于还是被班主任揪住了,或者说是有同学告了她的状,然后,童阿狸遭了罚,被拎去班门口光荣地站墙了。
也就是这时候,童阿狸又瞧见了乔以梁。这一次,他在街的那头,一身合体的JUN装靠在一辆JUN用吉普前,吉普副驾驶的门还是半开着的,但里头没有人。
远远望去,依衬着那一身笔挺的Jun装,童阿狸仍可以看见乔以梁那笔直的腰线,结实的大腿,匀称的小腿。那是只属于男人的刚烈性感,禁欲的,干净的,却又勾人的,精致而厚重的爷们味儿。
突然间,童阿狸就想起了那些瞬间。她失魂落魄地走着,他就紧紧地跟在她身后。她呆在停尸房外守着,他就坐在她身边。她躲在树丛后头晒太阳,他就近在她不远处。他的身上总有着淡淡的松香味,很清爽,很好闻,她很喜欢。想着,童阿狸怔了怔,心底隐隐生出一种不为人知的欲、望,她慌忙吸了吸鼻子,赶紧垂下了眼。
也就是这么一瞬的垂首,她没有看见,靠在吉普旁的乔以梁突然扬起脸来,目光正正好地落在她那头的方向,俊目微眯。
童阿狸的班主任也知道她是有关系才转进来的,J区大院里的孩子,一般人谁得罪得起?更何况她还姓童!童家如今可是主席面前的红人!
所以,她对童阿狸在表面上罚是罚了,但也没有太过。到了下课的时候,班主任点点头就让童阿狸回家去了,她还友好地朝童阿狸笑笑说:“阿狸,你这么乖巧可爱,老师要罚你其实也是怪心疼的。下次一定要记住带书本来上课知道么?”
童阿狸点点头,她不说话,脑子里却在飞快地转着,她乖巧可爱?见鬼了吧…
她又在想,她那些书怕是干了以后也不好用了。或许,她可以回童家吃过饭以后再出去买书?童婆婆每个星期都会给童阿狸一百块钱零用钱。这和童一波他们的待遇相不相同童阿狸不知道。当然,她也不想知道,更不在乎知道。
童阿狸从没想过从童家捞点什么,更何况,她自己有钱,是真的“有钱”。从始至终,童阿狸都死死地把着方悦留下来的钱,即使认祖归宗了,那些钱还是在她手里把着,一分没少。
第9章
三中离J区大院很近,就是用走的,也不过五分钟的路程。所以,但凡是大院里的孩子,不论成绩好或是不好,基本上都就近入了三中读高中。所以三中还有一个别名,“高级干、部子、弟学校”。
一到下课时间,少爷小姐们熙熙攘攘成群结队地往大院的方向走,有的骑着昂贵的山地车,还有的,甚至叫家里的司机到校门口来接。
童阿狸她们班,就数童阿狸“两袖清风”,也就数她走得最慢。对于回童家,童阿狸并不积极。
虽然,方悦一心想让她回童家,想让她认祖归宗,名正言顺。但其实,童阿狸对认祖归宗这件事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更没有丝毫的期盼。她一直觉得自己的生活很好。所以,当一场悲谬的死亡成全了方悦的愿望,童阿狸却并不快乐。她对童家没有向往,在几天以前,那也是和她不相干的地方,她比较喜欢自己的家,哪怕她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哪怕她的出生不那么光彩。
方悦的经济条件并不差,方悦的父母薄有田产,只有一儿一女,大女儿方悦,小儿子方子琼。后来,两位老人在去世前立下遗嘱,把名下的地皮分别分给了方悦和方子琼。再后来,方悦在自己这块地皮上盖了一个加油站。虽然中间的疏通,加油站的营业手续都是童志刚找关系办下来的。但这年头,车越来越多,汽油越来越贵,方家有地有油,是真的有钱。说白了,童阿狸没了童家最多不是个官二代,但她却是个富二代。
以前,方悦因为童阿狸不能名正言顺姓童而唉声叹气的时候,童阿狸就会说:“妈,你别自责了,你有钱不是么?这都什么年代了 ,现在咱们和童家没牵没扯也过得挺好的。再说了,最起码你女儿我这辈子什么都不干也不会缺钱,也不会饿死不是么?”
童阿狸这句话说得清清淡淡,但较真疼女儿的方悦却上了心。前头咱们也说过,方悦还有一个弟弟叫方子琼,当年方家二老遗产分得还算公平,方悦得了一块地,方子琼得了一块地,方子琼的地虽然比方悦的大了那么一点点,但对于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来说,能如此“公平”已属难得。
但可惜,烂泥巴是永远扶不上墙的!方子琼生性好赌,就在方悦盖了加油站日进斗金的时候,方子琼却因为欠了太多的赌债,把自己那块地给卖了!后来,他是越赌越穷,越赌越死相,真的是散尽家财,好好的大少爷被逼到了家徒四壁的地步。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方子琼就开始骚扰起了方悦她们孤儿寡母,他不时就会来方悦这里讨钱,方悦不给他,他动辄就又打又骂又砸东西,有时候他还会耍无赖,就坐在加油站门口哭,耍酒疯!
也因此,童阿狸没心没肺的一句话直让方悦心口一刺,她当时就动了心思,想起自己孤苦无依,想起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弟弟,方悦真是又心痛又担心童阿狸。索性,方悦那个软性子终于下了一回狠心,就在大前年,她顺利地把自己名下的所有土地、房产以赠予的形式过继到了童阿狸名下,就连家里的存折,也都全部换成了童阿狸的名字。说白了,她就是要防自己那个无底洞一样的弟弟。
说实话,方悦真的是个性情中人,她当小三是因为如此,对童阿狸也是因为如此。她一直觉得自己亏欠童阿狸一个完整的家,觉得自己害了这孩子。所以,她掏心掏肺地希望自己有本事当娘又当爹。家里的一切她都和童阿狸商量,虽然童阿狸不爱说话,对她也表现的不大亲热。但她深爱着自己的女儿,愿意把一切都给她。
到底,怎样的母亲,都是母亲…
第10章
在饭桌上规规矩矩吃完饭,童阿狸起身,突然,童晴缘也跟着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她直勾勾地望着童阿狸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轻声试探性地喊她:“阿狸。”
又要演什么?童阿狸陡然顿住步子,淡静地朝童晴缘望过去。对上童晴缘温润的眸子,她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童晴缘的笑永远是恰到好处的雅贵柔弱,一抬手一举足也是规规矩矩,大家闺秀。像极了刘薇,也越发让童阿狸觉得虚伪…
见童阿狸停下来扭头看她,童晴缘微微一笑,她说,语气里全是身为姐姐的关怀:“阿狸,我已经替你向潘家道过歉了。院子里不像外头那么简单,你以后真的别这么任性了。”
“任性?”童阿狸虚无地笑了笑,目光精明一挑,瞥向二楼楼梯拐角间隐约透出的一双人影,会意地垂下眸。呵,原来是做戏给人看啊…
果然,童晴缘语带遗憾地点明了主题,“谆谆教导”道:“你再不喜欢时语,也不应该推她进一鉴湖,还吓唬她你要弄死她!阿狸,这种玩笑不能胡开的。而且,你一个小姑娘,这样心狠手辣的名声传出去可又怎么得了?”那语气要多心痛就有多心痛,不晓得的人,还以为她们是感情多好的亲姐妹呢!
童晴缘这个人,童阿狸是真不喜欢。旁人都说,她童晴缘柔弱,漂亮,纯洁,善良,又聪明,是典型的大家闺秀,童家人的心尖尖。童阿狸却常想再加上一句,太会装。
绵里藏针,不光童晴缘会,童阿狸也会。童阿狸原本懒得搭理她的,但想到楼梯间处那两道阴影,童阿狸手指轻敲桌面,终是启了唇,轻笑回问道:“我很奇怪,我为什么要搞死她?”
听到童阿狸这样反问,童晴缘一愣,她长睫微敛,眼底闪过漂亮的光。她以为,童阿狸是会和往常一样无视她转身就走的,或者她还可能冷恶地瞪她一眼表现出完全的没教养。
但她没有想到,回童家以后一向傲慢不理人的童阿狸会这么反问她,挪挪唇,童晴缘顿了顿才微微一笑,避重就轻道:“阿狸,你不要觉得烦,姐姐和你说这些,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童阿狸勾唇,神态冷魅,咄咄逼人:“你如果为了我好,又何必怂恿方舞当众针对我?你如果为了我好,当时又干什么去了?方舞拽住我找我麻烦的时候不阻拦,方舞扔我书包威胁我的时候不阻拦,潘时语咒骂我咒骂我母亲时不阻拦。现在,却跑来告诉我,你替我道了歉了,你是个好姐姐,这叫关心我?你就少来猫哭耗子假慈悲了,你这事后诸葛亮倒是做的轻巧啊!?”
听童阿狸这样丝毫不留情地当面撕她面子,童晴缘藏在在桌子底下的拳头狠狠攥紧又缓缓松开,她垂眸,似乎有些难过,对上童阿狸的眼睛,眼底已有了泪光,低声道:“阿狸,对不起,当时…当时我是吓傻了,才没来得及…”
她这番话说得诚挚又感人,童阿狸抿唇,眸光却是深沉冷艳,轻笑,她说:“你和我何必装什么好姐妹?在外头装,回了家也装,你不累?你不累,我累。井水不犯河水会死么?”语落,她转身就走,绕出饭厅没有上楼,只径直出了童家。
而童晴缘站在桌前,平生头一次捉不住场面,她晶莹白皙的脸蛋隐隐泛红,微垂的眼底看似可怜,眸光却几乎可以淬出剧毒。
这时,一直坐在一侧半声不吭的童一波才终于抬起眼,他揉了揉眉心,干脆道:“晴缘,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也听清楚她说的话了,以后,你们井水不犯河水最好。”
“可是,她毕竟已经进家门了。我们应该对她好,让她感受到家庭的温暖。”童晴缘错愕地抬起脸,她的语气很柔软,神态也是着急,真像是一个关爱妹妹的好姐姐。
“她不是两岁的小孩子,你也不是。对一个将近成年的人谈什么感情触动,就像是想去改变一个成熟葫芦的生长方向一样无用。我们要做的,就是相安无事。”说着,他拿起一边的手机收进口袋,重新架上眼镜,一笑,眼神有些温柔,拍拍童晴缘的肩,下巴朝楼上轻扬了扬,嘱咐道:“乖,我有事出门了,你去陪陪奶奶和大伯。”
第11章
在童家,童婆婆有两个儿子,大儿子童威,小儿子童志刚。童阿狸的爸爸童志刚自然是不在了的。童爷爷也在几年前过世了。据说,童爷爷下葬在了八宝山里的风水宝地。也据说,童爷爷葬礼那天,国家几个重要的领导人都在灵堂上瞻仰了童爷爷一圈。
如今,童家的顶梁柱就剩下了童婆婆的大儿子童威。童威,官任上将J衔,H省J区总S令员。他至今单身,却有两个私生子童豪和童嘉。童豪和童嘉如今都在B队任职,童豪任职Z治部副主任,起码大/校,两杠四星。童嘉前几年才从J校毕业,但也是个少/尉军、衔了,也可以说是前途无量。
童阿狸回童家这么久以来,一直没有见过大伯童威和那两个堂哥。而童威难得回家一趟,童晴缘就演起了姐妹情深的戏码。说实话,童阿狸觉得烦。但她也不愿意白白让童晴缘当了好人,于是她难得耐下性子反嘴搭理了她。情况就是那个情况,童家人偏心也是自然的,但最起码,童阿狸又不是没脑子,她哪里听不出童晴缘话里的其他意思?她可不想白白成全了白莲花。
在童家,童婆婆是个养尊处优的优雅女人。童阿狸记得,童婆婆去接她的时候,身着一袭月白色旗袍,那旗袍上还绣着一片淡静的茉莉花,细碎的白,枝枝蔓蔓绕着裙摆绽放。岁月自然是无情地在童婆婆身上留下了它应有的痕迹,童婆婆盘起的发,也如同旗袍一样呈着白,像是发上落了霜。但童婆婆的表情,她的神态,却因为苍老而越发显得慈祥温和。那与身俱来的贵气,常年居高位的大家风范,在她的一举手一抬足中都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在这位老人身上,岁月流动后化为了优雅。
那天,童婆婆就那样突兀地,又好似理所当然地走进了方悦的灵堂,她淡淡地扫了黑白相片里已经魂归西去的方悦一眼,目光又缓缓划向了她。
接着,童婆婆拉起了她的手,她那满是皱纹,泛着淡淡老年斑的手背覆着她冰凉的小手,似乎认真打量了她一会,才拍了拍她的小手说:“孩子,跟我回家吧。”
这之后,办好了方悦的丧事以后,童婆婆就正式把童阿狸带回了童家住。
童婆婆的房间在别墅的二楼,她念旧,屋里全是清一色的老式家具,有黄花梨的雕花梳妆台,有老紫檀的博古架,有宋的青花瓷大瓶,还有一屋子的老字画成箱又错落有致地摆放在屋子里的各个角落里。
当然,童婆婆的房间里还有一座灰褐色的老式钢琴上,钢琴上始终摆着一个七彩琉璃花瓶,张阿姨每天都会为它换上新鲜的百合。灰褐色老钢琴的样式很古朴,钢琴脚上还雕着花。童阿狸不会弹琴,但她喜欢音乐,所以,当童阿狸第一次被张阿姨喊进童婆婆房间的时候,她的眼神浅浅扫过一屋子的字画古董,目光却在钢琴上定了许久。
那时,房间外,阳台里传来了童婆婆老沉厚稳的声音,老人遥遥地看着她问:“你会弹琴么?”
童阿狸摇了摇头,没吭声。
那头,就听童婆婆叹了一声,又道:“晴缘会弹,你可以向她学一学。”
第12章
童婆婆房间的大阳台上种着很多花草。在那浅浅的草木香气间,阳台右上角处放着一把摇椅,摇椅边又有一张摆放着紫砂茶具的小木几,小木几后摆置着一个黄花梨书架,上头摆满了外文书。
那时,童阿狸缓缓走向阳台,看着披着灰色麻布披肩,已经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的童婆婆,她看着老人,没有喊她,只静静地退去了一边,望着阳台外面的风景出神。
似乎过去了半个多小时,童婆婆才终于再次睁开眼睛看向童阿狸。那时候,童婆婆的眼神锐利而又精明,不同于灵堂初见时的慈悲深稳,而是换做了一种姜还是老的辣的睿智明快。她的目光依旧是缓缓地扫在童阿狸身上,很久,老人才轻叹一声,道:“阿狸,你不像志刚啊…”那声音很浅淡,像纯白的羽毛一般在虚空中打了个转,才缓缓落在了地上。
闻言,童阿狸只直直地望着老人,她的表情很平淡,她唤她:“童婆婆。”
因为大院里的孩子都喊她童婆婆,所以童阿狸也这么喊她,童阿狸从来不觉得自己进了童家就是个例外,就可以和童一波和童晴缘一样喊她“奶奶”。
然后,小妮子笑了笑,不可置否,几近淡然地说道:“您可以给我做亲子鉴定的,或者,我也可以回去自己一个人住。”她的语气很慢,艳帜的眼底清澈而又纯净,没有一丝胆怯,更没有一丝在乎。
见她这般的态度,童婆婆却是笑了,她的笑很雅致,只是微微勾起了唇角。她问童阿狸,语气也变得温和:“你像你妈妈么?”
这一次,童阿狸望着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我看也不像。”老人抬了抬眼皮,又看向童阿狸,了然道:“我知道,你妈妈一心希望你回来,你却不太乐意。但不论如何你总归是志刚的孩子。从此以后,不管你乐不乐意,你都要记得,你是童家的孩子,我是你的奶奶。”
是的,童阿狸不愿回童家,红色世家也好,J中贵胄也罢,她一个小姑娘,又不愁吃不愁穿,犯得着么?但因为童婆婆的这份直白,她倒是愣了愣,探究地瞥了眼面前的老人,半晌才应道: “奶奶。”这一声,她的表情很乖巧,语气却仍是没心没肺。
见了童阿狸这样的态度,童婆婆又笑了,她似乎呼了一口气,可接着。老人的眼神又沉了沉,招手让童阿狸靠近摇椅,又拉住童阿狸的手,示意她蹲下身去。
童阿狸只好乖巧蹲去摇椅边,这时当她抬起脸再次仰望向童婆婆时,对上老人那老成而深邃的眼睛,对上岁月无情爬满在她脸上的皱纹,莫名的,童阿狸突然就不讨厌这个老人了,她甚至突然就希望,希望自己老了以后,也能有这样智慧而深远的眼神。
童婆婆拍了拍童阿狸的手背,她似乎习惯这样和小辈讲话。老人不轻不重地说道:“回了童家,你就是童家的孩子了。但,要姓童,也是有责任的。今后,你在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先想想你自己的名字。你要清楚,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说着,老人一顿,目光精明而又沉稳,似是在劝导她,“阿狸,你爸爸妈妈以前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你是个孩子,你没有做不好的事情,按理说,这些纠葛都应该与你无关。但小晴和一波也是孩子,这些不好的事情却实实在在伤害到了她们,也伤害到了这个家。所以以后,你们孩子之间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奶奶不想管,也不愿意管。因为,奶奶虽然也心疼你,却更应该顾及名正言顺的孙子孙女。所以,你要懂事,要有分寸,要好好做童家的孩子。”
第13章
其实,童阿狸是真的不想待在童家的,但是,她又有些不得不待在童家。以前,她柔弱的妈妈方悦是她的保护伞。但如今,方悦不在了,她亲戚不多,只有一个舅舅,但也就是她这个唯一的舅舅方子琼,才是她最想躲开的毒瘤寄生虫。
方悦走后,童阿狸那个舅舅方子琼仍然是个不省心的主。吃喝嫖赌没有一样是他不会的。而最近,他竟然又迷上了吸、毒!是的!吸、毒!
以前,方悦在世的时候,方子琼软磨硬泡总能从方悦这里讹诈出钱来还赌债。现在,他想方悦这个大人不在了,自己的外甥女童阿狸不是更好对付了么?从她那里拿钱不是更没有问题了么?于是,方子琼变本加厉的玩,又赌,又瞟,又吸、毒。
但结果,等方子琼转身再去要钱的时候,才发现,他找不着童阿狸了。那时候,童阿狸已经被童家接走了,而他三番两次去童阿狸原来上课的学校找她,却怎么也找不到这个外甥女了。过了半个多月,方子琼才被校方告知,童阿狸已经转学了。至于转去了哪里,方子琼却完全问不到。
这一下,方子琼那个急啊!他能不急么?成天黑社会拿着刀子在他在后头追债他能不急么?毒瘾犯了浑身和虫子钻一样他能不急么?他一急就想起了方悦留下的加油站,对他来说,亲人死光了都没关系,只要加油站在,钱在就行了。
而童阿狸呢,她管不了加油站。第一,她要上学。第二,她不懂加油站的经营流程。第三,她不想自己的不动产成为方子琼随时可以要挟她,找到她的筹码。所以,她早先就把家里的老房子全卖了,又转手买了别处的房子。
至于加油站,说实话还是满赚钱的,童阿狸和方悦这对母女大多的记忆也都和这个加油站有关。童阿狸也舍不得,所以,她拖了这么久都没有去解决方悦留给她的这块最大的奶酪,也是最烫手的山芋。
但童阿狸也明白,自己的数学不好。数学不好,就直接导致了她看不懂国际油价的走势图,看不懂也理不顺那一堆堆进货出货的数据单。放平常这也没什么,不懂就不懂呗。但作为一个老板,这就是个很大的问题了。
童阿狸自然也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她知道,如果,她就这样迷迷糊糊地一直坚持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把加油站开下去,连账都看不懂地就这样开下去的话,迟早,她是会被人卖掉还帮别人数钱的。所以回童家之后,童阿狸就打定了主意要把加油站给转让出去,先转了现再说,她再想想去做点别的什么。
只是,还没等童阿狸行动呢!方子琼就行动了。
这段日子,方子琼成天的往加油站跑,加油站的经理姓李,是个一米六九的方脸男人,从方悦开加油站开始,这个李经理就一直在这里干了。童阿狸被接回了童家以后,加油站的事情也就全托给了这位李经理代管。
方子琼一去加油站,但凡老员工都认识他这个“泼皮无赖”,都知道,啊呀!大事不好了!这是小老板的舅舅来讨钱了!
李经理听了前头报信说方子琼来了,当然是立刻躲进厕所里给童阿狸打电话。遇见这狗血的事儿,童阿狸的回答比方悦干脆多了,硬邦邦两句话:“不给,一个子都不给。”